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忙碌过后,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婆婆喝了药,刚刚又被大夫扎成了刺猬状,此时被拔了一身的银针,仰过身来躺下,竟悠悠地叹出一口气来,睁眼看向乐以珍:“你跟着熬什么?当心熬坏了我孙子…”
乐以珍听她嗓音清亮多了,心中欢喜:“不要紧的,一晚上熬不坏,一会儿用了早饭,我陪着婆婆一起补觉。”
随后她吩咐丫头煮了早饭,招呼着大夫和向导,大家一起喝了热粥。定儿封了诊金和谢银给大夫,又拿出几两银子给小同,让他跟着大夫下山取药,将大夫和向导送了门。
另一个丫头喂婆婆喝下半碗粥去,乐以珍便抱了被褥爬上木板床,挤在婆婆身边躺下:“婆婆,大夫说你已经没事了,昨晚折腾你一宿,快睡一觉养养精神吧。我也好困,我就睡你身边。”
婆婆此时已经恢复了三四分的精气神儿,见乐以珍往自己身边偎过来,露出慈爱的笑容来,拍了拍旁边空闲的枕头:“来吧。”
两个丫头见状,悄悄地退出屋去,关上了门。
乐以珍躺下后,看着婆婆那一头的白发、满脸的皱纹,病容憔悴的样子,心中涌起无限的怜悯,开口说道:“婆婆,你老人家一把岁数了,保不齐什么时候身体出个状况。就像这次,如果不是我来的凑巧,婆婆病得不能动,又没吃又没喝,可怎么好?不如这次就跟我下山吧,我在安平城内有一处宅子,一直空着没人住,婆婆就住那里,有人照顾,我想看您的时候也方便,您说好不好?”
婆婆听了她这番话,动了动嘴唇,叹一口气道:“你的宅子吗?让我想一想…”
乐以珍一见有门儿,又趁热打铁地怂恿了几句。后来实在困得不行,便合上眼睛睡着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下山养老
乐以珍醒来的时候,也分不清是什么时辰,就看见婆婆已经起了身,倚在窗边的墙上,盯着窗户上已经破败不堪的窗纸出神。从零碎的纸洞里映进来的阳光,在婆婆苍老而蜡黄的面孔上照出点点的光圈,模糊了她一脸堆叠的皱纹。乐以珍看着她着身子靠在墙上,一动也不动,神情专注,凝固成一尊雕像,仿佛有一生的沧桑堆积在她的身上,压得她动不了一样。
乐以珍看着这样的婆婆,心里一阵滞涩酸楚,轻轻地爬起身来,凑近她老人家:“婆婆…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婆婆转了一下眼珠,看她一眼:“能坐起来了,死不了了!我这条命真够硬的,死了多少回了,这条贱命老天就是不收,呵呵…”
乐以珍从她这几句话中,似乎听到一个令人悲伤的故事,心中难过,握着婆婆瘦骨嶙嶙的双手,再次说道:“婆婆,跟我下山吧,这山里实在不适合一个老人家独自居住,你身体这样不好,跟我回城里养病吧。”
婆婆伸手在她的肚子上轻轻地抚摸着,想了一会儿,抬头看她,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来:“你说…你有自己的宅子呀,我下山的话,就住你的宅子里吗?”
“是呀!”乐以珍心知她这是答应了,心里一阵高兴,“我自己的宅子,知道地人不多,婆婆尽管放心住着,只我自己知道,不会告诉别人的。”
“聪明的丫头。”婆婆欣慰地夸乐以珍一句,“那我就什么也不说了,跟着你下山享两年清福吧…我老婆子命还是不错的,临了还能享到子孙的福,也算是老天开了一回眼了。”
于是婆婆下山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乐以珍吩咐小同回府里告诉怀远驹一声,就说婆婆生病了,需要有人陪,因此她要在山上呆两日。因为好几个人跟在身边,怀远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回话让她注意身体,晚上多盖被子,不要着凉了,也没特意催她。
又休整了两日。婆婆已经能在院子里走动了几个人便打算下山了。
那天早晨。小同下山雇轿子去了。乐以珍帮着婆婆打点几样她要带地东西。其实这一间小茅屋里。破盆子破碗。几乎没有能带下山地东西。婆婆只将床头那只木箱子打开。也不许丫头动手。自己将里面地东西整理出来。打成了包裹。
乐以珍在一旁看她一件一件地收拾着那些东西。大部分竟是小孩子地衣物。有一个大红地小肚兜上竹着一只怒目威严地小老虎。一看就是男孩子从小贴身地衣物。婆婆用她干枯地手指细细地抚过第一件衣物。就像在抚摸自己孩子地丝一样。
乐以珍不知道她又回忆起了什么。也不上去打扰她。直到轿子来了。天也不早了。婆婆才慢慢地将包裹系好。自己抱在怀里。出了小茅屋地门。走到轿子边上。回头看一眼自己生活了大半辈子地两间茅草屋。流下两行泪来。
乐以珍上前扶住她地胳膊:“婆婆…”
“走了走了!这鬼地方!我再也不回来了!跟着珍儿下山享福去喽!”说完。也不等丫头来搀。自己将包袱往轿子上一丢。爬上那藤轿坐了下去。
两个丫头随即将乐以珍也扶上了轿,轿夫起轿,往山下去了。
那些轿夫是惯走山路的,一路稳稳当当就到了山下。小厮将自家寄存在镇子上的马车赶来,乐以珍和婆婆换乘了马车,沿官道回了安平。
马车到达乐以珍自己那处宅院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定儿上前叩了院门,没一会儿就出来人应门了,仍然是秋婶子,见是乐以珍,热情地迎出来:“姨娘!可有日子没见你了,快一年了吧?”
乐以珍笑着回应她:“秋叔秋婶一向可好?我今儿就住这里了,麻烦秋婶给准备几间房。
”
“姨娘的房间随时都备着呢,只是这位老人家…”秋婶看向婆婆。
“这位婆婆是我地恩人,曾经救过我的命。我如今当她是亲娘一般孝养,她从此后就住这里了。今晚我和婆婆住一处,以后上房就归她老人家了。”乐秋婶交待道。
秋婶答应下来,领着她们进了院子,一边喊着秋叔去后厨准备晚饭,一边将乐以珍和婆婆二人送到了上房。
乐以珍曾在这处院子里被囚禁了一个月之久,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待价而沽地女奴,后来因为拜祭又来过两次。虽然如今已经不是圈禁奴隶的处所,改成了居家地样子,但大体格局并未变,因此她对这院子并不陌生。
她和定儿一起照顾着婆婆洗了澡,用过晚饭,便带着婆婆在院子里散步。虽然天色已晚,一院子的景物都在月光里模糊不清,可婆婆还是很开心,扶着乐以珍地手,坐坐这里,摸摸那里,嘴巴里还不停地说着:“这儿真好,等你带着我孙子孙女过来,我就带他们到这边来玩…”
两人一直转到乐以珍都累了,才回了卧房。定儿早将床铺整理好了,宽大的架子上铺着两套翠绿锦缎的被褥。婆婆看着那一床新鲜的绿意,心中欢喜,上前摸着那缎子被面儿,眯着眼睛叹一句:“洗热水澡,盖新被子,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呢…”
“婆婆要是喜欢,我让人做一屋子的新被子,你天天换着盖,好不好?”乐以珍哄她开心。
“切!当婆婆是什么人了?来挥霍你家业的败家老太太吗?婆婆有吃有喝,将来有孙子看,就已经满足喽。”婆婆说完,自己爬上床去,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
临睡前,乐以珍想起一件事来,征询婆婆道:“我在这里有宅子,我家老爷是知道的,而且你救过我的命,他一直说要亲自谢过你呢。改天他得了空,我让他来看望你老人家可好?我轻易出不得府,有他在外面照顾你,我会更放心一些。”
乐以珍说完这话,明显感觉到婆婆的呼吸停了那么一会儿,她不明所以,追问一句:“婆婆觉得可好?”
“不好…”婆婆背对着她,声音含糊地答道,“我在这城里有仇家,我只相信你一个人。所以你不要让任何人来看我,我不想走露风声。”
这是婆婆第一次肯透露有关她身世的一丝信息,其实与乐以珍的猜测也没有多大的出入。于是她一口应下来,又安慰了婆婆几句,便睡着了。
直到她出均匀的呼吸声,婆婆才翻转身来,在青幽的夜色中看着她的脸,吸了几下鼻子,终究没能忍住,任老泪在她的面庞上肆意横流。
第二天起来,乐以珍知道自己必须回怀府,不能再耽搁了,否则怀远驹一着急,真的会杀到山上,到时候找不到她的人影,又不知道要怎么盘问教训她。
因此她嘱咐秋叔秋婶一定要好好照顾婆婆,又关照婆婆几句,见她老人家恋恋不舍的样子,安抚她说自己过几日就来看她。
“还是算了吧,你这肚子越大,就越不方便出门,等你给我生了孙子,再过来看我吧。”婆婆体谅她的处境,笑着劝她。
于是乐以珍告别了婆婆,带着跟来的人回怀府去了。
她回到府里,先去看过老太太,又去见过沈夫人,向两个人回了话。老太太和沈夫人都客气地问过了恩人的情况,乐以珍只说还在山里,身体好着呢,就应付过去了。
随后她回了祇勤院,怀远驹不在,估摸这个时辰,他已经出府做事了。
连日来照顾婆婆,虽然没用她亲手熬药烹食,可是她操心忧虑,不免也有些疲累。回自己屋里后,她换了舒适的便服,一头扎到床上,窝在被子里不想起来了。
她让定儿将门关上了,打算安静地歇一上午。结果没躺一会儿,听到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她转头向门口看去,见钟儿正探着头往屋里瞧,现屋里没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到乐以珍的床边,凑上前偷声说道:“小姐,你没睡吧?”
乐以珍明明就是睁着眼睛,听她这样问,心里好笑:“你做什么?鬼鬼鬼樂樂的?”
钟儿回头,确认房门已经被她关上了,就往乐以珍身边一窝,神秘兮兮说道:“小姐,我告诉你哦,你没在家这几天,老爷有两晚不在祗勤院住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 钟儿告密
钟儿一脸急切地要向乐以珍打小报告,乐以珍倒是在心里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经不住好奇,没有阻止钟儿继续说下去。
“小姐,你走的第一天晚上,老爷就去了太太那里,第二天和第三天,分别去了孙姨娘和卫姨娘那里,只这两天晚上,他才歇在祇勤院。”钟儿说到后两位,不由地现出忿忿的神情,可是见乐以珍面上沉静,没有什么反应,她便敛了眉目,将到嘴边的抱怨又咽了回去。
乐以珍听她说完,没有再细问下去,心里已经堵得发慌了。她向钟儿摆摆手,淡淡地说道:“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我想歇息了。”
钟儿憋了一肚子的话,就等着乐以珍开口问她呢,谁知就这样打住了,她意犹未尽,磨蹭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道:“小姐,我觉得你变了…”
乐以珍前几日见了钟儿,实在是因为感念她初来乍道之时,是这个小丫头给了她关怀,让她感受到一丝温暖,才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但是钟儿在她身边,她一直就担心这丫头有一天会说:“小姐,你变了…”因此她打发钟儿去照顾梦儿,而不是细心的定儿。
可钟儿还是瞧出自己的不对来了,她脱口而出的一句,让乐以珍心惊了一下:“哦?我哪里变了?”
“小姐以前是多要强地一个人啊!那时候浩王爷许小姐将来当他的王妃,小姐还说‘王妃算什么?我要当母仪天下的皇后’。可是眼下…小姐这么一个才艺双绝的女子,委屈在这样地商贾人家做一个姨娘,你竟没有一点地斗志吗?咱们掰着指头细数一遍,这府里有哪一个女人及得上小姐半分?凭什么让她们踩在咱们的头上作威作福?如今小姐脱了奴籍,又有老爷的爱宠,何不趁势…”
“钟儿!”乐以珍神色一凛,喝止了钟儿,“当皇后有什么好?踩在别人的头上又有什么好?我一心要当皇后,还不是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境地?你再看看这府里地女主子,又有哪一个是过得舒心自在的?有些事是强求不来地,缘份到了,是你的一定跑不掉。没那个福分,就不要做无谓的肖想。你今日这些话,只说这一次,我听过便罢了,要是让我知道你在别人面前说一些‘我家小姐以前如何如何’的话,别怪我不顾念多年的情份,打发你出去,知道了吗?”
钟儿见她真生了气。委屈地扁了嘴。应了一声:“是。”
乐以珍不忍见她那样。缓了缓语气又说道:“钟儿。以前地事就让它过去吧。提了大家都不愉快。时过境迁。曾经地无限风光已成昨日烟云。往前看吧。找准自己地位子。不要做过格地事。方是生存之道。知道了吗?”
“哦。知道了。”钟儿又答应一声。心里暗自感叹。果然是时势造人。从小到大一直心高气傲。受不得半点儿委屈地小姐。在经历了那场家门不幸之后。竟变成这样一个随遇而安地人。
乐以珍说完自己地话。也不管钟儿是怎么想地。摆手打发她出去了。她自己躺在床上。心里却在想着刚刚钟儿说过地话。
虽然她在钟儿面前摆出一幅淡定地样子。她地内心却并不安宁。沈夫人、孙姨娘和卫姨娘都是为怀远驹诞下子嗣地人。虽然他平时对自己地子女冷冷淡淡。可到底是自己地孩子。在他心上还是有一定地位地。否则他也不会先去看望三个儿子地母亲了。那么接下来会是谁?谷柔琴?罗金英?何玉双?既然这几位他都光顾了。如果单单冷落三位未生养地姨娘。倒让人说他做事偏颇。
这样一想。估计他一个也不会落下。以后如果就这样过下去。那么一个沈夫人加上群芳院地八位姨娘。轮到她这里。也得是小半个月以后地事了。
她冲着床顶的雕花苦笑了一下,心里像是塞了满满的棉絮,既憋闷又混乱。
对于怀远驹,她真的谈不上有多么深彻的爱恋,甚至之前还对他怀着深彻的恨意。可自从她进了群芳院,也说不好他是出于愧疚还是真的就看她不同,他待她竟有异于别人的耐心与宽容。
尤其两人在凤州的时候,他是那么细心地呵护着她,甚至容得她偶尔使性子的摔摔打打。人心都是肉长的,他给了乐以珍家的温暖,又给了她介于父亲与丈夫之间的那种爱护与关照,这正是从小到大她心中缺失的东西,她又岂能不动容?
可是在凤州一切都好,对于这个男人,即便没有爱情,她也有一份亲情和依赖系在他身上。
如今回了府里来,虽然待她一如既往,可是她的心里却起了变化。
是的,她无法接受他在不同的夜晚驻留在不同女人的床上,这不是她的胸怀问题,而是她那在现代受了十几年教育的灵魂,所具有的根深蒂固的男女观念问题。特别是她曾经受过那个薄情寡义的父亲的伤害,使她更加地接受不了自己的男人周旋在那么多的女人中间,这会让她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因此她从山上回府后的第一天,就在一种无法言说的郁抑情绪中度过的。
春天夏初的傍晚,天刚刚黑下来的时候,院子里还会留有阳光的余暖。乐以珍坐在刚架好的秋千上,目送着夕阳缓缓地从西天沉没,却仍是不想动一下。
直到梦儿歪歪扭扭地扑到她的腿上,仰着脸娇声央着她:“娘,饿…”她才转动了一个脖子,朝门口望了一眼……--天黑了,可是他还没有回来。
她叹一口气,站起来拉着梦儿的手:“宝贝儿饿了?咱们吃饭去,看看今晚定儿姑姑准备什么好吃地了?”
梦儿一听有好吃的,“咯咯”地笑了起来。乐以珍看着女儿纯真的小脸蛋儿,皱巴巴的心绪舒展开不少,牵着她慢慢地往屋里去:“吃饭喽!梦儿要吃饭,弟弟也要吃饭,娘也要吃饭,咱们一家三口一起进餐,多幸福呀。”
她说完这一句,心里“咕嘟”冒了一下酸水,随即收拾心情,向已经亮起烛光地厅里走去。
用罢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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