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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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水遥-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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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果然观察细微。”

“姑娘可有去处?”

“还没。”话一出口,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她干嘛实言相告?

顾方之一脸笑容渐渐荡开,缓缓说道:“不如由方之做东,宴谢姑娘?”明明是问句,却被他讲得肯定,丝毫不容她拒绝。

该死的官!烟络在心里再骂一遍,这才心有不甘地点了点头。

长安虽有东西两大市,但酒家早已突破两市,发展到里巷郊外。从春江门到曲江一带游兴之地,沿途酒家密集。

赶了一天的路,又遇上了先前的波折,已是酉时。长安城内华灯初上。一座座酒楼挂起了大红的灯笼,沿江行来只见一片红艳艳、光闪闪的灯笼如一串珠链撒开。酒楼进出的红木大门次第打开,窗户放下了珠玉垂帘,翠袖浓妆的侍女殷勤地招呼着过客,凌霄朱阁中飘出了悠扬婉转的笙歌,美酒馥郁的香气随风飘散……

烟络一面走,一面目不转睛地四下打量。到底是京师啊,果真一派夜夜笙歌的祥和气象。

顾方之在一家五层的百尺高楼前停住。

烟络顺着他的视线好奇地仰望,入门处悬着朱红艳丽的横匾,其上龙飞凤舞的三个烫金大字“鹤冲天”,楼外装潢极尽奢华,气势相当豪迈。

顾方之谢过侍女殷勤的招待,回首看着身后惊讶得早已合不上嘴的女子,好笑地说道:“施姑娘初来都城,日后尽可慢慢游玩,外面风大,先进去罢。”

烟络瞪他一眼,复又景仰地痴痴望着眼前高耸的酒楼,心里叹道,原来以为古代再繁华的地方跟她生活的年代相比,都是鸟不生蛋的蛮荒之所,现在看来,只要金块充足,管它古代现代,都可以活得如此惬意享受啊!遂臻首轻摆,向那一片金壁辉煌的内堂迈去。

白玉桌凳,金银杯碟,珠玉屏风,金箔画梁。

烟络边走边看,不由伸手摸了摸瘪瘪的钱袋。幸好冤大头不是她施烟络,她长吁,擦去额头的冷汗,看着顾方之,他正步履优雅地缓缓上楼。

顾方之似乎是这里的熟客,不停地同旁人微笑示意,偶尔会驻足微笑着与人低声交谈,时不时侧头看她,神情温和。

烟络瞪大了双眼,却不是为回应他的目光——厅堂小间里的贵族女儿家个个身着花色绚丽的大袖衫,轻纱蔽体,丰腴白皙的身段隐约可见。不仅如此,脸上或浓妆或淡抹,巧笑嫣然,顾盼生辉,秋波暗送。烟络复又看看走在身前的男子,送来的秋波他照单全收!

看来这个官不仅冷酷、阔绰,而且很色!烟络咬了咬牙。

侍女将两人引至顶楼的雅室,门前额匾上刻着秀丽的两个小字“竹润”,看来倒是颇为雅致,周围亦是一片清幽。入得室内,四下一看,竟是一间临河的雅室。室内翠竹苍劲,窗外灯火飘摇,恍若天上繁星入尘,却并无半分街道的喧闹,他倒是颇会享受。

侍女施礼柔声道:“还是此间雅室,不知顾大人可满意?”顾方之淡淡一笑,道:“有劳。”那侍女便翩然退下。

待到落座,烟络迫不及待地问道:“大人常来这里?”

“嗯。”

“好像很贵的说。”

“嗯。”

“咱们公款吃喝?”

“嗯?”他终于抬眉看她,神情不解。

“烟络何德何能,竟然得大人如此款待?”换了一个他听得懂的说法。

“与姑娘相识是方之的福气,区区一餐不足挂齿。”他悠闲地抿了一口侍女送上的清茶。

“能与大人同桌进膳才是烟络的福分。”烟络微笑着回敬一句。

忽见眼前男子双眸精光闪过,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我朝太医署分为四科:医、针、按摩、咒禁。不知姑娘所长为何?”

看来他仍是不肯放弃打探她的来头,她便随口答道:“医科罢。医科中又分为体疗、少小、疮肿、耳目口齿、角法等四部。烟络不才,略通体疗及疖肿。

“嗯。”他仍是慵懒地应着。

茶香袅袅。

“姑娘可知七情致病?”他突然专注地看她。

烟络好整以暇地浅笑, “大人可是指喜、怒、忧、思、悲、恐、惊七种情志变化?《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悲伤肺,恐伤肾’,亦说:‘百病生于气。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惊则气乱,思则气结’。大人是要考考烟络?否则何出此问?”

顾方之浅呷一口,俊逸的脸自烟雾中抬起,笑得缥缈,“忧思如何?”

“忧思?”她莞尔一笑,便脱口而答,“忧思虽可伤脾,也可伤心。何来忧思?”

“若是劳倦呢?”

“损脾土,耗心血。宜益气健脾,补心血安心神。参岑白术散及补心汤加减。大人以为如何?”话毕,女子巧笑嫣然。

顾方之的脸隐在升腾的雾气后,看不清表情,却听见他的嗓音醇厚且回味悠长,“施姑娘果真师出名门,方之现有一事相求,不知姑娘能否应允?”

烟络陡然升起警惕,聪明如她总不能因一顿还没吃上的饭赔了自己的一生罢,遂正色答道:“大人谬赞了。烟络不才,恐怕有负大人重托。”

眼前的男子对此话充耳未闻,犹自说道:“方之有一位挚友向来操劳又忧思过度,可否请姑娘代方之为他尽一份心力?”

“男他?女她?”烟络问得小心翼翼。

“是一位男子。”

“我是女儿家。”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顾方之侧头看她,幽黑的双眸里笑意浓重,“姑娘身为上工,会介意病患是男是女?”那双光彩横溢的眼仁里明白地写着“如此蹩脚的推辞怎会出自姑娘之口”。

好吧,烟络双肩微耸,就算你给本姑娘带上“上工”的高帽子,本姑娘也不见得非答应你不可罢。初至长安,本姑娘的医馆还没来得及开张呢。然而,顾方之后面的一句话却叫她为之气结。

“当然,姑娘一个女儿家要在都城自立门户,悬壶济世,也不是不可,只怕——不、易。”他英俊的脸上神情悠闲自在。

该死的官!竟敢威胁她一个弱女子!烟络怒目而视,咬得牙痒痒。如果可以杀人,她一定已经将他大卸八块!“敢问大人官阶?”一字一字缓缓从牙缝间挤了出来。

“区区殿中省少监,不足挂齿。”他仍旧笑意不减。

“从四品?”她猜得不错。

“嗯。”

“敢问少监大人挚友?”

他浅笑着看定她,“皇上赠官太尉,实职御史大夫。”

“……”

他好笑地看着她倒吸一口凉气的样子,这女子实在有趣。

半晌,她咽下哽在喉头的口水,困难地问道:“三、三公之首,正一品?”

顾方之微笑颔首。

“啊!”她一声惊呼,跳了起来,一手忙于扯出不慎踩在脚下的一角披帛,一手指着他老神在在的俊脸,竟结巴起来,“你、你……”哼!她不玩了!开玩笑,一品大官的身子骨是她小小施烟络可以搞定的吗?这、这不是拎着头玩儿命吗?她向来怕死极了——她、她不干了!

“施姑娘。”

身后的男人声音要命的摄人魂魄——她才不上当呢,一面如斯想着,脚步却不听话地挪了回去。

顾方之微眯着双眼,笑得愉悦,他说:“与其在外颠沛流离,风餐露宿,何不与人方便亦与己方便?姑娘家只身在外,终是不妥。”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大人亦是能人,如此要事何必假手于人?”

“方之行走宫城,分身乏术……”此外,他怎能向她讲明宫中争斗险恶,他岂会轻信宫城里的人?况且苏洵的生命对人对己都太重要!

眼前女子清澈的眼波里疑惑重重,“大人为何信我?”

顾方之望着她清如流涧的双眸,怎能让她知晓在这样紧迫的时势之下,他冒险做出如此危 3ǔωω。cōm险的选择竟然是出于直觉?他身在宫城数年,阅人无数,但愿这一次不会看走眼,否则——她也是在劫难逃。

于是,他只好含笑不答。

当夜 皇城

御史大夫府位于皇城右方。府邸为朱漆彤扉乌头门,左阀右阅,旌表门闾,门列囗戟。肃穆的阀阅表闾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记载着宅院主人的资历和功绩,厚重的乌头门前整整齐齐共列了十六戟,戟上套罩,囊套饰以花纹,并垂着华丽的流苏。世家可以门前阀阅,官品能够换来门前列戟;而表闾所要张扬的则是深得百姓称颂的善举。因此,由门前纷繁的陈设便可得知,这豪宅的主人不仅身居重位,还颇得百姓称颂。

烟络手里拽着顾方之临走前塞给她的书信,仰望着眼前气势宏伟的御史大夫府。她隐隐记得师父说过,门戟的有无,是显贵与否的标志,门戟的数目,则将官阶几品表现在门前。三品门前不列戟,口戟的数量按官职的高低亦有严格的要求。一一数去,十六戟,一品门前才是此数。照师父的话来说,这样的官最好不要去招惹。

顾方之说过,这座深宅大院的主人年纪轻轻就官拜太尉。太尉贵为三公之首,位最尊,正一品。虽说于国泰民安之际多为闲职,但是,倘若动荡一起,便是主掌军权之首,享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地位。然而,这个苏洵却又兼任御史大夫,不过从三品的官阶。看这门前的架势——享着正一品待遇的从三品御史大夫!?这样违背常理的官是不是更不应该去招惹?

烟络摇了摇头——这御史大夫苏洵究竟是何等人物?就连顾方之那样的男子也甘愿为他如此奔走劳力,据说当今皇上对他亦是极其宠信。

思及此处,她有些惴惴不安,却又有些小小的企盼,犹豫片刻,她下定决心,如慷慨就义般整理好自己的头发和衣裳,一阶又一阶,缓缓拾级而上。

烟络伸手轻叩朱漆大门的铜环,竖耳认真地听了听门内的动静,却是良久无人来应。夜里四下一片诡异的寂静。她咬咬牙,又轻轻拍打门扉,回应她的还是一如既往的死一般的寂静。她正在犹豫要不要放弃,随着不绝于耳的“咯吱”声,沉重的大门缓缓由内开启。凉飕飕的夜风之中,一盏飘摇不定的昏黄烛灯掌了出来,其后是一位身形削瘦,目光犀利的蓝衣老人。

烟络见了他,有礼貌地微微一笑。老者初见她时一脸薄怒,随即面有疑色,低声问道:“姑娘深夜逗留皇城?莫非走失了?”

烟络不由哑然失笑。皇城内寻常百姓固然不可随意出入,她突兀地现身御史府,确实让人费解。不过,这老翁打马虎眼儿的问话也未免太无厘头了吧。笑归笑,她还是恭恭敬敬地屈身一揖,柔声道:“民女施烟络,承殿中省少监顾方之顾大人之约前来拜见苏大人,深夜来扰,还请先生见谅。”

蓝衣老者面色微变,喃喃道:“顾、顾大人?他怎会知道?”

烟络双手呈上顾方之留下的信笺。信封上苍劲的行楷:苏洵亲启,内详。

那蓝衣老者接过去,双眼一扫,随即对她毕恭毕敬起来,躬身道:“施姑娘原来是大人的贵客,有失远迎,在下乃苏府总管穆青。姑娘里面请。”

烟络含笑谢过,紧跟了上去。

夜色中,月影朦胧,花树摇曳,虫鸣水流。

而熏风轻拂,原先凝滞的空气如被人撩拨了一下的琴弦,一波一波荡漾开去,浮动起淡淡的甜香味。

很熟悉的味道?烟络侧头认真地想了想,忽然记起那是与薰衣草颇有几分相似的香气,却比薰衣草的香气淡雅高远得多。烟络沿途找寻,夜里却辨识不出香味的来源。

蓝衣老者带路在前,她脚步匆忙地紧跟其后。隐隐觉得这府邸极大,记不起穿过了几条回廊,又越过了几座小桥之后,两人终于来到灯火摇曳的一栋大院内。那沁人心脾的甜香味愈发浓郁了,她正好奇地四下找寻花的踪迹,忽见蓝衣老者转过身来,神情严肃地对她嘱咐道:“还请施姑娘稍等片刻,穆某需先禀告我家大人。”

烟络一直分心在找花的影子,此时突然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妨事,烟络在外候着便是,有劳穆总管通传。”

蓝衣老人旋身上前,像是怕惊着屋里的人,轻叩门扉,“禀大人,顾大人差人前来,正在院内候着。大人见是不见?”

烟络于他身后探出头去,好奇地盯着紧闭的黑色雕花大门,等着传说中的大人回答。等来的却是一阵沉默,院子里静得连风过的声音都那么清晰。

良久,一管清冷如冰的男子嗓音忽然飘浮于幽香的空气中,缓缓道:“备茶。”

烟络闻言不禁微微笑了起来。看来,她的好运气还要延续到第四个男子啊。这样挡都挡不住的鸿运当头究竟何时才会是个尽头呵!呵呵。她在心里笑得有些猫腻。

不过。

烟络秀气的柳眉轻轻一蹙。刚刚听他讲话,虽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几乎是一字一字依次费力地讲完,声音虽低沉动听到了极至,却有着不正常的低微。然而,真正的原因真的是如顾方之所说的他为国为民殚精竭虑所致吗?

穆总管看着她,侧身道:“施姑娘请。”

烟络微微一笑,绾上耳边散落的黑发,理顺一身襦裙披帛,这才尽量步履轻盈优雅地推门而入。

房门上垂下一幅紫色珠帘,颗颗如豆大,密密地连成一气,风拂过,便发出悦耳动听的旋律。烟络走过时珠帘亦是叮咚做响,她有些诧异地停下步子,好奇地伸手抚上帘上的珠子,轻呼一声——她活到现在,从一千多年后来到古代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紫色珍珠呢!好想拽一颗下来,珍藏固然好,囊中羞涩时还可以应急吧。她就这样出神的想着,忽略了屋内的桌几书画,亦浑然未觉身前灼热的目光。

“姑娘若是喜欢,大可卸下带走。咳、咳。”低沉动听的男子声音再度响起,随后却是数声低咳。

烟络蓦地回过神来,俏脸通红,她怎能在一品大臣前坦露自己的穷酸?唉——出师不利。“民女施烟络见过苏大人。”尽管丢尽了脸,礼数还是不能再忘了去。

“不必多礼。”他的声音冷冽沉静较顾方之更甚,不带一丝情绪,也没有一丝热度,果然是位极人臣的派头。

烟络谢过之后缓缓起身,这才真正看清正前方的情景——那是教她经历数度时空都难以忘怀的人啊。

夜凉如水。

灯火蒙淡。

月光流转。

软榻上的男子一身白衣胜雪,清湛无比。此刻见了她,好看的薄唇微微抿起,唇边是似笑非笑的清冷神情,而轮廓优美的脸颊上一双深邃的眸子隐在如水的夜色之中,折射着银白色的淡淡月华,清冷地几近透明。他有着一张文官儒雅斯文的脸,但这张脸上却因那双黑瞳而现出清冷高远的傲然神情。烟络静静看着他,脑子里突然现过冰天雪地中傲霜盛放的白梅,它有着近乎无色的淡淡色彩,以及近乎无香的淡淡香气,却于万华凋谢的艰难之季自吐馨香傲然绽放,浑身上下流露出一种彰显而不容忽视的的清冷高远之气。

烟络呆呆地看着他,一时之间忘了开口说话。

苏洵一双黑眸里薄冰浮动,静静地看着她,也是不语,清俊的脸上神情自若,唇角依旧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整个人显得有些飘忽难测。

烟络怔怔地盯着他,脑子里非常丢脸地开始了空转。

“姑娘果真是受方之所托?”他忽然眼神犀利,却用他一贯冷漠的嗓音低柔缓慢地问,语气里有了一丝嘲弄。

烟络被他一激,蓦地敛了心神,暗自有些恼怒,嘴上却是不敢发作。忍!为了白花花的银子和一条经不起折腾的小命,这点羞辱她还是可以照单全收的!思忖至此,她温和有礼地笑了起来,躬身福道:“民女确实受顾大人所托。顾大人临走前再三叮嘱烟络,一定要将此信亲自交付苏大人。”

苏洵稍起身接过信封,这微微一动又牵起数声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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