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实力资历来说,本来轮不到他,可架不住原来的铁卫十八是他的亲哥哥,更架不住铁卫首领是他哥哥的好友,于是,十八走后门顶了他哥的位置。
头一次看见江舒雪时,十八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孩子还颇有些不自在。
那姑娘真好看啊真好看,比隔壁二丫妹妹漂亮多了。
十八很害羞,一见她就跑,可是其他几位铁卫大哥欺负他,总是打发他去招呼那姑娘。
那姑娘人也好,请他吃过糖,虽然每次看见他练武都会将他的武功批评的一无是处,但是,男人嘛,是不会和一个姑娘家家计较这些的。
公子不让江姑娘出门,十八便常半夜翻墙替她买东西,有时候是糖炒栗子,有时候是油煎包子……
和那江姑娘一起来的那位南宫公子人也很好,很和气,替他号过脉开过药,似乎是个大夫,不过气色不怎么好,像是生病的样子。
等公子离开这里回长安,让他留下照顾这两人时,他才知道,那个和他分过糖吃的姑娘江舒雪,是武烟阁的阁主,自家公子喜欢的人,那个和气的公子南宫离,是药师谷的神医,江舒雪的哥哥。
再后来……
南宫公子死了。
所有人都以为,江姑娘一定会承受不住这个沉重的打击,十八从其他几位铁卫大哥那里知道,这两个人的关系到底有多好,江姑娘为了南宫公子,差点没把江湖翻个底朝天。
可是没有哭声,没有预想中撕心裂肺的哭声。
江姑娘只是静静的抱着南宫公子早已冰冷的尸体,一言不发。
旁边机灵点的下人开始大哭起来,哭的比死了亲娘还惨。
十八没有说话,南宫公子死了,他心里很难受,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只好远远站在一边看着。
下人们一直哭到天完全黑下来,他们跪的膝盖麻木,一边擦眼泪一边偷眼去瞧管家的眼色。管家大人点上了灯,于是一群人只好继续哭,哭的久了,没吃饭没喝水,大家都有些提不起精神,可他们不敢停,江姑娘发火的可怕,他们之前已经领教过了。
江姑娘一直没什么表情,外面哭的再大声也毫无反应,十八听见有下人一边装着擦眼泪,一边窃窃私语:“该不会是傻了吧?”
十八很气愤,一脚踹上去,将那人踢老实了,才忧心忡忡的看向江舒雪。
她的样子确实不太好,十八以前见过一个死了孩子的妇人,痴痴呆呆的,就是这个样子。
被说江姑娘是公子喜欢的人,就算不是,自己也早就把她当朋友了,可不愿意看到她出什么事,可他想不出什么法子,只好老老实实吧情况写成信令人火速传给公子。
一直到了第二天中午,跪在外面的下人终于熬不住,渐渐散去了,可江舒雪还在那里,一动不动。
整整一天,她没有吃饭,没有喝水,没有说话。
她就像一个冰雕,散发着凛冽的寒气,没有人敢靠近。
十八踌躇了很久,只好用了个笨办法,让厨子烧了一堆好菜,摆在江舒雪面前,然后自己小心翼翼的上前:“舒雪……小姐……你一天没吃东西了,那个……”
江舒雪动了动,抬起脸茫然的看着他。
十八呆住了,江舒雪的眼睛肿的像两个桃子,眼泪不停的流不停地流。
原来她一直在哭,只是没有声音。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发现自己失音后,没有一点惊讶,只是指着那些菜,摇了摇头。
十八知道,她不想看到自己,他退了出去,小心的关上了门。
于是,天云帝乡铁卫十八,老老实实蹲在屋外,小心翼翼的守着里面的人。
第四天早上,束手无措的十八接到了云潇的书信,他举着信正往那里跑,却看见江舒雪推开门,然后一个踉跄倒在门口,十八冲过去扶她,她望着他,哑着嗓子道:“代我……准备丧事……”
管家跑前跑后的操办,再一次抓来所有下人准备大哭一场,江舒雪默默的看着,最后说:“人太多,会很吵,阿离哥哥不会喜欢的。”
药师谷的人,死在异乡,总是不得安息,需一把火烧了,只余一把骨灰,方能干干净净心无旁骛的回家。
管家恭敬的将异常精美的骨灰坛子递给江舒雪,江舒雪淡淡垂下眼睫,冰冷的手指摩挲在更加冰冷的骨灰坛上,过了很久,才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萧瑟的风刮过,管家茫然的看着江舒雪,却不敢让她再说一遍。
十八低下头。
他听见了。
江舒雪说的是:“阿离哥哥,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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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跑的飞快,风呼啸着从身边刮过,灌满了耳朵,她的血沸腾,她的心冰冷。
她的心很痛,很痛,她将南宫离送回药师谷,上一次离开的时候,阿离哥哥还亲自将她送出谷外,这一次,轮到她送他,然而回家的,却只是一个冰冷的骨灰坛。
她偷偷去看了卫妍,她还在武烟阁笃定的等着,仿佛一生的耐心都用在这一次的等待中,那个女医者曾孤身跋涉,一个一个人的问过去,然后拉着自己的手求她去救阿离哥哥……她看见那个泼辣美貌的女子寂寞倔强的脸上,偶尔闪过一丝缱绻笑意。
她曾说:“既然他欠了我的,就得拿这辈子来慢慢还。”
江舒雪犹豫良久,终于没有出面见她,只是让人将她送回了家。
她跳起来大骂:“南宫离,你是个混蛋你的朋友也不是好东西,姑娘我拉下脸来求人救你,你们居然赶我走!”
“往年这个时候,卫兄会来找我喝酒,今年他却来不了。舒雪,我留了三坛陈年烈酒,人伤心的时候,须记得一醉能解千愁……”
“长安的枫叶已经染霜,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别院吗,你不是问过我,那里为什么起名晚枫吗,因为暮秋时那里后山漫山遍野的枫叶非常的美,我想你一定会喜欢……”
“伤心时最难得的便是片刻安宁,南宫去了,你要的安宁由我来给……”
“你可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枫叶红了的时候,我会娶你回家……”
“舒雪,我在长安等你……”
江舒雪勒住马,回身探看,空寂的天边没有飞鸟流云,只有薄薄的一层胭脂绯红晕染,江边一人迎着风的吹着竹箫,如泣如诉,令人断肠……
她轻叱一声,马儿朝江边渡口飞奔而去……
江天一色,浩瀚渺茫,小小的渡口边静静站着一个带着斗笠的女子。
她身后,是几条破旧的渡船。
白茫茫的芦苇在风中摇曳,那女子曼妙的身材异常生动,她摘下斗笠,明艳动人的脸上带着一丝悠远的笑意。
“刺雪。”江舒雪将手中书信扔向那女子,“噌——”的拔出剑,淡淡道,“你找我所为何事?”
那女子沉默,然后轻笑:“江阁主,我手里有一个消息,你一定很感兴趣……”
清寂花
暮秋,霜降。
一大早,晚枫苑的门房李老头颤颤巍巍的前去开门。
也不知道公子怎么心血来潮,前阵子突然搬回了这里,事实上,自公子继任天云帝乡后已经很久没住在这里了。
人老了,未免有些精力不济,好几次因为打瞌睡差点误了事,好在公子是个厚道人,并没有责怪他,今个儿又起的晚了些,李老头心中难免有些惭愧。
拉开门,李老头怔了怔。
一个眉目如画的白衣女子牵着匹马,听见响动转眼去瞧他。
李老头禁不住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看。
“李伯,起这么早?”那女子清清浅浅的笑着,笑容温柔恬淡,宛如春风。
“舒……舒丫头……你怎么在这里?等了多久了,怎么不叫门?”李老头骇了一跳,这丫头当年住在此处时,整日里闹的鸡飞狗跳差点没折腾散了他这一把老骨头,此刻站在门外文文静静的样子,实在让人心里发毛。
“也没等多久,李伯你年纪大了,怕吵到你就没喊了。”江舒雪摸了摸身边的骏马,那马毛色纯白,极为神骏,此刻不耐烦的打着响鼻。
“哎!舒丫头……快,快进来吧,还站在外面干啥,瞧这天冷的,还没吃吧,我这就叫人给你弄点热乎的……”李老头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原地转了转,才想来扯着嗓子把一干人等喊起来伺候。
云潇昨夜睡的迟,待匆匆起来,只见江舒雪坐在厅内,和李老头的小孙子凑在一起也不知道嘀咕些什么。
李老头的小孙子是个野惯了的孩子,也不知脸在哪里蹭的稀脏,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上去倒是挺机灵。只见江舒雪笑眯眯的掏出什么东西,在小男孩面前晃了晃,然后轻轻一抛,小男孩欢呼着跳起来去抢,手快碰到的那一瞬间,江舒雪懒洋洋笑着的一弹指,只听“噗噗”两声,将那东西凌空击的粉碎。
李老头好歹在云潇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倒也识货,被江舒雪这一手唬了一跳,他的小孙子却不依不饶,见到手的东西没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江舒雪的腰开始耍起赖来。
江舒雪身上的云锦价值不菲,被那小子的脏手一抱,顿时两个明晃晃的手印,李老头吓得冷汗直流,身边的云潇却“扑哧”一笑,走了过去。
李老头家的小孙子虽淘气,倒也知道轻重,见云潇过去,立刻爬起来,转身就跑。
江舒雪将身上几块酥糖扔了过去,淡淡道:“接好了,这是说好的定金。”
然后她转过身,看向云潇,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我来了。”
“恩,我等了很久了。”
“我饿了,今早吃什么?”
“不知道,去看看吧。”
两个人明明有一阵子没见,彼此间却好像刚刚才聊完一般,此情此景,有些诡异,却又出奇的和谐。
厅内。
“我准备和秀墀掰了。你帮个忙吧。”江舒雪夹起一个薄皮馄饨,吹了吹,突然说道。
她的语气很平淡,好像让云潇帮忙打发的不是武烟阁明月燕子楼的楼主,而是门外讨人嫌的乞丐。
“知道了,我会和他谈的。”云潇不在意的点点头,又道,“味道怎么样?”
“淡了,没搁盐吧?”江舒雪舔了舔嘴唇,遗憾道。
云潇看向阿七,阿七缩了缩脖子,颤声道:“我这就去问厨子。”
待阿七跑出去后,其他人也纷纷找借口退下,厅里只剩下江舒雪和云潇两个人。
“以后的事,你怎么想?”云潇想了想,问道。
“不知道。”江舒雪很平静的一筷子将馄饨捅了个对穿。
云潇看了一眼被插在筷子上的饺子,汤汁从饺皮的破洞中淋淋的流出来,死不瞑目。
“我不想回江家,和秀墀闹掰了的消息传出去,只怕从大伯二伯到我那些八百年见一面的堂兄堂弟都要一窝蜂来劝我。”
“他们根本就不关心我的死活,老夫人明明知道一旦练了九道流雪剑就会短寿,她全提都没跟我提过。”江舒雪吃掉插在筷子上的馄饨,继续自说自话。
一时间,厅内只有她一个人滔滔不绝的声音。
“舒雪。”云潇轻轻吸了口气,慎重的道,“有件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恩,你说。”
“南宫中毒的事,我是知道的。”他垂下眼睫道。
“啪——”一声,手中的筷子折断了。
江舒雪沉默着,眼泪流了下来,她偏过脸去,吸了吸鼻子:“是啊,你们都知道,只有我这个笨蛋被蒙在鼓里。”
“你们都是混蛋!”她咬着牙。
“南宫说这剩下的时间若是用来医治他自己,做多也不过拖上两三年,用来替你治伤却有七八成把握,舒雪,我承认我有私心,我不想看着你和武烟阁历任阁主一样早夭,所以我答应了他……对不起……”云潇轻声道。
“算了,我不怪你……”江舒雪小声道,眼泪落在热气腾腾的馄饨汤里,模糊了她的眼睛,“这是阿离哥哥自己的选择,和你没关系的。”
“怎么这么烫!”她嘀咕了一句,一阵难堪的沉默。
许是忍受不了这种沉默,她擦了擦眼泪,突然站起来大声道:“云潇,我不想当这什么破阁主了,我也不想和江家再有什么瓜葛了,你不是一直说要娶我吗,什么时候,我等不及了!”
外面传来“扑哧”一声闷笑,然后有人惊呼,江舒雪一根筷子飞出去,恨恨道:“有什么好笑的,等我嫁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把你们这群混蛋皮扒下一层来!”
然后她转过脸来,立起身来瞪着云潇:“还有,我既然和武烟阁江家一刀两断,也就没有陪嫁了,所以彩礼什么的我也不要了,听说拜天地时是要请长辈的吧?江家那些老家伙也不用再请,这笔钱省下来好了。”
“你急什么?没见过你这样的急吼吼的要嫁人的女孩子,像是土匪逼婚似的。”云潇听了她的话,知道她心里难过,却也忍不住失笑,他握住江舒雪的手,将她拉下来坐好,柔声道,“这件事需要仔细筹备,就算你不想和武烟阁再有什么牵扯,场面上还是得过得去的。”
他想了想,笑道:“我当年和秀墀有协议,待他将武烟阁诸事理顺,我便可娶你,你嫁过来后保留阁主头衔,但一切权利都要取消,以免天云帝乡试图染指武烟阁。”
江舒雪轻哼了一声,听他继续往下说。
“你爹娘都已去了,若是不想请你江家的长辈,那就让你师父师娘代替,毕竟你算是他们养大的,于情于理也说得过去。还有你师兄也是一定要请的。”
江舒雪低头不语。
云潇看她神色,心中轻叹,强自笑道:“我知道你是心里难过,不必为了一时之气说要嫁给我,这种事开不得半点玩笑。再说,等了这么久,我……便是多等一些日子也是无妨的。”
“你愿意嫁给我,我自然是千肯万肯,但我希望,你嫁给我,是因为你喜欢我云潇这个人,而不是因为南宫或者别的什么人的意愿,更不希望……你是一时赌气。”
“我没有。”许是听出云潇语气中的黯然,江舒雪咬了咬唇,“我没有赌气,我只是……只是心里还是难受”
她理了理情绪,又道:“我安慰自己,起码阿离哥哥去的很平静,他用自己的命换回了我的命,我总该……总该好好活着,才对的起他……”
“我把阿离哥哥的骨灰送回药师谷后,又一个人走了不少地方,说起来江南江北,我都去过,可是回想起来,什么都不记得,就好像怎么也走不出去,哭不出来。我想过去找师父师娘,去找师兄,可是,看到他们,我又该说什么呢?我自然是不能在他们面前哭的,可我也笑不出来。他们看见我这个样子只会担心,可我不想要他们的担心……他们……是真心对我好的,可我觉得,那已经是一种负担,对我,对他们,都是负担,我没有办法去心安理得的享受那种关切了。”
“后来,我想,还有你在这里等我啊,这世上,总归还是有人愿意等着我的,总归有人对我好,我是不用觉得亏欠的。”
“就像阿离哥哥说的,天涯海角,不管走了多远,只要我回头,都能看见你在等着我。”
她将脸埋到云潇怀里,眼泪落在云潇的胸口衣服上,慢慢的渗进去。
她虽然在哭,可云潇知道,她的心是安静的。
在自己面前,舒雪可以随意的哭,随意的笑,不用心慌,不用害怕,因为,正如舒雪说的那样,他是那个愿意一直一直等着她的人。
“是的,我一直在等着你的,无论何时,何地,都等着你。”
云潇反手抱住她,用力握住江舒雪的手,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