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感不妙,连忙下马,“沙皇”竟然跟着“公主”跑了。
尤烈随即往后走,在黄色的落叶上,看见一片蓝。他奔前几步:“李素心。”
没有半点回音。
他蹲在她身边,把她的身体翻转过来,她一脸的落叶,尤烈拨开落叶,看见素心闭上眼睛,额头渗着汗。
“喂!李素心,你别吓人。”尤烈把手指移近她的鼻孔:“还有气,一定是由马上摔下来,晕过去了,‘沙皇’……”
可是“沙皇”已跑了。他把素心抱起来,一步步走回牧场。
管工看见两匹马跑回来,吓了一跳,连忙赶出去,看见尤烈抱着素心回来。
“少爷,李小姐怎样了?”
“她被‘公主’拋下马,昏迷了。”
“我去请费医生。”
“费医生?找医生起码要花几个钟头,送她到医院算了。”
“这儿去医院更远,乘车快也要六个多钟头,人家说,摔倒的病人最好不要移动。”
“这也不能,那也不能,麻烦!”
“少爷,你有没有看见一幢红色的小房子?”管工指住牧场后面的左方,那儿疏疏落落有几间小洋房:“费医生就住在那儿,开车去,来回只需要二十分钟。费医生虽然已经退休,却是个很有名气的外科医生。”
“他已退休,肯来吗?”
“费医生人很好,我们这儿的人有什么不舒服,都去找他。”
“那你马上去请他来。”尤烈把素心抱进客房,轻轻放在床上。
素心的脸上粘着泥。“亚贵……”尤烈停住了,牧场一共有一个管工、两个杂工,一个男工人打理房子兼厨师,他就是亚贵。
亚贵是个男人,没理由要他侍候李素心,等会儿还要替素心换衣服呢!
牧场只有一个女佣人,专门侍候女主人,平时协助亚贵管理房子。
“亚仙!”
不一会儿,亚仙进来了。
“替李小姐把脸上的泥抹去,可不能动她,小心点。”
“少爷,李小姐出了什么事?”
“我又不是医生。”尤烈喃喃地往外走:“还是由妈妈来看护她。”
“少爷,太太不在家。”
尤烈回转身:“她去了哪儿?这儿还有麻将搭子?”
“先生和太太陪老爷回市区去了。”
“爷爷有什么事?”
“老爷说,他们会回来吃晚餐,请少爷和李小姐一定要等他。”
“奇怪,老远地跑进来,又老远地跑回去,不怕腰骨痛?”
“少爷,”亚国领着一个五六十岁,很慈祥的老绅士进来:“我把费医生请来了……这位是我家少爷。”
“费医生,麻烦你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先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我一遍。”
尤烈把一切说了。
“唔!你和亚国在外面等,亚仙姐,你留下来,检查的时候,我要你帮忙。”费医生请了尤烈出去,关上了门。
尤烈马上去洗脸更衣。回到客房,费医生已从里面出来。
“她断了腿,还是断了手?”
“她没有受伤,‘公主’的脾气一向很好,它可能只是轻轻把她摔在地上;而且她满身树叶、泥泞,昨天下过雨,地面不太硬;况且又满地树叶,她戴了帽、手套,穿得密密的,只是衬衣的袖子破了,擦伤了外皮。”费医生很耐心地分析。
“但是她一直昏迷不醒。”
“她刚才已醒过来,昏迷的原因……毕竟她是女孩子,受了惊,主要是身体很弱。”
“她不像是个体弱的人。”
“可能是暂时性,我替她打了针,留下些药丸给她服食,我明天再来看她。不用担心,尤少爷,她没事的。”
“我准备把她送去医院,那儿不单只有医生,还有护士。”
“她受惊,身体又那么弱,现在乘车去医院,深夜才能到达,伤者会熬不住再昏迷过去。”费医生很诚恳地说:“相信我,她没有受伤,不用送医院,我就在附近,来看她也方便。”
“照一下X光,是否安全些?”
“X光一定要照,不过要等她身体强壮些,现在她根本不能坐起来。”
“好吧!我尊重费医生的意见,我送费医生。”
尤烈送了费医生回来,进客房,看见素心仍然紧闭眼睛。
“费医生不是说她醒过了吗?”
“她身体很弱,连说话都像没有气,费医生替她打针的时候,她醒过,费医生走后不久,她又是这样子。”
尤烈皱起眉头:“她到底是昏迷还是睡觉?”
“我也不知道,费医生给李小姐两种药丸,一种是消炎的,一种是止痛的。”
“你按时给她服食吧!”
“费医生说,李小姐暂时只能吃流质的食物,比如粥、牛奶。”
“你给她多喝鲜奶。”
“少爷!”亚贵站在门口敲敲门:“老爷来的电话。”
尤烈高兴极了,马上跑下楼梯到客厅:“爷爷,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亚贵告诉我,素心由马上摔下来,她怎样了?”尤爷爷很焦急地问。
“费医生来看过她,她没有事,右面手臂擦伤了一点点,不碍事的。”
“啊,费医生,他是个好医生,有他照顾我就放心,他说没有事,一定没有事。”尤爷爷舒一口气:“亚烈,我想和素心谈谈。”
“她刚睡了,费医生说她身体弱,又受惊,需要休息。”
“那就让她休息吧!这可怜的孩子,我本意是想让她在牧场度假,唉!”
“爷爷,你为什么突然回市区?”
“老毛病发作,腰骨痛得要命,没有陈医生,我一定痛死。”
“爷爷!我马上回去看你。”
“不,不,陈医生的药像仙丹一样,我已经完全不痛;不过,陈医生吩咐一两天内,我还不适宜坐长途车,我准备大后天就会去的,你小心照顾素心。”
“我明天一早把她送去医院。”
“你不能送她去医院,素心是个可怜的孤儿,不单只没有父母,家里连一个亲人也没有。你把她送去医院,她孤清清的一个人,多凄凉。”
“但是我们这儿没有医生又没有护士,我又不会照顾病人。”
“我们有费医生,虽然没有护士,但是我深信你可以照顾她。”
“爷爷,你别忘了我和李素心……唉!我们并不是很好的朋友。”
“别管她是不是朋友,把她当病人,可怜她、照顾她,你不是说很爱爷爷,愿听爷爷的话么?亚烈,我现在求你,代我照顾素心,不要把她送去医院。”
“爷爷,我不明白您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她只不过是一个外姓人。”
“她在我们家出事,我怎忍心不理她?好,我马上乘车来。”
“爷爷,你的腰骨……”
“别管它,让它痛死算了。”
“爷爷你别来,”尤烈终于投降了:“我答应你照顾李素心。”
“真是我的好乖孙,辛苦你两天,我后天去接班,有事马上通知我。”
“你别赶着回来,一切我会应付,爷爷,你就安心休息吧!”
尤烈吩咐亚仙看护素心:“有什么特别的变化马上通知我。”
尤烈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人推醒。
“少爷,快起来,李小姐不好了。”
“她怎样?”尤烈由梦中惊醒,整个跳起来:“她怎样了?”
“她很烫,好象发烧,还发出一些呻吟的声音,我好怕。”
“发烧?好端端为什么发烧!”尤烈下床,拉了件晨褛,也来不及穿,连忙跑去客房。
尤烈抚摸一下她的额,果然是发烧,素心虽然昏昏迷迷的睡,但辗转反侧,睡得很不安宁。
“怎么办?”尤烈担忧地坐在床边。
“请费医生来看她。”
“半夜三更去吵醒人家?”
“已经快天亮了,费医生每天六时起床跑步,现在……啊!还差五分钟,如果不赶快些,就截不住他。”
“那你赶快去把费医生请来。”
亚仙跑着出去,尤烈一面穿睡袍一面观察素心,她的脸红红的,嘴唇有点干,偶然发出一两下呻吟声,令尤烈很担心。
“李素心,你可不要吓唬我,要是你有什么不测,我怎样向爷爷交代?”
尤烈再按按她的额头,马上跑到楼下的酒吧去拿冰,这时候,费医生穿著运动衣,提着个药箱子来了。
“费医生,你来了真好,”尤烈开心得一松手,冰块散满了地:“素心发烧,不知是不是内部受伤了?”
“我马上替她检查,你带点冰上来。”费医生招手叫亚仙,他们上楼去了。
尤烈看着地上的冰块,摇摇头,他拿了个冰桶,跑进厨房。
他拿了一桶冰回客房,费医生正在替素心打针。
“费医生,她是不是……”
“她感冒,怪不得她那么虚弱,多给她喝些水,啊,冰块用袋装着把它放在素心的额上,她会舒服些。”费医生说:“等会儿叫亚国到我那儿去拿药,有药丸,也有药水,每隔四个小时服一次,不分日夜。”
“晚上也要照吃?”
“是的!晚上一样每隔四小时服食一次,这样,病会好快些。”费医生拍了拍尤烈的肩膊:“她没有事的,你不用担心,明天我吃过早餐再来看她。”
“耽误你跑步的时间,真不好意思。”尤烈送他到门口。
“没关系,可以改在黄昏,尤少爷,素心一定是你的女朋友,她非常漂亮。”
“她……”
“小心照顾她,明天见!”
尤烈回客房,亚仙呆瓜似地站着。
“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快找个布袋去装冰啊!”
“噢!我差点忘了。”亚仙跑出去。
尤烈走到床边,素心已醒过来,她似乎哭过,眼睛有点湿润,她用沙嘎的、低沉的声音说:“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我看,我应该回家,不能负累你。”
“别傻,你在我们家生病,我怎可以把你往家里一送了事?”尤烈尽量做得温和,仿佛在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好口渴!等亚仙姐回来……”
“等她,恐怕你要渴死了。”
尤烈一手扶起素心,一手拿水杯喂素心喝水,不一会儿,素心已经把水喝光。
“还要不要?”
“不!谢谢你,”素心歉然:“我真过意不去,还要你侍候我。”
“你发烧,要多喝水,你口渴,马上闭声,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
素心点了点头。
亚仙拿着布袋进来,尤烈接过了,把冰块放进去:“李小姐感冒,一定是昨晚受凉。这儿空旷,晚上很凉,你应该替李小姐盖张薄被。”
“我……”亚仙吐了吐舌头。
尤烈把冰袋放在素心的额上,亚国已经拿药回来,尤烈把冰袋移交亚仙,他检查了药,跟亚仙交代一次;然后亚仙喂素心喝鲜奶、服药。
不久,素心睡着了,尤烈也回房间继续睡觉。
素心睡的时候多,又有亚仙照顾,看样子,她似乎舒服些,睡的时候也安宁了。于是,吃过午饭尤烈就骑着“沙皇”到大草地吃草,他在树阴下也睡了一觉。
晚上睡前,他照例去看素心,她似乎没有那么烫,脸也没有那么红。
“别忘了费医生的话,晚上一样要吃药,每隔四小时吃一次,下一次的吃药时间是十二点半。”
“少爷放心吧,我不会忘记的。”
尤烈回到房间是洗了澡,他不习惯早睡,于是开了电视机,看了一套国语残片,人开始有点疲倦。看看表,深夜两点钟,该睡觉了,明天费医生差不多八点钟就会来看素心,他赖在床上。
上了床,还是不放心,再下床到客房一看,素心睡了不希奇,亚仙竟然也睡了。
再看看那些药水,还有三格,没道理,素心应该吃了四次药,药水应该留下两格,一定是没吃十二时半的药。
尤烈很生气,用力摇亚仙:“喂!我吩咐你十二时半喂李小姐吃药,你为什么偷懒?”
“少爷,我十二时半叫李小姐吃药,我叫了半个钟头她都醒不过来,我想休息一下再叫她,谁知道我竟然睡着了。”
“胡说,我没有喂过她吃药吗?她最合作,一叫就醒。”尤烈拍素心:“起来,你该吃药了。”
“嗯!”素心缓缓张开了眼。
尤烈自己喂她喝奶、吃药;然后把她放回床上,让她继续睡觉。
尤烈坐在床边,替素心拉上薄被,他低声对亚仙说:“你那么想睡,去睡吧!有一次,没一次的吃药,她的病要拖多久才能好?”
“少爷,我知错了,我捏着自己的肉不让自己睡着,我会依时给李小姐服药的,你宽恕我这一次吧。”
“算了,昨晚你熬了一个晚上,一定很疲倦,去睡吧!”
“少爷!”尤烈不再理她,亚仙只好出去,关上了门。
尤烈坐在床边,背靠着床头,眼皮重重的,差点睡着了。
他捏一下自己,连忙回房间戴上了闹表,校好了时间,然后靠着床头打瞌睡。
“呀!”这惨叫声和素心堕马的叫声一样,尤烈吓得睡意全消。
“发生了什么事?”
“它想杀死我!”素心扑倒在尤烈的怀里:“它想杀死我!”
尤烈怀中的素心,全身发抖,虚弱而怯惧,尤烈本想推开她,但是想到爷爷说过:看护她、可怜她……现在的素心,既不会牙尖嘴利的跟他抬杠,也不会目中无人的高高在上,她的确很可怜。于是他缓缓地伸出手,轻抚那丝一样的秀发:“不用怕它,我明天把它宰了。”没有回音,原来素心睡着了。
他轻轻把她扶下躺着,替她拨好秀发,抚了抚她的脸,仍然有点热度。
“要不要喝点水?”
“唔!”素心一翻身,又睡过去了。
床上空了位置,尤烈索性坐在床上,靠着歇息。
“一只马、两只马……啊!”素心忽地整个坐起来。
“李素心……”
“好多马……”素心一把抱住尤烈,抽抽噎噎。
“素心!”尤烈低头一看,素心闭着眼睛,脸颊挂着两颗泪珠,呼吸一起一伏,她伏在尤烈的胸膛上,一下子就安静了:“原来做噩梦。”
尤烈再次扶她躺下,可是素心抱得他很紧,尤烈到底不忍心用力拉开她。
“算了,就让她这样躺着。”尤烈心里想:“省得她不停发噩梦。”
果然,素心在尤烈的怀里熟睡,再没有梦里惊叫。尤烈也可以舒舒服服地闭目养神。
吃早上六点钟的那一次药,尤烈也没推开素心,只是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只手,另一只手仍然环绕她,单手喂她喝奶、服药……
突然一串拍门声,尤烈张开惺松睡眼,原来他和素心竟然相拥而睡。他马上用力推开素心把她放下躺着,跳下床,拉好晨褛,拨拨头发,走过去开门。
“费医生!早!”尤烈看看表,刚好是八点钟。
“她怎样?”
“一个晚上发噩梦。”
费医生轻轻拍醒素心,替她探热、听脉搏、检查:“进展得很好,只要吃两天药,担保可以下床散步。”
“晚上还要不要吃药?”
“不用了,她的热度已经减低,大约晚上就可以完全退热。明天可以吃些固体食物,上午吃面,如果胃口好,晚餐可以吃饭。”
尤烈松了一口气。费医生走后,素心对亚仙说:“为了我,你两天没得睡,真不好意思。”
“昨晚是少爷值夜,他侍候你吃药的。”亚仙替素心拉好被。
“尤先生?”素心诧异,很抱歉地说:“真不好意思,我太过份了,我……”
“没有人喜欢生病的,”尤烈不以为意:“况且我答应了爷爷照顾你。好好休息吧,希望你尽快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