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她已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夭夜看了眼那牌匾,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
酒肆内的侍者均是红衣女子,明眸皓齿,巧笑嫣然,江舒雪打量着里面雅致的陈设,不时有一两个手持酒具的少女从她身边走过,低身行礼,江舒雪微笑示意,那些少女便红着脸快步走开,却还是三步一回头的偷偷瞧上一瞧。
本姑娘的魅力果然不同凡响,便是装男人,也是风流倜傥那一类的极品,江舒雪如是想。
可惜花丛老手白香亭不在身边,否则定会同情的告诉江舒雪,这里的姑娘,就是进来个橘子皮脸的沧桑老头,眼中的柔情也不会少了半分去。
“这位姑娘,在下想见一见你们这里管事的,烦请姑娘通报一声。”江舒雪含笑拦住其中一个少女,认识了白香亭后,她自觉长进不小,其中以此刻这似笑非笑的浪子表情最得白香亭的风流真髓。
片刻之后,江舒雪和夭夜便被引入一间雅阁。
“不知公子见妾身,所为何事?”斜躺着的美妇勾了江舒雪一眼,声音慵懒,好似糯米蜂蜜一般,甜蜜惑人。
夭夜皱了皱眉。
江舒雪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那美妇裙子下令全天下男人都移不开眼的如玉小腿,淡定的收回目光,摆出个自认为颠倒众生的笑容,缓声吟道:“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语罢,意味深长的看着面前极尽媚态的美妇。
“公子可真是个风趣的妙人,只可惜妾身愚钝,还请公子为妾身细细解释一下这首诗的深意……”那美妇缓缓凑过来,乌黑柔亮的长发披散,一双玉手缠上江舒雪的肩……
“喂,等……等一下……”江舒雪感觉不妙,伸手想推开那美妇蛇一般依偎过来的身体。
“公子还要等什么,人间虽好,比得上我红叶居吗?”凑到江舒雪耳边,美妇暧昧的笑了笑,对着那瞬间红透的耳朵轻轻呵了口气。
“……阿……阿夜……救命哇……”
两人狼狈不堪的逃出红叶居,江舒雪一直冲出巷子,方才稳下心神,回转过味来,怒道:“夭夜,你这影卫是怎么当得?”
夭夜抱肘在一边冷冷道:“我只负责你的安全。你自称武功尤在许轻寒之上,而那女人却不会半点武功,能有什么危险?”
“你……”江舒雪怒极,“你……你还我清誉!”
“清誉?”夭夜不屑一顾,“两个女人在一起,能做出什么有害清誉的事?何况是你先招惹人家的,好端端的对个寡妇念那种诗……”
“……”江舒雪指了夭夜半天,气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怒道,“红叶那个死老太婆,不是说天下虽大,以红叶为名者均是晚香楼的分部吗,还有那个暗号,搞得那么暧昧!害的我被个女人占了便宜,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夭夜没有说话,扫了那红叶居一眼,只一瞬间,又恢复了那垂首敛目的冷淡模样。
“喂,我们快走吧,再也不想在这个倒霉地方多待一刻了。”
红叶居雅阁内,那美妇立在窗前,目送两人身影渐渐远去,轻启朱唇,唤道:“红香,告诉后院那三个家伙,就在这两日行动,让他们自己看着安排。”
“是,夫人。”婢女恭顺的退下。
待室内只余美妇一人,她从一方檀香木匣里取出一份密笺,缓缓展开。
良久,浮出一丝微笑:“七小姐,且让我拭目以待吧。”
语气温柔缠绵恍若情人耳边的低语,字字句句里,却宛如刀尖宛转刻过心头一般,带着甜蜜与血腥。
谢家天骄子
春天到了,桃花开了,长安一干纨绔们在和煦的春风中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相熟的几位公子哥们约好同去西山游猎,其中,自然少不了白香亭的份。
白香亭邀许轻寒等人同去,被婉拒,他知道江湖人向来不愿与官府打交道,此去的多是官家子弟,便也不勉强,一大清早便出了门,怀着一颗在春风中荡漾的年轻的心,朝着谢府直奔而去。
谢家先祖乃从龙之臣,立过汗马功劳,颇受朝廷重用,谢氏子弟遵从祖训,亦是纷纷投身军营,长年驻扎边疆,一腔热血卖与帝王家,且一卖就是三代。最为难得的是,谢家虽是名将世家,掌兵却不弄权,一贯低调,在翻云覆雨的朝中始终以一种超然之态立足,当真是令群臣省心,皇帝放心。
谢天骄的父亲乃谢厉海将军的胞弟,当年也是一代名将,虽自幼身体病弱,却拖着残躯屹立西域边疆十年不倒,把西域大大小小不安分的势力头子全拖死了方才含笑而逝,他娘武将世家出身,巾帼不让须眉,横刀立马的陪着丈夫在西域沐浴了十年风沙不说,丈夫去世后还挥着马刀冲出去将闻讯前来想占点便宜的敌人砍了个七零八落,凯旋而归。谁料朝廷的嘉奖还在路上,这位英勇的谢夫人转眼已灌了上好的鹤顶红,挣扎着追随亡夫殉情而去,消息传来,很是为长安城里谈资匮乏的人们贡献了一把。
只可惜谢夫人长年随夫出征,单把一颗玲珑女儿心磨砺的豪情万丈,竟忘掉了自己在长安还有个七岁的儿子在等着她回家。谢天骄就这么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气的谢厉海将军大骂自己弟媳妇不长脑子,气撒完了,凑到正在津津有味舔糖丝球的谢天骄面前,一颗战场死人堆里爬滚出来刀枪不入的心越看越疼,最后一把抱住谢天骄老泪纵横起来,那厢谢天骄以为自己偷买蝈蝈东窗事发,也吓的大哭,这一老一小抱头痛哭,直让前来祭奠的官员们唏嘘不已。
谢厉海为人正直,对谢天骄视如己出,因恐亲弟这唯一的血脉万一一个不慎就此断送,不仅没有按谢家惯例将他十四岁时送到边疆军中锻炼,反而为他送去西域某世外高人处为徒,却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在那风沙之地胜利会师,一边品尝军中著名的一半米一半沙的传统伙食,一边幻想着在某个小黑巷子里将幸运的谢天骄打晕再一顿狠捶。
此刻,白香亭就是去找他。
长安城外,杨柳依依,风中已带着些初春的暖意,最是适合这帮纨绔们狩猎野游外加调戏小姑娘。
谢天骄此次从西域回来,谢厉海一高兴,送了他一匹纯白骏马,谢天骄少年心性,这次出门便忍不住骑出来炫耀一番。
几人说说笑笑的上了山,搜寻了好半天,只得了些山鸡野兔之类,谢天骄刚从西域回来,告别了那在西域做高深莫测状的师父,见了满目青翠,兴致很高,一心想寻些猛兽露一手给身边这些毛头小子们瞧瞧,便招呼一声,脱离大部队一个人向山深处行去。
那马拘在府里久不得撒欢,见这草木葱茏,兴奋起来,顿时蹄下生风,飞奔起来。谢天骄眼风一扫,看见一抹白色低伏在树丛中,当下挽弓要射。谁料那白色的小兽敏捷异常,迅疾如风,左跳右窜,瞬息间便消失不见。
谢天骄哪里肯罢休,催马追了上去,渐渐的,两边的树木密集起来,谢天骄只得下了马,拿起弓箭,一步一步向林中探去。
他已看清,那是一只稀罕的白色小狐,不知是从哪里逃出来的,心中痒痒的,想如能捉回去,也可吹嘘一番。
蹑手蹑脚潜行一段,终还是失去了那小狐狸的踪迹,谢天骄停下脚步,想找找看可有些蛛丝马迹。
突然,猝不及防的,那小狐狸从斜刺里飞扑过来,快若闪电,直扑谢天骄面门,此刻挽弓已来不及,那只小狐狸竟踩着他的脑袋借力窜入林中,似乎还冲他得意洋洋的晃了晃那漂亮的尾巴。
谢天骄大怒,当下紧紧追着那狡猾的狐狸不放,拨开稀疏的灌木,陡然听见林间一阵草木窸窣,当下不再犹豫,挽弓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射了过去,心想吓唬那狡猾的畜生一下也好。
“叮——”的一声,金属撞击的脆响,紧接着,眼前一花,一名少女跃出林间,翩然立在他眼前。
白衣如雪,姿容妍丽,眉眼极美,仿佛一笔清丽宛转的水墨。
见惯了自家师父那风干柿子脸的谢天骄,此刻不由得可耻的看痴了。
“唰!”
那少女挑眉,用良家女子看登徒子的标准眼神鄙夷的打量了他一眼,然后,手中长剑直抵他咽喉,皮肤甚至能感到那剑尖刺骨的凉意。
良家女子面对登徒子会怒斥,却绝不会拔剑痛殴。
这让一向只有调戏良家女子经验的谢天骄很是手忙脚乱了一番,他本可避开这一剑,却傻了一般一动不动,只眨了眨眼,片刻后,锈死的脑袋才想起来开口解释。
眼看着谢天骄就要为长期以来只调戏一类女性这种狭隘的行为付出代价时,救星来了。
林间突然传来几声短促刺耳的口哨声。
紧接着,两名劲装男子陡然从林中飞扑了过来,手中寒光凛冽,直刺向静立在中间草地上的少女。
少女挑眉,微微一笑,手中陡然剑光大作。
那纯净的剑光如片片落英,在柔和的风中起伏,剑气温柔的近乎哀伤的抖落开来,恍如暮春时节一首缠绵哀婉的诗。
刀剑撞击,恍若一连串珠玉碎裂,谢天骄依稀看见了长安普若寺九重宝塔上那铜质的风铃……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一曲柔和的春歌,在风中吹落。
剑在舞蹈,漫天的缤纷,连呼吸中都带着芬芳,谢天骄只是个过客,却终于无处可逃。
“唰唰唰——”
血花飞溅,须臾间,染红了那蹁跹的白衣,那渲染开来的殷红,凄艳的刺伤谢天骄的眼。
他第一次知道,剑,原来还可以这么美,这么温柔而又这么残酷
两个杀手闷哼一声,几乎倒地,眼中朦胧之色褪去,惊疑不定的对视一眼,狼狈离去。
少女挽了个剑花,收势,抿了抿嘴,却没有说话,白色的轻衫在暖风中如同一只扑棱着翅膀的鸟儿,活泼泼的极有生气。
“你……到底是什么人?”傻掉的谢天骄不由得喃喃出声。
白衣少女斜斜的横了他一眼,眼波中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天真与妩媚,如同一朵灼灼的桃花,正开到烂漫处,而且还将继续这般绚烂的绽放。
谢天骄目光一紧。
那少女收回目光,侧耳细听,微微一笑,当下负剑便要离开。
“哎,敢问姑娘……”谢天骄连忙出声,话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和那没节操的色狼白香亭一个德行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不由自主的正正衣冠,甩了甩袖子,自觉做足了风流倜傥的才子架势,方才煞有介事的开口道:“敢问姑娘芳名,小生……”
那少女闻言停住脚步,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忽的嫣然一笑,然后——猛的挥出一拳,这一拳可谓悄无声息神鬼难挡,谢天骄哪料到她突然发难,当即中招,闷哼一声捂着眼睛连连后退,只听那少女嚣张的笑道:“居然敢用箭射我,这是给你的一点教训。”言罢,展动身形,极其优雅飘逸的远去了。
谢天骄很委屈。
他和白香亭不同,轻易不调戏小姑娘,何况还是一个拿着把明晃晃的剑的小姑娘。
这真的是第一次。
显然,留下的记忆显然不太美好,他以后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去尝试调戏良家女子以外的人了。
痛扁谢天骄的,自然是闲极无聊的江舒雪。
此刻,她和夭夜一前一后,正在下山的路上。
“喂,那几个杀手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夭夜,莫非是你以前的仇家?”江舒雪找了个隐僻的地方坐下来。昨天接到消息,蒹葭剑客五日前秘密潜入长安,却在西山一带失去踪迹。她一大早赶来调查,却遭到不明身份的杀手袭击,又被一个傻蛋看到了自己真容,不由得有些后悔上次发现易容材料没了时因为偷懒竟没有及时添购。
“凭他们?”夭夜一脸冷酷的抱着肘,嗤之以鼻。
“我人这么和善,怎么会有人找我的麻烦?”江舒雪叹气,“莫非是我那尊敬的,年轻有为的,号称江家这一代翘楚的茂秦堂哥为了上次的事来想修理我?可这些家伙的身手倒是不怎么样,就算想教训我,请这种货色也没用吧。哼,我好歹也是武烟阁目前杀手组织的代理老大,要是栽在这种菜鸟手上,我还怎么混!”
她自顾自在一边絮絮叨叨,夭夜只是惯常的闭目养神,并不理睬她,只是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思考什么。
杀人不一定非要武功高,影杀中最可怕的那种,从不用刀剑杀人,而是毒药,陷阱,阴谋……能让人死的时候还不知道杀自己的是谁。作为专业人士,夭夜对江舒雪这自封的江湖第一杀手组织老大相当不以为然,不过,那几个家伙,确实不像个中好手。
“唉,今天的事先不要声张,我可不想师兄又在那里瞎操心。”叹了口气,江舒雪脸上的表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以为我和你一样吗,傻到被那个家伙追着唠叨?夭夜瞪了她一眼。默默的坐到一边,珍惜的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裹着两块点心。
江舒雪眼尖,立刻凑了过去,指着尖叫:“雁痕做的玫瑰酥,好哇,最后两块居然是被你藏起来了,给我一块。”言罢伸手去抢。
夭夜一个拧身错开,抓起点心就往嘴里塞,江舒雪突然邪恶的一笑,近身施展开折梅手,这套擒拿法是她师娘教的,当年主要是用来掏她师父口袋里的铜子儿,由于这一度是江舒雪的主要零花钱来源,她早就将之练得炉火纯青。
夭夜虽是影杀,可学的多是一击必杀的功夫,对于这套名字优雅,招式却颇有狗皮膏药贴上身味道的擒拿招架不住,一个不留神,那油纸包让江舒雪摸了去。他见机快,凌空跃起,左脚蓄力猛的踢向江舒雪的手,几个回合下来,那油纸包你争我抢在二人手中轮流来回。
江舒雪剑鞘挥出,一招“长锁清秋”点向夭夜左肋,右手去抓那飞在半空中的油纸包,夭夜也不甘示弱,亮出匕首,击开袭来的剑鞘,朝那点心飞扑过去,张嘴一咬。
两人同时拽住油纸一边,“撕”的一声,点心跌落下来,在地上滚了几滚,不动了。
“你!”夭夜落在地上,看了一眼那沾了草屑泥巴的点心,顿时,杀气四溢。
“呃……”江舒雪心中怯怯,在夭夜面前,浪费食物绝对罪无可赦。
“去死!”一声暴喝,匕首闪着凛冽的寒光,四溢的杀气如暴风雪一般向江舒雪席卷而来。
“喂喂,就为一块油酥你居然弑主,哇,来真的啊你,救命啊——师兄——”
两人一逃一追,很快消失在山下,不一会,草丛里窸窸窣窣的传来一阵响声,半晌,一只低伏在灌木丛中的白色小狐狸探出脑袋,转着乌溜溜的眼珠子,确认四下无人后这才小心的挪了出来,它在油酥边上转了两转,小鼻子凑上去谨慎的嗅了嗅,然后衔着那块油酥点心飞快的钻回树丛里不见了。
谢天骄追丢了小狐狸,又挨了莫名其妙的一拳,顶着个销魂的乌鸡眼,心中很是愤懑,便将一腔怒火发泄在这山中小兽们身上,待白香亭等人找到他时,他正雄赳赳气昂昂背着自己的雕翎弓,马背上挂着一串血淋淋的野兔山鸡,配着俊美面容上的凛冽的杀气,乌青的左眼外加头发上两根灿烂夺目的鸡毛,让一干纨绔们心惊胆寒。
“天骄……你……”其中一人哆哆嗦嗦指着那两根在和煦的春风中荡漾着的山鸡毛。
一记眼刀横来:“干嘛?”
“没……没事……”呜呜,好可怕……
“没事就闭嘴,边儿呆着去!”
“哇,天骄,你猎到这么多……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