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握下木楚的手,抚过她脸颊,随李喧走去。临拐过弯角,回望仍站灌木中的木楚,用口型无声说道:
三日,等我三日。
……………………
洛都皇宫之中,两个男子并肩走着,一路低语。
那两人,都曾是洛国男子羡慕女子思慕的骄子。
传闻,他们曾经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以这天下为局;
传闻,他们都钟情洛国第一美女;
传闻,他们必将反目……
可如今,两人并肩走在雕花石阶上,一个华丽无铸,目色明亮,哪里有要置臣子于死地的算计?
一个内敛低调,目沉如水,哪里有乱臣贼子的野心?
宫中的侍卫宫女遥遥在远处看着,只觉得两人灿若明月,熠熠生辉。
“当真便这般考虑好了?”宫门之前,李喧侧头,淡淡问李唯一句。
“自然,陛下还有什么顾虑,再过三日,一切皆一目了然。”
“难道你便全无顾虑,不怕朕拿到想要的东西后出尔反尔?”李喧略扬下眉角,他可从来不标榜自己,是个君子。
李唯恰如李喧一般,亦扬起眉眼,却是扬眉而笑。
他与李喧以推倒景帝为旨,相谋一处,已近六载。这数年间的相处与相交,两人虽不是知己好友,却是深知对方秉性。
从父皇薨逝后逃离政治斗争与丽妃出宫建府的幼年皇子,在丽太妃照顾下恣意成长的少年李喧,领兵攻克米国的年轻光王,到而今登极帝位志在四海的昭帝,眼前这男子,从来不是善良无害的谦谦君子,可亦不是食言虚伪的卑鄙小人。
李唯只那样对李喧而笑,不言不语,一步跨出宫外。
对他而言,最忌惮而无奈的从不是李喧,而是,宁亲王府中的那一位。
……………………
宁亲王府中的那一位,此刻,正品着茶静候佳音。
郑太妃优雅品一口茶,放下手中杯盏,靠坐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空气中,淡淡飘散着玉兰熏香的味道,似有若无。
几声叩门声打断了她的小憩,她轻唤一声,便见贴身侍女秋平踏着匆忙碎步走了进来。秋平素来是一个办事爽利的,只是,她没想到秋平这么③üww。сōm快就能将那些书信全部送完。
“平儿,这么③üww。сōm快?”
秋平摇了摇头,附在郑太妃耳边轻言几句,郑太妃立时自贵妃榻上坐起,眼中闪过惊异。
原来,不等秋平遣人一一送信至各府,与宁亲王府相交最深的朝中显赫及族中长老已一一登门,恭候在王府正厅。
她脊背上滑下一滴冷汗,心中,升起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门外有问
87、雏鸟展翅飞 。。。
安的声音传来,须臾,门扉自外被人推开,李唯踏步而入。秋平回望蹙眉的郑太妃一眼,对两人施了礼,躬身退了出去,自外,将门扉细细合上。
屋内,渺渺淡香,气氛凝重,寂静无声。不待郑太妃开口问责,李唯掀起袍角,双膝落地,直直跪在郑太妃的贵妃榻前。
“母妃,简之已考虑好了。”他沉声说出那几字,落在郑太妃心上,却重若千斤。
“正厅那些人,皆是孩儿召集而来,在与众人相商前,孩儿须先与母妃一个交代。父王离世时,您说,父王为奸人所害,必为他报仇,洛国应是父王的天下,必承他遗志,这些年,孩儿将此刻在心底,一刻也不敢忘。”
“我倒是觉得,你已忘了大半。”郑太妃在贵妃榻上,微眯着眼。
“母妃,宁亲王府的人脉兵力,想必您心中了然,可是李喧手中的底牌,孩儿却比您清楚几分。”
李唯抬头看向郑太妃,“往昔景帝在时,宁亲王府与光王府的力量可相互制衡,不相上下,而今小叔叔登基,便占了一半的先机,手中势力更甚。若举父王往日旧部与母妃一族郑氏全力,放手一搏,先发制人,许能一夕大权在握,那落半分的劣势也可能让我方悉数覆灭。只是,母妃,我们倾力而出在洛都蚌鹤相争,谁知晓最后便宜的是哪个渔翁?是南边渐稳的夏晚,东边不稳的前米,还是西面的藩王?”
争到最后,却有七分可能为他人做嫁衣裳。
郑太妃一时不语,那个她入长核山前见过的光王,那时刚刚得入军界,不曾想转眼之间已龙袍在身;那个她入长核山后她便狠下心再不见的少年,那时只牢记她的嘱托,一心布局,而今已眼观天下,自有主张。
原来,雏鸟已在她不经意的瞬间,展翅离巢,翱翔蓝天。
可她从不是个软弱的人,固执而执拗,从不轻易回头,哪怕,鱼死网破,头撞南墙,也要有一个结果。
她自贵妃榻上起身,眸中尽是决绝,却听到一声轻唤,“母亲……”
第一次,他没有如礼制般唤她母妃,而是母亲,恰如洛国寻常人家。那两字有几分陌生,亦轻柔温暖。
李唯自怀中仔细取出一方木质雕刻,双手递到郑太妃眼前,郑太妃须臾之前的坚毅眸色便散化而开,染上一层震惊之色。
“母亲,这是那日景帝薨后,孩儿与小叔叔查看其宫中秘卷时发现的。母亲自可放心,此物只有孩儿看到。”
那日,景帝在最后一刻,对他低语的那一句话,使他在查看宫中隐秘时心思全然不在军事要图与秘密奏章,而全然放在别的地方。
他并未发现什么不妥,直到他入了西安阁。
西
87、雏鸟展翅飞 。。。
安阁,景帝刀锯斧凿、丹青揉漆的御用之地,许多时候,宫中人传言,景帝便沉迷其中,每营造得意,即膳饮可忘。
哼,不过是用此掩饰他慈祥面目下的一颗野心,李唯在殿外仰头看到西安阁那遒劲的三个大字时便那般想着,怕是这西安阁是比御书房更重要的策略之地,于是这许多年间,这里守备森严,他未曾有机会踏入过一步。
一入其中,鼻端味道便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他放眼看去,西安阁内多宝格上各色漆器小件摆了满架,曲尺、墨斗、刨、钻、凿等器具收在一角,四周放着杌子、交椅、挂椅、脚凳、一字桌、摺桌、琴桌、棋盘桌、屏等等琳琅满目一应木质品。
一一看过,他却被多宝格最下端一个朴实小木盒吸引,那个盒子毫无技巧可言,只是最简单样式,最平凡木材,在最不起眼处,上面已落了一层灰尘。
耳侧想起景帝对他说的那句话,“简之,今棠这些年,还好吗?”
他鬼使神差般迅速将那木盒藏入宽大袖口内。
那小盒一时难以打开,回到王府,他即刻传了郑府老嬷嬷来问询事宜,不久,却收到郑太妃病重消息。
他一路朝长核山而去,路上直接将那小盒劈开,终是见到盒中物。那一刻,她终究忆起西安阁中若有似无、似曾相识的气息。
玉兰花熏香,他的母妃最喜欢熏的一味香。
他怀带雕像上了山去,不想,他一入了长核山李宅便被软功散迷倒,随后,郑太妃便星夜赶赴洛都主持大局,中间只在木楚入宫那日透过缝隙与他说过几句话,全然没有机会将手中这东西交给她。
而今,终于能将此物交到她手中。
郑今棠,他的母妃。
作者有话要说:1。 “每营造得意,即膳饮可忘,寒暑罔觉” 文献记载朱由校的小词儿,拿过来,直接用了。不过这位皇帝不像景帝,人家是真爱木匠活啊。
2。 多宝格,这玩意好像清朝才有的,不过此篇是架空噻,直接拿过来用了,嘿嘿,大家莫怪。
3。 话说,那个相府的内应,潜入宫中半日游的伪装太监,长核山的布衣高手,三合一的介个人,亲爱的们猜出他是谁没?
88
88、云与我俱东 。。。
郑太妃手中握着木雕小件,目光不瞬。她的手素来保养得便好,细如凝脂,此刻,微微有些轻颤。
那木雕小件与曾经包容它的简朴木盒全然不同,一雕一刻,细致入微,徐徐勾画出一个人的姿容仪态,仿若,便是一人的精缩之版。
那小小的木人眉若远山,即便只是原木的本色,似乎都能让人感受到她水润双唇,似有呼吸一般,那眼中闪中睥睨一切的光彩,脸上满是高贵的执拗之情。
一厘不差,一丝未偏,那木雕小人,正是年轻时的郑今棠。
郑太妃手指轻轻摩挲过木雕小人,指端似能感受到每一刀雕刻的痕迹。眸中神色从最初的震惊,到感触,仿若回到许多年前,繁花似锦的桃林。
桃林之中,遥遥树下,少年低头雕刻,听到脚步声仰头看她,脸上,是心满意足的纯真笑颜。
将她刻画得如此入微的,是那个人;
将她夫君置于死地的,是那个人;
将她骄傲的母仪天下之梦击碎的,是那个人;
她恨入心底,又在睡梦中并未忘记的,
恨不得他死,又念着他一分的,
仍是那个人……
“母亲,无论过往岁月中您与景帝有什么纠葛,孩儿并无他意,只从这小小雕刻中,明了了一件事情,”李唯仍直直跪在地上,略扬起头,凝目望向郑太妃,“人生短暂,有些事,应随心去做,有些人,不应只放在心间。”
他不愿如他们般在空寂的大殿中描幕或雕刻心中人的样子,在漫漫时光中沉溺在虚拟的幻想,在无可奈何的相杀相念中回忆当年终究是谁抛下了谁。
如有缘相遇、相识、相知、相亲,纵然曾有矛盾、纵然曾有欺瞒、纵然日后会有鸡毛蒜皮,亦不愿,只将那人放在心间。
他只要现在,全部的,现在。
李唯肃穆而庄重地再次朝郑太妃重重磕了三下头,缓缓起身。却见他面前,那个一直美丽高贵高高在上的母亲,眼中有一层氤氲。却又真是那层水色,让她生动而真实起来。
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轻轻拍拍儿子臂膀,就像寻常人家的寻常娘亲一般,“简之,你确定自己都想好了吗?”
李唯重重点下头,目光中全然是笃定。
报父仇,登帝位,这是他自幼年起,便在血脉中刻下的烙印。对于那最高点的位置,作为天家之子,他不是不曾动心,却只是,亦不过如是。
这天下,从来不缺帝王,而这天下,又从不是一个人的。
想起那日雨中漫游青城山,楚楚在雨中豪言壮语,他扬唇笑了起来。
二百年前,这洛国的天下姓赵,这数百年间,天下姓李,再过百年,这天下又是谁家的天下。
也许便恰如楚楚
88、云与我俱东 。。。
所言,这多娇江山,从来,便在那里。
世代国民,从来,便在那里。
郑太妃轻轻移开放在李唯右臂上的左手,轻声道:“去吧……”
去吧,去吧……
终究鸟儿已离巢,展翅而飞了。
……………………
翌日,木楚自睡梦中醒来,神清气爽,斗志昂扬,只觉得太阳,都比往日间更光辉耀眼。
似乎再见到他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睡梦更沉稳,
阳光更和煦,
棉被更温暖,
膳食更可口,
连清水,都有一丝甘甜。
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充满无尽希望。
她洗漱完毕,简单用了餐,在海蓝海青相助下,换上一袭紫色宫装,挽好长发,嘱咐海蓝带上昨日她做的酥糕,便向皇后吴樾所在的泰宁宫行去。
如若隔日后剪子便会安排好一切,也许,便再没有机会见到吴樾了吧。
入了泰宁宫,雨浓依然恭谨地简述了皇后病情,仍是需好生将养,请宜妃改日再来。
木楚略一沉吟,开口道:“雨浓,皇后伤的是肩胛,而今见人一面,应是无妨吧。”
雨浓眉端蹙起,早就知道这个什么长安公主没规矩,不曾想,却是这么没规矩。
木楚不理雨浓眉间的小川,她平白戴了顶宠妃的帽子,那帽子华丽却又沉重,也不能白带一回,索性拿出来点气势。
她在殿中椅上坐下,眼含笑意挑衅般望向雨浓,“雨浓姑娘何不再去问一下皇后娘娘,没准儿,皇后娘娘这会儿精神大好,想见见人也未可知。本宫有要事与皇后娘娘相商,莫不是,雨浓你能替皇后娘娘做定夺?”
雨浓心中有气,却无法可发,强制忍着转身向内殿走去。心道,这宜妃好不嚣张,才入宫几日,居然已上泰宁宫滋事,便回去问这一遭,想来皇后也不会见她,这宜妃如此行事,日也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雨浓,”她身后,宜妃的声音柔柔传来,“本宫听过一桩传闻,皇后仍为相府千金时,一次左相寿宴弹奏一曲后,却险些从沁春园外假山上摔下来,不知,可有这么蹊跷的事儿?”
雨浓身形一顿,转身垂首答道:“回宜妃娘娘,雨浓并不知情。”
木楚粲然一笑,也不计较,扬手示意雨浓起身,便见雨浓快步朝内殿而去。
木楚手指欢乐地在木几上轻敲,作为那日围观群众之一,她才无须雨浓回答知情或不知情。只要雨浓将她的问话带到吴樾耳边即可,如此,吴樾总会多多少少心生怀疑,见上她一面吧。
悠然敲了两个节拍,便见雨浓自内殿出来,传皇后旨意,请她至内殿相见。木楚自海蓝手中接过食篮,随雨浓向内走去。
88、云与我俱东 。。。
内殿,吴樾一袭宽松常服立在窗前,她缓缓侧过身来,光晕映照在侧脸之上,熠熠生辉。
果然,已经见好了呢。木楚盈盈一拜,施礼问安。
“劳烦妹妹记挂了。”吴樾扬手将木楚让到一旁雕花木椅上,淡淡道。
“皇后娘娘,这是楚楚亲手做的酥糕,闲时您随意尝尝。”木楚将食篮递给雨浓。这味酥糕,是吴樾在相府时,最喜爱的一味糕点,每逢生病,必要吃的比平日多些,只不知现在,她的口味变了没有。
“妹妹兰心蕙质,巧手羹汤,难怪陛下最常去的,便是宜安宫。”吴樾嘴角微扬,含笑寒暄,那笑意却没有一分到眼底。
“皇后娘娘,”木楚迎上吴樾眼睛,脸上却是少有的一本正经,“宜安宫也罢,淑兰宫也罢,德馨宫也罢,泰宁宫永远在后宫正中,纵然陛下嫔妃再多,却只有您一位妻子。”
吴樾微微扬眉,她以为宜妃来者不善,怎料宜妃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这长安公主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妹妹不必自谦。”吴樾浅浅品一口清茶,放下杯盏道。
“不是楚楚自谦,陛下为何常来宜安宫,楚楚心中明白。若非楚楚不是长安公主,恐怕一辈子都入不了洛国的宫殿,无德无能,让皇后娘娘唤一声妹妹。”
吴樾悠悠开口,“妹妹此言差矣,洛国、夏晚而今修兵交好,和睦共融,见证陛下与妹妹姻缘,正是一段佳话。夏晚而今国力强盛,亦是妹妹的幸事。妹妹的福气,当真是好呢。”
修兵交好,和睦共融?这世上哪里有永远和睦的国家,而今两个邻居不打架不抢地盘了,不过是两国国内都经历了巨变。这吴家千金做了皇后,说话愈发会粉饰太平了。
“只是,”木楚话音一转,“女子家族中势力过盛,却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她一边说着,一边意味深长地望向吴樾。
回望古代帝王的老婆,家中势力太盛的,皇帝尊重她,也防备她,生怕外戚势力过盛,干政乱朝。
家中无甚地位的,皇帝放心她,也不重视她,生怕立她的儿子为东宫,身份不够尊贵,难压众议。
于是,有的朝代,皇帝的女人须是名门闺秀,重臣之女;
有的朝代,皇帝的女人又得是来自平凡人家,无权无势。
当皇帝的女人难,当皇帝女人的娘家人更难。
木楚将那句话说完,便起身向吴樾告辞,话已说到这个地步,想来,吴樾应是明白的吧。
以吴枫现今在洛国地位,因缘肺腑,位极人臣,他是洛国昭帝第一重臣,今后,保不准亦是心头之患。如此,那位一心一意念着李喧的吴姑娘,又要跋涉多少路程,才能真正走到李喧心
88、云与我俱东 。。。
里?
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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