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一下,把晚饭吃了。”
乐以珍抬手去摸冬儿的脸蛋儿:“还是冬儿姐姐对我最好…”
那冬儿本欲拍开她的手,却一眼瞥到了她手上包扎的素锦帕子,脸色一变,扯过她的手问道:“这帕子怎么在你手上?”
乐以珍还没完全清醒,脑子里尚还浆糊着呢,听她这样一问,抬起手来看了一眼,才想起下午摔跤的事来:“我走路摔了一跤,蹭破了手,拿这条帕子包一下伤口嘛…你认得这帕子?”
只见冬儿脸涨得通红,眼眶里湿湿地,眼看着有泪水就要翻涌而出了。她也不答话,只是恶狠狠地扯过乐以珍受伤那只手,去解那包伤口的帕子。不料怀明弘那结子打得巧,她撕扯了半天也没能解开,干脆一咬牙,直接将那帕子从乐以珍受伤的手上撸了下来,疼得乐以珍“哎哟”一声,生气地斥问她:“你这又是发什么疯?”
冬儿也不说话,取下帕子后,拿在手里,气哼哼地转身就走。乐以珍就在她一抖帕子那一瞬间,留意到那锦帕一角上露出一黄一蓝两道针绣的纹路来。
乐以珍心中一亮,(炫)恍(书)然(网)大悟!天堂鸟花可不就是黄瓣蓝蕊吗?那花样儿还是她给描上去的呢!自己摔那一跤,又窘又慌,居然没有看到这朵绣花!
可是这丫头也忒笨了吧?居然学戏里的小姐遗落锦帕,被心上人捡到后,成就一段好姻缘的戏码!现实中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怀明弘连她是谁都没看清,还当这是无主的物件儿呢!
于是她赶紧追上几步,在门口处拦下冬儿,向她解释道:“你总得听我把话说明白吧?我下午回来的时候摔了一跤,正好二少爷路过,他说这帕子是捡来的,就拿来给我包了手…”
“二少爷二少爷!又是二少爷!你是在向我显摆二少爷有多疼你吗?”冬儿恼恨之下,口不择言地喊道。
乐以珍见她都要哭了,心中一阵怜惜,扶住她的胳膊软声说道:“今天真是凑巧而已…这帕子…唉!你怎么那么笨呢?”
冬儿本来就委屈万分,被她这样一说,贮在眼眶里的泪水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她回头走回床边,将那帕子往床上摔,赌气坐下来,抽泣着说道:“我是笨!我不笨又能怎样?二少爷大概连我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我哪有你那好命?你祭娘亲他陪着,你手伤了他给包扎,难道真的只是凑巧而已?你别骗自己了!”
乐以珍被她这番话堵住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两个人正僵持间,坠儿从门外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喊着乐以珍说道:“珍儿姐姐!可不得了!老太太刚才大发雷霆,让人抬着她去了群芳院…老太太说…说今儿非打死尹姨娘那个小妖精…”
第二十一章 恻隐之心
府里的人似乎已经习惯了,当老太太的情绪别人安抚不住的时候,就会来喊乐以珍。她见坠儿神色如此紧张,就知道老太太这次火气发得不小,也顾不上冬儿正委屈着呢,晚饭也不吃了,整理了一下衣服,拉着坠儿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问:“老爷可在群芳院?”
“老爷不在府里。”
“可去告诉太太了吗?”乐以珍又问。
“太太…事关太太,她不太好说话。”坠儿轻声回答。
乐以珍一听事情与沈夫人有关,就明白老太太为何如此动怒了。其实老太太在怀府之中虽然有着无上的权威,但府里人怕她的多,背里喊她“老妖婆子”的人不在少数。她在怀远驹身上可谓费尽心血,可惜这个儿子跟她不贴心也就罢了,偏偏处处拗着她来。怀明弘倒是个很有孝心的好孙子,却是常年在外,一年之中回府来住的日子总共不过个把月。常年陪在老太太身边的沈夫人,佛心慈性,依顺乖觉,又加上两人本都应是怀远驹最亲密的人,却都遭他冷落,不免有些惺惺相惜之意,因此这婆媳二人十几年培养起来的亲厚关系,类同母女。
这一层关系,怀府中人都看得明白。那群芳院里的女人们闹归闹争归争,还没有人敢在怀远驹面前挑唆沈夫人的半句不是。眼下乐以珍听坠儿这样一说,心中猜测必是那尹姨娘初来乍道,仗着自己得宠,便不把沈夫人放在眼里了。
果然,一路上坠儿简略地将事情说与乐以珍听了,竟是尹姨娘请道婆行诅咒术,将写有沈夫人年庚八字的小绢人藏在自己的卧房里,每天夜半子时,拿出来边念咒语边用针刺,据说这功法做满三十三日,沈夫人便会大病不起,一命呜呼。只是她刚行三日此术,她房里的一个小丫头害怕不过,跑到老太太面前告了密。
乐以珍听了这些,脑子里浮现出尹姨娘那倔强的眼神来。她总觉得尹姨娘虽然珠翠满身的招摇,行止貌似蠢笨,但她那双神采熠熠的眼睛总能泄露出她内里某些真实的秉性,乐以珍就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隐忍与慧性来。她心底暗自疑惑,纵使尹姨娘招摇骄慢,似乎也不是能做出这等没脑子的行径那种人,她应该能想明白,即便沈夫人出事,要在几位姨娘中扶正一位的话,论品性出身该是谷姨娘,论亲厚背景该是良姨娘,怎么也不会轮上她。可是听坠儿的话,此事好象人证物证俱在,老太太平素就瞧不上她,如今借了这个由头,八成不会轻饶了她吧。
她一路思量着,不觉已经来到了群芳院。迈进那红墙灰瓦之间一扇高大的六角门,就进了这座被世人称为怀府奇观的群芳院。迎面一条青石铺就的宽敞夹道,道两边整齐划一,排开两溜各五间样式相同的小院儿,一水儿的白墙青瓦、小巧的月门儿。眼下除了空闲的那两处院子,各院的院门儿都敞开着,婆子丫头们站在院门口,一边窃窃私议着,一边探着头往右侧第三间小院那里张望,见乐以珍走进来,又纷纷侧头跟她打招呼。
乐以珍离尹姨娘那间小院还有段距离呢,就听到院子里老太太的喝骂声了。别看怀老太太腿脚不行,骂起人来真正是中气十足。待乐以珍从那扇大敞的院门走进去的时候,就见院子里站满了人。
正中老太太坐在为她特制地轿榻上。细眉倒竖。长眼吊起。嘴角地皱纹绷紧。显得她满面戾气。陪坐在她身边地沈夫人正闭目捻着佛珠。脸色也不大好看。七位姨娘股栗颤惊。规规矩矩地一排站在老太太地对面。在她们地面前。一张长条地宽凳之上。尹姨娘趴卧在那里。两位婆子抡着竹杖打得正欢。
乐以珍自己是挨过这种惩罚地。她听着那竹杖抡起来“呜呜”地风声。打在人身上那“啪啪”地脆响。就觉得自己地到大腿没来由地一阵抽搐。
再看那尹姨娘。已经没有叫地力气了。脑袋搭垂着。口中有涎液和血水地混和物流淌下来。髻发钗环乱蓬蓬地挂着。后身上已经没有可看地地方了。
老太太地怒火旺盛。毫不怜惜地看着尹姨娘。口中伴着那行刑地声音尖声斥道:“你以为你留了下来。这府里便任由你祸害了吗?我这怀府之中还不曾有过这等魇魔之事呢!我今日要是饶了你。他日还不定让你惹出什么祸端来呢。不如趁早除了你这妖女。还我府中一个清静!”
那两位行杖地婆子听老太太这样说。手下越发地卖力。杖杖往尹姨娘地脊背上招呼。乐以珍只是略略知道事情地缘由。也没听到老太太是如何审地此事。见沈夫人都坐在那里不吱声。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站到老太太地身后。
尹姨娘也知道老太太不打算饶过她了。虽然已经被打得意识模糊。出于求生地本能。她强撑着抬起手来。卯足力道说出一句清晰地话来:“我冤枉…我要见老爷…”
老太太听她提怀远驹,更加气恼:“你敢跟我提远驹?你既然敢做出诅咒主子太太这种不道义的事来,任谁也救不了你!我今儿就打死你了,我倒要看看远驹敢把我这个娘怎么样?”
行杖的婆子似乎在涨老太太的威风,她那边话音刚落,其中一位抡圆了那竹杖,使足力道朝着尹姨娘的后脊梁“啪”地一下,尹姨娘浑身一抽搐,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吓得对面的何姨娘“哇”地哭出一声,人就向后倒去,几个小丫头见状,抖着手脚上前扶起她来,送她回去了。
乐以珍从没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神经受到强烈的刺激,绷得紧紧的,心里象被人抓了一般难过,暗自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她微微侧头看向沈夫人,只见后者手中的佛珠转得越来越快,脸色也有些苍白。
再看老太太,阴沉着一张脸,毫无缓和之意,对尹姨娘的惨状没有丝毫的恻隐之心。乐以珍这才明白府里人为什么那么怕这位老人。
她自己的伤刚好,她很能体会到尹姨娘目前正在忍受着怎样的非人痛苦。她自小见到流落的小猫饿得“喵喵”叫,都会心疼地流下眼泪来,何况眼下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打得血肉模糊?
她咬牙警告自己: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的,老太太打谁都是理所应当的,自己不过是个奴才,轮不上自己说话!千万不要逞英雄!以后这种事还多着呢!要习惯!要习惯!
可惜她下意识的举动却不听她理智的指挥,她心里是那样想的,人却已经冲了出去,在老太太面前“扑通”跪了下来:“老太太息怒!”
老太太被她这突然的举动唬了一跳,瞪着她正要说话,那边沈夫人也睁开了眼睛,缓缓地说道:“老太太息怒吧,打死她不要紧,气坏了你老人家的身体,那罪过可就大了。”
乐以珍冲动之下跳出来的,还没想好说辞呢,听沈夫人这样讲,赶紧附和道:“正是这话!我看老太太气得脸儿都青了,仔细一会儿心口疼!尹姨娘做错什么事,要罚她也不急于这一时,老太太先缓口气,稍后再提这事可好?”
沈夫人也紧着劝道:“老太太也不必动这么大的火气,我好好地坐在这里,毫发未伤,要是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岂不是受我所累?增添我的罪孽吗?给她些教训就行了吧,相信她以后再也不敢做那种巫魔之事了。”
老太太被她俩儿一递一句劝下来,愣在那里想了一会儿,突然一摆手道:“罢了罢了!”
行杖的婆子赶紧停了手,满院子的人都随之松下一口气来。老太太指着尹姨娘冲其他几位姨娘斥责道:“谁敢在这府里动些歪门儿邪道的心思,这就是她的下场!你们可都明白了?”
余下的六位姨娘赶紧点头应是。老太太铁青着脸说一句:“回去!”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赶紧上前抬起那轿榻,出了这间小院,往群芳院外走去。
乐以珍上前探了一下尹姨娘的鼻息,尚还平稳,心知她伤得虽重,命是保住了,便随着老太太回去了。
回到德光院,天色已晚,乐以珍伺候老太太洗漱完毕,又照例给她的病腿做了药物按摩,软语轻声地劝解了几句,见老太太也不提此事,心中越发地奇怪了。
待老太太睡下了,她嘱咐几个小丫头好生照看着,自己便出了卧房。
这一天过下来,乐以珍感觉自己象过了几年那么漫长,这么多的事情挤在这一天向她涌来,让她的心疲累不堪。
她也不急着回房睡觉,心知自己就是回去躺下了,恐怕也是睡不着的。于是她在荣寿堂后院的一处藤椅上坐下来,望着满天的星星。本想理一理自己的心绪,无奈事情太多,她也不知道自己该理哪一件儿,干脆一件也不想,只是出神地数着星星,缓解自己紧张了一天的心情。
正当她数到第八百三十六颗星的时候,身后有轻轻的呼唤声传来:“珍儿…珍儿…”
她听出那是另一个大丫头月儿的声音,回头应道:“我在这儿呢,可是老太太醒了?”
月儿循声找到她,走过来说道:“原来你在这儿呢,害我去你屋里跑了一趟。不是老太太,刚刚儿老爷屋里来人找你,让你去一趟老爷的书房。”
乐以珍一听怀远驹叫自己,心里马上不自在起来。可她又不能不去,只得站起身来,向月儿要了一个灯笼,自己打着往祗勤院的方向走去。
自从那个屈辱的夜晚之后,乐以珍心里对这个玷污自己的男人充满了恨意,她经常幻想自己再烈性一些,拿一把刀冲进他房里,直接捅进他的心脏,方能解了她的恨意。可惜现实中的她心中有诸多的牵挂,还有着对生命的留恋,没办法将这勇猛之举付之行动。
说起来这还是怀远驹第一次找她到自己的书房,乐以珍猜想跟白日里沈达同的到来有关。当她来到怀远驹的书房门外时,早有小厮远远地看到她,替她开了门,客气地说道:“老爷在等你呢,快进去吧。”
乐以珍眼观鼻、鼻观心,垂头走了进去,余光看到怀远驹正就着书案上的一盏罩灯,拿着一本册子在看呢。她趋前几步,微一福礼说道:“老爷找我?”
那怀远驹此时一身墨绿的软绸便服,头上梳一发髻,并未束冠帽,一向沉郁的面色在那温黄的灯光映照下,倒难得有了几分暖色。
他放下手中的册子,看向乐以珍,开口说道:“在那边坐吧。”
乐以珍拢住双手,并没有谢座的打算,只是说:“不敢!老爷唤奴婢来有何吩咐?”
怀远驹见她不肯坐,也不强求,抿了一下嘴唇,开口竟是这样一句:“谢谢你今天开口救了兰婷。”
第二十二章 少年心事
怀远驹居然为尹兰婷的事致谢,这让乐以珍感觉很新鲜。她一直以为女人对于怀远驹来说,同他面前放的那块青铜错银龙纹的镇纸一样,需要用的时候就拿起来,不需要用的时候就放回去,摔坏了大不了再换一块。据乐以珍入府大半年时间的观察,沈夫人和群芳院的那些姨娘们,没有一个能在他心里占住一个位置的,难道这个尹兰婷真的特殊?能够敲碎这块坚硬的顽石?
乐以珍心里奇怪,嘴上不得不答:“是太太出言相劝,老太太格外开恩,奴婢只不过跟着太太劝了几句,不敢居功。”
怀远驹轻笑了一下:“当时的情形我清楚得很,第一个站出来阻止老太太的是你,你们太太的性子我清楚,她是不会做出头鸟的,你不说话,她就只会顺着老太太的意思。所以今天这事,你当得起这个谢字,就不必客气了。我唤你来,是想问问你,那个王道婆…你以前在老太太屋里可见过?”
乐以珍听他问起王道婆,便在心里转动了一下心思,因为这个王道婆据说就是尹姨娘请来施咒术的人。乐以珍仔细想了一下,好象前些日子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到过府里,当时只说是给庙里募功德来了,与老太太说了半天的佛法,怎么后来就攀上尹姨娘了呢?
她思量着这其中的干系,回怀远驹道:“奴婢前一阵子养伤,不在老太太身边伺候,所以未曾听说有这么一个人。”
怀远驹听她提起养伤一事,面上微赭,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问道:“没听说就罢了,此事我自会查得清楚。我再问你一事,你与浩王朱琏广到底是怎么样的牵扯?虽然白日在我岳父面前,我们都在尽力维护你,但你自己应该清楚,浩王谋反一案牵连甚广,如果处理不当,怀府也会跟着遭殃,你是个聪明人,其中轻重你衡量得来的。”
怎样的牵扯?白天怀明弘就想问这句话,只不过他到底顾虑着乐以珍的感受,没有问出来,如今他爹清清楚楚地问到乐以珍当面上来了,让她怎么回答?她连那浩王的本尊都不识得,哪里知道以前的乐小姐与他有什么样的牵扯?不过沈总督已经证实了浩王冒险到安平,正是冲乐以珍而来,如今她想撇清两个人的关系,恐怕没人会相信。
于是她回道:“因为这个人,我已经家破人亡沦为奴隶了,在经历了如此惨痛的家变之后,以前任何的事情都可以烟消云散了,我目下只求在怀府之中能谋得一个安然的居处,于每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