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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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嫁-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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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怕他这样看我,这样的目光总让我觉得无所遁形。

    我本想跟他闲扯两句乐游原聚会之事便推说困了去睡,不成想还没等我开口两只手便被他拉了起来,十指指尖都有些青紫,两只手看着有些骇人。

    “别这么看我,我真去给我娘上坟了,到了才发现坟有一角被雨水冲了,我总不能看着老娘在底下住漏屋子吧?手边没铲子只好用手刨土,你也知道,那山脚的土冲刷的时间久了有些硬,难免的。”我说道,崔扶的手温温的却奇迹般的化解了我手的灼痛感。

    “说谎。”崔扶说道。

    “我才没说谎,不信你现在就去瞧瞧我填的那角土。”我理直气壮说道。

    “你从未和你母亲分开过,怎么会忘了她老人家的生日?可见是说谎的。”崔扶说道。

    我笑出声:“我都四年没给我娘过过生日了,忘了有什么奇怪,我自己的生日还忘呢。”

    “是四年没亲到坟前拜祭,况且,岳母的寿辰应该是六月初二,而不是今日吧。”崔扶说道。

    我一惊,我并没有告诉过他,在上虞几年我也从未大张旗鼓去烧许多纸钱,他是何处打听来的?

    “瞧瞧这惊讶的表情,可见我猜对了而你说谎了,真伤心。”崔扶拉着我的手放在他左胸口,一脸的泫然欲泣继续道:“我连少年时的情动都告诉你了,你却这点小事都瞒着我,让我情何以堪。”

    真能装。我拍拍他的胸口然后把手抽出来:“不是我不告诉你,是这事,有点丢人。我今天吧,把我二娘揍了一顿……”

    崔扶霍地抬头瞅我,眼睛也蓦地瞪大,看吧,我就知道,他一定是没听过这么骇人听闻的事。

    “她不是生了个儿子么,邹昉小时候身体不好,每天多灾多难跟个药罐子似的,本来也没什么,后来她就到我爹面前哭,说找很多人算过了是因为府里有人和邹昉相克,还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那种往死里克的,我爹不信也找人来看,结果说是和我娘相克,那时候我爹岁数也不小了,中年得子生怕邹昉真怎么样,所以就暂时先把我和我娘送到洛阳去了,他那时候跟我娘说住一段时间就回来,可,我二娘又使坏,给我安了个不能洗刷的罪名,所以,我娘直到死都没回到长安,我娘一直盼着一直盼着,可她到死都不知道她被人污蔑……污蔑与人有私,含冤莫白,就那么去了。我今天回家,本来是要问我爹温芷的信的事儿,谁成想却听到他们两个在为这事争吵,我一时没忍住就……”我低着头,编着瞎话,以便能让我揍了富氏这件事显得顺理成章。只是一想到我和娘的委屈眼泪便忍不住往下掉,一滴滴落在我交握的手背上,有些烫有些疼。

    “我若在就拦着你了。”崔扶说着又拉着我的手过去才缓缓说道,“再怎么说你的力气也不如我大。”

    我一愣,崔扶这人……抬头看他,他冲我笑,一边抬袖给我擦擦眼泪:“不过我没你那么冲动,我会装没听见躲起来,然后找机会等哪天她出门便用大袋子将她脑袋一蒙敞开了打,打完了她还不知道谁干的。”

    这,这是名门望族的公子么?

    “哎呀,不小心把我们名门望族背地里使坏的招儿说出来啦,崔夫人你莫记到心里,记下了也别说出去,这可是我们崔家的体面,体面。”崔扶做贼似的说道,他这样子让我一时没忍住,乐了。

    “再教你个乖,你瞧战场打仗,奇袭之后都是立即回营的,还跑去劈石刻字记功的那不是坐等敌人上门砍杀么?以后你再打了人记得先跑回家来,要乐也缓几天,别急吼吼的。”崔扶又道。

    这人,看来是这种事做多了,都有经验之谈了。

    “崔夫子,学生谨记了。”我冲他一揖。

    崔扶一下子躲了开去,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夫子学生,难道你想以后喊我爹么?”

    躺下了,睡不着,我说,崔扶你再给我讲讲你们名门望族的招数啊,听起来好像挺好用的。崔扶摇头,继而又若有所思地点头说道:“我只能告诉你一句,露脸的事,一定要大张旗鼓,化简为繁,丢丑的、犯法的事一定要隐秘行事,化繁为简。至于你修行如何端看你用多少心思了,天晚了,睡吧,我今天酒喝多了有些上头,说的都是胡话,做不得真,以后旁人问起可不许说是我教的。”

    我被他的话弄的哭笑不得,还真是头一次看见喝多了酒还能这么明白的人,要么是天赋异禀,要么就是装醉。我看他就是后者。

    一时高兴过了,心头那座山重又重重地压了下来让我透不过气,不能生养,这事早晚也会被揭穿,到时候我该如何自处?自请下堂还是厚着脸皮若无其事然后给崔扶纳妾抱了他小妾的孩子来样?我想我大概没有那个心胸做到后一点的,若是我丈夫与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我想我大概下得去手掐死那孩子。

    现在,我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以我娘的善良应该做不出危害邹昉的事,她那么柔顺,可转念,谁知道呢,若我能下手掐死丈夫小妾的孩子为何我娘就不会有这种想法呢?我忽而又想,若我是富氏想必也会使些缺德手段让自己儿子接掌家业的,毕竟那么大笔家财谁能不动心呢?

    这些个念头搅得我脑子里乱乱的,无论她怎样有理,当年没有反抗能力的我却受到了牵连,不能原谅,绝对不能。我转个身,崔扶的脸在帘外如豆的灯光下只能看得朦胧,看起来好像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是啊,这是崔扶,连进士都能为了一个赌约去考,升迁贬谪也无喜无惊,天大的事也能轻松化解,我邹晴何德何能配得起这样一个优秀的男子,以后,我连一儿半女都不能为他生养了,又不想他纳妾……他却千方百计为我留下一个儿子,将心比心,我怎么能这样自私让他在这世上都没有能延续的骨血。崔扶呵,你是个好人好丈夫好父亲,可我却不是好妻子,我不配你。

    崔扶的胳膊忽然搭到我腰上吓得我闭了眼,这才发觉眼角湿湿的。

    刚养了两天手,邹昉亲自登了崔家的门,说老怪物病了想外孙,所以想接我和禾苗回去住两天,大唐律说,人之常情,多住几天也无妨。我不自觉看向崔扶,他冲我点点头然后对着他娘说道:“岳丈大人病了我这个做女婿的也该去探视一番,否则就太失礼了。”大唐律不大情愿地点了点头。

    出了崔家门,崔扶和我们挤马车与禾苗赌钱玩,把禾苗那几个铜板都赢了过去,闹得禾苗在车里又跳又叫,我跟崔扶说他也不教禾苗学好的,崔扶便粲然一笑道:“技多不压身嘛,会赌钱多好,穷途末路还能拿一文钱翻身。”

    富氏没出来迎我们,邹昉说她去慈恩寺里为全家祈福去了,说这话的时候头低低的,显得背越发的驼,生出一些可怜。我知道他无辜可这时候看见他总是怒火中烧,所以便不言语进了门。不管怎样,既然眼下我还想保守我的秘密就一定要配合老怪物的安排,当然,我还有一点心思——那日我只揍了富氏却放过了他,这两日让我一直耿耿于怀,一句王八蛋岂不是太便宜他了。况且还有温芷的事我没闹明白呢,虽然此时这事问与不问也无所谓,但我将来是要去见冯小宝的,他要问的我自然要解释给他听,起码要为自己洗清冤枉。

    乍见老怪物,发现他愈发的奇形怪状让我作呕,可当着崔扶和禾苗的面我又不好发作便只得忍着,眼看着禾苗跑去亲亲热热地叫“外祖”也只得咬牙忍着,咬得牙槽生疼。

    小禾苗啊小禾苗,你可知你本该在父母面前承欢,可如今你却流落别家与你生父成为仇敌都是这个老怪物害的?

    崔扶很坏,崔扶说:“岳丈大人,昨日我去慈恩寺为我母亲还愿远远地见着了庶岳母,我欲上前拜见却见她转身走了,庶岳母脸似乎有些红肿,寺庙之内草木繁杂蜂虫又多,不知道是不是被蜂虫蜇了,若是,也该派个大夫去瞧瞧才是。”

    还庶岳母,我又孤陋寡闻了一次。

    老怪物脸色不大好,阴沉的目光看向我旋即又看向别处才道:“无妨,身边跟着她平日里细心的女婢呢。”

    终于,我找了个理由单独和老怪物说话,我让崔扶不许跟着,因为我要问些家丑之事不想给他听见,崔扶便很无辜地看着我说道: “一家人还分什么你家我家,多生分。”

    崔扶这个人精,为了防他偷听我特意以“水边空气好去走走对身体有益”的借口带了老怪物去了后园人工挖的小湖中的湖心岛上的亭子里说话,那岛上只一条路,亭子周围都是低矮的花儿,除非是鬼,否则连个婴孩儿都藏不住。

    “先跟你说清楚,我回来并不是因为孝顺并不是觉得你可怜,而是我还想这个秘密多保存几天,所以你别自作多情。我今天想问什么想必你也知道,那就说吧,让我这个受冤的也明白下来龙去脉。”亭子的窗开着,我站在床边往外看,那张脸我怕看了会吐。

    老怪物半晌没说话,我也没言语,反正我身体好,在这儿吹多久的风也不怕。后来他张了口,缓缓的有些沉痛的,不知道是否是假装:“富氏生了邹昉之后怕你娘再生出嫡长子来,所以花了重金从西域弄来了能让女人不孕的秘方,她便趁着你娘生病的时候把那药粉放在糕点里、羹里、药里给你娘,你小时候嘴馋,你娘又一向心疼你便把糕点和羹都分与你吃了,富氏说她并不是有意害你,只是没想到你娘会把专门给她的东西给了你吃。这事我本来也不知道,后来待邹昉两岁的时候,富氏又有了身孕,她房里一个叫秋碧的心腹丫环便时常服侍我更衣洗脸,富氏多疑,以为秋碧有心要趁机讨好我做个妾室,于是便时常着非打即骂,后来更趁我不在府中诬秋碧在她安胎药里放红花害她,你娘虽然平日里温顺,但不忍见富氏杀人便拦着,富氏仗着邹昉仗着肚子责骂你娘,把你娘赶了回去,好在那天我正好赶回府里才从杖下救了秋碧一命,秋碧那时候差不多也只有出气没有入气了,临死之前将富氏做的事都告诉了我,妮子,你道爹心狠把你们母女送到洛阳去不管不问,你可知道爹是觉得愧对你们才如此做的?每次见到你爹的心都如针扎一般,我受不了,可我懦弱,知道你娘不能再生所以我更怕失去这唯一的儿子,因此我才把你们母女送到洛阳,我只是逃避,我怕看见你们,你们表情越无辜我就越害怕。”老怪物说道。

    “嗯,所以你见温芷与人有私便不动用家法弄死她反倒让她平安生下儿子,就是为了把孩子偷偷给我养来弥补么?”我问道,拳头紧紧扒在窗沿上,指尖传来阵阵痛意沿着血脉直到心里。

    “我以婴孩性命威胁温芷写了给你的那封信,不过,信上也并非都是谎话,温芷与卢琉桑确实有过不清不白的时候,我让她如此写,一来是想让崔扶看在替好友遮掩的份上收下这个孩子,二来,断了你对卢琉桑的心思,三来,即便他日孩子的生父找上门来有温芷的手书为证他也夺不去孩子。”老怪物说道。

    “冯小宝那份手书你可瞧见了?”我问道。

    “温芷一向机敏,我左防右防居然还是让她把信传了出去,悔之晚矣,当初就该在她诞下孩子写了第一封信之后便杀了她的,是爹没有顾虑周全。”老怪物说道,口气里有一丝遗憾。

    我笑了:“不是没有顾虑周全,你说了,温芷一向机敏,想必当时对你百般屈意承欢百般后悔认错让你一时忘了女儿吧,呵呵。既然是你的失误,如今要如何呢?”

    “既是爹的错,自然会……”

    “别扯了,要是能动冯小宝你能等到现在么?想必冯小宝身后有些什么人是你忌惮的吧?是谁啊?算了,是谁我也管不着,还有一个问题,当时你说卢琉桑非我良人是因为你发现他与你的爱妾有染么?” 我回头看他,不知道为何,忽然很想笑,唉,我这个人,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工夫幸灾乐祸呢。

    “算是。”老怪物忽然站了起来骇了我一跳,他那本已混沌的眼睛放了些光亮出来:“妮子,爹知道错了,所以一直在尽量弥补,你放心,爹不会让那个无赖泼皮抢走你的嘉禾。”

    无赖泼皮,我只觉得好笑。

    “若说无赖泼皮,还有能出你其右的么?风真凉我有点冷还有点恶心,先回去躺一会儿,你若喜欢在这儿便继续吹着吧。”我说完逃也般的离开了湖心岛。 

正文 鬼上身的卢琉桑

    在路上碰见邹昉,这路平常少有人来,他在这儿显然是刻意等我的。不过此时我并不想跟他说话,虽然知道这些事其实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邹昉开了口,声音不大,带了些试探意味,怕我生气似的:“大姐,是不是我娘又对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让你生气了?”

    “对一个从来没有做过好事的人有什么气好生,不过,你要是去慈恩寺大概可以替我转告一句话,罪孽太过深重到了佛祖面前也是没用的,照样会下到地狱里受剥皮之苦,逃不过去的。”这是我恶毒的诅咒而且我希望它灵验。

    邹昉瞪大了眼,两手搓着,很举手无措的样子。

    “不是想知道她做了什么恶事么?你自己去问她,看她有没有脸给你讲。”我又加一句便继续往前走,身后没有脚步声,邹昉应该是粘在地上了。

    崔扶和禾苗蹲在地上在研究一个小陀螺,那是我见过的最丑的陀螺,虽然顶着一根五彩的野鸡毛仍然挡不住那丑。我说这丑东西是谁买的,禾苗嘻嘻一笑,爹做的,还跟我说会很好玩呢,可是都转不了。我弯腰拿起陀螺看了看再看眼崔扶然后告诉禾苗:“你还信你爹的话,你瞧瞧上次箱子里那些个半途而废的箫笛难道还没记性?这东西,得冬天在冰上玩,到时候娘给你买个最大的,把那些小的都撞飞。”

    老怪物的病看起来一时半会好不了,富氏又到慈恩寺还她的业障,邹昉的婚事又不能没个主事的,所以——邹暖便回来了,我觉得富氏可真是担心太过,怕我趁无人之机搅了她儿子的合婚之礼,多余,我根本不会帮他们操劳这些。

    邹家家大业大,又是独苗苗的婚事自然百般重视,虽前有富氏细心安排,但眼下仍有许多事,邹暖显然不是那块料子,嘴就撅得越来越高。我可没那个好心,跟老怪物说崔扶近来还有事所以我们先回了,待正日子再说。

    老怪物并没有十分阻拦,只是一直紧抱着禾苗不肯松手,弄得生死诀别似的,上了马车禾苗还问我,外祖为什么看起来很难过呢?我告诉他外祖做错事被骂了,禾苗咂舌然后跑到崔扶身边说:“一定是娘骂的,好凶。”

    崔家亦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出来进去的总见得着崔雍那个粉粉的侍妾让我闹眼睛。知道小妾穿粉,你也不至于做了一百套衣服都是粉的吧?还有,杨氏不许她女儿和禾苗玩了,这是我两天后才知道的,那天禾苗乖乖的只是小嘴扁扁的,显见是不高兴,问他他才说了,然后抬着脸,用那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我问:“娘,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

    用怒火中烧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一点也不过分,人在盛怒之时往往会失去理智,我就是,我对禾苗说:“儿子,你以后别理他们,一群庶出的,不配。”

    说完了过了片刻我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颇是后悔。我怪罪他们对我的禾苗不好,可我又何尝不是在伤害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况且,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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