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自觉得自己这一番话说得很在理,回到鬼界之后自然不必苦恼此间人事,可是,现在确实得好好苦恼一下怎么从温莆身上撬到定天珠。
于是自我伤好痊愈之后,除了睡觉沐浴之外天天贴身跟在温莆身边。他起床,泡好第一杯热茶送到手边;他问诊,笔墨纸砚预备得妥妥帖帖;他吃饭,所有爱吃的菜都顺心摆在面前。不得不承认这是他不愿与我说话之后我能想出来的唯一讨好他的笨方法。甚至阿平也奇'www。kanshuba。org:看书吧'怪我乍然对温莆如此亲密的态度,他却泰然处之,只消一个眼神将我指来挥去。孙掌柜实在看不下去了,拉住捧着一壶热茶小步跑向诊室的我,俯首低语道:“我说孟姑娘,你就算喜(www。87book。com…提供下载)欢咱们温大夫,也不必太过低声下气,他连吹烟都看不上,我看你这……嘿嘿,也别太糟蹋自个儿一头栽进去。”
我手一抖,差点将滚烫的茶水撒在手上,可惜个中缘由只能憋在心里不可对外人道,只好含糊应着:“掌柜的话我懂,我自有分寸。”
☆、第 40 章
这样兜兜转转,日复一日,北方凛冽的秋风变成了夹雪的干冷,棉衣小袄加了一层又一层,温莆的态度一如这北地毫不留恋飞流直下的气候,没有半分回转的起色。
我撑头斜靠在大堂的椅子上,看着午后阴霾的天又飘起了细小如尘的雪粒,街头行人裹进衣襟匆匆前行。阿平三步两跳蹦进门来,脸蛋被吹得红彤彤,他抖了抖发顶肩头的雪,从怀里摸出一只鼓鼓的纸包,气喘吁吁:“还好王家米铺有剩下齐全的材料,今儿再忘了买煮腊八粥的东西,娘可得敲掉我一身皮!”
孙掌柜抿了一口温莆为他泡制的药酒,吧唧着嘴笑呵呵道:“明儿可就腊八了,外头铺子都不开门,阿平可算运气好赶了趟晚集。”
阿平笑嘻嘻灌了一口热茶,缓过气来,搓着手问我:“孟姑娘,明儿腊八节,医馆照例是要放半日假的,你跟温先生怎么可准备了腊八粥过节?”
我睨了一眼那个整日坐在诊室稳如泰山的男人,腊八节似乎也不能消融他对我持之以久的冷淡,摇摇头懒懒道:“没有,我们随意吃点粥就好。”
不过腊八傍晚我翻遍医馆都寻不到一点米的时候,便开始哀怨也许人间第一个腊八节,我得喝着西北风度过了。
洋洋洒洒的大雪初停,屋舍天地是柔软的洁白,远处人家灶间仿佛飘来了香甜的米粥气息,我使劲耸耸鼻子,冷风如同细针般刺进胸口,激起一身凉意。我似乎格外怕冷些,又将手抄进袖筒里,一步一个印迹向早早点起烛火的书房走去。
推开门,房里炭盆燃得正旺,一股热气暖融融铺面而来,我满足地叹了口气,看着那个人伏案在写着什么,清清嗓子询问:“师父,医馆没米了,我们腊八怎么过?”
没打算听到他回答,我自顾自蹲□把冰凉的手放在炭盆上烘烤。也不过就想着,好歹过个节,冷冷清清回房睡觉多少显得凄凉,这里也能凑在一起有些人气儿。
熟料他竟搁下笔,审视一番方才书写的东西后,抬头对我说了大半月来第一回话,既温软又冷清的声音简直犹如天籁:“有客来访,腊八自然过得下去。”
我不明他话中所言,却忽然听到外间似乎有叩门声,三步并两步地踩过没脚腕深的雪,打开医馆大门,两只红艳艳的东西忽然跳进眼里。
甘蓝同偲明笑盈盈地看着我,手中捧着小山高各色包裹。甘蓝一身红梅罗裙,偲明著着更深些的朱色锦袍,两人站在浅薄夜色笼罩下的莹白雪地里,粉雕玉琢的仙童般叫人惊叹。
偲明气色好了不少,一踏进门来,叽叽喳喳便说开了:“我说姑姑肯定一个人过节,无趣得很,拖了甘蓝姐姐带了不少好玩意儿来陪姑姑。”
甘蓝不甘落后地插开道:“我早就说要来陪姑姑了,糕饼灯花可早准备齐全了!”
我心里顿时暖和起来,赶紧阖上门,拉着他们拆起一堆包裹来。
酒菜点心自是不必说,竟然还翻出不少烟花脸谱灯笼糖人。我哭笑不得:“你们这是把大街上的东西都搬过来了,腊八又不是春节,哪里用得上这些。”
偲明忙着把医馆里几张小几拼起来,说道:“可不是,我跟甘蓝姐姐逛集市,见着好玩的就都买来了,谁知道咱们还有没有机会在这儿过春节呢,可不得都先试上一试……”
他突然停下不说,我和甘蓝拆包裹的手也都止住,各人想着各人的心思没了话头,一时热闹的厅堂里又冷清到极点。
我摸摸鼻子,胡乱翻着包裹随口道:“我们先玩儿些什么呢?”
“腊八节不该先煮腊八粥么?”一个声音答道。
温莆举步走来。我并未对他提起过甘蓝与偲明的身世,不知他是否已有揣度,对他们到来自然到顺理成章。
“对对对。”甘蓝惊呼着翻捣着包裹,从里面拉出一个口袋,自告奋勇道,“我去煮我去煮,我跟厨娘学过怎么做。”
她一蹦一跳跑向后院,偲明四下打量一番,也笑嘻嘻道:“我去帮帮甘蓝姐。”
偌大厅堂又只余我和温莆。我将买来的几只小灯笼燃起,散隔在几个角落,昏暗清冷的厅里平添出几分喜气洋洋。
温莆声音从背后传来:“过了腊八便要走么?”
我将灯笼左挪挪右挪挪,总觉得光亮淡了些,直到摆出满意的样子,才似听到他话一般,玩笑道:“若是你现在把定天珠给了我,即刻就走也不一定。”
他叹出一口气,在空落落的大厅中回荡几个弯儿,我觉着眼前灯笼里的烛火忽闪一下,赶紧伸出手去拢了拢。只听他道:“还是过了腊八罢,人间这样喜庆的日子,说不得分别。”
我低低应了一声,伸手抹一把脸,绽出足够匹配这样节日的笑意来,转过身道:“师父且等等,我去看看甘蓝的腊八粥做好了没,做好我们便可开饭了。”
特意绕了离他更远的位置,穿行过几张凳子走向后院。
偲明施了些法术,将一方覆雪萧瑟的小院装点地犹如灯市般。枯败的木槿花枝子上系了各色的小灯笼,红绸缎,如意结,屋檐下也挂着十来只艳艳当空的花灯,红白相应煞是喜乐曼妙。
小厨房里传来高高低低的争执声,走进一看,偲明举着木柴,甘蓝挥舞长勺,吵得无比热闹。
一个说水开再放米,一个一股脑全扔进锅里,一个说要放些糖,一个又搁进香油。你一言我一语,你放些东西,我放些东西,闹腾得房顶都要掀开。
我揭开锅盖,瞅了一眼,无奈打住他们二人:“把火熄了,我们还是出去吃些点心罢。这粥吃了神仙也得出事。”
一锅黑黑黄黄的糊糊在锅底粘着。偲明吞了下口水,将灶火熄灭。甘蓝摘下围裙,跟我身后止不住地摇头。
总算他们买了不少现成吃食,只将东西摆开便可放心无忧享用。甘蓝与偲明仍旧互不服气隔着桌子瞪来瞪去,两双筷子欢快地抢着盘里的小菜。温莆捏着一小罐酒喝得闷声不语。我夹了一块口味淡些的金丝卷儿放在他碗里。
“噔噔噔”敲门声又响起,我搁下筷子打开大门,阿平蹦蹦跳跳闪进门来。
我喜道:“阿平怎么来了?”
他将怀里拿棉布裹了好几层的罐子捧出来,哈着寒气:“娘说温大夫和孟姑娘一看就是不会煮腊八粥的人,怕你们没做腊八粥吃,那可使不得,就打发了我送一罐来给你们,快尝尝,还热乎着呢!”
我将罐子打开,腾腾热气迷了眼,只见罐中满满当当的白色粥里参杂着红枣、莲子、杏仁、青丝五花八门的食材,香甜气息让人腹中早已暖和起来。
甘蓝偲明忍不住呵着气抢食,两张聪明伶俐的嘴忙不迭赞叹,将阿平一张脸喜得通红,垂头摸耳倒不好意思起来。
正热闹着,门外又响起今夜第三次敲门声。偲明让着我坐下吃粥,嘴里含含糊糊地嘟囔抢着去开门。
门开了一丝缝便有寒风见缝插针地钻进来,激得人直哆嗦。甘蓝咽下嘴里的甜粥喊道:“是谁呀,偲明你快关上门,可冷着呢!”
风依旧呼呼刮进来,偲明不声不响,如同一根石柱般呆立在门口,仿佛丝毫感受不到黑洞洞的夜晚袭来的寒意。
我起身走向外面,纳罕道:“偲明你怎么了?”
门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细的雪粒,方才我在窗边燃起的红灯笼吐着轻柔的光,让门外男子的脸隐去了七八分在黑暗里,可即便如此,还是能一眼看出来者何人。
☆、第 41 章
韩敬昔日飞扬恣意的黑眸犹如蒙尘的星子,却一丝也不敢眨地死死盯着偲明。
偲明生硬的语声比门外的风雪还要冻人心骨:“你来做甚么?”
我在背后轻轻扯了扯偲明的衣衫,客气道:“外头冷,韩少爷不妨先进来说话。”
韩敬眼捷挂着晶莹的水珠,显出几分凄惶无力的姿态,不言不语看着堵在门口的偲明。
偲明默然半晌,终于退开一步,让韩敬踏进门来。
阖上门,站在他们二人身边却犹觉寒意森森。韩敬如同哑了一般,只知道盯着偲明看,半句话也不说,我只好问道:“韩公子深更半夜不在家中过节,来医馆所为何事?”
韩敬嘴角动了动,嗓子干涩嘶哑,对着偲明道:“你为何突然搬走,还搬去方子舟家里,你可知我四处找你找了多久,方子舟那个混蛋还挡着我不让我见你!”
他拔高的尾音消失在偲明的大笑中。桌边三人静默不语看向他们。
偲明笑罢,仿佛觉得有趣至极般反问韩敬:“你还问为何,为何,哈哈哈,韩敬,你真是好的很!你……”
他突然停下来,拧着细细的眉挣扎片刻,又换回一副冷淡的模样,平静道:“今日我们只想好好过节,你若无事便留下来,可不准再多言一句败兴的话,否则,关好门回你韩家父慈子孝去罢。”
说罢,自顾自走向桌旁,仿若韩敬不曾来过一般淡然自若地吃菜喝酒。
韩敬愣在当下,清瘦不少的面容扭曲刹那,不甘心似地大步紧随他走到桌边坐下,喉头哽住的千言万语只得生生先咽进肚中。
我摇了摇头,却无计可施,只好又坐回温莆身旁,同他们一起扮演和气自在。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好在甘蓝他们买来不少烟花爆竹,几个年轻孩子躲在后院里一阵嬉闹,各式各样的烟花从小小的四方院落里飞快升起又爆开,在细雪飘零的夜空炸出奇异缤纷的色泽图案。
阿平的虎眼里闪烁着惊叹痴迷的光亮,仰头喃喃道:“我还没这么近地看过烟花,真好看呐。”
甘蓝跺着脚,一手拉起呆愣愣的阿平一手拉起好不容易脸色带了笑意的偲明,站在院子中间厚实的雪地里手舞足蹈。不留神,被雪陷住,带着几人歪倒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笑得愈发恣意。
我手中的烟火棒“嘶嘶”绽放出小朵金花,隔着院子看向静静站在厅堂中的韩敬,他出神地望着跟甘蓝阿平在雪地里打滚的偲明,一脸落寞又欣慰的神色,觉察到我的目光,他略一低头,抱拳一揖,恋恋不舍地转身,在震耳欲聋的爆竹声里离开。
我暗暗叹了口气,不知偲明与他的心结何时能够解开,一个低低的声音想在耳畔:“担心他们?”
我回神看站在身旁的温莆。他斜倚在书房的雕花窗棂上,今日独自饮了两坛酒,素日深沉似墨的眸子染上几许迷蒙的醉意,黑色的长衣衬着微红的脸颊越发显得面如冠玉。在红灯烟花的掩映下,我头一次觉得这个男子真真正正像是一个身处万丈红尘的人。
我扔掉手中将将燃尽的烟火棒,摇摇头道:“他们彼此还存留情意,解开心结总会和好,倒是……”我略微踟蹰,“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必要,本是异族,如何相亲,倒不如绝情些离开,短痛好过追悔莫及。”
“你倒是狠得下心。”温莆冷冷一哼:“你又怎知不会峰回路转,有情终成?因缘际会,命道轮转,便是我这个当神仙的也不敢妄论,你又何必下此定论。”
我又取出一根烟花棒点燃:“可天地自有法度,越界得不偿失者何其多,拼尽两人命数去冒险,怎么值得?”
“若是我呢,你可愿意为了我去冒险?”热切的话掩盖在凉薄的空气里。
耳廓热得难受,幸好暗夜里看不清,我五指紧紧攥着烟火棒,双眼盯得不能再紧,生怕它从掌心滑落,从眼前溜走,就如同这一刻直触心底的余音般。
烟火燃尽,孩子们的笑闹声在声声减弱的爆竹声里逐渐清晰起来。我却仍旧想不到他问题的答案。被烟花耀得双眼直泛金星,让我居然在闪闪金光外仿佛看到白修落寞的表情。
笑声渐消,甘蓝和偲明俯身跪在雪地里,阿平惊惶失措地看看他们又看看厅堂,温莆在我身旁直起身子,绷紧的气息犹如蓄势待发的箭。
我揉揉眼,白修苍白的脸颊埋在银狐斗篷里,一双星眸熠熠生辉,悄无声息立在堂下,不知看了多久。
院里是爆竹燃放过后特有的浓重火药味,在白雪皑皑的寂静中显出曲终人散的悲凉。
甘蓝和偲明被施了法垂头直直跪在雪里不动,阿平也目光涣散地呆呆立在一旁。白修身后跟着神色万年不变的黑白。温莆没有丝毫避忌的意思,不知从哪里又摸出来一壶酒,就着壶嘴喝得自在风流。
白修冷冷看他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瘦削的手从滚着银狐毛的月白软缎斗篷下伸出,拉起我的右手,死死攥住。温莆仰头喝酒的动作微一滞,又撇开眼去,落在别处。
白修已别三月的清凉语声随风灌在耳里,听起来竟然开始觉得陌生,他缓缓道:“阿离,一别三月,我时时都在想你,可否安好?”
虽然风冷雪冷白修的手更冷,可我依旧觉得脸颊被掌掴过一般,羞愧得火辣辣要烧起来。他说时时刻刻想着我,可我在心里竟然没有念过他一次,他为我续命出生入死,我却没有惦记过他的安危。此时此刻,我唯有挤出笑容,温柔体贴地对他道:“我很好,你,没有受伤罢?”
白修玉雕似的眼角微微翘起,浅淡的薄唇露出一点笑意:“我也很好。“
他长臂一展,将我揽进怀里,脸窝进我肩上,自责道:“阿离,我没有拿到所有定天珠,只有三颗,魔君将我们识破,如今他已知道我将你藏起来,日日派人侵入鬼界搜寻你的踪迹,所以……”他抬起头,看向我的细长眼里是翻涌的挣扎,“可能要委屈你暂时先隐匿在此处。你法力尽失,毫无仙气,人间烟火正是你绝好藏身之所。”
我呆呆看向他,不知对这消息该表现的是悲是喜。白修却以为我在为半年之期忧心,强打起精神安慰我:“你放心,魔君那处不宜再下手,可剩下还有几颗尚可以搜寻,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出事。”
一直悠悠灌酒的温莆这时出声打断白修:“鬼尊可介意听我两句?”
白修隐在斗篷下握住我的手的力度,简直如同要将它们永远绞在一起不再分离,面色平淡无波,生硬嘲讽的语气却明明白白道出他并不高兴:“我若介意,又岂会容忍药仙大大方方站在此处偷听许久。”
温莆仿若未觉,施施然搁下酒壶,直起身道:“我知道一颗定天珠的下落。”
白修瞳仁微微瞪大,简截了当:“请说。”
温莆却极不厚道卖了个关子:“这颗定天珠下落是我偶一次采药时寻到,但恕温莆不能轻易透露。”
白修火气愈盛:“药仙要怎样才肯告知,若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