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苦口婆心的唠叨声中,岑三娘突然平静了。
眼前的许氏油盐不进,一心盼着回到李家重获昔日的威风与荣光。
是这几年自己把她们当家人看待,太放纵了。哪家的奴婢敢不顾主子的意思肆意妄为的?还能数落主子的不是。不听她的,还对不住她了。
事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呢?
岑三娘突然想起空青撑船回别苑救她和百草,两手磨掉了皮,红肿渗着血丝。想起那两寸许的花钿插在他后背,他连停下来拔掉暗器疗伤的时间都顾不得。
她又想起空青夜探裘府救出百草,想到他一人打趴下裘府十来名手持棍棒的家仆,累得手抽筋晕倒。
一枝神秘的钗啊。
岑三娘轻叹。
她听到了巷子里传来的嘈杂人声。
该来的总会来的。
薄薄的门板被有礼的敲响。
“妈妈,去开门吧。”岑三娘镇定的站在院子里。百草有些惶恐的站在她身旁,紧张的望着许氏去开门。
作者题外话:晚上继续哈
总管
一群看热闹的孩子簇拥着来人挤进了院子,外面站满了围观的街坊邻居。小院霎那间挤得满满当当。
“方总管!我是晴澜啊!大姑娘身边的丫头晴澜!你还记得我吗?”不等来者开口,许氏已激动的抹起了眼泪。
李方迟疑的看了她一眼,笑容和煦了许多:“还真是你这丫头。”
见认出自己,许氏哎了声,转身就寻到了岑三娘:“三娘子,这是李府的李方总管,我们都尊称他方总管来着。方总管是老太爷的伴读,深得老太爷信任。没想到老太爷竟然令他来接姑娘。老太爷必定太过想念姑娘了。”
也许心里起了芥蒂,看一个人便哪里都不顺眼。外祖父让信任的总管来接自己,以许氏的语气,难不成自己要跪谢才配得上这位方总管?岑三娘心生厌恶。
她面露微笑,矜持的站着。
许氏看在眼里,伸手悄悄的扯了看她的衣袖,见岑三娘不动,便赔着笑脸解释道:“方总管,三娘子下月才十四岁,一直住在隆州,胆子小,您莫见怪。”
百草听得有些刺耳,低声喊了她一句:“妈妈,你太激动了。”
许氏愣了愣,再不开口,却频频用眼神去催促岑三娘上前见礼。
李方抬眼看岑三娘。她穿着件白底染碎花的葛布窄袖襦衣,系着湖绿色的高腰布裙,头发拢在头顶用了根缎带系了,髻上只插了枝玉笄。戴了对粉色的珍珠耳钉,双手自然的交叠放在身前,腕间戴着对银镯。衣饰简单,不事梳妆,却像深秋微凉的风,不冷不热却又让人觉得清爽自在。
她微笑的注视他,并不因许氏对自己的夸耀抢上前来行礼讨好。个头不高,下巴微微的上扬,使得她的眼神充满了上位者的矜持与高傲。
? 眉眼恬淡,秀美如画,与出嫁的大姑娘如出一辙。李方再无怀疑,上前几步拱手作揖:“小人李方,奉老太爷之命接孙小姐回府。”
岑三娘微微欠了欠身:“有劳方总管。三娘昨日才到长安,不敢妆容不齐前去拜见他老人家。请回禀外祖父,容三娘三日后再登门领罪。”
李方一听就明白了。岑三娘不愿意身着布衣不事梳妆,两手空空进府。他拱了拱手道:“小人三日后再来接您。”
岑三娘看了眼百草。百草便上前递过一个装了银锭的荷包:“方总管辛苦,拿去打碗酒喝。”
李方连称不敢,岑三娘瞟了他一眼,他双手接过,沉淀淀的感觉传来,李方不觉一怔。这位孙小姐极大方啊。他深揖首大声谢赏,带着小厮离离开了小院。
许氏激动的送出门去,打发了好奇的邻居,关好院门,兴奋的回头寻岑三娘:“三娘子,回府后就有好日子过了。”
岑三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妈妈,咱们还有两千多两银子,你拿一千两去。你我三人的衣裳,还有首饰,李府上下的见面礼。别吝啬银子。”
许氏接了银票笑道:“三娘子放心,绝不会让李府上下瞧不起咱们。奴婢这就去。”
兴奋的许氏出了门,百草关了院门,心直口快的说道:“三娘子,我怎么觉得妈妈今日不正常?”
岑三娘打了个呵欠,昨晚没睡好,一早便起来逃命未遂,真有些倦了。她随口说道:“以后咱们回外祖家享福,你难道不高兴?”
她往里走着,耳朵却竖了起来。
只听百草嘀咕道:“我就觉得别扭,又说不出哪不对。哎,反正我只要跟着三娘子就好。”
岑三娘鼻子一酸,总算百草没有再往她心头再插把刀。她忍着吩咐道:“我补会眠,你别侍候了。”
进了里屋,岑三娘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许氏。她喃喃说道:“对不起,妈妈。我原想着替你养老……”
一闭眼,两行泪顺着眼角滑落。她翻身将脸埋进了枕头里,心里轻声对自己说,缘尽了。
作者题外话:先更到这里了。
玄机
岑三娘并不是胡乱开口说出的三天时间。
她敢肯定,李方那日带人来不过是打探下情况。就如许氏说的,李家对她可以不闻不问,但让一个小小的羽林校尉家去欺负她,李家就不肯了。事关颜面,无他。
李方能当上豪门总管,自有过人之处。打量岑三娘半晌之后确定了她的身份,也肯定了她的身份,于是揖首,谢赏,尊重她的意见,同意三日后来接她。
如果那日她兴奋激动的跟着回去。李家大门一关,脸放进荷包里外人瞧不见了。原本就厌恶不喜,如今再觉得她寒酸不知礼没骨气,谁知道会如何待她。
这三天时间的设定事实上充满了玄机。
时间能试探出彼此的态度。
李方回去禀告之后。李老太爷如果重视,想让长安的豪门交际圈知道自己外孙女回来了,三日后来接她便不会是总管带着两个小厮。好歹也会来几个知礼的婆子丫头。再隆重点,送贵重的衣衫首饰让她打扮好了风光回府。
没准儿她花出去的一千两银子还能赚回来。
李家不重视呢,来个婆子,一辆青布马车就能接了她去。
那样的话,李家大概和岑家三房一样,顾着颜面养她两年。也许,告诉岑家她落水后还活着,再把她送回去。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三天,足够李家想清楚如何对侍她。岑三娘也心里有数。
反过来。这三天,李家必定也会在暗中窥探岑三娘主仆。如果十来年间真的从来没问过母亲和她的情况,三天不够李家去隆州打听消息。他们只能凭借对自己的观察做出一定的判断。
大树底下好承凉。李家总管都带着人来了永平坊。裘家会怎样呢?彼时岑三娘主仆又哭又求,还硬生生赔了二百两银。此时,岑三娘当然要报仇。
补个觉起来,岑三娘叫来百草嘱咐了一番。在院子里支了短桌,燃了炭炉,慢吞吞的煎茶。
她虽喜欢喝散茶。可谁叫长安贵人们别扭着就喜欢手法讲究用料上承的煎茶?跟着岑老太太学了三年,摆出副高雅的姿态还是能唬人的。
裘家捧着礼物上门来的时候,院门虚掩着。因知道院子里住着岑三娘主仆三人,来的是个管事的婆子。和岑老太太身边的田婆子一个类型,未语先笑,教训府里丫头打死打残都是笑咪咪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赔礼讨好岑三娘的任务就落在花妈妈身上了。她带了两个捧着礼盒的丫头来了。
“三娘子在煎茶啊,茶香隔着门就闻到了,好手艺啊!”
不得不说,裘府花妈妈的功底确实深厚,鼻子也太灵了。她说着顺手就去推院门。
岑三娘使了个眼色,百草拎起桶,一桶水朝着院门浇了过去。
好处
门口响起尖叫声。
百草猛的拉开门,看着被浇湿半幅裙子的花妈妈大惊失色:“哎呀,这不是裘府的花妈妈吗?院子地上有血迹,我家姑娘不喜。我正提水冲洗院子呢,哪知道妈妈居然正巧站在门口,这这……”
她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转过头去看岑三娘。
岑三娘坐在院子里,四周方圆一丈被清水洗得干干净净。她穿着白色的丝麻布襦衣,广袖长裙,腰间束着粉红的腰带,头发结成一条长辫,半点首饰也无。她一手执着尺来长的竹夹,一手轻轻挽着垂下衣袖,旁若无人的炙着茶饼。那姿态那神情,仿佛她坐的地方不是破旧的院落,而是华美的高台亭阁。
茶香浮动,裙裾在风里轻轻飘动。一派大家风范。
花妈妈和两个丫头看傻了眼,忘记被泼溅了一身水。
百草转过身,静静的一福:“我家姑娘煎茶时不喜客人造访。我还要洗去院子里的血污,见谅。”
她轻轻掩上院门。
回头见岑三娘抬脸对她飞了个媚眼,那还有半点端庄娴静。百草赶紧用手捂住嘴,生怕笑出声来。
院门再次被轻轻推开,百草满脸疑惑的看去,花妈妈赶紧提起裙子迈了进去,笑咪咪的轻声说道:“百草姑娘,都是我们府上的家仆太过鲁莽,特意前来赔罪。”
她偷眼看过去,岑三娘优雅的研着茶。
百草看了眼岑三娘,拎着水桶为难的说道:“妈妈也见着了,这可不是我要为难你。”
花妈妈既然来了,哪有离开的道理,叫来身边两个丫头把礼物捧进了堂屋,低声吩咐道:“把院子洗了,手脚麻利些,不得挠了姑娘的心境。”
百草正要劝阻,花妈妈已笑嘻嘻的拉了她的手坐下:“让她们忙活去。百草姑娘,先前多有得罪,都是为自家主子做事的奴婢,你就别再生妈妈的气了。”
百草没有吭声。
花妈妈见状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着的东西塞进了百草手里:“那几日委屈姑娘了,我家夫人特意叮嘱一定要将这个送给姑娘赔罪。”
百草打开一看,里面是只玉镯。圆润的白玉镯,上面还有一截浅浅的红色。不算特别昂贵的玉料,却如春日桃花般美丽。她忍着笑,板起脸将玉镯塞了回去:“难不成你们裘家还想再用玉镯来诬陷于我?”
她还了玉镯甩手就出了屋。
两名丫头卖力的提水冲洗院子,不敢弄出声响,只能用葫芦瓢舀了水去洗。百草撇了撇嘴,袖子又被花妈妈轻轻扯了扯。
她有些恼怒的回头。花妈妈满面带笑,不仅将那只白玉镯放进了她手里,上面还压着一只精致的荷包。手里一沉,百草就露出犹豫的神色。
花妈妈一见有门儿,赶紧又把她拉了回去。
几番耳语般的好话说出来,百草总算将东西收了。花妈妈长舒一口气。
敲诈
此时,岑三娘已冲水泡茶,端着粗陶茶盏,满脸惬意悠然。
花妈妈就笑着扯了扯百草的袖子。
百草心想,我折腾完了,可我家三娘子还没过足瘾呢。也不推辞,走到岑三娘身边俯身轻轻说了几句。
岑三娘点了点头。
百草就朝花妈妈招了招手。
花妈妈心头一喜,快步走了过去,行了个福礼:“奴婢是裘府的内管事,姓花。前两日请百草姑娘去交针线活儿,没想到府中一名丫头摔碎了夫人的玉镯诬陷百草姑娘。那丫头已被家主发卖了。今日特遣奴婢来陪罪。除了退还姑娘的二百两银,还置办了一只玉镯给百草姑娘压惊。听说姑娘三日后要盛装回去拜见外祖,备了些衣料钗环以示心意。”
银子还回来了,还赔送了礼物。错也不是裘家主子犯的,是丫头诬陷了百草造成的误会。这位花妈妈有耐心,也有好口才。
岑三娘浅浅啜着茶汤,眼皮都没抬起来。
今日裘家当着街坊邻里的面冒犯了人家,几句话就花妈妈也不恼:“哎,谁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那丫头平时看着老实,没想到却是这般狠毒,我裘家哪里出过这样的事情。夫人直接气得病了。叮嘱奴婢无论如何也要取得姑娘的谅解。只要姑娘能解了气,便是叫奴婢做什么都行!”
岑三娘抬起了头,微微一笑:“既然是误会,令主人又遣妈妈来赔礼。三娘便不追究了。”
花妈妈大喜:“姑娘不愧出身名门,奴婢谢过姑娘了。”
“只是……”岑三娘一垂眸,脸上露出淡淡的愁容,“那日贵府家仆十来人打伤了我的侍卫,让他伤重昏迷。大夫说伤势沉重,怕是要休养一年半载的。远行千里才到长安,我也不好带着受伤的人回去见我外祖父,人生地不熟的,住客栈也不是办法。听说这院子是裘家的产业,我想出银将这院子买下来让他静养。请花妈妈转告你家主人,说个价吧。”
花妈妈一口血险些喷出来,心想你那侍卫将我府上十来名家将揍得爬不起来,骨折内伤的,得花多少银子养多少日子?算起来谁吃亏啊?送还了银票,赔了一百多两银子的礼物嫌不够,还要讨要一处院子?
就这么一怔的工夫,岑三娘便翻了脸:“百草,送客!”
起身就进了内堂,连多一句话都不肯。
百草满脸无奈,低声唱着红脸:“妈妈,那侍卫千里护送我家姑娘,原是要投到我家姑娘舅舅帐下效力的,有着大好前程。李家的孙小姐,还差这样的破旧院子?我家姑娘不过是想顺顺气罢了。”
花妈妈清醒过来,人家大舅舅可是幽州大都督!府里的家仆能和一名前程远大功夫身手绝佳的侍卫比?想来孙小姐极看好这名侍卫的前程,再说永安坊这样一座院子着实也值不了多少钱。她满脸堆笑:“应该的应该的,老身这就回府禀告家主。”
百草一看,不行,院子才洗了一半:“妈妈自去,留这两个丫头把院子清洗干净吧。这样,我家姑娘心情也好一些。”
又不是自己提水洗地,折腾两个丫头而己,花妈妈自然不会拒绝,对两个裘府丫头嘱咐一通后离开了。
不过傍晚时分,许氏大包小包采买回来时,裘府已叫来了知客里正,以一百两银的价格将院子卖给了岑三娘。
第二日,因裘府二公子在长安府衙做事,很顺利的在官府上了档换了契书。
岑三娘算是在长安城有了自己的房产。
夜思
拿着房契,百草神清气爽,看岑三娘的目光越发崇拜。
许氏欲言又止。
岑三娘笑道:“妈妈可是觉得裘府既然送还了银两还赔了礼,我便该大度一些?”
“三娘子,你如今的身份不比往昔。府里哪里会缺这么个一进的破院子。就算去牙行正经商买,不过就三五百两银子。犯得着花一百两银子逼着裘家卖给你?本来占了理,倒叫人说小气了。”许氏说道。
不等岑三娘开口,百草抢先说道:“三娘子哪里逼着他们贱卖了?不过说想买下来,裘家心虚理亏,自愿卖一百两银子。转手就能赚几百两,有何不可?再说,我差点就被裘家老不死的东西给纳了小,空青少爷还不知道怎样呢,三娘子只赚了几百两银子就放过他们,我还嫌少呢。”
许氏教训不得岑三娘,板了脸斥百草:“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救你!给三娘子惹出这么些麻烦事来,回了李家,叫老太爷怎么看三娘子?继太夫人又落得讥讽三娘子的话柄,你还逞强嘴碎?”
百草被骂得眼里浮起了泪,委屈的扭头跑了出去:“我才没有勾引那老色鬼!”
“好啦!”岑三娘淡淡说道,“我也不是瞧得上这几百两银子,不过做出来让外祖父瞧瞧,李家的人不是好欺负的罢了。”
许氏听了脸上浮起了笑容:“三娘子心里有数就行。奴婢担心……”
岑三娘站起身打断了她:“若不让裘家付出一点代价,李家的颜面往哪儿搁?事是我的丫头惹出来的,自然我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