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城公主一句话,使得整个场面定了结局,阿宝意识到自己注定要被带下去,注定了死在乱棍之下,或许还会被破草席匆匆包裹,随意丢到城郊的乱坟岗,最终尸骨无存。
绝望之下,她最终冲她笑了笑,接着嘴角缓缓流出鲜血,径直倒在地上,她竟然咬舌自尽了!
“阿宝…。阿宝……”
她喃喃自语的望着倒在地上的阿宝,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王敦依旧是紧紧的将她拉住,她无论如何也挣不开,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她拉走。
王敦没有救她,因为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兴许杀人无数的他甚至理解不了她的执着,不过是一个卑贱的下人,怎会引得她流尽了眼泪。
她最终没有保住她的性命,她的眼泪早已流干,悲痛之下竟然笑出声来,渐渐放弃了挣扎,望着襄城公主,一字一顿道:“我收回自己的尊敬。”
襄城公主不解的望着她,听到她接着道:“在我心里只有你是名副其实的皇家公主,身上的光芒足以使任何人羞愧,可从这一刻起,你的身上沾染了阿宝的血,你侮辱了你的身份,至少在我看来,你变得不堪。”
话音未落,襄城公主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手在颤抖,心也跟着不安,甚至不敢抬起头去看她的眼睛。
可是,她不敢自有人敢,凌素素一心维护姐姐,上前就要与她争辩:“敢这样说我表姐,你。算什么……。”
“啪”的一声,襄城公主一巴掌打在她脸上,使了十足十的力气,使得自己也险些站不稳,声音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向梦儿姑娘道歉。”
凌素素捂着红肿的脸,望着完全陌生的表姐,第一次感觉到害怕,不甘的低声道:“对不起。”
“算了,”王敦皱着眉头,拉住孟央的手:“我们回去吧。”
不料却被她一把甩开,声音同样是冰冷的可怕:“你也一样,杀人凶手。”
说吧,她转身独自离开,留下震惊的王敦,良久的回不过神,眯起的眼眸里闪过戾气。
“弹指余晖数十年,暗影谍光晓重重,人道是非多蹉跎,错!错!错!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十三伯随口的哼唱着不知哪里学来的歌谣,慢慢起身就要跟着离开,歌词里意味深长的讽刺使得王敦瞬间变了脸色,阴沉着脸对侍从道:“把这老头拉下去砍了。”
应声的侍从随即就要上前将他带下去,十三伯这才有些慌了,对他道:“王刺史,你不能杀我,按照约定我医好了梦儿丫头,你还欠我黄金千两,老朽……。”
“带下去关起来。”
“王刺史,你不能恩将仇报啊,那丫头开口说话了,你得实现自己的承诺,我……。”
话未说完,那侍从已经捂住他的嘴,将他带了下去,屋子里剩下的人面色各异,也不知各自出神的想着什么。
【071】司马裒造访
阿宝死了,长久的待在这府里,望不尽天的尽头,亦是望不尽自己的尽头,她开始越来越茫然,更不知如何沉思自己的生命,如何离开成了每日的苦思冥想,留在这的每一刻都煎熬无比。
可她来不及想太多,就见看守爽爽的侍卫一路跑来,惊慌的对她道:“小姐不好了,奴才们一个不留神,她撞墙自尽了。”
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她慌得失了神,想也不想的跑了出去。所幸的是爽爽命不该绝,但也没有那么幸运,孟央跪在床边紧握着她的手,望着昏迷不醒的爽爽,她的额头缠着厚厚的白布,可是依旧看得到渗透出的血迹,她紧闭着的眼睛终于不再是绝望无助的。
王敦陪同她守了很久,最终开口道:“梦儿,我会厚葬了她,你不要难过……”
微微一愣,她失神的打断他的话:“她没有死。”
“大夫说了,她不会醒了,是她自己一心寻死,她不愿醒来……。”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她强忍着哽咽的声音,闭着眼睛哀求他,王敦叹息一声,无比怜惜的抚了抚她的长发:“也许,关在牢笼里的那个老头有办法帮你。”
孟央的眼睛突然一亮,不由得燃起希望:“十三伯。”刺史府的牢笼里,十三伯正与自己的室友悠闲自得的闲聊,这才得知这个糟老头曾是扬州城有名的说书先生,满腔的热血,可惜为人八卦了一些,说书的时候为了衬托气氛,一时兴起讲起了琅邪王司马睿的身份之谜,碰巧被王敦听到,于是被抓回刺史府关了有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的青春啊,望着对方与自己一样花白的头发,邋遢脏乱的不成样子,很是自在的抓着身上的虱子,十三伯禁不住感慨万千:“老兄,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等我出去也许能帮到你。”
“你?”对方很是不屑的看他一眼:“被抓到这里你还想着出去?和我一样等着老死吧。”
“我跟你可不一样。”他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岂料对方更加嘲笑的望着他:“跟我不一样?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身上跟我一样臭,头发跟我一样乱,不过是衣服比我工整些。”
王敦关了他好几日,孟央只顾着伤心阿宝的事,竟然把他忘记了,不管不顾他的死活,他终于忍不住发起了牢骚:“就算那个丫头了用八抬大轿来抬我,我也不出去了。”
一句话,引得那糟老头又是一阵嘲笑:“八抬大轿,哈哈。”正说着,突然见看守牢房的侍卫走了进来,一把打开铁锁,对十三伯道:“你可以出去了,快点走吧。”
十三伯一愣,原本欣喜的想要离开,想起自己刚刚对那老头说的话,顿时又神情自若的坐下:“不走了。”
侍卫不耐烦的劝了几句,他却纹丝不动的坐着,显得颇为不屑:“我就是不走,用八抬大轿抬我也不走。”
“嘿,你没毛病吧!”那侍卫咣当一声关上铁门,骂骂咧咧的离开。
那老头赶忙围了上来,一脸的惊慕:“老哥,你真了不起,你真是牛啊。”
望着不住往自己身上蹭的脏老头,十三伯一把推开他,语气里不是没有后悔:“牛个屁啊,现在想出去都没用了,被一时的自尊冲昏了头脑了。”
可他没有后悔多久,那侍卫又返回而来,却是跟在两个人身后。
乍一看到孟央,十三伯惊喜的差点站了起来,可很快又故作不屑的坐着:“我说了不走,谁来也没用。”
孟央尚未开口,王敦已经冷笑一声:“这么喜欢这里,我们是来转告你一声的,刺史府的牢笼日后就是你的家了。”
“什么!”十三伯的声音不由得提高,对孟央道:“你对得起我师父吗,枉我医好了你的喉咙,你恩将仇报,算我李十三有眼无珠。”
孟央欲言又止的望着他,开口却道:“你又没有拜琳青为师。”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圣医谷的弟子,我就叫李子。”他索性扬了扬头,固执的“哼”了一声。
忍不住笑出声来,孟央正色道:“十三伯,别闹了,出来吧。”
“说不出去就不出去,八抬大轿也不出去。”
顽固的老人家真的使她毫无办法,王敦却望着她,说道:“都跟你说了没用,非要来这脏乱的地方,现在死心了吧,咱们走吧。”
说罢,拉着她真的就要离开,十三伯赶忙哎了一声,别别扭扭的开口道:“也不是毫无办法,要我出去也可以。”
“你说,任何条件我都答应。”
见王敦开了口,他刚要说要用八抬大轿来抬自己,一低头就看到那脏老头正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那羡慕、嫉妒的眼神使得他有些心软,于是开口道:“把这老头也放出去。”
“好,我答应。”
见他答应的如此爽快,十三伯禁不住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就应多提几个要求。可他来不及多想,那脏老头已经热泪盈眶的扑向自己,给了自己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十三伯在他二十多年没有洗澡的怀抱里,被臭气熏得差点窒息,脸都变成了猪肝色。十三伯出来了,可是当他看到昏迷不醒的爽爽,简单的扒开她的眼睛,把了脉,最后摇了摇头:“没救了,气息微弱,撑不了几天了。”
孟央当然不依,上前恳切的拉住他的衣袖:“肯定有办法的,你是名医,一定有办法救她。”
“老朽又不是神仙,”他忍不住发着牢骚:“根本是她执意寻死,即便救活了又有何用。”
“十三伯。”
声音凄楚,在她眼泪又要掉下来之前,他赶忙摆了摆手,收拾了东西就要离开:“我救不了她,若不是受琳青所托我根本不会返回扬州,竟然还被关入牢笼那么久,这种是非之地再也不要回来了……。”
可是他还未离开,突然见她一下跪在地上,眼中有着点点绝望:“十三伯。”
十三伯无奈,最终停止动作,回头将她扶起:“你为何一定要救她,这世上的人那么多,即便你心慈仁善,又如何救得过来。”
见她只是含泪不说话,他最终心软了,叹息道:“你可曾听闻过绝情丹?”
孟央愣了愣,迟疑片刻道:“一寸相思万念灰,梦萦魂牵锁泪垂,浮生烟雨红尘事,雾里看花斩情丝…。此诗流传市井百年,世上可真有绝情丹?”
“相传春愁战国时期,赵国有一女子名为海明珠,此女生的极美,有人说她是天神遗落凡间的九女儿,因为她的生母是凡人,所以天宫没有她的仙册。为了心爱的女儿能够回到天宫,天神想尽一切办法为她拟造仙册,不料仙册拟好后,海明珠与一凡人男子相恋,竟然决定放弃仙位。”
“天神一怒之下,派了自己最美的三女儿化作人间的一位富家小姐,设计邂逅了海明珠心爱的男子,那位靠打渔为生的小伙子就这样结识了富家千金,富家小姐百般温柔,许诺只要他离开海明珠跟自己在一起,一生都有数之不尽的财宝。面对更加貌美动人的富家小姐,小伙子逐渐迷失了心智,最终抛弃了她。”
“后来呢?”她追问道。
十三伯叹息一声:“天神本意是要海明珠看透人世间的虚伪返回天宫,三仙女惩罚了变心的小伙子,这故事原本应该是这样的结局。但岂料得知真相的恋人对海明珠苦苦哀求,痴心的海明珠对他爱到了极点,忘记不了尘世的一切,在小伙子的说劝之下,甚至斩断了自己象征爱情的小指,身体的残缺使得她无法返回天宫。天神知晓后托梦给当时的名医秦越人,炼制世上仅有的三颗绝情丹,骗了海明珠吃下,至此斩断了她的情丝,以天神之女的名义化作人间的河神,而那小伙子胸前挂着她的小指骨头伤心欲绝的冲进江河之中,本想唤醒她的记忆,却被无情的河水淹死。”
“这故事只是传说,但战国时期的名医秦越人确实炼制了三颗绝情丹,传到现代只剩两颗,家父李质与那秦越人的曾孙儿甚有交情,父亲怕日后我会因为君儿的离去寻了短见,便求来其中一颗备下,服食此药会阻断人脑中一切的记忆,前尘往事皆作死,甚至会忘记所有相识的人,你说这姑娘是因情而困,给她吃了绝情丹确实可以救她,但你确定要这么做?”
孟央愣愣的听他讲完,想了很久,最终开口道:“她已经没有了值得留恋的记忆,所以才会如此固执的寻死,我倒宁愿她像海明珠一样斩断情丝。”
十三伯若有所思的说着,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递了过去:“不要说没有值得留恋的记忆,家破人亡的时候,君儿昏睡不醒的时候,我也曾想过服下次丹,但它斩断的不仅是痛苦的相思,还有很多珍贵的回忆,一切痛苦的来源均是因为曾经的怦然心动,毕竟有多痛便有多爱,有多爱便有多疯。”
怔怔的接过,她将那锦盒握的紧紧的:“十三伯要去哪里?”
“君儿已经入土为安,老朽接下来当然要周游四海,悬壶济世一直是君儿的心愿,我现在要独自完成我们年少时的期盼,就如同她还在我身边陪着我。”
他嘴角带着温暖的笑意:“我觉得她一直在我身边,而我也从未离开过她,从两个人的年少到我一人的苍老,她都是我毕生最爱。”
这样沉溺于回忆中的十三伯,孟央似乎看到他从葱葱年少一步步走来,漫长的人生道路上,没有怀疑,没有退缩,只有对君儿亘古不变的爱。
“其实,君儿跟你一样善良,你们有很多相似之处,所以我才不忍拒绝你的哀求,”十三伯笑了笑:“丫头,琳青那小儿为你几近丧命,名震天下的王刺史更是对你百般痴迷,我曾经很好奇你到底是谁,但现在都不重要了,继续做个善良温婉的女子,你总会得到上天的眷顾。”
说吧,他拿上自己的包袱,转身离开之际悠然而又感叹道:“重寻碧落两茫茫,料得断发,朝来必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
十三伯走了,带着对君儿的思念,海角天涯,孟央相信,他们不曾分开过。
爽爽服食了绝情丹,两日后醒来,果真什么都不再记得,可她痛苦的捶打自己的脑袋,不住的追问自己是谁,丢弃了过去的同时,她也丢了自己。
孟央在这个时候温柔的抓住了她的手,柔声笑道:“你的过去很简单,你自幼生长在泸水村,是我的妹妹孟河苑。”
她果真不再纠结自己是谁,但对孟央这个唯一的姐姐格外亲近,不仅睡觉要与她一起,吃饭要与她一起,甚至沐浴洗澡也要她陪着,近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饭桌上,王敦本着脸看着孟央不住给她夹菜,而她只顾扒着碗里的饭菜,不时的抬起头望了一眼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姐姐,我要吃那个鹅腿。”
孟央赶忙又夹给她,含笑看着她吃的津津有味,禁不住柔声道:“慢点吃,吃完还有。”
王敦终于强忍不住恼怒,重重的放下碗筷:“你自己不会夹菜吗,吃饭的时候也要人伺候。”
爽爽并不怕他,抬起头对他笑眯眯的样子:“我要姐姐给我夹菜,关你什么事啊,你也可以找你姐姐夹菜给你啊。”
王敦顿时被她噎的说不出话,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放肆,可他即便生气也不能把她怎么样,自从有她陪伴,他的梦儿确实比以往开心许多,但她像个尾巴一样日日夜夜的粘着她,使得他想单独与她吃顿饭也成了奢望。
心里诸多的不满写在脸上,他一把推开自己的碗筷,生着闷气道:“不吃了,你们吃吧。”
孟央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发脾气,正要劝他,就听爽爽道:“你吃饱了?那还赖着不走……。”
在他即将发怒之前,孟央及时夹起一只鹅腿塞入爽爽嘴中,又讨好一般给他碗里夹了很多的菜:“你也多吃点,跟她怄什么气。”
王敦这才稍稍消了气,重新拿起碗筷,却仍旧不快的对她道:“我也要吃鹅腿。”
她忍不住笑了笑,刚要去夹盘中的最后一只鹅腿,一只油腻腻的手先她一步,爽爽抓起鹅腿就咬了一口,更过分的是她另一只手上还有一只咬了一口的鹅腿,洋洋得意的举着两只鹅腿,还心情甚好的对孟央道:“姐姐,这鹅腿真好吃。”
眼看着王敦的面色阴沉的可怕,她有些无奈的望了望爽爽,弥补性的给他夹了更多的菜,同时极力的赔笑道:“她还是个孩子,别跟她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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