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剑光挥洒。
天地灿然!
雪中,扯下面罩的清艳少女,云衣猎猎,神情中却如此凛然高傲。
仿佛一声低低的叹息。
追忆那无法挽回的年华。
仿佛记忆中,寂寞红颜,那微蹙的眉间,一丝抹不去的哀怨。
那不再是剑,不再是残酷的刺杀,而是一曲缠缠绵悱恻的舞。
漫天都是风,漫天都是雪,漫天都是温柔的伤。
少女清亮的歌声在弥漫在风雪中:
“
何人来期 击鼓其铮
依人不系 心翾云辰
匪是归音 断未可听
匪我不惜 惟独南行
寄我之芦 击我之鼓
刈我归心 何我将期
死生契阔 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天地远兮 何以生兮
死生别兮 参商以离
……
”
缠绵凄切的歌声中,银亮的剑光近乎温柔的吻过脖颈。
然后,风停雪住。
负剑少女静静的站在雪中,带着一抹温柔的近乎哀伤的微笑。
只微微一笑,瞬间迷了万千风华。
仿佛风雪陡然爆发,万千玉珠倾泻,狂暴的肆虐。
天地银流横斜,漫天血雾中,一道绝艳的身影逆流破出,负云而上。
那是这些人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然后,一切归于永恒的沉寂。
一地狼藉,洁白的雪,殷红的血,呈现在谢天骄眼前的,是一副震撼人心的画面。
江舒雪静静的站在血泊中,听见声音,转过头,对他微微一笑。
“你……还好吧?”谢天骄讷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方才那一切,在谢天骄的心里,烙下了极深的痕迹,那样的激烈,那样的风华,那样的……美……
他觉得眼前这个持剑微笑的江舒雪,和他所认识的那个贪吃爱玩耍赖喜欢欺负人的娇俏女孩,实在差得太远太远……
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真真假假……还是,他早已分不清了呢?
谢天骄迷茫了。
而下一刻,在他的惊呼声中,少女的身子,如同坠落的花瓣,悄无声息的倒下……
涮羊肉的约定
“舒雪,舒雪,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年轻的小将半跪在雪地中,拼命摇晃着怀里抱着的少女。
“唔……”江舒雪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甜腻腻的,像调皮的小猫伸爪挠了一下。
谢天骄的手,陡然僵住,然后他的脸慢慢的红了。
“放……放手……”江舒雪含糊的声音飘过来,谢天骄这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你……你说啥?”
江舒雪力气似乎大了点:“放手,没听说过……男女授受不亲……”
“啪”的一声,她整个人栽在雪里。
“你——”江舒雪呸呸呸打分吐着满嘴的雪,一边怒视谢天骄。
“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视啊江小姐。”谢天骄恶狠狠的站在一边,看也不看她一眼。
“喂——喂——”江舒雪坐在雪里,冲谢天骄发脾气,“你好歹拉我一把啊,刚刚用了那一剑,我现在可一点力气都没有,不然,你去替我瞧瞧那些人死透了没?”
谢天骄扭过头去,不理她。
江舒雪只好自己强撑着站起来,站了一半,突然摔倒,谢天骄心里一咯噔,却没去扶她。
“不许看!”江舒雪没好气的声音传来,谢天骄当没听见。
当他看见江舒雪活动活动手脚开始往前爬时,谢天骄终于忍不住了,走过去粗暴的将她一把捞起来。
“这样比较省力气,不过姿势很难看啊,叫你别看了么!”江舒雪一边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一边解释。
“闭嘴吧你。”谢天骄揉了揉鼻子,把她的脑袋按到自己怀里。
雪地里一共躺着七具尸体,一个都没跑掉。
“我记得没错的话,季晚亭应该是中间那个。”江舒雪指着伏倒的一具尸体。
她之前让谢天骄假扮劫匪,除了吸引注意力外,也是为了让季晚亭的位置暴露。七个人同样的装束,让她难以辨认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季晚亭,更何况,她藏在雪里没办法看,只能听。她故意让谢天骄的出现出人意料,那时季晚亭的手下必定会请示季晚亭,那就是她出手的最佳时机。
在雪里埋了两个时辰,最后又用了九道流雪剑,江舒雪此刻很是虚弱无力,她挣扎着要伸手去查看,谢天骄摇了摇头:“让我来吧,你看着就好。”在他心里,女孩子本来就不该做这种见血的事。
一手抱着江舒雪,谢天骄腾出一只手来翻过尸体,将死者的脸露出来。
死者约莫四十来岁,苍白带青的脸色,容貌很清秀,温和中带着点儒雅。
江舒雪只瞄了一眼,脸色有些不好看,有些嫌弃的撇过脸:“没画像上好看。”
谢天骄的手僵住,然后勉强一笑:“死人当然没活人好看。”
“还说他是西武第一美男子,看样子我这辈子还是别去西武比较好。”江舒雪闷闷的道。
谢天骄无语。
江舒雪继续嘟着嘴道:“秀墀骗我,这笔生意亏了。”
谢天骄终于忍不住了,他小心的看了江舒雪一眼:“你心情不好?”
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有这种感觉,江舒雪很不开心。
不然她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她应该说:“哎呀呀,还西武第一美男子呢,比云潇差远了……”该死,他怎么好端端的想起那个家伙来了。
谢天骄有点酸溜溜的想。
“谢天骄,我刚才的剑是不是很厉害?”江舒雪把脸埋在他怀里,半天才出声问道。
谢天骄连忙点点头,后来有觉得分量不够,加了一句。
“那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剑法,太漂亮了,我当时完全被震住了,那就是你闭关的成果吗?”
“唔,那就是九道流雪剑,我第一次使出来的时候,也觉得它很好看。”江舒雪沉默了一下,“可我没想到它一下子杀了这么多人。”
舞剑的时候,她是沉醉着的。
这个人仿佛和手中的剑合为一体,天与地的呼吸,山与川的脉动……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最美最美的梦。
然而,当她从梦里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地的鲜血与尸体。
“谢天骄,我没想杀这么多人,我原本只想杀季晚亭的。”她闷闷的道。
“那个……”谢天骄抓了抓头发,想了半天,憋出一句,“俗话说的好,人在江湖漂啊,哪能不挨刀啊……不,不,反正杀被人总比自己被杀要好啊。再说,你杀了季晚亭,这些人回去也是个死,不如大家死在一起,做鬼也热闹点嘛。”
“扑哧”一声江舒雪笑了出来。
谢天骄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江舒雪推了推他:“把我放下来吧,刚才那一剑把我的内力都耗完了,现在要调息一下,你去搜搜白将军要的那玩意儿在哪,看样子不在季晚亭身上。”
谢天骄点点头,将江舒雪安置好,转身开始去搜身。
这两年大胤和离国没什么大纠纷,但两国一直暗中敌对着,小打小闹总是免不了的,所以他也上过几次战场,杀人流血的事早就看惯了,追击敌人几天几夜累到极点的时候,枕着尸体也能睡着。江舒雪杀这几个人全是一剑毙命,血流的都不是很多,对他来说实在是小意思,他上上下下手脚熟练的将那些倒霉的尸体剥了个光又摸了个底朝天,江舒雪在一旁看得脸色发白。
“找到了,找到了。”从那个护卫的身上摸到一个硬邦邦的匣子,谢天骄有些欣喜的喊了起来。
其实此次大胤失窃,是谢厉海一手设下的局,目的之一就是引出并杀掉季晚亭。季晚亭精于谋略,是个玩政治的老手,在军事上也很有一套,极得西武皇帝的信任,可谓是大胤的心腹之患。谢厉海早就想除掉他,无奈这几年季晚亭始终呆在西武境内,无法下手。这次无意中获得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情报,得知季晚亭因卷入西武皇储之争,正四处寻找着一样东西,而那东西就藏在大胤,谢厉海立刻打起了算盘。
东西是在谢厉海的默许下让离国人偷走的,季晚亭请“风雷”出手截货,再用西武秘宝和“风雷”交换。
谢厉海对这个西武秘宝相当感兴趣,在任务单子里特意标了一万两银子的价格,江舒雪这个财迷自然不肯放过。
谢天骄端详着手中精美异常的匣子,居然是一整块紫玉雕刻而成,上面一圈一圈的纹路,中间有一个暗扣。
他有些好奇的伸手去按,没反应。
谢天骄想了想,手上带了点内力,又要去试,那边江舒雪突然厉声喊道:“别碰——”
那声音中,竟隐隐有些恐惧。
然而,却已经晚了,谢天骄的手指已经按了上去。
只听“咔哒”一声,匣子轻轻弹开,谢天骄还没看清里面放的是什么,江舒雪已经扑了过来,猛的将他推到一边,同时一脚踢飞了那匣子。
完全打开的紫玉匣子在空中翻滚,谢天骄清楚的看见一股紫色的烟尘从里面冒了出来,然后——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半空中响起,谢天骄趴倒在一边,只觉得耳朵里一阵轰鸣,气血翻腾的厉害。
“快走,那匣子里有毒。”江舒雪有些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天骄心中一凛,抄起江舒雪就朝“踏影”奔去。
“到底怎么回事?”谢天骄一边策马一边问道。
“你看这个。”江舒雪的声音还有点虚弱,她将一直抓在手上的东西塞给谢天骄。
“这是啥?哪来的?”谢天骄接过,触手滑腻腻的,很是怪异,怎么说呢,倒有点像半干的豆腐皮。
“从季晚亭脸上剥下来的……”江舒雪咳了一声,“人皮……”
谢天骄手抖了一抖差点没把那团粘糊糊的东西扔出去,他下意识的一夹马腹,踏影很不爽低鸣一声,加快了速度。
“……面具……我说,你慢一点啊,这么快很危险的。”风声中,江舒雪的声音几不可闻。
“……”一阵沉默,然后。
“我靠,你一次把话说完好不好。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谢天骄恼怒中有些尴尬。
“哈哈,胆小鬼。”江舒雪很不给面子的嘲笑起来。
“等一下,这么说,那你杀掉的那个……”谢天骄愣了一下,脑子飞快的运转起来。
“唔,那个家伙不是季晚亭,真倒霉,刚才算是做白工啦。”江舒雪将那一团黏糊糊滑腻腻的东西塞回怀里,“看样子我们还得再这里待一阵子。”
“刚才那个匣子……”
“也是假的,里面装的大概是西域的霹雳琉璃火之类的东西,混有毒烟,那玩意儿除了伤人外还能传递消息。”江舒雪满不在乎的道,“那个季晚亭果然是狐狸托生的,按说我们只前并没有走漏消息,所以他应该就在这附近,不过刚才动静这么大,他可能已经发现我们了,想找到他恐怕要多费一点功夫。”
“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嘛。你很擅长追踪?”谢天骄有些疑惑。
“我是路痴。”江舒雪龇牙咧嘴的笑。
“……”
“所以啊,这次可就全靠你了。”江舒雪惬意的缩在他的怀里,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啥,我先睡一觉好养精蓄锐,等你找到季晚亭后记得叫醒我,我负责把他干掉,然后咱就回去找白将军要钱,到时候我请你吃涮羊肉。”
“……”
“所以,为了涮羊肉,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啊!”江舒雪气势十足的挥了挥手。
“我问你,这趟任务,我大伯给你多少银子?”
“这个……”
“说!”一声暴喝。
“武烟阁拿一万五千两,我抽四成。”干脆利落的回答。
“……”一阵可疑的沉默。
“那……那我事后请你吃两次涮羊肉总行了吧?”吭唧了半天,江舒雪无比肉痛的道。虽然,虽然自己能赚六千两,只请两顿涮羊肉好像有点小气,可是,可是……
踏影慢慢的停下了脚步,两人一骑立在雪中,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好吧,那就两顿涮羊肉,我要吃城东老字号的。”不知过了多久,谢天骄慢慢的开了口。
“呃……”
“要吃最贵的。”
“呃……”
谢天骄注视着江舒雪的眼睛,慢慢的取下一直背着的古弓射天狼,弯弓搭箭。
那一瞬间,江舒雪仿佛被蛊惑了。
谢天骄骑在马上,身后一派耀眼雪光的衬托下,他挺拔英武的身姿仿佛远古战神一般,让人不由得沉醉。
弦弯成完美的满月状弧线。
只听“波——”的一声,白羽铁箭在风中擦出刺耳的尖啸声,消失不见。
“中!”谢天骄轻轻的勾起嘴角,顾盼间神采飞扬。
江舒雪张大嘴,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然后,她一脸严肃的拍了拍谢天骄:“我既然说请你吃涮羊肉的,就一定会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没必要来这一套威胁我。”
谢天骄面无表情的转过头看她。
“喂,你该不会想再敲一笔吧,太过分了!”江舒雪不忿。
约莫两百步外的雪山山崖上,斩夜也面无表情的低头看着刚刚咽气的下属。
“废物。”轻轻吐出一口气,拔出死者身上的箭矢,斩夜端详了一会儿,失去兴趣一般,将手中箭矢一扔,悄然离去。
季晚亭
站在山崖上向南远眺,眼波淡漠如水。
那里是大胤。
在那里,他度过了这一生中最幸福最美好的时光。
他被称作“神童”,他是天之骄子,所有的人都喜欢他,羡慕他。
然后,十五岁那年,一夕醒来,一切不复存在。
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体弱多病,为什么自己一到满月就疼痛难忍,为什么自己……记忆里总有着挥之不去的阴影。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季家的幼子,他是抱回的弃婴,季家拿他做药罐中血毒,和他一样的孩子很多,活下来的却只有他一个。
那些看似爱着他的,将他抛弃,那些看似尊敬他的,将他踩进泥里。
他无数次的痛恨着世上的一切,恨着季家那些虚伪的面孔,恨着那些蒙在鼓里奉承他“天资聪颖”的人,甚至……恨着依然苟延残喘着的自己。
忍了四年,潜伏了四年,将血与恨深深埋在心间,然后,抓住机会,一把大火,将季府烧了个干净。
那年,他十九岁。
苍白病弱的少年,站在城外的山上,看着那烧尽半边天空的大火,一边狂笑,一边流泪。
那些无比残忍的旧时光被抛在身后,他用近乎疯狂的姿态投入到生命中去,他站在西武二皇子的身后,阴谋诡计,刀光剑影,毒酒鸩药,一地血光。
季晚亭微笑,他的眼神如水一般温和,系在手腕上的青色手巾安静的垂下。
他什么都经历了,什么都不曾害怕,世人有的爱他,有的恨他,然而,他早已不在乎了。
一只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季晚亭转过身,看见眼前的少年,微微一笑,近乎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发。
少年有着异常精致的五官,眼神却有些茫然纯真,喉咙里发出轻微的,不成掉的声音。
那是他的贴身护卫。
也是一个被中了血毒的弃婴,从小被季晚亭抚养长大。
“小墨看见了什么?”季晚亭轻轻摸着少年有些凌乱的头发,心中微微叹息。
小墨是十五年前他潜入大胤追查血毒来路时救下的,季家为大胤皇室效力,暗中调制血毒,季家倒了,大胤皇室却还在,血毒这种肮脏的东西,也就一直流存于世。
救出小墨的时候,这个孩子已经中了两年血毒,毒深入骨髓,这辈子都去不掉,而且,他也永远不再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