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谁也没有料到,他突然举起手中的剑,眼中闪过极重的戾气,将那湛卢剑刺向自己的胸口,甚至听不到任何的声音,瞬间鲜血迸发,淋淋的顺着剑身流淌出来。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周访更是大惊失色的想要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大人!”
可是他推开了他,额头上豆大的冷汗,嘴唇也颤抖着苍白的颜色,狠下心再次握紧剑柄,将刺入胸口的剑身一把拔了出来!
一只手不自觉的按住伤口,他终于支撑不住的跪在地上,源源涌出的鲜血染红了手掌,他却仍是固执的望着那马车,直到车帘再次掀开,那朝思暮想的人儿终于出现眼前。
可是他的眼前已经开始模糊,望着她含泪而震惊的眼眸,牟足了全身的力气,低低的笑道:“你出来了,看到没有,这血将用来祭奠我的梦儿,从今以后,我的心死了,我也死了……”
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每一个字都牵扯着剧烈的疼痛,湛卢宝剑削铁如泥,即便他穿着用来防御的铠甲戎装,仍旧被刺伤的鲜血淋淋。
但他又怎会让自己轻易死去,他的人生从来都掌控在自己手中,从今以后更是如此,他这一剑刺向胸口,却有偏离了心脏,这样处心积虑的刺伤自己,只等着上天的决定,若是他王敦就此死去,这便是他的命,若是他还活着,就是上天赐给他新的生命,他必定杀尽天下负他之人!
“梦儿,总有一天,我会送你去见死去的王处仲,这是你欠他的……”
这是他对她最后的话,还未说完便疼痛的失去意识,沉沉的昏死过去。
琅邪王府还是从前的样子,时光仿佛停留在那日出府狩猎的前夕。
满满的阳光倾洒在院子里,温暖而明媚。这世间的一切都会变化,人会变,物也会变,可唯独这太阳,日复一日,亘古不变的照耀着。
这是她回到琅邪王府的第九天,想是司马睿下了命令,此次归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异样,甚至整个王府平静的难以想象,仿佛她从未离开过,这一年多的光阴莫名的丢失了一般。
一切都没有变,却又仿佛一切都变了。
这些日子她与司马睿很少相见,即便见了也仅是简单的用饭,二人的表情均是漠然的,谁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孟央知道他在生气,回到王府后他待她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可她忘记不了他将王敦逼到绝境的残忍,夜夜难以入眠,闭上眼睛便是王敦鲜血淋淋的样子,他说自己死了,他说他的血将用来祭奠她…。
她忘记不了,因此无法对他强颜欢笑,她实在难以想通,仅仅因为她的存在,他就要利用王衍对付王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王衍是什么人。她的态度颇为冷淡,司马睿逐渐寒了心,亦是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态面对她,于是二人的关系异常僵硬。
她心里不是没有后悔过,说到底司马睿并没有错,王敦既是他的臣子,又是一匹桀骜不驯的烈马,驾驭不了必杀之,这本就是帝王家素来的手段。非要等到王敦威胁到司马睿的那天,恐怕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这些她都懂,是她太过感情用事,这些朝野之事岂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可以插足的,但是当这些人就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之中,注定了一场心绪凄迷的结局。
她由不得自己不多想,司马睿除掉王敦的心腹大将之时,顺便将庾氏一族卷入这场风波,或许庾氏的族人均在沾沾自喜,他们只看到王爷给予的权利,却不曾猜测到他真正的用意,如今王氏家族已经构不成威胁,怕是司马睿早就吸取了教训,为了避免庾氏将来成为下一个琅邪王氏,守城的那几个副将必须死在庾氏一族的手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的王氏一族与庾氏一族结下梁子,他们越是不和,他的心里才会安心。
司马睿是真正的乱世枭雄,他懂得用兵之道,更懂得用人之道,可这样的他,使她不知如何面对。
伺候在身旁的依旧是绿秀,先前回来的时候,虽然司马睿一再下了命令不准提及离宫之事,她仍旧哭红了眼睛,面对孟央的安慰怎么也止不住哽咽。
这样的绿秀,使她觉得温暖。
刚刚回到王府,郑阿春便带着沅儿前来看她,又是一阵伤感悲切的寒暄,莫名的使人难过。看到河苑的第一眼,郑阿春颇为震惊,孟央这才想起她应该是认得她的,从前的虞怜珠与斛律浚自幼长大,副伏罗敏敏的妹妹她必是认得的。
于是下一秒,她含笑拉过她,对郑阿春道:“这是河苑,我流落在外时她救过我,王爷将她认作义妹,如今是府里的河苑郡主。”
琅邪河苑郡主,这个名字早就传遍了整个琅邪王府,这也正是孟央一早与司马睿商议的结果,将河苑认作王爷的义妹,一来府里无人敢造次,河苑不会被任何人欺负,二来更是为了堵住众人的口舌,有王爷撑腰,对她的身份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对于众人敬慕的神情河苑早就习惯,因此只是随意的看了一眼郑阿春,倒是对她身旁的虞沅很感兴趣,上前掐了掐他娇嫩的小脸,声音也不自觉的柔软起来:“你叫什么?”
回过神来的郑阿春赶忙对虞沅道:“沅儿,快给河苑郡主问安。”
沅儿睁着清澈的眼眸,稚声行了礼:“虞沅给郡主请安。”
他这一拜,使得河苑更加对他心生喜爱,不由得将他揽入怀中,对孟央撒娇道:“姐姐,我不要听他叫我郡主,这不是让我难堪吗。”
她一向对小孩子不甚喜爱,可此时她对虞沅的喜欢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想到沅儿是田四的骨肉,使她不得不害怕起来,生怕一不小心唤醒了她深埋的记忆。但转念又想,绝情丹乃是战国神医秦越人所炼制的丹药,这样珍贵的东西岂是等闲之物。
“我叫孟河苑,你叫虞沅,苑和沅,念出来都是一个字,这说明咱们有缘啊。”她面带微笑,连带着眉梢都是满满的欣喜:“叫我郡主多难听啊,你不是叫我姐姐姨母吗,那就也叫我姨母好了。”
话刚说完,孟央随即笑道:“那怎么行,你可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家,沅儿怎么能叫你姨母。”
一旁的郑阿春跟着点了点头,附和道:“娘娘说得对,郡主身份高贵,沅儿怎能随意称呼您。”
她立刻撅起嘴巴,上前摇晃着她的胳膊:“姐姐,反正我不要他叫我郡主。”
“这样啊,可你现在毕竟是琅邪河苑郡主,既然是王爷的义妹,不如就让沅儿称呼你姑姑吧,河苑姑姑,可好?”
“嗯嗯,”她终于笑了起来,转身蹲到沅儿身前,逗他道:“快,叫姑姑。”
乖巧的沅儿扬起笑脸,甜甜的叫道:“河苑姑姑。”
“不是河苑姑姑,是姑姑。”
较真的河苑使得她们均有些忍俊不禁,沅儿虽然不解有什么区别,仍旧听话的叫了一声“姑姑”,她这才高兴起来,面上带着小小的得意。
午后传来了二王子司马裒回府的消息,她的心才真的放了下来,在绿秀的陪伴下前去看望。
天气就要暖和起来了,正午的阳光出奇的好,一路经过常青翠绿的曲径,空气中淡淡的叶香,使人心里莫名的安定。
绿秀依旧是低着头严谨的样子,偶尔抬起头看到孟央在看她,不由得垂下头去,轻声道:“娘娘看奴婢干吗?”
这次回来,绿秀明显沉默不少,平日里数她与自己最为亲近,想是她的离开使她受了不少委屈,王瑜那帮人免不了欺负她。
这样想着,心里有些难过,禁不住握紧了她的手:“绿秀,委屈你了。”
绿秀赶忙摇了摇头:“奴婢不委屈。”
简单的回答,二人相视一笑,一切都无需多言。缓缓走在小道上,温暖的阳光洒在脚下,她的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起来:“我与河苑在外面的时候,曾遇到一伙山贼,当时几近丧命,危险关头是赵护卫带人救了我们,赵亚虽然不善言语,倒也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一番话说得绿秀脸色微红:“娘娘说什么呢。”
“绿秀,这琅邪王府里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怎会看不出赵亚对你的情意,说到底你年纪不小了,早该嫁人生子的,你若是愿意,我去向王爷说去。”
她含笑望着她,她的脸色更加红了,低声道:“绿秀只愿永远陪在娘娘身边,赵亚是王爷的大护卫,奴婢配不上他的。”
孟央摇了摇头,目光直视她的眼睛:“如果不是你足够好,赵护卫也不会对你动心,他很有眼光,我也很有眼光。”
她并不习惯劝慰别人,但说出的话却足以使人动容,绿秀的眼眶不由得潮湿:“娘娘,您总是这样,一直都觉得奴婢好……”
“绿秀,”她柔声笑道:“你若是为我耽搁了终身,我会不安。”
“奴婢,不愿离开娘娘。”
“你真傻,赵护卫是王爷的心腹,你与他成亲后自然是要住在王府的,我可是离不开你。”
绿秀垂下头去不再说话,孟央心知她羞赫,于是拍了拍她的手背,继续道:“河苑的年纪也不小了,能为你和她觅得好的归宿,我才真的能安心。”
正往前走着,突然听到一侧的园子里传来一声得意的女音:“王司马不识抬举,王爷这样重用他,他竟然要辞官,我看王瑜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这声音应该是王瑜身边的华菱,平日里她总是跟着王瑜气焰嚣张,此时的声音带着落井下石的意味。
“可不是,听说她去求自己的哥哥,就差掉眼泪了,可王司马铁了心要隐退朝野,她再焦急也没用了。”
“想不到她王瑜也有今天,平日里她仗着自己身份,对我们趾高气昂的,不高兴了就打骂几句,如今看她怎么得意。”
说话的均是平日与王瑜亲近的王府妾室,如今这模样正验证了世态炎凉的寒意。
华菱接着道:“你们也别高兴太早,这王瑜是垮了,可咱们王爷必将失去心腹大将,王司马可是王爷身边的第一谋士。”
此话一出,孟央不由得对这个华菱留意起来,这个女子倒是有几分聪明,看得出其中的利害关系。
“华菱姐姐,王爷身边人才济济,少了他一个王导又能怎样?”
华菱忍不住讥讽一声:“你可真蠢,王司马追随王爷多年,一直都是王爷器重的人,若他辞官隐退了,必定引起一阵猜测,别人不知如何揣测咱们王爷呢,反正对咱们王爷没有半点好处。”
“那,那可怎么办啊?”
“是啊,王司马好端端的为何要辞官隐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周遭女子均是一阵埋怨,全然忘了刚刚还在为王瑜失去支柱而欢喜雀跃,听的人颇为无奈。
“我听说啊,是王爷惩治了扬州刺史大人,王司马因此不快,所以辞了官。”
“啊?王爷为何要这样做,他们王氏兄弟可是咱们王爷的左膀右臂呢……”
议论个没完的众女子中,她突然听到了石晴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柔弱弱:“还是别谈论这些朝政之事了,当心被人听了去,王爷会不高兴的。”
她的话果真起了作用,她们的话题逐渐转移到了衣服首饰上,最后听一女子对华菱道:“华菱姐姐,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
只听她不甚在意的笑道:“杞人忧天做什么,这些事难不倒王爷的,咱们是王爷宠妾,只需打扮的美美的博取王爷宠爱,哪里用得着担心这些。”
“对对,华菱姐姐说的对。”
有风从耳边吹过,使得人心里惶惶然,王导要辞官隐退,司马睿已经失去了王敦这员猛将,若是连王导也离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她不能让司马睿的江山毁在自己手上,决不能。
裒儿看到她果真欣喜,急忙的跑了过来:“虞娘娘,我就知道你会回来,太好了,咱们一家团聚了。”
一家团聚,这四个字使她心里生出异样的感觉,温暖极了。
“裒儿怎么现在才回来?”
王敦被贬湘州,襄城公主必会跟着前去,司马裒早该回到王府的。提起此事,他禁不住苦着一张脸:“还不是那王皎,哭闹着不肯儿臣离开,儿臣只得陪着襄城姑母一路到湘州,这才赶了回来。”
孟央望着他无奈的样子,有些迟疑的开口:“裒儿,你不喜欢王皎吗?”
司马裒愣了愣,接着别扭的转过头:“王皎很娇气,我觉得她很可笑。”
乍一听到这样的话,她应该想笑的,可是裒儿已经不是从前的小孩子,或许他比她想象中的更加成熟,这样的发现使她感到不安:“你不喜欢王皎,为何要答应与她的亲事。”
他先是一阵沉默,接着开口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儿臣与王皎的婚事可以换来琅邪王府的利益,对儿臣也很有益处,父王从来没有这样看重儿臣,只要是他的意思,儿臣必将顺从。”
这一刻,她的心里除了震惊只剩下惶然,拉过司马裒的手,低声道:“裒儿,不是这样的,你的婚事不应作为交换的筹码,这样对你不公,对王皎同样不公平……”
“虞娘娘,”他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父王说,儿臣日后是地位显赫的琅邪王,遇到喜欢的女子同样可以得到,所以儿臣没有感觉到不公,至于王皎,她喜欢儿臣,儿臣许她王妃的位子,这样不好吗?”
孟央的脸色突然有些难看,紧紧抓住他的双肩:“你父王真的这样告诉你?将来琅邪王的位子是你的?”
司马裒点了点头,挺直的身板有着小小的威严:“虞娘娘不在的时候,父王说他以后会将爵位传给儿臣。”
她的一颗心慢慢的沉了下来:“裒儿,你喜欢这个位子吗?”
王侯家的权欲相争向来惊心动魄,世袭更应按长幼尊卑排序,王府里虽只有司马绍和司马裒两个王子,但怎么也不应传位给裒儿,她真怕将来发生什么。
“儿臣当然喜欢,就像父王一样做个赫赫有名的琅邪王,虞娘娘不喜欢吗?”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开口道:“赫赫有名固然很好,但我更希望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裒儿,你大哥司马绍同样是才华出众,若是由你世袭琅邪王爵,你可知道意味着什么?”
司马裒不由得皱起眉头:“可是,这爵位是父王要传给我的。”
“你大哥向来疼你,记得当初皇城挑选你入宫做质子,你大哥不惜委身来求我,甚至提出要替代你入宫,为了爵位你真的愿意与他反目?”
“大哥既然疼我,为何会为了爵位与我反目?”
孟央的手抚过他的眼睫,轻声道:“世袭爵位向来有长幼之序,岂能儿戏?这本应是他的位子,与兄弟情义无关,权利和地位向来容易迷惑人的眼睛,站在高处势必风寒,裒儿,我只希望你安稳快乐的生活。”
司马裒认真的想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扬起笑脸道:“儿臣明白了虞娘娘的话,为了王位与大哥反目确实不值。”
话说完,二人均是一笑。
谁也没有料到,回去的路上突然就撞到了本不该撞见的一幕,人迹罕至的假山亭榭深处,段灵箐满脸泪痕的从背后抱着王导,怎么也不愿松开:“为什么?你既然有意辞官隐退,当初为何不肯跟我离开?你不是说过最在乎的是自己的官职吗?”
王导面上有些无奈,僵持了好久,看到孟央一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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