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薇笑了,“本宫当然知道蔡卿家的处事原则,也明白卿家身为御史中丞的顾忌。不过,别人以珍奇之物相赠是因为有求于你,想从卿家身上讨回更多的好处,可本宫却有什么好求的?”
“娘娘的好意臣心领了,可这毕竟是贵重之物,臣受之有愧。”
“贵重之物。”若薇咀嚼了一下,“贵重这个词因人而异,也因事而异。这两台砚,本是先人喜好珍藏之物,但是先人已去,珍宝束之高阁,我们这些不成器的后代简直是在焚琴煮鹤,难得大人一片赤诚之心,本宫只不过希望为它们找到珍惜之人罢了,毕竟,这‘连刀四章’还有两台依然不知所踪,把它们放在大人的手里,有生之年,它们还有聚齐的希望。”
“娘娘……”
“大人为官三十载,耿直刚正、兢兢业业,深受皇上的器重,也是百官的榜样,难道不应该接受皇家的感激之情吗?还是大人希望能得到皇上的下旨钦赐?”
“不不,臣下愧不敢当。”
“那大人就收下吧,有朝一日‘连刀四章’真的能重新聚首,也算是替本宫了却先祖的遗憾。”
“可是……”蔡清风真的心动,娘娘的那番话打掉了他的清规戒律,但是那毕竟是‘连刀四章’,无论是年代还是单纯的工艺都堪称无价之宝,就算不考虑这份情,单说物之所值,也怕自己承受不起。
皇后似乎看出他的担心了,淡淡一笑,“蔡大人不必有此顾虑,有个词形容我们周家,‘百年望族’,可我们周家的族谱真的算起来,哪儿是几百年能挡得住的?有些东西与我们来说,昂贵的并非是价值,而是它非凡的意义。大人不是苟苟营利之人,君子坦荡荡,又何必在意那些身外之物。”
这几句话彻底打消了蔡清风的顾虑,他忽然明白了皇后没有说出口的矜持和骄傲。说句大不敬的话,周家世代辉煌源远流长,比之他们大殷王朝的皇族也不知深远了多少辈,有些东西被旁人视作珍宝,可对于周家可能就是九牛一毛。一个百年望族,强大又低调,用神秘掩盖去了其实的深不可测——聪明到‘狡诈’的一个家族,
最终,两个砚台以不是送礼的情谊送出去了,一个人情用没有开口的方式卖出去了。这是若薇的未雨绸缪的计划中某个小环节,诸如这类环节还有很多,但都不及这个需要她亲自出马。 蔡清风,一个固执的小老头,他的影响和分量远远超出他那三品官衔能震慑出来的效果。
事实证明,军师周维确实有非比寻常的眼光和前瞻性。
如今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了,在国事上,有关皇后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案’已经在朝堂私底下被炒得沸沸扬扬,什么贪渎、叛国、居心叵测……出了好几个不同的版本,不少人都想借着这个机会抓住皇后的痛脚,进而抢夺利益。不为别的,当不明势力有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可能的时候,无论是谁,都该面临抄家灭族的危 3ǔωω。cōm险,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扇扇风、点点火,皇后没有家族的力量,全部的依赖只有皇上的信任,如果破坏了这种信任,或者把信任转化为威胁……
现在,活生生的靶子就是皇后。
若薇躺在软椅上,拿着树枝在地上画圈,一个环节扣一个环节。
这就是她要的结果。
独占罗颢,把所有的‘情敌’驱逐出他们的生活范围,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谁叫那该死的家伙是个皇帝,可若薇最终做到了。但是到这一步也仅仅是事情成功的一半,如何让她们不再迁回来,如何挡住她们的脚步、堵住满朝上下的嘴,才是最艰难的一关。
若薇知道有很多人都在暗中算计她,他们从未曾死心,等着抓她的把柄,拉下后位予以致命的一击。如果她不当头棒喝用雷霆手段彻底震慑他们一下,这些人就会像如蛆附骨,扰得她这辈子都别想安生。所以,她想给他们一个机会,用武侠小说的讲法是——卖个破绽。
她故意不让嫔妃回迁,不出所料地落得一个‘善妒’的罪名,一定有人会抓住机会大做文章——煽动他们蠢蠢欲动的心思,给他们一个装弹上膛的机会,这是若薇抛出的第一个饵。
‘善妒’是一个微妙的罪名,本来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只要皇上没觉得什么,旁人就没有说话的余地。这个问题,她与罗颢早有默契,而罗颢明里暗里的明显偏袒,让那些人大概就像站在玻璃鱼缸外面的猫,又急又馋,抓心挠肝。
于是,若薇摆出第二步棋,用一个荒诞的理由制造一个‘愚蠢’‘失德’皇后形象,对那些正在黑暗中四处碰壁的对手们来说,就好像在热油上泼了一瓢冷水。
如果这个热油乱溅的时候,又正好牵扯进一大笔数额让人心惊肉跳的钱财呢?
密闭的房间里好像忽然被打开了一扇天窗。
模糊了原本事件的真正焦点,所有人的注意都被转移了,相信没有人会再执着于嫔妃回迁与否的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眼下对他们更重要的是皇后,扳倒或拯救皇后,必定成为不同派别所有人瞩目的焦点,皇帝发妻的命运,这是天下大事。而对于敌手来说,如果皇后能换人,曾经他们担心的问题就再也不是问题了。
所有的矛盾、战斗、圈套与反圈套的落脚点就是钱财,那些人想以此攻击若薇的剑锋也是围绕着‘钱财’,可惜,真不凑巧,他们的小辫子早就在若薇手里攥着了,都攥了好几年了,更抱歉的是这些小辫子统统属于‘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经济问题’。
“颢,你真该谢谢我,”若薇扔下树枝,看着地上被自己画的圆圈摇头失笑,“你未来两年的军费,也许又要有人会替你埋单了。”
庞大的计划,一共实施了一年零两个月,若薇神经紧绷、步步为营到现在,到事情终于发展到要掀底牌的最后一刻,所有可能发生危 3ǔωω。cōm险变故的时刻都不复存在。若薇快速的把所有的事情都从头到尾的顺一遍,没有破绽。
她站起来,理了理身上正式的朝服,向那些正等待着她,充满了各式各样诡异心思的朝政正殿走过去……
今天之后,她要朝中再无人敢挑衅皇后的威信。
橡树木棉
“你今天怎么过来了?”罗颢对若薇伸出手,安排她坐在自己身边。
若薇对他甜甜一笑,她知道他这些日子为了维护她的艰难,在某些‘刚直’的文人口中,他几乎快跟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相提并论了。
若薇坐定了之后,一眼扫尽下面的官员,“本宫近日听到了一些关于我个人的说法。我想,既然都是能传到深宫的传闻了,想必朝堂早就被炒的沸沸扬扬。不管怎么说,背后中伤总是一件不光彩且有失身份的事,诸位卿家如果不介意,有什么话就当着本宫的面说说吧?”视线在每一名官员身上停留,或长或短的时间,最后与罗颢对望一眼,看到罗颢眼睛里明显的笑意,然后等待。
这是非常漂亮的主动出击,当面质疑皇后需要更大的勇气、底气和更有力的证据,罗颢放松的斜倚着扶手,下面的官员都在沉默,平时叫嚣最欢的那些跳梁小丑如今连头也不敢抬了。
大殿上一时安静,似乎皇后的一席话把某些蠢蠢欲动和不可一世的气焰都打消了,但是罗颢没这么乐观。平静,不过是表面假象——小卒子们不再敢开腔,可那些幕后操控的大员们就会站出来——他们不得不。面对皇后的当场质疑,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如果不站出来‘申诉’理由,这件被炒得轰轰烈烈的事日后就再没机会摆上台前。
罗颢的视线一个个扫过……
张尚书走出来了,“启禀陛下,娘娘,臣有话要说。”
是张妃的父亲,罗颢打了一个请讲的手势。
“娘娘,臣下只想向娘娘打听宫内翻修的工程进展,何时才能结束这场大规模的宫内迁徙?”
“张大人不愧为工部尚书,兢兢业业,不过这件事已经全权由内务府负责,进度和工程拨款也全部由内廷操控,张大人就不必费心了。”
“娘娘,” 常太保也出列了,“臣等认为后宫的安定关乎国本,也属国之大事,所以还请娘娘给一个说法。”
“后宫的安定关乎国本,”若薇笑笑,“是啊,所以后宫的妃子们搬家的委屈就成了朝堂上必须商讨的大事,从中产生的对本宫行为的猜测、怀疑甚至中伤就让皇后成了朝堂上口诛笔伐的对象,是不是?”
“不不,娘娘误会了。”常太保急忙澄清,“臣只是关心两位陛下。”
“本宫先谢谢大人的好意,不过本宫不得不提醒你,你关心的太不是地方了!”若薇的轻松猛然转成了冷峻,“什么时候皇上的闺房之事也成了你们口中的国家大事?皇上家的后院也允许你们说三道四、指手画脚?或者,我换个说法。常太保,如果你的十七房小妾天天被外人嘘寒问暖,问候饮食起居的安妥与否,身为‘老爷’的你会如何心情?很高兴?因为觉得自己如此被人关心,并受宠若惊?”
对男人来说,这种‘关心’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侮辱,被皇后这么一提,很多人都猛然意识到这个话题对于皇上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些日子凡是这样‘关心’过皇上的人都开始不由自主的往外冒冷汗,绝不仅限于常太保。
“皇上的胸怀宽广,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与自己的臣下纠缠不清,可本宫没那么大度。听到传言的时候,本宫很生气,本来后果也会很严重,只是皇上给臣妾下令了,所以这次就算了。不过,从今天开始,任何人胆敢再提出这个话题,用这样的方法‘关心’皇上,那本宫也会让他深刻体会一下被关心的惬意。”
这话开始有‘流氓’之嫌了,若薇的话音一落下面就稍有骚动,罗颢非常精准地抓住了时机咳了一下,压下骚动之后,他开口,用大到能让所有人都听到,但小到不像斥责更像包庇的低沉声音,皱眉警告,“若薇!”
“陛下,我就是在威胁。”若薇直言不讳,并给了罗颢一个笑脸,转而又冰冻三尺的转向下面,“如果说,在这个天下,有一百个人会不计代价没有私心的维护皇上,那这一百个人中,一定会有我,如果只有一个人,那也只会是我,因为我是皇后,夫妻同心,相濡以沫。你们可以扪心自问,真的是在关心皇上,还只是以关心为借口为自己牟取更大的利益和权力?”
“皇后陛下,您的话严重了。”蔡清风出来了。
“蔡大人,我知道您一向耿直,也知道您为了这个王朝兢兢业业数十载,可请您不要用你的耿直去宽容其他人的恶意。大人是御史,应该知道冒犯圣上,中伤皇后是什么罪名。”
这个帽子扣得不轻,群臣又开始骚动,这时候又有一个人站出来澄清。
“皇后陛下,”是梁太尉,皇贵妃的亲爹,原本最有希望成为国丈的人,“后宫的私事本不该我等外臣置喙,可此次翻修宫殿涉及了大宗钱财,户部的账面记录又跟库银实查有出入,所以才成了朝议的话题。非是针对陛下。”
梁太尉说完,行礼,然后退回原位。他几句话就把目标转移了,并且把火引导了户部身上,自己则功成身退。
难以察觉地笑容从若薇的嘴角一闪而逝。
若薇从罗颢那里得到了默许,直接开口,“户部尚书。”
“臣在。”
“有这回事?”
“呃……是。”户部尚书看了一眼康郡王。
“有任何线索吗?”
“回娘娘,查出来是一个职岗的校尉在当值时监守自盗,此人,十几天前……就已经畏罪自尽了。”
“没有留下什么话,或者证据?”
“没有。”
“没有指出同伙帮凶?”
“没有!”
“回禀娘娘,”康郡王出列了,“国库一共丢失了三十五万两黄金,不是一个九品校尉有胆量策划的事。此事在臣的管辖范围之内,臣是一定要清查到底的。”
这些是朝廷里大家早就知道的事情,现在只不过陈述给皇后听,当然康郡王话中有话,全朝堂的人都知道是这次内宫翻修是皇后一手总揽,施工中期资金不足的问题最后也是皇后一手解决的,然后国库莫名少了少了一间屋子的黄金,跟账面根本对不上,种种巧合……虽然没凭没据,但彼此心照不宣。
“所以本宫就成了那个幕后的黑手?”
“臣不敢。”康郡王微微一鞠躬,给旁边那个畏畏缩缩的户部尚书暗中使了一个眼色。
户部尚书脸色都绿了,僵在那个地方不敢动,康郡王又瞪了一下眼睛,户部尚书还是没动地方,两人无言的表演着哑剧,明眼人都看出了一些端倪,包括若薇和罗颢。
康郡王向四周快速的扫了一圈,最后仍是他迈前一步,开口,“臣在清查之时,查到了一件事。看守国库的一个六品督校作证说,皇后娘娘曾经命令他在四年前从国库支出过大宗钱财,没有备案。”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这一部分是最新爆料。
有这回事,严暄最初入生意门开始做生意差点把自己都赔进去的那次,要不是若薇强压着那个叫詹铁的看门卫监守自盗急调了一大笔钱救急,他们如今哪儿可能有这么滋润的家当?这件事被爆出来,让若薇有点意外,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钱财早就还回去了,证据都没了。
若薇坐在座位上,明显的觉得到气氛开始变化,原本没有搅和进这件事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开始不一样了,其中包括一直对她的底细知之甚详的那几位承文殿重臣,而原本就不怀好意的,气焰就更盛。
若薇转过头又看罗颢,他吃惊的表情里还透着‘凶狠’,似乎在说:居然还有这种事!
罗颢举起一只手让鼎沸的朝堂再一次静下来,“康郡王,朕不希望在大殿之上听到任何谋逆的言辞。”
“皇上,臣句句属实,臣可以带来人证对峙。”
“那个六品督校?”
“是。”
“荒唐!朕凭什么相信一个监守自盗的士兵的片面之词,却又怀疑身为当朝国母的皇后?”
罗颢的包庇之意明显,康郡王却已经骑虎难下,“皇上,所以臣斗胆请皇后解释此次的修缮费用的来历?一百万金,不是从哪里随便能凑出来的数额。”
“启禀皇上,臣有话说。”蔡清风忽然开口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些什么,对于对显赫周家的感悟,他比旁人都来得更深更真切,“皇后娘娘出身胶从周家,一个流传了数百年,一直站在历代帝王身边辅佐的显赫世家,家史源远流长,可能比在座诸位你我的家史都长,出过的王侯将相数不胜数……这样一个家族,一直流传到现在而且依然显赫,臣想跟它本身的低调处世不无关系,可低调并不代表可以忽视。皇后娘娘远离家乡嫁到我大殷来,甚至朝堂里连个能说的上话的亲人都没有,久处深宫、势单力孤,不过如此。臣是个直人,说话不懂得绕弯子,只明白众口铄金的道理。”
蔡清风的死硬脾气,朝上朝下都是大大的闻名,他的一番力挺让骚动的人群慢慢重归冷静。谁也不傻,看看如今为难皇后的都是谁,看看他们都有着怎样的势力、权力、还有后宫的人脉,他们背后的目的一点儿也不难猜测。
若薇开口了,“康郡王在本宫释疑之前,你能先回答一个我的问题吗?”
“娘娘请讲。”
“身为朝廷大员辱人名节、草菅人命,这是个什么样的罪名?”
这会儿轮到若薇话音一落,满堂哗然。
康郡王像被踩了猫尾巴一样,脸色涨得紫红,“皇上……臣衷心可鉴,日月可表……皇后娘娘这么说简直是天大的冤枉,皇上臣是冤枉的,臣怎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若薇打断他,“你说你是冤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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