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早有婚约在身,因为一次失忆的经历便毁约背信总是不妥,况且,王室总有王室的规矩,雅朵并非一般女子,作为一名公主和未来的国王,所配之男子无论身份才德都应当是能让举国臣民心服口服的,否则便不合体统,从这一点上来说,铁少侠……似乎并不适合雅朵。此言,沈女侠以为然否?”
“父王……”听父亲如此说法,晏晏不禁有些急了,芬格王后扯了扯女儿的衣袖,小声道:“孩子,先别急,相信你父亲,好吗?”
想想先前与父母摊牌后,父亲曾答应过会慎重考虑,理智对待此事,晏晏虽然还是有些不安,但也只好暂且闭口不言了。
“果然来了!”玄冰心中暗道了一句,其实,她刚刚进门时就已经从这几人的神情表现上隐约猜到了他们会提起这个话题,现在看来,所料果然不差。她心里有准备,便不慌不忙应道:“可否容玄冰问一句,不知陛下如此相询,是何用意?”
“哦,这个重要吗?”艾林顿微微挑眉,“难不成,我的用意,还会对沈女侠的答案有所影响?”
“是的。倘若陛下如此说法,只是为了把已经做好的决定告诉我们一声,那玄冰便只能回答,陛下所言甚是,如果,陛下是想征询玄冰的意见,那么玄冰……倒是想斗胆谈几点不同的看法。”
“沈女侠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在将我一军呢?”艾林顿眯了眯眼,见玄冰虽是谨守礼节地微低着头,神情却是不卑不亢、坦然无惧,他不觉又笑了开来,“我既然在问沈女侠的意见,那自然便不是已经下了结论,有什么想法就请直说吧。”
“那么,玄冰便放肆了!”躬了躬身,玄冰沉声道,“公主有婚约在身,毁约背信自会有负于人,这个道理我们懂,但陛下适才言道,公主会有如此想法只是因为失忆,玄冰则认为不然。”
“倘若公主当真深爱索朗图公子,即使失忆期间一时糊涂恋上他人,等到恢复记忆之后,便也应当立即后悔不迭地丢开那段插曲,毫不犹豫地重拾往日情感,可现在公主显然并非如此态度,不是吗?由此可见,公主对索朗图公子的感情,也许本来就不像大家所认为的那样,如今,小徒在她心中留下的痕迹更是难以抹去,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非要坚守那个婚约,对公主,对索朗图公子来说,都未必是好事。”
看了眼艾林顿的脸色,见他似乎并不像着恼的样子,而是在认真倾听着,玄冰便又说了下去:“王室婚姻有一定的规矩尺度,这在我们的国家也是一样,玄冰自然理解。依小徒如今的身份,的确是难以匹配公主,但暂且撇开这些来看,论德,凭他的所作所为,陛下对他的人品以及他对公主的感情应当是不会再有怀疑了吧?恕我说句得罪的话,同样的事情,索朗图公子也做不到,这份情,孰深孰浅,岂非已是昭然若揭?有道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陛下难道不觉得,他对公主的一片深情,比任何的出身资历都更珍贵吗?”
“论才,玄冰不想说些空口无凭之言,陛下如果愿意,尽可以对小徒作一番考察,玄冰自信他是不会让您失望的。我们汉人有句话,英雄不怕出身低,其实,各朝各国的开国帝王以及文武将相,从前是草莽、市井出身的也不少,只要有真才实学,何愁不能平步青云?倘若陛下肯给小徒机会,匹配王室所需要的身份地位,让举国上下心服口服的功绩威望,总有一日他也会有,如今就这样否定了他,未免对他不公平。”
话音落后,满室沉寂,艾林顿沉吟不语,晏晏则是一脸感激地看着玄冰,眼圈悄悄地红了。芬格王后紧握着女儿的手以示安慰鼓励,同时又对丈夫使了个眼色,从她的神情来看,显然已是被玄冰那番话深深打动了。
深吸口气,艾林顿撑着那长椅的扶手站了起来,晏晏见状要赶过来搀扶,却被他摆手拒绝了。见玄冰也跟着站起,艾林顿吃力地走上两步,忽然神色一霁露出了笑容:
“沈女侠,你今日算是让我大开眼界了,中原天朝当真是卧虎藏龙,江湖之中竟也有如你这般卓绝不凡的人物!有其师必有其徒,我虽然还不曾亲眼见识过令徒之才,但想来也必是不俗的。我承认,沈女侠所言句句在理,不过,这毕竟是件大事,我还不能立刻给你们什么承诺,只能答应你,会慎重考虑此事,不会轻率地否定令徒,在他伤愈离开之前,我们一定会给他一个交代。如此,你可还满意?”
玄冰自然理解,以艾林顿的身份,要说出一句“同意”或是“不同意”,有许多方方面面的关节要考虑,而非一时的情感冲动可以左右,他没有立时拒绝,便已是不错的迹象了。于是,她没有再争辩什么,屈膝一礼道:“多谢陛下,玄冰感激不尽。”
“那好,今天就到这里吧。雅朵,替父王母后送送你沈姨!”
玄冰再次行礼告退,晏晏也颔首应是,陪着她到了外面。里面的殿门关上后,晏晏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抓住玄冰的手,哽咽道:“沈姨,谢谢你,谢谢你这样为我和铁哥仗义执言!此事无论成与不成,我都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晏晏,别这么说!”玄冰温婉一笑,反握住了晏晏微颤的双手,“我一直把啸儿当作亲弟弟看待,如果你们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也会很开心的。不过,啸儿曾对我说过,虽然他很想永远留在你身边,但他也知道,你除了是一个女人之外,还是一个公主,一个女儿,你为他努力过,抗争过便已足矣,若实在为难,也不必过于勉强,他不愿意看到你因他而成为不忠不孝之人,那样的话,他会一生难安的。”
晏晏娇躯一震,心疼得仿佛骤然翻卷而起。铁哥,你这个傻瓜,为什么总是这样傻?自相识的那天起,你就从不曾负过我,我又怎会因为一点困难就负了你?我要做一个好公主,好女儿,也要做一个只属于你的好女人,我不会退缩,不会放弃的,永远都不会!
看着晏晏眼中那心痛过后愈显坚定的神色,玄冰不由得在心底欣慰而感慨暗叹了一声,为了帮助铁虎啸达成心愿,她已尽了最大的努力,接下来如何,便只能看天意了。
☆、苦心孤诣付春情1
“太上皇?”
尽管这些日子以来经历了太多噩梦般匪夷所思的变故,对如今的杜正清来说,就算天上突然掉下块陨石砸到他面前,那也只能算是稀松平常的小意外,然而,在看到杨灏出现在怡园门口的那一刻,他那通常是神情淡然、波澜不兴的脸上还是流露出了不小的震动之色。
“这阵子只顾着忙我的宝贝女儿、宝贝孙儿,还有那未出世的不知是孙儿还是孙女的小宝贝,倒是很久没有来找你聊天了呢!”看着满面讶色,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的杜正清,杨灏慈祥地微笑着走上前去,“怎么,不欢迎我?嫌我这游手好闲的老头子晃到这里来,碍了你的公事了?”
“不不不,怎么会?”杜正清急忙摇头,“公事早就办完了。太上皇若是不嫌弃的话,就请到正清房里坐坐吧。”
杨灏欣然应允,跟着杜正清来到他现在所住的客房坐下。接过杜正清为自己倒的茶,他瞥了眼依旧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伸手指指对面的椅子道:“你也坐啊。我这客人都不客气,进门就赖在椅子上了,哪有主人还一直站着的道理?”
杜正清知道杨灏不愿意自己在他面前过分讲规矩,于是道声“谢太上皇”便坐下了。他原本很喜(炫书…提供下载)欢这位和蔼可亲,对他如父亲般慈爱的老人家,但自从为了救承秀被迫留在云桑馨泽身边以后,他就不敢再见杨家的任何人了——既是觉得没脸见他们,更是怕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他们面前露出什么口风。
这段时间,不管是承秀,还是载熙、杨灏,的确都没有来找过他,承秀不会再来,这早在他意料之中,载熙、杨灏不来,想来不是为了公事,便是为了承秀的病,忙得没心思顾及这些。
感觉自己似乎已被所有的人遗忘、抛弃了,他的心中难免有些失落,甚至是悲凉,但与此同时,他也是深感庆幸的,没有人来质问自己和承秀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就说明,承秀回去以后不曾告过他的状,或者,已经为渐渐疏远他找到了合适的托词,那么,他的计划便不会因此而受到影响了。
秀儿,真是个善良的姑娘,即使他已在她面前表现得那样可恶那样混帐,她还是没有利用自己的地位和权势来对他施加半点压力。或许,她无论如何的恨,终究还是有那么点爱他的,所以即使和他不再有任何关系,也仍然不忍心伤害他……又或者,她已经对他彻底死了心,所以,就连恨都不屑再恨他了?
如此矛盾的念头,长久以来一直反反复复折磨着他,正因为有着那一连串如此复杂的心理,今日,见到杨灏出现在自己面前,态度温和依旧,杜正清不由得既有些欢喜,又有些惶恐,心中混乱一片,只能垂首沉默,不敢轻易开口搭话。
“正清,从文舒别苑搬到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一声含笑的问候唤回了杜正清飘游不定的思绪。这个在常人看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问题,听在他耳中却是格外的刺心,稳了稳神,他竭力维持着平静的语气答道:“谢太上皇关心,正清在这里很好。”
“哦,那就好!”杨灏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么,公事上也都顺利吗?记得上次在文舒别苑见到你的时候,你可是为这份差事烦恼得都跟一堵墙过不去了呢!”
杜正清的心又是一拧,表面上却仍只能若无其事地答道:“让太上皇见笑了,那都是正清一开始太过多虑,其实,虽说万事开头难,但只要用心做下去,又哪有做不好的道理呢?”
“嗯,这倒是。说句实在话,凭你的能力,当这个教头还真是大材小用了呢!”见杜正清面露惶恐之色,杨灏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傻孩子,我只是说说而已,完成了这里的差事以后,要选择什么样的生活,这都由你,我是不会不顾你的意愿,去让熙儿强加什么官职给你的。只要你和秀儿过得好,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听到“秀儿”二字,杜正清心头一震,忽地有了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杨灏随后便说到了他最害怕的问题上:“正清,别怪我这个做父亲的瞎操心,我怎么觉得,最近你和秀儿似乎很久都没来往了呢?这几日,她又病倒了,你可知道?”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就在洛嘉出手掐住云桑馨泽颈项的时候,他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所以才急得对洛嘉拔剑相向。事后,他也很担心承秀,担心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可是,他不敢去看她,一次两次的探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若是因此激怒了云桑馨泽,反而会让他所有的苦心付之东流,让拯救承秀的最后一丝希望化为泡影。
“秀公主又病了?严重吗?”他只能装出对此事一无所知的样子,但他也确实很想知道承秀的情况,因此问出这些话时的急切语气并无半分作假。
“莫名其妙突然窒息,就这么晕过去了,现在醒是醒过来了,可精神还是很差……”想起女儿,杨灏不禁心痛地深深叹息,“可怜的孩子,一次又一次的,再这样下去,也不知最后会怎样……不如,等会儿你就跟我一起进宫去看看她吧,有我在,没人会说你们闲话的。”
杜正清身子一僵,霎时间只觉如坠火海又如坠冰窟。他当然想去,想得要命,可是,云桑馨泽那个喜怒无常的女人,总是毫无征兆的说发疯就发疯,就算到时他说自己去探望承秀是太上皇的旨意,恐怕也未必搪塞得过去,现在,他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的。
“我……我……”面色惨白地嗫嚅了片刻,他忽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不起,太上皇,请恕正清不能从命!其实,是正清鲁莽无状惹恼了秀公主,她才不想再见我的,如果我现在去,恐怕对她的病体非但无益,反而有害,您若真是为她好,就别在她面前提起我,求您了!”
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局面顿时让杨灏无语地怔住。女儿有多爱杜正清,他是一清二楚的,曾经的生死劫难,四年多的天各一方,那么多的艰难困苦都熬过来了,有多大的矛盾,会让两个如此相爱的人竟至于闹到不相往来的地步呢?瞬间的愕然后,他皱眉问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你也不必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若是秀儿任性胡闹,你尽管直说,我自会去劝她的……”
“不,不关秀公主的事,真的都是正清的错!”杜正清急忙摇头,“您也知道,秀公主性子倔强,她既然不说,便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要擅自说了出来,只会让她感觉受到了羞辱,更加气我恨我,一样挽回不了什么的!”
神色凄然地顿了顿,他苦笑道:“正清一介草莽,又有过不光彩的过去,本就配不上秀公主,没有了我,对她来说或许反倒是好事。此事就顺其自然吧,求您不要再问,也不要再管了好吗?”见杨灏迟疑不答,他咬牙磕下头去,“求太上皇成全,若您非要追究的话,那就请赐正清一死吧!”
“你……”
如此的决绝之语不禁让杨灏瞠目结舌,一时无措。若换作别人这样说,或许可以认为是一时冲动,但他了解杜正清,知道他一旦说出这样的话,那便是当真随时会拿起剑抹脖子的。种种迹象告诉他,事情远比自己当初想象的更复杂更严重,但这情形却逼得他不能再追问下去了,至少眼下不能。
无奈地一叹,他黯然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勉强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看着老人失望离去的背影,兀自跪在地上的杜正清终于虚脱地委顿下去,在无声的狂笑中流下了苦涩的泪水。
老天知道,他有多想对如父亲般疼爱自己的老人家倾诉那几乎让他崩溃的满心凄苦,可是他不能。
他们杨家掌控着整个天下又如何?那女人捏着承秀的命,他们就对他无可奈何。就算他们知道了真相又如何?不管杨灏还是载熙,都不可能去和那女人做那种肮脏的交易,那么,这个卑鄙龌龊的角色就只能由他来扮演了,反正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如果非要有人下地狱才能换得承秀平安的话,那么,他就是那个最合适的牺牲品。
锥心刺骨的痛,在五脏六腑间无边地蔓延,淹没灵魂的绝望中,那点至死不悔的决心却依旧如长明的孤灯般苦苦坚守,与生命同在。
☆ ☆ ☆ ☆ ☆
当云桑馨泽怀着一丝矛盾,一丝欣喜,再次于夜深人静之际溜进杜正清房间的时候,早已睡下的杜正清诧异地睁开眼睛,半仰起身子瞧了瞧她,随后又懒洋洋地躺了下去:“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怎么,终于摆平了你的情郎,让他心甘情愿戴稳这顶绿帽子了?还真不容易呢!”
云桑馨泽一愣,盯着他又臭又硬的表情审视了片刻,忽地明眸一转笑了出来:“口气这么冲,怪我太久没来找你吗?你……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