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礼出场了?可为什么胤祥护送梓宫呢?他最信任的兄弟不是胤祥吗?
御驾很久都没有出发,这与胤禛雷厉风行的作风相悖,我心下忐忑。他这样做是否有埋伏?他是否会借机杀掉胤禩。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历史被胤禛修改得面目全非,虽然时间、地点、人物是正确的,但是大事件的经过已经按照有利于他的方面做出了充分修正。他可以先杀了胤禩,再谎称把胤禩囚禁,然后在适当的时机再宣布胤禩的死讯。谁又会在意皇帝的政敌怎么死的?又究竟死在何时呢?我的错误就犯在相信历史上了。我的规避方法没有对症下药,甚至看起来很可笑。
我苦笑了。忽见胤禛取了一领披风,当着这些人的面儿,披在我的肩上,说道:“你身体不好,回宫还要举哀,小心着凉!”我想甩开,他却不容置疑地替我系上带子。我正想抗争,他的气息拂着我的面,低低地说道:“收起你的担心。朕会名正言顺地杀老八。朕是皇帝!” 就像胤禩很容易知道我的想法,他也有这种洞察我的本事。我一下子呆住了。
我望向胤禩,他勉强露出一点笑纹,对着我点点头。望着我的良人,我心底翻了一千几百回的想法,忽然清晰起来。我的顾虑太多了!世上哪有算无遗策的计谋?行军用兵都是在赌博!拿破仑的滑铁卢输了,只是因为几个小时之后的天气变化;淝水之战符坚起倾国之兵,压倒性的兵力面向东晋,却只输在信心上;霍去病马踏匈奴,孤军深入,补给线绵延千里,赌勇气赌魄力,赌鹿死谁手。两强相遇勇者胜!胤禛,我们还没有败!
我冷笑着抬起头,说道:“四阿哥怎么称上‘朕’了?”胤禛的脸色微微一变。隆科多宣诏时,我没有驳斥,我猜他判断当时康熙确有口谕立他为帝,他一定没有想到我会这儿发难。隆科多也有些发懵,他紧张地望着我。阿哥们面面相觑,胤禟立刻说道:“皇阿玛大行时,八嫂在场?”我答道:“是。大行皇帝晏驾时,我在场!大行皇帝的口谕是传位皇十四子抚远大将军胤祯!而不是皇四子雍亲王胤禛!”
这真是滔天巨浪!胤禛的脸瞬间铁青,指着我说道:“你?皇阿玛大行前并未留下只言片语!”胤禩紧接着说道:“既然皇阿玛未留下只言片语,四哥继位之事又从何而来?”不愧是雍正皇帝,胤禛马上说道:“皇阿玛大行前未明示,昨天皇阿玛急诏我陛见,正是要说继位之事,而且皇阿玛提前留下话儿来,隆科多、拉锡、魏珠都在场!”提到名字的那三个人皆默然。我冷笑道:“皇上还召十四阿哥回京呢!诏命在六天前就到达了西北!”阿哥们又震了一下。胤礻我抢先说道:“这样说来,四哥和十四弟都在被召见之列。皇阿玛怎么可能提前留下口谕?仅凭这一点,我就对四哥即位不服!”胤禟也跟着冷笑道:“仅凭这一点,继位之人是不是四哥,我都很怀疑。”
胤礼接道:“九哥、十哥话里的意思难道是矫诏?皇阿玛龙驭归西,自然对嗣帝早有安排。四哥继位毋庸质疑!”胤禟说道:“皇阿玛是对大位继承者早有安排,怕只怕有人没有按皇阿玛的意思办。”说着转头望向隆科多。隆科多眉头紧皱,他没想到我会抬出十四做大位继承人。这与康熙的计划不符!他应该一时想不出万全的对策。我心里冷笑,现代关于世宗夺嫡有三个主流版本,我只是借用了一个罢了。不管哪个版本,都是经过了三百年的润色完善。我就不相信,你“隆科多舅舅”能在一时三刻内,想出保全你自己和你全家的办法来!
隆科多说道:“大行皇帝的口谕,奴才听得千真万确,就是传位给四阿哥!在场的领侍卫内大臣拉锡,御前太监总管魏珠都听得真真切切!奴才不知道八福晋从哪里听来的?奴才认为福晋颠倒是非,意图不轨。奴才请皇上治八福晋谋逆之罪!”历史记载隆科多是胤禛的人,康熙必定弄假成真了。但我赌拉锡死忠于康熙,拉锡会坚定地执行康熙的旨意,尤其是他得保证我活着。我赌魏珠是棵墙头草,随着风向变化而变化。这会儿东风强,西风弱,他该转变转变了!
拉锡沉默着,没有回应隆科多的话,我赌对了。但魏珠我赌错了。他望着我说道:“主子一定听错了。大行皇帝留下的口谕是传位给皇四子雍亲王!”我忽然想起一件多年前的往事——康熙四十七年我的绛雪轩罚抄书时,魏珠传递了一张胤禛的字条,告诉我用柳体恭楷抄写宋书》,那时候魏珠就能替胤禛私相传递,他早早地加入了四爷党吗?可魏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
胤禩神情冷峻地说道:“我朝祖制,太监不得干政。你一小小的御前太监,展眼间就变成大位的继承人的摆布者,谁给你的胆子?无法无天了!来人,把这个奴才拖出杖毙!”我崇拜地望着我的胤禩,关键时刻能做关键之事!胤禛说道:“慢着。魏珠重复皇阿玛的口谕何错之有,你们想杀人灭口吗?”胤禩冷笑道:“杀人灭口?四哥话说得很没有道理!祖宗手里的规矩,到我们手里破了不成?若说即刻杀了这个奴才欠妥当,就留着审问他是否隐匿真相。现在大位继承人到底是谁,莫衷一是。依我说,仿效祖制,王公宗室共同会审议定。”当年清太祖暴殂,四大和硕贝勒共治朝纲;清太宗突然驾崩,支持多尔衮和支持豪格两派不相上下,宗室公议推出世祖皇帝福临;清世祖龙驭归西,在孝庄太后的主持下,宗室共同选定康熙。胤禩明着遵循祖制,如果议起来,胤禛未必能占到便宜。
胤礼沉声说道:“八哥这话不对!难道皇阿玛最信任的步军统领和领侍卫内大臣,竟然不及一个女人的一句话吗?全天下都笑我们爱新觉罗家的继承人取决一个女人吗?况且诗璇姐姐是八福晋,八哥说这话缺少公信力!”胤禩冷然地说道:“十七弟这话很可笑!继承大位之人当遵皇阿玛之遗命,可这遗命又有两种说法。诗璇不过说出她听的,孰是孰非,尚未有定论。说大位取决于一个女人,想把诗璇置于何地?现在说的是嗣位的新君到底是谁?况且你认同一个太监说法儿,却否定你的十四哥!这朝野上下,哪个人不知道,皇阿玛瞩意的大位继承人该是十四弟?”胤禟接道:“如果八嫂说继位的是八哥,我们倒该思量思量这话的真假,若说继位的是十四弟,这话哪里不对了?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战时立功,平时立贤。嫡长子狂悖,已禁锢咸安宫;长子有罪圈禁府中。八哥朝中共赞八贤王,占得贤字!西北战事未平,十四弟又建不世之功业,皇阿玛下旨立碑纪念。我想请问十七弟,那句笑话又从何而来?”胤礼抗声说道:“康熙五十二年,皇阿玛就下旨与八哥断绝父子之情,九哥去宣旨,难道九哥不记得了?”胤礻我抢着说道:“皇阿玛那是一时气极了,之后皇阿玛还不是认错了?你老十七拿出这话打击八哥,意图何为?皇阿玛还说四哥‘喜怒不定,为人轻率,不效朕躬’呢!”
我已经把战事挑起来,剩下的是双方统帅的事情了。成也好,败也好,毕竟胤禩争了。我不想胤禩束手待毙而已,至于争赢听天由命吧。我叹息着寻了个椅子,坐下看他的兄弟各持己见,争执不休。胤禛是不是被我的举动弄得呆住了?他除了开始那两句话,他未发一言,都是胤礼据理力争,而胤祥护送康熙梓宫已先行离开,显得胤禛势单力孤。胤禩、胤禟、胤礻我一派。胤禑显然支持十四,胤祺、胤祐、胤祹没插言在意料之中,反倒是胤祉的沉默倒在意料之外。下一步?下一步又该如何呢?胤礼有几分辩才,把火苗往我身上烧,但是胤禩又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呢?他对付胤禩还欠很多火候。即使胤禛亲自出马,也未见得赢得过。
隆科多突然喊道:“各位阿哥!”所有人都愕然望向他。他从袖中拿出康熙的金鈚大令,高高举起说道:“大行皇帝遗训!”众人都呆住了。隆科多再次说道:“大行皇帝遗训!”阿哥们不得已都跪下了。我也跪下了。隆科多说道:“大行皇帝遗命,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继皇帝位。各位阿哥争执不休,想置大行皇帝于何地?”隆科多竟然如此忠于胤禛?阿哥们面面相觑,胤礼率先答道:“儿臣谨遵皇阿玛遗旨。”那胤禩他们也就不得不跟着这样说了。
我冷冷地说道:“慢着!”只觉得浑身无力,仍缓缓地站起来。紫金朱果滑落到我的手腕,并那个合卺如意。我说道:“物件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拿了金鈚大令说出口的,就是大行皇帝的旨意吗?”我举起紫金朱果,说道:“这既代表大行皇帝,更代表太宗文皇帝、世祖章皇帝!我的话就可以称之为大行皇帝的遗旨吗?我的话就可以称之为太宗文皇帝、世祖章皇帝遗训吗?隆科多,伪称圣旨,矫立新君,你知罪吗?”阿哥们又都站起来。胤禟冷冷地接了一句,说道:“隆科多,你胆子不小啊!”
隆科多双手捧着金鈚大令,望着我说道:“主子明明知道大行皇帝的遗旨,却把这大位之事搞得天翻地覆,主子是想逼奴才动用那道圣旨吗?”我微微一笑说道:“大行皇帝还有话儿,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了?”隆科多的脸上涌起血色。这时拉锡说道:“主子想干什么?”我冷笑道:“执行大行皇帝的遗旨。”拉锡沉声说道:“主子现在才动用紫金朱果是等着八爷吧?八爷的提前布置,皇上早就料到了。主子争也没用!”我怔了一下,望向胤禩。胤禩轻轻一点头,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下,可是胤禩也许能胜得过胤禛,未必能胜得过康熙。康熙一定又安排了别的。我想起那第四道明黄。我望着拉锡说道:“你说这话何意?”拉锡说道:“皇上手诏,丰台大营在新君继位前,任何人不得离开营地半步,违者以谋逆论处,就地正法,株连九族。领侍卫内大臣傅尔丹在皇上驾崩之时已持诏座镇丰台大营。”
胤禩和胤禟的脸色变了。我就知道,他一定调动了丰台大营,与步军统领衙门对抗。如果丰台大营出动,这场仗不用打都知道谁胜谁负。枪杆出政权,毛主席的话放在中华民国时代管用,放在大清时代同样管用。可胤禛一定未宣布康熙驾崩,就急召阿哥们来,所以胤禩布置的丰台大营,一定不敢抗旨擅动。现在畅春园的是康熙的人,拉锡不会管胤禛登基还是胤祯登基;外围和京城是九门提督管辖范围,不言而喻;丰台大营人马不能动用,我们成了人家的阶下囚了。紫金朱果就像金鈚大令,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明知不是康熙的旨意,谁敢执行伪诏呢?等胤禛坐在龙椅上时,不论是金鈚大令还是紫金朱果,都将会代表雍正的意思了!康熙参加这个游戏了!试问本该居中仲裁的法官,加入进来,谁赢谁输都不必再想了。我轻轻地叹息一声,我们败了。
拉锡一打马袖,向胤禛跪下,说道:“奴才请皇上启驾!”胤禛没动,望向胤祉。胤祉脸色苍白,嘴唇都在发抖,颓然叹息一声,抖着袖子说道:“臣诚亲王胤祉恭请皇上启驾回宫!”胤礻我失声叫道:“三哥!”胤祉说道:“这是皇阿玛遗命!我们兄弟要听皇阿玛的!”胤祺、胤祐、胤祹、胤禑、胤禄、胤礼都跪下了。那几个年纪小的更不用说了。隆科多说道:“来人,送八福晋先上车!”胤礻我怒道:“你这个奴才!将来人家也不会顾忌兔死狗烹!”隆科多望向我,口里说道:“十爷说得好!可是奴才也有句话儿,白帝城托孤之日,便知殒首之期!”胤禛的眼里迸出寒光。我想起史学家关于隆科多“白帝托孤”的争论,胤禛已经四十五岁,心计智慧也是诸皇子无出其右者,何谈托孤之说。我现在明白他说的意思了。唉!九龙夺嫡不过是一盘棋,所有人不过是棋子,无论胜利一方还是失败一方,都没有赢!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们不能在这个上头给胤禛藉口羞辱胤禩。我示意胤禟,胤禟跪下了,也把胤禩拉跪下了。胤礻我见他们俩跪下,也只得跪下了。
终于启驾了。十一月的天气很冷,胤禛准备得很齐备,手炉、脚炉,即便我那样对他。两个侍女陪在车里陪侍着我,一定是雍王府的人。我蜷缩在披风里,仍然挡不住寒意,更冷的是我的心。到现在胤祯还没回来,也许我的话起作用了?我们可以再战。我一定要保住胤禩的尊严!我要胤禩带我去天山,去那个美丽的准噶尔盆地,再享受一次海宁的那种感觉!
我很疲倦,车轮碾冰的声音压迫着我的耳膜,颠簸的马车摇得我头痛。两边静悄悄,压天漫地的都是一片白色。这片沉寂将走向何方?突然,行军队伍一阵大乱,接着就听到一片喊杀声,谁敢劫御驾?丰台大营的人马到了?胤禩要武力夺嫡吗?我紧张起来。
常三带着人过来,护在我的车驾旁。保护还是看守,抑或两者兼而有之?我倦然地倚着靠枕,等待胤禩还是胤禛出现在我的面前。他们都没有出现。喊杀声响了很久才平息下来。结果是我周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这一战胤禛赢了!
第八十三章 朱果
进了紫禁城,我在下车的时候,解下胤禛的披风。别人都穿着孝服哭丧,我还围着披风,成什么话!我不想给胤禩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尽管我记得书上写着从这会儿起,雍正不断地找他麻烦。乾清宫里康熙的灵堂已初见规模,漫天的白幡,窗扇都卸下来。惠、荣、宜三妃带着一大票宫妃在那里狂号,唯独不见德妃。我则在一片讶然的目光中走到我的位子跪下来。十一月的寒冬,北风呼啸,彻骨的寒意冷得我直打战,再看各位福晋,都面目青紫,抖着嘴唇扯着嗓子在哭喊。
在这片哭声中,我低垂着头,想着我是该笑还是该哭。康熙驾崩了,我跟他之间的梦魇结束了。可另一个梦魇又开始了。他在的时候,胤禩可以平静的生活;他不在了,胤禛会不遗余力地杀掉胤禩,杀掉胤禟。他们都是胤禛的眼中钉,肉中刺。天下和绝代佳人是英雄毕生追逐的梦想,胤禛和胤禩都在追逐!如果我算佳人的话,胤禩得到了佳人,胤禛得到了天下。很遗憾胤禩放得下大位,胤禛却放不下我。胤禛是中国历史上最刻薄寡恩的皇帝,也是心胸最狭窄的皇帝。睚眦必报是胤禛的个性!
这时年碧媛扶着那拉氏哭泣着走了过来。我才发现除了她们俩人,完颜氏也未在哭灵之列。康熙驾崩的讯息一传出,这边就闹起来了吗?胤禛这皇帝当的,前有强敌,后有内乱。可我笑不出来。胤禛有能力摆平!
那拉氏向我走过来,说道:“八弟妹能否劝劝母后?”我愕然地望着那拉氏,然后说道:“皇后主子这话很让我费解啊!”那拉氏苦笑道:“我是不是皇后还两说的呢!还请八弟妹看在十四爷的份儿上劝劝母后吧。那年皇祖母的圣寿节,十四爷替八弟妹以身挡箭,八弟妹心里也护着十四爷,不能眼看着太后等不到十四爷回来吧?”说到胤祯,我心里痛起来,站起身说道:“皇后主子落后别埋怨我!”年碧媛跟着说道:“我们敢埋怨你?这大清朝数你最金贵!大行皇帝在时是,大行皇帝不在了也是。”我冷笑着走过去,经过年碧媛身边时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小心动了胎气!”把年碧媛恨得脸红了起来,张张口却没说出半句话。
进了西暖阁,就见德妃拿帕子不住的拭泪,完颜氏掩着脸放声痛哭。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