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丫头,敢对你哥这么说话,怪不得没人敢娶你!”卫长风气歪了鼻子。
卫妍霍的一回头,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锐利的光:“你说什么?”
“你今年已经二十一了,还不嫁人?你姐可是十七就出嫁了,儿子都能打酱油了,看看人家在看看你。”卫长风叹了口气,自家这个彪悍的表妹,着实不小了,虽然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医术,可性子太彪悍泼辣,这东淮城做媒的一听说卫家二小姐,都忙不迭的摆手。
“小妍啊,哥看你这小模样长得,也挺水灵的,要不这样吧,东淮师没指望了,你那性子早就传开了,等哥我伤养好了,带你去外头转转,看看能不能骗个小子回来……哎呦,你干嘛!”避开卫妍挥来的拳头,卫长风钻进水里,嚷嚷道,“女孩子家家的,又不混江湖,相夫教子才是正路,天天死抱着你家的医馆,医术也不见得多高明,把你爹急得……”
“你还说!”卫妍怒道。
“我早就想和你说道说道了,你一个女孩子家的,给人家扎针诊脉总是免不了磕磕碰碰,被人占了便宜可如何是好,你自己也是个不上心的,就拿今天说吧,一个大男人泡药浴,你非要跑进来看着算怎么回事,我是你哥也就算了,听说别人……”
卫妍猛的一把银针插下,卫长风怪叫一声,杀猪般惨烈。
有一根银针扎下,卫长风的声音戛然而止,只是面部扭曲,嘴巴张得大大的,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本来这药一点一点加,火候温度差了效果也就差了许多,不过,既然你嫌我烦,那我就不管了,你在里面好好泡上一个时辰好了。”卫妍冷笑数声,拿起一旁的水壶,将灌汤的开水倒了进去,然后拍了拍手,姗姗而去。
医馆内。
一边替病人推拿,一边想着心事。
她和卫长风是堂兄妹,卫家是个大族,但她家不过是个殷实的人家罢了,母亲娘家世代为医,她自幼便跟着舅舅学医,因为聪慧,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三年前舅舅去世,将自家的医馆留给了她,更名为卫记,她不愿嫁人,一个人经营着这小小的医馆,也颇为自在。
嫁人,哼!
卫妍不屑,她姐姐是东淮有名的美人,早早嫁了人,她自己也算貌美如花,刚接手医馆时,常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接着看病的名义来搭讪,被她手上银针一诊治,一个一个都吃了大哑巴亏,再加上家里在东淮也有几分势力,没人敢招惹,只是这凶悍的名声算是传出去了。
也不是没人对她有意,上次李家的二公子托人来打探不果后,居然借着看病的名义亲自跑来,她发现后立刻开出一剂猛药逼他灌下去,让那二公子回去上吐下泻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
说起来,实在是卫妍最厌恶那种文文弱弱,自命风流的公子哥儿,看到这种人就不免手痒想要整治一番。
想着想着,出了神儿,手下一用劲,只听“咔啦——”一声。
满室寂静,然后——
“啊,我的胳膊——我的胳膊废了,疼,疼——”那妇人惨叫着,在榻上扭来扭去。
“闭嘴!”卫妍心虽然有些虚,口气却丝毫不肯软下来,“不就是脱臼了么,拧回来就是了,叫什么叫!”
当下手一用力,只听又是“咔啦——”一声脆响。
“喏,一下就好了,有什么好叫的啊。”卫妍撇嘴。
那妇人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呃……卫大夫,我,我有事,先走了——”等在后面的人一步一步后退着,突然撒腿就跑。
“哼,没胆气的男人!还比不上卫长风那个混蛋。”卫妍心中不爽,看了晕过去的妇人一眼,见没什么大碍,站起来吩咐道,“三福,给我拿壶酒来,今天真憋气!”
“姑娘,就这么扔下你的病人不管吗?”一个温和,带着淡淡责备的声音传来,卫妍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的青衣男子站在门口,微微皱着秀气的眉,看着自己,目光中颇有些不赞同的意思,身后跟着一个看上去颇为机灵的小男孩。
“来看病的?对不起,今个儿姑娘不高兴,不做生意了,你请回吧!”那年轻人长得倒是斯斯文文的,卫妍一贯不喜欢柔弱的男人,但眼前这人,虽然清瘦,看上去却舒服的很,有一种春风般温柔的气质。
“医者行医,救人于病痛之中,怎能如此随意,将病人拒之门外,姑娘此举实在不妥。”那男子好看的眉锁的更紧。
“不跟你啰嗦,你到底有什么事啊!”卫妍有些动怒。
那男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秋日湖水般安静的眼眸让她心中砰然一动:“在下南宫离,特来拜访孙逸凡孙大夫,请问他可在?”
“你找我舅舅?”卫妍挑眉,“我舅舅已经去世三年了,没看见外面的牌子都换了吗?”
“什么?”南宫离讶异道,“那……你是?”
“我叫卫妍,就是这家坐镇医馆的大夫,南宫离是吧,说吧,找我舅舅什么事?”卫妍大模大样的坐下来,挑衅的看向南宫离。
桃花朵朵开【修改】
“你想要我舅舅留下来的紫甘?”卫妍挑眉看了南宫离一眼,撇嘴。
“是的,我愿意高价购买。”南宫离态度温和的点点头。
卫妍站起来,叉着腰,慵懒的伸出一根手指,歪着头嗤笑道:“南宫公子?”
“嗯?”南宫离看向她,他的目光相当清澈。
“门在那边,慢走不送。”卫妍慢吞吞的道,她的个子很高挑,只比南宫离略低一点,下巴高高扬起,显得相当有魄力。
“卫姑娘,请你在考虑一下,价钱方面我们好商量。”南宫离微微皱了下眉,但并不是很意外的样子。
“等等。”卫妍截住南宫离的话,突然凑上来,诡异的一笑,“南宫公子,你这么俊美的人物,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吧?”
“……”南宫离有些不知所措。
卫妍恶意的笑起来,逼近道:“南宫公子,其实我也很喜欢你哦!”说罢,还伸手去摸南宫离的脸。
南宫离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卫妍奸计得逞般嚣张的大笑起来:“本姑娘尤其喜欢你这小脸蛋,啊哈,你脸红了,居然脸红了!”
南宫离皱眉,脸微微有些红,:“卫姑娘,这不好笑。”
卫妍撇嘴:“是不好笑。”她的目光冷了下来,指着南宫离大声道:“紫甘是舅舅一生的心血,我是绝不会把它卖掉换钱的。”
紫甘乃是一种相当难得的药材,传说可延年益寿,大胤富贵之家很流行食用配有紫甘的药膳,不过,基本上都是一节两节的普通货色,卫妍舅舅的那一株却很不一般,是罕见的九节上品。
自打卫妍继承了这家医馆后,不少人打过紫甘的主意,通通被卫妍扫地出门。
南宫离想了想,又道:“既然银钱不行,姑娘可愿意与我用药材交换?在下手头也有一些珍奇药材。天益草,赤鹤胆,五月绛珠……虽然可能比不上姑娘手中的紫甘珍贵……”
“……”卫妍愣住了,半天才怒极一拍桌子,“天益草,赤鹤胆,五月绛珠……你拿我开心啊,那种药材是寻常人能拿出来的吗?”
“小绿。”南宫离轻轻唤了一声,跟在一旁的药童立刻意会,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匣子:“卫大夫,这是五月绛珠。”
卫妍接过匣子,轻轻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株干巴巴的枯草,她嗅了嗅,面露惊疑之色,看了南宫离一眼,进屋拿了一壶酒,将枯草放在小杯子里,缓缓注入琥珀色的酒液。
“女儿红?”南宫离闻到扑鼻的酒香,下意识的问道。
东淮一带的风俗他是知道的,这里的人家一旦生了女孩,就会在屋里埋下几坛或几十坛酒,待到女孩出嫁时启出算作一份嫁妆,这种酒,只有女孩的夫婿有资格品尝。
卫妍笑了起来,她笑的很好看:“嗯,没错,我娘当年酿酒在东淮也算一绝,我出生时她埋了四十坛准备以后给我做嫁妆的。”
说到这里,她撇撇嘴:“可惜,我是个酒鬼,这么好的酒送给不知哪个臭男人喝,我才没那么傻。”
五月绛珠在琥珀色的酒中渐渐的,渐渐地舒展开,如同一朵花的绽放。
从枯萎到鲜活,一个浸润在琥珀色的美酒中的凝固了的生命。
“真的是五月绛珠啊。”卫妍有些惊讶的咂了咂嘴,看向南宫离,“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南宫离微笑不语。
“好吧。”卫妍直起身来,“没想到你真的有五月绛珠,不过,很抱歉,我还是不能把紫甘给你,这是我对舅舅的承诺。”
南宫离迟疑道:“你舅舅他……”
“我舅母是南越人,那里是紫甘的故乡,据说舅舅和舅母就是以一株紫甘花定情,我舅母嫁给舅舅后来到东淮定居,因为水土不服,加上思念故土,最后得了血痨,舅舅他虽然是东淮有名的大夫,却也无能为力,只能为我舅母种了满园紫甘,据说南越曾有人用紫甘配出一种药,能治好血痨,于是舅舅花了五年时间种出一株上品紫甘,可是他不知道怎样才能配出那种药。舅母病故后,舅舅他觉得是自己无能害了舅母,很快也郁郁而终……”卫妍淡淡的道。
南宫离颔首,表示自己在听。
“舅舅的遗言,这株紫甘只留给有缘之人。”卫妍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拍手笑道,“公子,你会用紫甘配药吗?”
卫妍不是傻瓜,她虽然算不上什么神医,但跟着学了这么多娘的医,南宫离那张药方所蕴含的东西,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没错,这个温和的男人,绝对是个很厉害的大夫。
她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
卫妍喜欢钻研医术,温柔娴淑的姐姐不同,她从小就不愿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学针线女红,她也无法容忍相夫教子的平淡生活。继承了舅舅的医馆,在医馆里她是说一不二的大夫,卫妍喜欢这种可以掌控自己的感觉,作大夫,这让她觉得自己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既然你也是大夫,那就好办了。”卫妍拍手笑道,“跟我来,你若是能替我治好一个人,我就把紫甘给你。”
她走在前面,穿过医馆的院子,径直走到后院的一间小屋前。
推开门,她转头对南宫离道:“这里住着的是我表弟,他一年前莫名其妙得了怪病,瘫在床上,你看……”
屋里陈设很简单,床上靠着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少年,眉目很是讨喜,正在看手中的话本,听见声音,那少年抬起头,见是卫妍,嘻嘻笑道:“姐,你终于来了啊,我想出去晒晒太阳,闷在屋里憋死我了。”
“臭小子,你这么死沉的,也好意思叫你姐背你出去。”卫妍没好气的一拍他的脑袋,“饿了没,我去给你做饭。”
“别别别,我还不想英年早逝呢,姐,我要吃宋叔做的香菇蒸饭。”
“美得你,宋叔昨天有事回老家了,你就凑合着吃吧,吃不死你的。”卫妍伸出一根手指戳在少年脸上。
“南宫公子,你替我弟弟瞧瞧,这死孩子得的什么病,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站不起来了,我去做饭。”她转过头去看着南宫离,挥了挥手,笑容有些勉强,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切,女人就是女人,人前装的那么泼辣,人后还不是动不动就哭鼻子。”少年撇嘴,看了南宫离一眼,诧异道,“你是谁?我没见过你。”
“我是大夫,你姐姐让我来替你看病,你是卫姑娘的表弟是吗?”南宫离温和的道,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大夫?我姐自己就是东淮最好的大夫,她都治不好我。”少年不屑一顾,“喂,我警告你,随便看看就好,别乱开稀奇古怪的方子,我姐姐没那么多钱的。”
南宫离笑而不答,屋里有一股微苦的药香,他仔细闻了闻,辨认出其中几味药材价值不菲,看来那卫妍卫姑娘很在乎这个少年。
“什么时候病的?”
“一年前吧。”
“突然发病的吗?”
“嗯,一觉起来就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了。”
“这里有感觉吗?”
“没。”
……
南宫离沉思片刻,伸手去替那少年号脉。
少年的脉象沉稳,有力,他抬头看了少年一眼,少年故作不在乎的道:“喂,你看出什么了没有啊?”
南宫离缓缓收回手,面色凝重。
“靠,你倒是说话啊,不就是这辈子都瘫了么,我又不会寻死觅活的……”少年扬起脸大大咧咧的笑道。
“我来替你摸一下骨。”南宫离打断了他的话,“有热水吗?”
“啊,那边有一壶,是姐刚烧好的吗,你干嘛?喂,那很烫的,你小心啊……”见南宫离的举止,少年惊叫起来。
“没什么,我的手天生比较凉,不这样的话待会会冻着你的。”南宫离将冒着热气的毛巾放好,手微微有些红。
“我没那么娇气的。”少年小声嘀咕道,被南宫离轻轻的翻过身来,只觉得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按在脊椎上。
南宫离的手法很娴熟,少年满意的哼哼着:“咦,你挺有一套的嘛,比我姐强多了,被我姐推拿过的人一个一个都叫的和杀猪一样。”
南宫离轻轻笑了笑,手指一节一节按压着。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南宫离。”
“哟呵,南宫,这姓不常见哎,不过南宫离啊,你这人不错,很不错。”
“哦,为什么这么说?”
“我爹以前冬天替人看病时,也会先把手搓热了,他说好大夫的手应该始终保持温热,这样摸在病人的皮肤上会有一种舒服的感觉,病人才会放松下来,才会信任大夫……”少年侃侃而谈。
“你爹说的没错。”南宫离温和的笑道。
病人,尤其是缠绵病榻已久的人,他们的生命在病痛的折磨中一点一点消散,那是一种健康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与麻木。而一双温暖的手,有时候会产生意想不到的作用,因为久病的人身上常常缺乏人气,温柔的肢体接触往往能唤起他们心中最柔软的渴望。
温柔的抚摸,和悦的微笑,在病人眼中,这些东西的珍贵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
南宫离天生体寒,手一年四季总是冰凉,但在他的病人眼中,这位大夫,有着一双天下最暖和最温柔的手。
有时候,好大夫的标准就在手上。
“唉,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就是个累赘,拖累了姐姐,不然她也不会一直被圈在这个小小的医馆里。”
“姐姐的愿望就是能游历天下,做一个神医。”
“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以前我爬树打架都是很利落的,我还跟着武馆的师父学过几招,师父还夸我有天赋呢。”
“我和姐从小关系就最好,小时候我还和姐姐约定,等她将来嫁人了,我去替她抬轿子呢……”
少年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他不过是一个寂寞太久的孩子,卫妍是个大大咧咧惯了的人,照顾他已经很辛苦了,没耐心听他说着些,而少年也很懂事的从来没有和自己这个姐姐说自己内心的想法。
“别看她那个凶巴巴的样子,其实她就是个纸老虎,我病了以后她偷偷哭了好几次,我要是在跟她说这些,她还不得哭死啊。”少年如此解释。
南宫离石一个温柔的倾听者,他不多话,总是春风一般微笑着,让人有一种倾诉的欲望。
正午的太阳渐渐偏斜。
卫妍端着烧的乱七八糟的饭,站在屋外。
少年转过头说着什么,笑的一脸灿烂,午后慵懒的阳光从窗内倾斜进去,风吹散了微苦的药香,送来一缕清新。
然后,她听见南宫离温和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