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以珍很不自在地瞄了朱琏广一眼,朱琏广冲她身微微一笑,示意她轻松一些。
“听我广弟说,前一阵子你给蒙古前线捐了两万担军粮,朝廷应该感激你的慷仁之心。”
只是你在捐粮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个皇帝?我恨死他了!我才不给他的军队随粮呢。类似这样的念头,有过吧?弘化皇帝双平面微酡,玩兴正浓的样子。
乐以珍可不敢掉以轻心,跟皇帝开玩笑,玩去了脑袋都有可能。她一本正经地答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月朝三千里锦绣山河是皇上的江山,也是天下百姓的江山,将士在前方流血牺牲,固然是为皇上保住社稷基业,但同时也是在为天下百姓拼一份安宁幸福的好日子。与国事天下事比起来,罪妇一家一户的悲喜都是小事,不足为道。”
乐以珍不想违心的跟皇帝说,你杀得好杀得对,乐家全家死是应该的,因此她只好搬出一个大的概念来,将这件事给遮过去了。
弘化皇帝虽有酒意,脑筋却是灵光的。他一眯眼睛,咂巴了一下嘴,意味深长地看着乐以珍:“哦?照怀夫人这样说,要是哪一天联吃不上饭了,讨到了怀氏大门口,这可不是国家大事了,不知道怀夫人一时候是赏口饭吃呢?还是直接当仇人打出去?”
乐以珍心里一抖,知道皇帝这是在有意难为她。她垂目思索片刻,躬身答道:“皇上治乐氏一族的罪过,那是国事,可是皇上如果路过安平,又一时找不到吃饭的地方,这便是一件私事。罪妇还是刚刚那个说法儿,国事与私事,应该区别看待,何况……饿坏了皇上,于天下苍生又有何好处?”
乐以珍话音刚落,那陪坐在一旁的宫妃赶紧拍掌夸道:“好机灵的女子!讲起话来天衣无缝,臣妾甘拜下风。”
本来弘化皇帝板着一张脸,听那宫妃这么一赞,他也缓和了脸色,微微点了点头,露出一丝笑意来:“避重就轻,避实就虚,果然是百年怀氏的当家人,堵了朕的口,连朕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呵呵…”
“罪妇不敢在皇上面前口出诳语,刚才所说,皆是发自内心,请皇上明鉴。”乐以珍稍稍松了一口气。
“恩…你一个妇道人家,能有这样的气量胸怀,朕已经很惊讶了。”弘化皇帝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朱琏广,“你家的银庄在京外屯了十万担私盐,这个数额可是够惊人的,如果赶上京城盐荒,炫﹕书﹕网将这批盐运进京来,那盐价得抬到多高呀…”
一说到这件事上,乐以珍赶紧重新跪下:“汇通屯私盐,是罪妇管理上有疏忽,罪妇自愿领罚。但是皇上…汇通银庄屯在库里的私盐,可不是为了等到盐荒的时候投入市面上哄抬盐价,汇通在京城经营几十年了,口碑一直很好,从来不曾做过损民利己的事情,请皇上明察。”
“朕的盐税收不上来,而你们家又屯那么多的私盐,你说不是为了抬价谋利?那你怎么解释这件事?”弘化皇帝大概觉得考乐以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又给她出一道难题。
乐以珍咬牙挺住,镇定地答道:“怀氏的酱料行,一直有做卖盐的生意,只是近些年来盐引很难拿到,从获得得到兑换成盐,这个过程少则一年,多则三两年,这么高的时间成本,去赢得那么低薄的卖盐利润,对于商人来说,是一笔很不划算的买卖。因此怀氏酱料行偷了个巧,借汇通银庄位处京城,人脉广通的便利,购来私盐,运往怀氏的酱料行,以补官盐的周转不灵,这就是汇通银庄屯私盐的真实原因。罪妇所言句句属实,若皇上查出半点儿虚谎,将罪妇千刀万剐,罪妇也绝无怨言。”
“照你这么说,是朕的盐务政策有问题喽?”弘化皇帝对乐以珍充满了挑战的兴趣。
“罪妇一介平民,不敢妄言国家大政。”乐以珍字斟句酌,小心应对着。
“哎!”弘化皇帝一挥手,有些不耐地说道,“今晚召你过来,也只是随意聊几句,这不是官府大衙,也没有主事的审官,你这一句一个罪妇,听着实在是不顺朕的耳。”
乐以珍灵机一动:“这么说…我可以在皇上面前自称民妇了?”
“可以…”弘化皇帝微微一抬手,刚刚吐出两个字来,乐以珍合身扑跪到地上,三叩之后,高声谢恩:“民妇谢皇上宥赦之恩,大恩浩荡,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化皇帝被她这么夸张的声音和举动惊住,迷惑的看着她,“不过是一个称呼,夫人何必行此大礼?”
“这可不止是一个称呼。”乐以珍可算是抓住机会了,激动地说道,“民妇的自称中有一个罪字,是因为民妇先前的确是有罪,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汇通银庄屯私盐触犯律法,就是有罪。而民妇身为怀氏的掌家人、汇通银庄的大当家,自然是罪魁祸首,担着首要的罪过,若论要罚,也是民妇道当其冲。”
“可是就是刚刚,皇上去了民妇的‘罪’,民妇这个首犯都无罪了,那么民妇管理的生意和手下,自然也跟着脱了罪。皇上金口玉牙,赦了怀氏一家的罪过,民妇岂能不顿首谢主隆恩?”
乐以珍一口气说完这些,又俯身跪下,紧张地等着弘化皇帝出声。那弘化皇帝好笑地听乐以珍说完,向左看了看延庆王爷,向右看了看浩亲王爷,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朕刚刚有说过赦罪之类的话吗?怎么听怀夫人说得振振有辞,朕要是不承认,反而像是赖皮了。”
延庆老王爷也忍俊不禁,抿嘴轻笑。朱琏广起身面对弘化皇帝站定,撩袍摆跪下:“臣弟恳请皇上开恩,赦了怀氏这一次吧。”
弘化皇帝一拍自己的大腿,对自己的妃子说道:“爱妃以后在朕的身边,可是时刻提醒着朕,这金口玉牙之人,果然是不能乱说话的,朕刚刚一句无心之语,竟弄没了国库里的几十万两银子,实在是心疼呀!”
那宫妃显然从一开始应帮乐以珍说话,她巧笑倩兮,一扶弘化皇帝的手臂:“皇上赦罪之言既出,自然是不好收回,不过怀氏屯私扰乱盐政之罪,也有确凿的证据。臣妾斗胆提个建议,皇上赦了怀氏的罪过,怀氏也应该表示一下悔罪之心,为皇上分些忧急,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乐以珍一听这句提示,当即起身,果然地说道:“娘娘所言极是,除了已没入户部的那批盐,怀氏自愿捐献纹银五十万两,充前线军饷,以赎怀氏这次犯律违典之罪过。”
弘化皇帝今儿实在是心情不错,见自己的弟弟和爱妃均为怀氏求情,乐以珍又慷慨捐出五十万两银子,他觉得自己再计较下去,似乎连一个女子的胸怀都比不过,便潇洒地一击掌:“明日去刑部传朕的旨意,怀氏私盐一案到此为止,羁押在案的人员悉数释放,再令户部将此案中查抄的食盐妥善配往各地,以调节官司盐的余缺…不过朕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再让朕的官员查出你们家屯私盐犯法,到时候就连这次的罪叠加到一起施罚,你可明白了?”
“谢主隆恩!怀氏今后一定遵法守典,做守法的好商户!那五十万两纹银需要调往何处,皇上只管下旨,怀氏负责运饷,十日内启运。”
乐以珍坚决保证,就差拍胸脯了。
“哈哈,好爽快的怀夫人,朕今日算是见识了!”弘化皇帝感觉自己也没吃亏,兴致蛮好,“敢钻朕的空子!讨朕的便宜!你也算是奇女子了。”
乐以珍此时也斗志昂扬,乘胜追击,对弘化皇帝说道:“民妇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皇上恩准。”
“你还有不情之请?”弘化皇帝简直哭笑不得,“你不会是想跟朕要什么免罪金牌吧?朕可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容民妇斗胆禀奏。怀氏的汇通银庄自大月立朝以来,就以汇通天下为理想,兢恳勤勉,在我大月的境内口碑极好。这次因屯盐犯错,被刑部封了月余,怕是会影响到汇通在京城的百年厚誉。民妇久仰天颜,听闻皇上的墨宝乃当世无双,皇上仁慈,不如送佛到西。恳求皇上御笔赐汇通一副墨宝,以挽救汇通失散的民心信誉。”乐以珍眼神烁烁闪着晶光,看着弘化皇帝。
“你果然够大的胆子,刚刚恢复无罪之身,也敢跟朕要题字?”弘化皇帝摸了摸下巴,略一思索,“朕的字可是很值钱的,若是朕给汇通银庄题了字,以后朕缺银子花,可就找你要了,如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况是区区怀氏?只要皇上有吩咐,怀氏敲骨取髓,在所不辞!”乐以珍自己都有些吃惊,也不知道自己口中这些恭顺之词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好!”弘化一挥手,“笔墨伺候!”
几个太监赶紧找来文房四宝,砚了好墨,将上好的宣纸铺开。弘化皇帝站在桌前,一撸袖子,提笔泼墨,写下豪气峻挺的四个大字——“汇通天下”。
第二百二十四章 幸不侮命
乐以珍从皇上的龙营大帐中出来,心情大好。
从安平往京城来时,她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她还有几分运气,进了京之后,诸事顺利。
本来以为刑部的案子要压住,怕是要费一番力气的,却出乎意料地遇见了早年乐孝礼的门生。本来以为丁子乾是最难搞定的,却偏偏他的老婆爱鸟成痴。本来以为这案子审讯结果,只要能控制在汇通银庄的范围内,不累及怀氏安危,就已经是万幸了,却不料皇帝突然对她起了好奇心,非要见见她,没想到这一会面,就给了乐以珍可趁之机,愣是让她钻了空子,求来了赦免。
乐以珍将装在一只明黄绸袋子里的御笔题字抱着,高高兴兴地回了自己帐房。帐内点着灯,玉荷在帐外焦急地转着圈儿,看到乐以珍神采飞扬地走了回来,她微微松了一口气,迎上来要接那只明黄绸袋。
乐以珍一挡她的手,小声说道:“这个东西我来拿,在这里我还不能给你拿,我得显示出对皇帝的崇戴和敬仰。等出了这个营地,咱们就不用这么绷着了。”
玉荷行事小心,听乐以珍这样说,一直到进了帐里才问:“二太太,这是什么呀?皇上赐的?咱们家的事跟皇上说得怎么样了?”
“成了!”乐以珍掩饰不住兴奋,“皇帝老儿一不留神,就给我闪出一个空子来,我岂有不钻的道理?明儿圣旨就下了刑部,佟掌柜和被押的其他人释放,汇通银庄也不用多久就可以重新开张营业了!”
“真的吗?二太太真是能干!”玉荷流露出由衷的崇拜来,“这下可好了,咱们可以回家了!”
乐以珍微微地叹了一声:“也不是那么乐观,脱罪是要付出代价的,盐没了,又格外没了五十万两银子,里外损失了一百万两银子,一想到这个数儿,我心尖儿上的肉就疼。”
看着乐以珍呲牙咧嘴地算帐,玉荷给她递上了一杯热茶,劝慰道:“银子是人赚的,只要人保住了,多少银子赚不来?这件事多亏了是二太太上京处理,换一个人都难以做到今天这样,二太太还是心吧。”
“恩。”乐以珍点点头,掂了掂手里的明黄绸袋,“我也不会白白折损这一百万两银子,有了这个东西,汇通银庄以后稳坐天下第一银庄的位子,还怕赚不回银子来?”
“这个是…”玉荷好奇地看着那袋子。
“皇上的御笔亲题,等明儿下了山,我就让人将这副字拓下来,做成二十六块金匾,让怀家分布在大月朝各处的二十六家银号都换上这牌子,请皇帝给咱们家的银号做代言,包赚不赔。”乐以珍感觉心里的小算盘都变成金造的了,得意的笑着。
“有人刚刚上山的时候,还满手心攥着冷汗呢,这会儿就张扬了起来,这可真是浅盘子盛不下二两香油…”门口有一个声音,不客气地揶揄乐以珍。
乐以珍一转头:“就算这是你们家的地盘儿,你要进女人住的帐房,也该先敲…先在外面吱一声吧?”
“嚯!这语气!刚刚收拾了皇上,这会儿又来收拾王爷了?敢情儿我们朱姓兄弟全不在你的眼里?”朱琏广一边打趣一边走进来,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来。
乐以珍看了他一眼,堆了一脸的笑容来,上前向朱琏广屈膝行礼:“民妇谢过王爷的帮扶之恩,今儿若是没有王爷,民妇怕是难以如此顺利地脱罪呢,王爷的恩情民妇永记于心。”
朱琏广看她屈膝搭手一礼行在那里,也不让她起来,只是看着她乐:“我若是说…你这个民妇的称呼很难听,改一个吧,你会不会问我:王爷不许我以‘民’自称,莫不是王爷打算赏我个官当当?”
朱琏广学着乐以珍在龙帐中逼问弘化皇帝的语气,逗得乐以珍还等站直腰身,便手撑着腿笑了起来。朱琏广也觉得自己的语气好笑,击掌大笑。一旁的玉荷虽有些不明所以,被这快乐的气氛感染,也咧唇笑了起来。
笑够了,乐以珍坐在了朱琏广的旁边:“若是大月朝真的允许女人出仕为官,我倒真想试一试,就怕我考不过科举,不知道有王爷这道后门可走,不考试能当官不?”
朱琏广一摊手:“你瞧,连我自己都没当上官,你怕是走错后门了。”
两个人又笑了一回,乐以珍这才正经说道:“玩笑归玩笑,我真的要谢谢王爷才是,我知道你在皇上面前说了不少好话,还有…今儿陪在皇上身边的那位娘娘…怕是也受过王爷的请托吧?”
“哦,你说淑妃娘娘,她是我皇婶的亲侄女,算是自己人,当然好说话。也是你机灵,夸她是真命凤女,她能不爱听吗?”朱琏广想起乐以珍在龙帐里那种不似平日的表现,又会心地笑了,“你还是很会拍马溜须嘛,我还以为你一直就是耿直的性子呢,这样说来,我平时牵就着你,岂不是吃了好多的亏?”
“王爷要是看好那样一个卑躬屈膝的乐以珍,我也可以在王爷面前谦卑起来呀,我就怕拍了王爷的马屁,反而害得王爷反胃。”乐以珍说笑完毕,正经问朱琏广,“我想送延庆王爷一样东西,以表达怀氏的感激之恩,王爷一生处在权贵之巅,还有什么是他没见过的?真是让我伤脑筋。”
“也不见得非要送什么稀世珍宝,我皇叔平生最大的爱好就一样——紫砂!只要有好的紫砂壶,他老人家就将自己关在他的百宝阁里,一天都不会出来。”朱琏广知道乐以珍是在拐弯抹角地套他的话,干脆直接说了出来。
“有内线就是好!”乐以珍一拍巴掌,“我还想送王爷你一件礼物,你说送什么好呢?”
乐以珍这句问话是半开玩笑的,朱琏广却将脸色一正,看着她:“我想要的东西,怕是你送不起呢。”乐以珍笑容僵住,赶紧转移话题:“我明儿下山,将佟掌柜等人接出刑部后,要整顿汇通银庄,重新开业,恐怕还要在京里逗留几日,应该能赶得及王爷回京,临行前一定请王爷喝酒,向王爷辞行。”
“不用跟我辞行,你什么时候走,知会我一声就好,我跟你们一起回安平。”
朱琏广说得那么自然,仿佛跟着乐以珍来,再陪她回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乐以珍却尴尬在那里,搓着手里的帕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事情办得圆满了,我也跟着松一口气了,这会儿我要回去好好睡个踏实觉,你也早歇着吧,明儿我派人送你下山。”朱琏广见乐以珍不说话了,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王爷,能不能麻烦你派个人现在下山,到山下邱庄的邱大福家里,将事情办妥的消息通知我家二少爷和岳掌柜,要是等到明天…我怕他们今晚睡不着觉了。”乐以珍想起在山下等待的怀明弘,起身央求朱琏广。
朱琏广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好{炫&书&网久,最后没有说话,掀帘出了帐房。
虽然野营在外,可是因为最揪心的事解决掉了,乐以珍的身心彻底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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