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转身坐了,淡声道:“不过是想让各位王爷以为朕有心除掉景王,让他们都对朕心生不满罢了。这里无事,你下去吧。”
隋太医欲开口说什么,见他的样子,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他低下头,抬手拧上眉心。
我上前握住他的手,低语着:“皇上……”
他原本,以为是景王一直在暗中想要刺杀他,可这一次,景王却死了。事情又一下子没了头绪。
陪他在寝宫里呆了会儿,常公公急急进来,开口道:“皇上,偏殿有人来说,说侯爷醒了……”他抬眸,悄然看了元承灏一眼,似还有话未说全。
元承灏却低笑一声道:“叶蔓贞派人来告诉朕,说他起身便要走,她不知道怎么办?”
“皇上!”常公公忙跪下了,“奴才该死,侯爷受着伤,宫人们都不敢用力拦。”
直直地看着他,怪不得他要说让元非锦留在乾元宫里不是什么大事,就看着他是否愿意。原来,他一开始就猜到会是这种结局。
那是他太了解他。
“皇上,您看……”
“谁也别拦他,让他走。”
常公公“啊”了声,我亦是震惊地握紧了他的手:“皇上,您这样不是收他去死么?”
他嗤笑一声:“他心里恨着朕呢,死不了。”他又道:“常渠,还不去?顺便,把叶蔓贞叫来,朕传她入宫,倒是还不曾见过她。”
常公公只得下去了。
隔了会儿,见他领了一名女子进来。她只一路低着头,进来在我们跟着跪了,俯下身道:“民女参见皇上、娘娘。”
她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样子。只,那置于地面的广袖之上,还沾着斑斑的血渍。心不免一紧,瞧见元承灏的眉头亦是微微收紧。
喊了她起身,他又笑言:“胎起头来。”
女子缓缓抬眸,明眸皓齿,一股顾盼神飞的美妙,叶家的女子,果然都是美丽的。她的目光,依旧低下,没有瞻视龙颜,一步一趋,她都很懂规矩。
元承灏开口道:“还记得朕上回见你,你才九岁,时间过得真快,蔓贞也长大了。”
她亦略笑着:“原来皇上还记得。”
他“唔”了一声,突然起了身道:“衣服脏了,叫宫女取了来换一身,馨妃,就留在这里,朕回避一下。”他说着,也不看我,径直出去。
呵,这里可是他的寝宫,怎轮得到他回避?
望着他的背影,我的唇角却是微微扬起,心情,有些许的松懈。
宫女进来,伺候叶蔓贞换了衣裳,又退出去。
我起身的时候,瞧见她自屏风后出来,此刻的她,才抬眸看我。那目光掠过我的脸,只听她轻笑一声开口:“原来,娘娘就是馨妃?”顿了下,她又补上一句,“娘娘就是害死我姐姐的馨妃?”
略怔了下,若不是她提及,我几乎要忘记她是叶蔓宁妹妹的事实了。
我只从容开口:“你姐姐可不是本宫害死的。”
她依旧笑着:“此话,娘娘也就骗骗别人。”
我一怔,呵,这个叶三小姐,我倒是小瞧了她。
她又道:“其实做皇后,我姐姐还不够聪明,也许,还不及我二姐,娘娘您说,是么?”
握着帕子的手略一紧,元承灏,他究竟给元非锦指了一个什么样的夫人?这样的女子,倘若放在这西周的后宫,可又有得热闹了。
她却仿佛洞悉我心中所想,低声开口:“其实太皇太后最喜欢我……”那后面的话,她识趣地没有再说下去。
我冷笑一声,上前道:“你如今可是皇上御赐的侯爷夫人了。”
她却是从容退开一步,轻声开口:“娘娘可小心点,莫不是,你也想与我二姐一样早产么?”
本能地抚上自己的肚子,这个叶蔓贞,果真是不会比她的两个姐姐差。迟疑了下,我只转身出去。
阿蛮守在外头,见我出来,吃了一惊,忙上前来扶我:“娘娘发生了何事?”
我不语,只往偏殿去。记挂着元非锦,他闹着要走,也不知此刻怎么样了。回想起叶蔓贞身上的血渍,心里越发地紧张。
急急过偏殿去,却见偏殿的宫人们都站在外头,元非锦,只一袭白色的亵衣,步子踉跄地往乾元宫外头走去。元承灏下令谁也别拦着他,果然是没有人上前的。
他的性子,必然也不会要人扶的。伤口似是裂了,殷红色的血几乎浸透了他胸前的衣服。
阿蛮惊呼了一声“小王爷”,抬步欲上前,我忙拉住了她。只因,我瞧见元承灏就站在他的身后,亦是跟着他,极慢极慢的步子。
他走过的一路,星星点点的血渍,让人看得怵目惊心。
忽然,不知谁喊了声“侯爷”,我亦是惊得往前走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他摔倒在地。边上的宫人都欲上前去扶,却见元承灏略抬了手,宫人们都一怔,才止住了步子。
他欲再站起来,到底是没了力气了。
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见元承灏缓步上前,站在他的身侧,本能地握紧了阿蛮的手,她亦是紧张。元承灏终是俯下身,伸手将他扶起来。
听得元非锦低低地笑起来,只是笑,却是不说话。
良久,才听他道:“皇上是来帮我,还是阻止我?”
“朕既不是帮你,也不会拦你。”他说着,竟真的又松了手。
我忍不住上前,从他身后扶着他,小声道:“小王爷这是何苦?”
他回眸看我一眼,那张脸苍白得可怕,却是自嘲地笑:“我真没用,连乾元宫都走不出去。”
垂下眼睑,即使走出了乾元宫又如何?皇宫得有多大,他如今的身体,能走上几步?
“娘娘,我……唔……”他一倾身,大口的血涌出来。
“小王爷!”我吓了一跳,已经扶不住他的身子。
那双有力的大手伸过来,抱住他的身子,元承灏抱了他起来,抬步上前,一面沉声道:“宣隋华元来!”
急急跟了上去,元承灏将他放上床,他已经昏了过去。
惨白的脸色,唯有那唇角的殷红,显得越发刺目。
隋太医来的时候,眉头紧锁着,红他把了脉 ,眼底皆是讶然:“皇上,臣不是交代过,这几日不能移动他么?”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床上之人的身上,低声道:“你以为朕的话他会听么?该怎么医就怎么医他。”
隋太医叹息一声,吩咐了宫女上前来替他换衣服。
元承灏拉起了身,皱眉道:“朕不是让你待在朕的寝宫里么?叶蔓贞呢?”
听他提及叶蔓贞,心头的怒意升起来,咬着牙开口:“皇上将她指给小王爷真是笑话,她最想嫁的人,可是皇上您!”她虽未及言明,不过字里行间我若还听不出来,那我就太傻了不是?
他略一怔,随即一笑:“怎么,吃醋了?何苦吃她的醋,朕又不会纳她为妃。”
他自然不会,赐婚的圣旨都下了,他若是再纳了叶蔓贞为妃,岂不叫天下人笑话?我担心的,只是元非锦!
愤愤地看着他:“皇上那么多可用之人,为何就非得用叶家的人?”对着叶蔓贞,我说不出的不喜欢,还有一种厌恶。
他低头看着我,倒是没有怒:“怎么,难道你不想要朕用你的宫女?”
他的话,说得我一怔,他把云眉给了杨将军,而我身边现在唯有阿蛮。咬着唇,我又哪里是这个意思?云眉却是对杨将军有意,可阿蛮不一样。再说如今,我身边也确实少不了她。
“呵,舍不得?”他说着,拉着我出去。
我突然站住了步子:“皇上不留下来等隋大人出来么?”
他愣了下,才言:“他不想看见朕。”
“可皇上担心他。”
“朕不过想看看他究竟有多大的能耐能走出皇宫。”
不承认,我也不逼他。
二人才要出去,见里头的宫女跑出来,开口道:“皇上,侯爷说请您进去。”
心下一喜,瞧见他的神色微微一变,我忙拉住他的手。
到底,还是进去了。
隋太医退至了一旁,元承灏迟疑了一下,依旧上前在他床边坐了。淡声开口:“何事?”
元非锦没有抬眸,只开口:“我父王的尸首……”
“在行馆,已过了三日,天气炎热,朕做主,明日就入殓,然后,道回琼郡。”他的语气淡得尝不出一丝味道。
元非锦轻阖了双眸,半晌,开了品,竟是问:“那,我父王的爵位?”
元承灏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才开口:“自然由你世袭。”
他略笑着:“皇上,我没有兄弟。”
我才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没有兄弟,琼郡不会被划分,而是,依旧唯有一位主子,就是他元非锦!
元承灏不说话,他继续道:“我为我父王守孝三年。”
守孝三年,三年,不娶亲。
多好的借口,不动声色地推掉叶蔓贞。三年之后,谁知道是怎么样一番光景呢?
不知为何,我听了,心里却是高兴的。
元承灏的神色依旧不变,只淡声道:“可以。”
这一日,我与元承灏从他房里出来之时,只听他问:“皇上既不放心我父王,就真的放心把琼郡交给我么?”
我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只元承灏依旧神色不变,连着步子都没有停留,只拉了我出去。
外头,见叶瘟贞站在门口,我们出去,她识趣地行礼。在元承灏的面前,她又恢复了乖巧温柔的样子,他吩咐着她好好照顾元非锦,她也只低头应着声。
傍晚的时候,太皇太后来了乾元宫,她的神色很是难看,开口便问:“哀家听闻皇上应了让蔓贞三年后再嫁支琼郡的话?”
他点了头。
太皇太后又道:“这算什么?岂不叫天下人看叶家的笑话么?”
元承灏不以为然地搁下手中的茶杯,抬眸道:“那皇祖母要朕如何做?他说要给他父王守孝,古语有云,百善孝为先。朕若不应,就不能为天下之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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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太皇太后一时间语塞了。
元承灏又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太皇太后深吸了口气,才道:“此事皇上既如此说,哀家也不好说什么。蔓贞既是要嫁云琼郡的,那就是未来的王妃,哀家也喜欢她得紧,这几年,不如就先留在哀家身边吧。”
他也不拒绝,只道:“皇祖母喜欢就好。”
……
隔日,景王入殓,元非锦没有去,只頣沅公主去了。
元承灏下旨,给他封王。从此,在天下人眼里,琼郡的评价是锦王。
三日后,元非锦可以下床,当天便出宫去了行馆。
没有一请辞,我甚至连他一面都没有见着。
又两日,中午用膳的时候,听阿蛮道:“娘娘,王爷还不会马上离京的是么?”
我点着头。
这一夜,元承灏不曾过馨禾宫来,听说是小皇子满月了。
掐指一算,原来时间过得这么③üww。сōm快。
我借口身子不适,没有去赴宴。
天色还不晚,却是见元非锦和頣沅公主进来,我倒是吃了一惊。頣沅公主开口道:“皇子满月,今夜皇上大宴群臣的,倒是不见娘娘,是病了么?”
请他们进来坐了,忙道:“没事,只是不想去罢了。”目光,落在元非锦的身上,又问,“王爷身上的伤如何?”
他笑道:“没事了。”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包用红布包着的东西来,搁在桌上,打开了,才见竟是孩子的一套百锁。
“原就是要给娘娘的孩子的,只是这次出了太多的事,不慎差点就忘了。娘娘的孩子满月,我可就不会进京来了。”将东西推至我的面前。
鼻子一酸,低语道:“王爷有心了。”
“哭什么?”他皱了眉。
我只是感慨,还能清楚地记得那时候在渝州,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半夜里,偷偷从安歧阳房间的后窗进来。那一次,还是为了给他妹妹出气的。
将目光转向身边的頣沅公主,他低笑着:“莫不是有了孩子就爱哭了?楹儿日后可别如此。”
頣沅公主轻打着他:“胡说什么呢。”
他依旧笑着,却是朝我道:“日后我不在,请娘娘多多照顾楹儿。”
他不说,我也会的。
只是……
看着他,问着:“你以为皇上不会么?”
他怔住了。
我又道:“你父王的事,不是皇上做的。”元承灏不屑解释,可是我忍不住,我想替他解释。
他的脸色沉了下去,半晌,才开口:“此事,都过去了,娘娘也不必再提。”
“为何就不信他?”我有些急了。
他只转了口:“阿蛮,不如去准备一壶酒,方才在席上不曾喝,此刻倒是想喝了。”
“王兄。”頣沅公主拉住他,“你伤未好,喝什么酒?”
他拂开她的手,笑着:“只是高兴,难得不曾这么高兴了。”
酒上来了,他连喝了三杯,脸颊已经透出了绯色。頣沅公主扶着他,劝道:“别喝多了,省得又难受。在娘娘这里,叫她看了笑话。”
我也让阿蛮给倒了一杯,他却一把夺过我手中,皱眉道:“有孩子的人不能喝酒。”
“算关心么?”
他一怔,点了头。
我又道:“那这么多人关心着你,又何苦还要任性?”
已经触及嘴唇的手腕到底没有再动,半晌,将杯子搁在桌上,似是遗憾,低言道:“人长大了,果然就不能再放纵自己了。”
“王爷心里有恨。”说出来的时候,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低嗤笑着:“娘娘,我还是个正常人。”是个正常人,所以不能在父亲的问题上无所谓,是么?
叹息道:“王爷那日要走,皇上在你身后跟了一路。”
他略低了头,半晌,才又低声道:“这些,娘娘不必多说了。我心里,都清楚。”他也还是那个意思,元承灏对待景王和他,从来不起冲突。
我再欲开口,见他突然咳嗽起来,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頣沅公主急忙着问他:“王兄,怎么样?”
他摇着头:“没事。”
“不如楹儿跟你回琼郡去。”这,大约是安歧阳死后,她第一次想要离开京城这个地方。还记得那时候,她曾说过,外面,哪里都没有安歧阳,所以她要留下来。
而如今,她到底不放心他一个人。
他却道:“不必了,届时皇上必然会让我的准王妃随行的。”
我倒是讶然了,皱眉道:“她不会随行的,太皇太后想她留在身边几年,你竟不知道么?”
闻言,他似是释然。
我忙道:“她也不是省油的灯。”提醒着他,也让他心里有个数。
却不想,他竟笑道:“皇上给我选的,能省油么?娘娘还不了解他?”
一怔,我怎么是这个意思?
倒是让他以为我在提醒他元承灏要叶蔓贞监视他了。
他也不看我,只转向身侧之人,开口道:“不必跟我回去了,柏侯煜还不错,王兄,也希望你能幸福。”
“王兄……”
“这不还没走么,你也跟着哭。”抬手,替她拭去腮边的泪,他的目光温柔起来。
我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元非锦。
他是真的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快得,来不及让我去怀念我们的以前。
又坐了会儿,他便起身说要出宫。
我起了身送他们出去,行至馨禾宫门口的时候,恰巧见元承灏进来。
众人忙行了礼,他朝我走过来,才言:“朕还怕你一个人冷清着,倒是不想,真热闹呢。”
頣沅公主忙道:“听闻娘娘病了,我与王兄也看看娘娘。”
他“唔”了声,又道:“既如此,不如再进去坐坐。”
元非锦却开口:“不了,皇上来了,臣等还是回去吧。”他也不看他,只又道:“皇上与娘娘快些进去吧,臣告退了。”
頣沅公主亦是福了身子随着他出去。
怔怔地看着,瞧见元承灏的脸色有些难看。
元非锦,他终究连一声“臣弟”都不再自称。
臣,从此,他们之间,唯有君臣,再没有兄弟了。
想着,心里无比心酸,身子却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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