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皆静默无言,皇后还没从皇帝的话中回过神来,又被顾陵尧突然的出现惊去了心神,半响都处在呆滞中,而皇帝闷在心里的话,被听了去,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儿,只定定的看着那抹黑影,任门外的冷风灌进来,吹打的浑身发冷。
空气,僵凝的近乎死寂,让人连呼吸都感觉困难。
顾陵尧漠然而立,一动不动的看着前方,视线越过他们,望向遥远的黑暗,很久很久的时间里,连眼珠都不曾转动过一下。
“来人,把他们带去原本安排给我……给老夫人的房间,添置火炉,添置新菜。”空洞淡漠的话,从嘴里缓缓吐出,中间磕绊了一下,却也强撑着连成句。
语落,他转身,大步而出,挺拔的身影,完全的没入黑暗中,与夜的颜色融为一体。
“尧儿——”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震破了天际,一道孱弱的身影,跌跌撞撞的奔了出来,侍卫欲拦,伸出去的手,顿了一下,又不忍心的收回,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扑过去,从背后紧紧的抱住了她朝思暮想的儿子!
顾陵尧身形一震,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尧儿,不要走,让母后抱抱你,求你不要走,求求你……”抱着他腰身的那双手,箍的很紧很紧,紧的让他连呼吸都不能,贴着他脊背吐出的哀求话语,如重锤击打在他心上,闷疼闷疼的……
“尧儿,我的尧儿……”
“你认错人了!”终是扔下冰冷的一句话,他扳开她的手,连回头都没有,又大步而行,走的决绝而无情。
皇后跪在地上,看着那抹背影,一声一声的哭,皇帝倚在门上,紧抠着门框,在寒风中不停的抖动着身体,只见嘴唇蠕动,却没发出半个音来。
隔壁的柴房里,邹云春从昏睡中醒来,又饿又冷,原本想喊人送饭来,但突然听得了吵架声,他便忍着没出声,直到全部听完,白天未听明白的故事,此时才算全部懂了,心中真正的复杂无比。
“相公!”
有熟悉的呼唤声,顾陵尧扬眸,才发现他已走回了前院,屋里所有人,此时都站在屋前台阶上,都在静静的看着他。
“怎么……都出来了?继续喝酒吃饭吧。”顾陵尧扯了扯唇,很好的掩饰着情绪,挤出僵硬的笑容。
张温年走下来,右手搭上顾陵尧的肩膀,眸光朝偏院瞥去,微叹着气,“是他们吧?来,去师父屋里,师父给你看样东西。”
顾陵尧一怔,随之点点头,跟随张温年往正房走去。
偏院与前院相邻,那边大声的吵闹,这边多少能听到一些,只是不太清楚,张家人本就知晓顾陵尧的身世,所以只是略微惊讶了下,便表现的很正常,而唐家三口 听的似懂非懂,但皆聪明的不去问,有些事情,当事人不愿说,强行捅破了并不好,况且,顾陵尧这么信任他们,他们自当只会把震惊压在心里,而不会张扬出去, 江湖上行走,讲究的是一个义字。
剩下苏绛婷,呆傻了半天,脑中细细的思考了半天,仍是有些迷迷糊糊的,听着那不太真切的哭声,她不受控制的抬脚,寻着哭声迈步,顾曼贞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阻止,等决定要阻止时,苏绛婷已出了前院,不见人影了。
……
苏绛婷到达偏院的时候,侍卫们正带着皇帝和皇后搬进偏院东厢的房间,还有侍卫提着火炉,端着饭菜往里送,她在院里踌躇了稍许,作了最坏打算的跟过去,侍卫看到她诧异的行礼,她点了点头,便推开门进去了。
饭菜摆在桌上,皇帝皇后各坐在左右,却没有人动筷子,皇帝凝思出神着,皇后还在伤心的抹泪。
看到她进来,皇帝没理她,皇后怔了一下,便立刻扶着桌子站起,脸色动容的看着她,嘴里发出低低的询问,“绛婷,陵尧他……他去了哪里?是他让你过来的吗?”
“你是谁?你们是我相公的什么人 ?'…99down'”苏绛婷走近,直白的开口,她不会武功,耳力自然比不上那几个练武的,所以听的模模糊糊,不清不楚的,但她从这老头儿和顾陵尧相像的容貌上,直觉他们是有关系的。
“我是……我是他娘,这是他爹,亲生的爹娘。”皇后犹疑一瞬,低低的倾吐出来,只是尊重顾陵尧的意思,瞒下了另一个身份。
闻言,苏绛婷又震又惊,目瞪口呆了半响,才慢慢消化掉这个劲爆的消息,生怕是自己幻听了,她很小心的又重复一遍,以示确认,“你们是相公的亲爹亲娘,肯定吗?”
皇帝明显身体耸动了一下,却仍闭口不言,皇后点点头,声音里还能听得到些许哽咽,“绛婷,陵尧他从未告诉过你,关于他父母的事吗?”
第177章:彼此的身世揭秘(二)
“没有,世人都以为相公是孤儿。”苏绛婷摇头,诚实的答道。
这一句“孤儿”,无疑又刺痛了皇后的心,她强撑的眼泪,夺眶而出,“尧儿他不是孤儿,他有爹有娘,可是真的连孤儿都不如,是我们对不起他,绛婷,他在恨我们啊!”
苏绛婷抿唇,心中有很多疑问,可闻着饭菜的香味儿,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拿起筷子,一双递给皇帝,一双递向皇后,柔柔的浅笑,“先用膳吧,冬天不比夏天,一会儿饭要凉了。”
皇帝眼眸中浮起了一丝光亮,嘴唇动了动,终是一言未发,不过却转回身子,低头吃了起来。UL7X。
皇后满脸的泪水,拿着筷子抖动着手指,怎么也夹不住菜,苏绛婷虽猜想是这对父母抛弃了亲儿子,心中跟着顾陵尧一起愤恨,但终究看的不忍,从身上掏出一块 帕子来,轻轻拭着皇后的眼泪,淡淡的道:“这饭菜,是相公命人安排的吧?那相公的心意,公公婆婆若再辜负了,可就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闻言,皇帝夹菜的动作一滞,侧过脸来看她,眸底涌动着让人无法看透的复杂情意,“你……你叫我们什么?公公……婆婆?”
皇后又惊又喜,但唯恐皇帝不认,又会骂人赶人,连忙说道:“相公,儿媳妇这是认我们呢,求你别再……”
“我怎样?我说不让她叫吗?”皇帝恼怒的打断,泄愤似的,将筷子重重的戳在碟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还不够,又不惜出言打击道:“她叫了有什么用,你儿子不认你,光儿媳妇认你有什么用?热脸贴个冷板凳!”
“儿子迟早会认我的,只怕他永远都不认你!”皇后听着来气,隐忍了二十几年,到今天一起落难,她也不管这老头儿是神圣不可冒犯的皇帝,当即便反讥回去。
下好子老。皇帝一张老脸挂不住,把筷子“啪”的一摔,大怒,“他爱认不认,我才不稀罕!”
“我更不稀罕!”
突如其来的一句冷声,将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冷凝到了极点,三人立刻扭头去看,就见顾陵尧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和张温年并排立在门口,一张俊脸如寒霜般,让人感觉恐怖发悚。
“相公!”
苏绛婷干舔了下唇,瞳珠转了转,走过去挽住他手臂,有意笑道:“我和公公婆婆正聊天着呢,你这人太坏了,竟然瞒着我说你没有爹娘,害得我今天头一次丑媳妇见公婆,好紧张呢!”
“丑什么?你又不丑,就算丑,我喜欢就行了,关他们什么事?况且……他们不是你公婆,我不认识他们。”顾陵尧很冷硬的开口,墨眸中闪烁着凛冽的寒气,尤其是视线落在皇帝脸上时更甚。
语落,他携着苏绛婷转身就要走,张温年伸手拦下,脸色凝重着皱眉,“陵尧,你这脾气也犟,这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吗?刚刚师父怎么跟你说的?不准走!”
天下间,谁的命令谁的劝阻,顾陵尧都有可能不听,但是张温年开口,他根本不能反驳,只得唇线抿的很紧,点了点头,然后拍拍苏绛婷的手,语气柔了几分,“绛婷,你先回屋,我一会儿回来。”
“不要,我要听,我都许诺于你了,你还对我有隐瞒,我很生气,你明显就是不把我当夫人,既然不当夫人,那我们分手好了!”苏绛婷扳下了脸,生气于他的做法,不禁故意刺激他道。
果然,顾陵尧倏然沉下了俊脸,眸中喷火的道:“当真要威胁我?”
“对,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糟糕透顶了,我早已经忍无可忍,夫妻不能一心,那还勉强在一起干什么?趁着我们还没孩子,好聚好散!”苏绛婷很肯定的点头,憋了这很久的话,终于有机会吐了出来,她的样子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是玩笑。
“该死的,你这么固执做什么?”顾陵尧气急败坏的低吼,一脚勾上门,瞪着苏绛婷咬牙,“早知道,就不带你出门了!”
“哼,我早知道你是这种小肚鸡肠的男人,我就不嫁你了!”苏绛婷不服气,一把甩开那抓着她胳膊的大手,气呼呼的往旁边一站,偏着脸不理他。
“苏绛婷你——”
顾陵尧怒不可揭,伸臂就要扯过她,决心不把这女人收拾的服服贴贴,他就不是男人,可那女人机灵的很,一溜烟就跑在了皇帝身边,丝毫没有“生人勿近”的意 识,双手搭上皇帝的肩膀,呶着嘴埋怨道:“公公,我相公脾气这么坏,都怨你,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都怨你脾气坏,嘴硬的跟刀子似的,所以你儿子都学你 的样,他这么凶我,我决心不跟他过了,让他孤独终老,没有爹娘疼,没有媳妇爱,没有子女绕膝,一辈子孤孤单单的!”
“你这女人,既已嫁作人妇,就该对丈夫唯命是从,连三从四德都不恪守,我支持我儿子休了你才对!”皇帝听的冒火,脱口便叱,敢说他脾气坏,影响了儿子?这行止不端庄的女人,能攀上他儿子是八辈子的福气,还敢拿娇?
闻言,皇后楞楞的睁着大眼,她听到了什么?不是幻听了吧?
张温年嘴角微勾了勾,斜睨向顾陵尧,意料之中的,顾陵尧也处在怔楞中,好似石化了一般,脸上的冷意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迷惘和悲怆。
“切,他休我?那他休啊,我才不怕呢,要不是他对我死缠烂打,我早跟他和离了,这会儿我可能都另嫁他人了!”苏绛婷不屑的撇撇嘴,神情很是得意的说道。
皇帝气的胡子根根翘起,扭着头,梗着脖子朝绛婷吼,“你你……你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尧儿,你马上写休书,这种女人不要也罢,回头再娶十个八个端庄贤淑的女子,让她气的去跳河!”
“老头儿,我会跳河?哈哈,我看要急的跳河的是你儿子吧?实话告诉你,我是妒妇,他王府里原来有一堆的女人,我进门后,让他全休回家去了,目前呢,我是 你儿子唯一的王妃,他还跟我发过誓,他有生之年,只娶我一人,若是敢背叛我,他会遭到天打雷劈哦!所以呢,你还是死了让他休我的心吧,与其从我身上下功 夫,不如先改改你的脾气,别一张嘴就夹枪带棍的,原本好好的话,说两句就成恶言了,你的脾气改好了,你儿子那只刺猬也硬不起来了,那我就考虑继续跟他过, 没准儿心情一好,我还给你们家添香火呢,不然,你儿子真要无后喽!”苏绛婷真心笑喷了,这个别扭的老头子,竟然能说出让她气的跳河这种幼稚的话,可真好玩 儿!不过,她这一招,目的算是达到了,老头子不仅口口声声“我儿子”,还喊尧儿了,不是吗?
皇帝再也忍不住的,蹭的站起身,脸色难看到极点!
而苏绛婷本是搭在皇帝肩上的,没想他突然起身,甩的她当场一个趔趄踉跄退了两步,险些撞在身后的梁柱上时,被顾陵尧眼疾手快的揽抱在了怀中,她庆幸的拍了拍胸口,感叹上一句,“我这种女人,世上少有了,老头儿你再这么谋害我,当心你会更加热脸贴个冷板凳!”
闻言,皇帝一记刀子眼射过来,牙齿咬的“咯咯”响,“邹漠尧,你眼睛瞎了是不是?竟然能娶这种女人进门,简直是……简直是污了我皇家的脸!”
这一语,如一颗炸弹,震的几人皆失措的瞪大了眼,没有人能想到,皇帝竟然公开承认了顾陵尧,连顾陵尧自己都一下子缓不过神来,而苏绛婷则是被震的脑子轰 鸣,半响都呆呆的望着皇帝,嘴巴动了几次,才找到自己的舌头,“你说什么?你叫相公邹……邹漠尧?皇室?他是乌兰皇室子孙吗?”
“哼,你这野蛮无知的村妇,能嫁给尧儿是你的福气,你以为他就是你们盛世的安陵王吗?他是我乌兰的皇长子,是朕的儿子!”皇帝也是被苏绛婷给气疯了,竟不管不顾的宣示道。
苏绛婷腿一软,差点儿一头栽下去,顾陵尧心中早已翻滚着惊涛骇涛,见状,狠狠的瞪了眼皇帝,忙扶抱紧苏绛婷,胡乱的编造道:“绛婷,这老头子疯了,你别 听他胡说八道,我娘健在,我爹早死了,他是我娘的……嗯,是再嫁之夫,和我没半分关系,早年脑子被驴踢了,一直疯疯癫癫,做梦都想着当皇帝,他……”
“邹漠尧,你这个孽子,你敢诅咒朕早死,敢骂朕,敢侮辱你母后再嫁,朕……”皇帝浑身发抖,话没说完,已气的眼前一黑,仰面朝后倒去……
“皇上!”
皇后失声大叫,张温年一步跨近,托住了皇帝的身子,发现老头儿已闭上双眼,晕厥了过去……
178 第178章:彼此的身世揭秘(三)
漆黑的夜,两盏油灯,将屋子照的通亮。
皇帝昏迷不醒,床前,围了三四人,静望着唐奕淳诊脉,只有顾陵尧一人仰靠在椅子上,微闭着眼睛,面容沉静,看似毫不关心,脑中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夫,怎样?”见唐奕淳收回手指,皇后着急的连忙问道。
“情况不怎么好。”唐奕淳摇摇头,俯身欲去解皇帝的衣衫,意识到苏绛婷也在,便抿唇道:“绛婷,你先回避一下。”
“哦。”
苏绛婷了解,转身走去顾陵尧身边坐下,不去看床那边。
“怎么不好?”皇后紧张的又问。
唐奕淳没有立即回答,解了皇帝衣衫,仔细检查了肩上的伤口,还有颈上被剑划破的地方,俊眉不禁深蹙,“外伤感染了,有发炎的迹像,而且身有微热,烦燥,六脉沉细,是伤寒厥逆的症状,这病原本就有吧?”
“对,皇上一直有这病,总是好了又犯,犯了再治,太医多方嘱咐,让皇上保持心情舒畅,可皇上他……”皇后立马点头,说着看向躺在床上的人,眼眶禁不住就红了。
唐奕淳打开医箱,一边取药,一边说道:“此病需要人参半两,水煮,调牛胆南星末二钱,热服,可现在我手头并没有这些药材,只能先处理外伤,希望不要因为感染而引起高烧,不然就真麻烦了!”
“这可怎么办?千万别有事才好,唐大夫,麻烦你尽力治,谢谢你了!”皇后满目担忧,急切的拜托道。
“老夫人不必言谢,我治或不治,都取决于顾王爷,你要谢就谢他好了。”唐奕淳淡淡一笑,垂下眼睑继续忙活手里的。
听此,皇后起身,顿了顿,缓步走过来,苏绛婷拍拍顾陵尧的肩,在他耳边噙着笑低语,“别装睡了,你娘有话跟你说,醒醒。”
“谁装了?”顾陵尧睁眼,恼恨的瞪她一记,这女人,处处戳他痛处,究竟想干嘛?明知了他的身份,还想撮合他和父母相认和好吗?
“行了,我还不知你啊?”苏绛婷冲他狡黠的眨眼,耸耸肩笑道:“你先诚实的回答我的问题,然后我告诉你,我的想法。”
皇后局促的在顾陵尧另一边站下,有些不安的看着苏绛婷,之前顾陵尧不准他们透漏身份,说是不准让他夫人知道,想必是有些原因的,而如今全漏了,她感觉,这个儿媳妇似乎要算帐了,而儿子对这夫人看起来不是一般的在乎……
顾陵尧蹙眉,缄默的看着苏绛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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