“她是李易的人,犯不着提醒我们。莫非?”李泫笑道,“莫非她有意于秋荻?”
司马静彦担忧道:“我倒宁愿是这样……”他话锋一转,却是面露杀机,“这个丫头洞察局势,耳目聪颖,但不是我们的人,她帮的是太子。纵然只是个无干要紧的小丫头,可碍眼的话绝不能留她。”
李泫冷笑道:“不错,本王的礼物岂是那么好收的?既然收了,就要有为之付出性命的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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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夫人在景永福病愈后某日问起了司马秋荻:“那孩子莫非出远门了,一个月过去了,没半点音讯。”
景永福深知故人之子在母亲心中的分量,何况司马秋荻的确投了若夫人缘法,当下她将司马秋荻被软禁在家的事儿酌词说了,果然若夫人面有忧色:“这么个可爱孩子,关在家里可不要闷坏了?”
“不妨,我有个主意。虽不能解他禁足之闷,却也可好生抚慰他一番。”
若夫人望她而笑:“看你笑得贼眉贼眼的,必然又要搞怪!”
“生我者娘亲也,知我者亦娘亲也。嘿嘿……”忽而景永福想到一事,“沛王送的那些药材娘在服食吗?”
若夫人温和的点头:“嗯。都是小翠亲自打理的。”
“好药材不能浪费……”后面半句她没说下去,生怕若夫人担忧——有毒的药材也不能放过。
李炫送来的药材,每一批都是无毒没害的,但世上就有些药材,分开都是良药,放在一起却生毒药。若小翠不识或不戒备,任由它们堆成一块儿,不管是谁吃进肚里不死也得下半条命。
景永福觉着李泫辣手了些,对小人物也不放过,只是他小看了她的能耐。她对人处事向来都留人活路,但也不代表她是个好欺侮的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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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李泫如愿地听到下属回报,平大福再次一病不起,李易为此又数度出入平大福府中。
又数日后,下属又报,平大福竟似逐渐转好。李易招了一批戏班艺人送其府解其病中烦闷,前些时候买办的家具厨用也派上了用场。
“她倒是命大!”李泫冷冷道。
司马静彦道:“容易府亦有不少能人异士,不死也在情理之中。倒是太子的态度耐人寻味,不过是个其貌不扬的酒家女,他先将其送入容易府次而殿上求婚,可见在太子心中她的分量。她若一死,必然牵动太子。”
李泫沉吟道:“这还算事小,陈家那边更紧要。一切都拜托司马大人暗中筹划了。”
司马静彦称是。
门外又传新报,却是平大福看腻了杂耍戏班,又迷上了烟花炮仗。
“真是个扰人耳目的丫头!”李泫不耐烦地打发掉下属后,阴冷道,“此女不可不除!”
司马静彦默然。
回到司马府邸,司马静彦听到隔壁传来的爆竹声声,心下质疑,大白天的玩爆竹,不过是个童心未泯的丫头,真要当她是个碍眼的除之后快的对手吗?他看了下关禁闭的小儿子,自隔壁爆竹声传来,修身养性的平静便荡然无存,一副恨不能插翅而飞的模样。司马静彦去了疑惑顿生厌恶,哪里来的讨厌丫头,勾了太子的魂又迷了自己的儿子,合该被李泫盯上。当下司马静彦将小儿看得更紧,甚至连府内的梯子都尽数收了——就怕他按奈不住翻墙而去。
而这时的景永福,正忙得不亦乐乎。若夫人、小翠、阿根、水姐甚至伍厨都围绕在旁,看她跟制烟花爆竹的卢师傅讨论这个研究那个。
“这白粉放出去是红色的?那放进黄色的会出什么?”
“回小姐的话,小的没这样做过,还真不知道。”爆竹师傅汗颜,从未见过问题那么多且那么古怪的小姐。
若夫人在旁沉吟:“作画的话,红色和黄色调和一起就是橙色。”
“对!就是它啦!”景永福笑逐言开,“我还要白色的,蓝的,绿的,有什么给什么,统统给我就是啦!”
“但是小姐,有的粉不能混。”爆竹师傅猜测道,“若小姐要制特殊的烟花,不如让小人来代劳。”
景永福沉吟道:“还请师傅多留几日,小女子不会亏待你。”
几天后,爆竹师傅神魂颠倒地回到自己的小店,嘴上犹在嘀咕无人可解的数字,“百一七百二七……竖九二横四三……”
“师傅,您这是在念什么捏?”他的徒儿好奇地问。
却见爆竹师傅一呆,脸色迅速青白:“糟了,忘了,从头算过。”又叨咕了一会,他颓然道,“我终究没办法计算这些个,可她小小年纪,不打算盘也不记在纸上,这怎么能算得出来?这层铺细叠的火石粉变化繁复……啊,我又忘了……好徒儿,刚才我说到哪个数了?”
卢肆爆竹烟花店关店数月。重开店后成为燮国首屈一指的名店,独占行业鳌头,这是后话,不过这店的红火与景永福脱不了干系。当王都上空升起绚烂璀璨的烟花后,这店就出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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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秋荻很烦,每天身后跟着小厮,连如厕都盯着。越烦他就越焦急,隔壁大福明天都在耍爆竹烟花,平氏一定很快活,快活到有可能都忘了自己,但他却绝无可能忘了平氏。那张画像中的女子他一直当作自己的生母,而与平氏相处的一月,他更坚定对平氏的归宿感。虽然司马夫人及众位姨娘都对他不错,但却没有那种心意相通骨肉亲情——他在司马一族的地位全仰赖于司马静彦的宠爱。但是平氏不同,他能感受到,她是真心对待自己,视若己出的怜惜。
可能的话,他真想当平氏的儿子,大福的兄长。也许大福只觉得他是个纨绔公子,但和她在一起,他就愿意倾己所有所能,令她快乐。司马秋荻凭本能感受到,大福也是这么想的,无拘无束只是单纯快活地一起玩耍。
现在他也凭本能感受到,大福正以她的方式对他打招呼。想到司马夫人气愤却又无奈的神情,他就不禁偷笑,但再想到自己桎梏府中的处境,他又黯然。这几夜他总是很晚入睡,今夜也不例外。
外室看守他的小厮忽然惊呼起来:“公子!公子,你快来看,隔壁放烟花了!”
他忙不迭披衣而出,只见不远处高空烟花绽放,煞是好看。红彤彤的团花,绿油油的丛簇,千朵万朵于繁星中,同过年一般的景致,不禁使他看痴了。
“好家伙啊!比起往日我们府中的烟花还好看!”小厮赞叹。
司马秋荻没有接话,只顾看那空中火花,灿烂明丽,璀璨时令人忘乎所以,倏忽流逝时又担心放烟火的人会就此停手,好在一时寂暗后总会再次升起姹紫嫣红。忽然,几束火花同时炫耀,随之烟火的颜色改变了,在束束火花降落时,一声夹带爆竹声的火花冲上夜空,散射开来,竟是从来没有人见过的橙色烟花。那烟花如前团开,形成一个圆球,橙煌煌艳丽无比。急接着,又一束白光激射其上,宛如一把打开的折扇插在橙球上,神奇又靓丽无比。
司马秋荻笑了。
橙色球花连带白扇落下,又升起绿色球花,依然附带一把状似扇子的白烟火斜插球花。接着是蓝的,紫的,各色的,但每色球花都附带白扇形烟花。
小厮会意的看了眼司马秋荻。这分明是隔壁家讨好公子来着,只是公子这阵郁闷连往日爱不释手的扇子都尽数藏于柜中。
司马静彦也看到了。心下反感稍减。这平大福对秋荻也算有情。
同一时间,王都无数人都观赏到这系列烟花,赞声不迭。只有卢肆的爆竹师傅还在琢磨:“怎么样才能弄出来呢?高度不难,落点成圆也不难,但横竖的计算……”
伍厨在边上看景永福,以看怪物的表情。水姐等人跟她处的日子久了,都是一脸的笑嘻嘻,阿根也难得有点孩子气,在旁边摆弄着景永福所制的爆竹。只有若夫人始终愉悦的欣赏烟花——这可是特制的司马秋荻式样的烟花。
烟花之夜以阿根大放爆竹告终。都城府衙遣人勒令禁止了平府的扰民行径,看在李易的面子上,来人客客气气地说话,没有请平家人上衙门。但是烟花爆竹的动静实在太大,次日李易只好带景永福入宫——燮王召见。
第一卷 P48…50
入冬的燮国王宫,长久的殿外等候使景永福无暇欣赏宫廷景致,只顾捂着冻红的鼻子。李易怜惜的道一句:“也不戴个围脖。”
她憨笑一声:“殿下是恨不能把我包个严实,不让人见着才好吧!”
李易微笑道:“已经藏不住了,我也不后悔。是时候叫父王亲眼见下你个鬼丫头!”
她不敢注视他的目光,勉力打趣道:“我就这么见不得人?”虽然话早挑明过了,可该羞涩的时候她不能表现出太过轻松。
李易刚想开口,姗姗来迟的宦官尖着嗓子宣旨见驾。于是换了风凉的外宫,景永福跪到了冰硬的殿堂之上。
“民女平大福参见陛下。”
老皇帝没有叫她久跪:“请来回话吧!”
她恭敬地站起。
“听都府衙上报,昨儿夜里你放了半宿烟花爆竹?”
她道:“正是。民女大胆,想在新年来临之前,给太子殿下做点新鲜玩样。昨儿算是大功告成,只此一次,以后断不会再无缘无故弄出声响打搅街坊邻里。”
李和裕定定地打量了她许久,才道:“花样挺新鲜的,新年到宫里来耍耍。”
她忙道:“民女哪能弄出那些个,民女不敢贪功,都是王都卢肆烟火店的货色。”
李和裕说了几句,就打发她回去了。他只字不提当日李易殿上求婚之事,正合她意。
景永福走后,李和裕留下李易说了句:“她若是景国那个大福再生,倒是件好事。”李易后来转告了景永福,他以为是他父王松口,景永福却心下咋舌。燮国的统治者未必洞穿她的底细,而是从燮国利益出发,若燮国太子娶的是景国公主可谓门当户对,于时下局势于燮国好处无尽。那句新年来宫中耍耍,绝非无的放矢。李和裕在暗示要她进宫,她当然拒绝了。
李氏父子言谈良久。一场宫变就在他们的言谈中慢慢滋长,而景永福能做的想做的该做的,都已做完。剩下的,已然不在她能力范围,更有甚者,超出了她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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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到来之前,景永福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如果不算某日后院突然走水,某日盗贼光临,某日司马静彦的突然来访。
放火没烧死半个人,盗贼也不是一般贼人,所以司马静彦亲自找上门来,看看景永福究竟何方妖孽。但叫他失望了,世上没这么平凡的妖。
司马静彦打着谢景永福关照过他儿子的幌子,带礼物上门,实则一探平府深浅。这他倒没有失望,他看到了水姐。
因为已接近新年,景永福顺便也回了礼,亦是一些珍贵药材,祝司马夫人长命百岁。
这一天晚上,带回“珍贵药材”的司马静彦铁青着脸出现在沛王府。据说他离开后,沛王也沉默了半宿。这是容易府回报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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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在无数人期待中终于来到。
平家人聚集一院,场中的烟花爆竹多得几乎堆了半院,多是卢师傅答谢的厚礼。
小翠欣喜地问:“这些我们可以从今年放到明年了?”
“是啊,其实只一天。”景永福忽然坏笑道,“今天晚上你跟我娘一起睡,就等于跟她睡了一年,这下一年就全归我了。”
众人莞尔。
水姐笑话她:“真是长不大的孩子,这么大了还缠着夫人一起睡觉,真不害臊!”
“我就是喜欢嘛!”景永福扑入若夫人怀里,“谁叫小翠老跟我抢!”
若夫人摸着她的头,眼却望向远处。景永福恨恨的想,还有个家伙跟她抢娘,这个家伙不在若夫人身边,他在隔壁。
胡闹了一阵,平家还没正式大放爆竹烟花,倒是隔壁司马家开始乱放一通了。
卢师傅的烟花经过改良后供不应求,但即便货物紧张,他还是送了景永福许多。景永福不好意思明白地告诉卢师傅,其实她自己做得更好。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放啊?”伍厨忍不住问了句。
景永福笑道:“不急不急!好东西总要最后亮场!要不,伍厨你先拿个大炮仗玩玩?”她翻了个大号的递给他,小翠却连连摆手:“不要不要!炮仗太响,听得我心慌,还是等会放烟花好!”
景永福想了想:“这样吧,还是给你们先分好,每人放自己的份。”她把爆竹炮仗多给伍厨和阿根,小焰花给小翠,轮到水姐,水姐会意的接过一支巨大的烟花。伍厨瞪眼道:“大福偏心,给水姐一个最好的!”自从来到王都后,他不再叫小掌柜的,逐渐也叫起了大福。
“一会再分吧!”景永福笑道,“多得是呢!要不你们一会自个儿选?”
阿根瞟一眼水姐手中的那支,瓮声瓮气地道:“谁不知道那个是你做的,给了水姐却叫我们放卢师傅的!”
景永福大笑着掩饰尴尬,倒是水姐瞪他一眼:“师傅的你也敢抢!”
“算了!”阿根假装大方的走开。
“这放出来会是个什么样呢?”伍厨凑近水姐,醉翁之意不在酒地问。
“放出来就知道了。”
“砰——啪!”一旁阿根开始放爆竹,小翠捂住耳朵喊,“先别放这个,太闹了!”
喧闹之中,水姐不急不忙地撕开手中烟花穗头,引了火石点燃导线。阿根和小翠起先没注意到,等两人发觉,一道白光已随鸣镝般的声响冲上夜空。
这声响虽不尖利,却是与周遭的声音都不同,这白光起先倒也寻常,直线上天,但后来就不一样了。白光于空中幻化出烟花,没有其它色变,依然明如昼光的白,只是升的比寻常烟花都要高。
水姐举着烟花,沉声道:“小翠阿根老伍都到我身后来!”三人依言,而景永福早在她点燃烟花的时候拉着若夫人站到了她身后。
白色烟花升至最高点,开始变出花样。纵然明知家中来了歹人,但每个人还是被头顶上的烟花吸引。
一个圆亮的白环,拖着一竖,两旁各自伸展两道斜线。这是景永福进行了多次计算后的心血。
“呃!”阿根第一个毫不客气地收回目光。如此巨大的烟花放出来不过是简单的白色线条,阿根的巨大期待落空。
水姐目视前方,还不忘嘲讽景永福一句:“我怎么就忘了,你某些方面就是大福,离开了卢师傅,只能整个……”话没说完,她已纵身一跃,和闯入平家的一群人缠斗在一起。阿根护住众人,大言道:“别怕,我保护大家!”
景永福依然注视那坠落的白色烟花。做的时候,她不假思索就做这个图案了,正是当日迪王李菲的“人物画”。只是她不知道李菲看到自己的“画像”做成了烟花放到了天上,会如何感想?
烟花很快消散,夜空依然星星点点,那是王都更多人的烟花。
水姐打到一半,忽然后退,同一时间,阿根窜到了景永福身前,“砰”一声后他倒在她怀中,眼前一个黑衣蒙面人与随后赶到补位的水姐缠斗了起来。
“哥哥!”小翠惊呼。阿根口中流出鲜血,艰难地道,“不怕……我保护大家!”随即昏死过去。
景永福禁不住流下泪来,阿根生生为她挡下了对方的致命一击。对方显然算计了水姐的身手高强,正面吸引了水姐的注意,然后背后偷袭于她,如果没有阿根,这会她就去见阎王了。可阿根还是个孩子啊!
伍厨替她接下阿根,失措道:“怎么会这样?怎么……”
原本缠住水姐的一群人向景永福扑来。若夫人慌张从背后抱住她,却见小翠奇怪的不躲反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