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珠被抱到了桌子上,左看右看,兴趣不大地自己吃着饭。淑嘉有心事,吃了半碗饭就放下了筷子,回头一看女儿,抱着个碗,碗里放着个勺子,伸手捞起勺子,舀一口饭,嚼两下,脑袋点一点。
保姆要伸手,被淑嘉止住了,只见乌云珠开始是吃两口饭眯一下眼,没两分钟,已经是抱着个碗闭上了眼。叭嗒,整个儿脑袋就扣在了碗上。
这一磕不要紧,乌云珠醒了,眼眶儿红了。
淑嘉笑了:“给格格擦擦脸。”
保姆七手八脚地给小祖宗洗脸,又换了块干净的大手巾掩在她的襟前,抱过来继续吃饭。
如果有可能,淑嘉甚至想让女儿感受一下抢饭吃的氛围——总比习惯了别人把什么都喂到嘴里强。这孩子出身就很高了,可身份上的高,未必在什么时候都顶用的。多少太子被拉下马?那还是男的呢!乌云珠一个女孩子,要面对的情况只怕更复杂。
“不算什么大事儿,以后当心点儿,”淑嘉安慰道,“你哥哥们小时候也常是吃着吃着就栽到碗里去的。”
到底是年纪小,也是真的睏了,乌云珠不好意思了一会儿,因在亲妈面前,尴尬来得快、去得也快。又扒了两口饭,可怜巴巴地看着母亲:“额娘~”
“知道啦,自己回房去,慢慢走,权当消食儿了。”
女儿睡后,淑嘉也没心思吃饭了,命撤了膳,又问一句:“皇上和太子吃得如何?阿哥们用过膳了没有。”
赵国士答道:“皇上今天在乾清宫,叫了太子和诸位阿哥,与弘昱阿哥一道用膳的。这会儿恐还没用完。”
淑嘉又选了几样水果:“把这个送到前头。”
办完事儿,到坤宁宫东次间里一坐,淑嘉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大挑!
三年孝其实只是二十七个月。康熙去世是在去年七月初,去年是大挑的年份,皇帝的崩逝并不影响后年的大挑。
淑嘉心里算了一算,东西六宫十二所宫院,得先留两座秀女大挑留宿的时候住。景阳宫里则是康熙二十五年僻作藏书地,也不能住人,这就去了三处。眼下茂妃、谦嫔一人一座宫院,共余下七处。
人好少!淑嘉自己都觉得对于一个皇帝来说,人太少了。不是说有名份的女人少,而是……女人少!自家后院儿里是怎么一回事儿,淑嘉自己心里明白。
淑嘉想啃指甲了,不添人,独孤皇后不是人人都当得的。添人?真要弄进一个绝代妖姬来,真是想死都没地方死去了。
看起来育有数个嫡子,且算是共度难关走过来的元配,位置应该算是很稳了。再担心这些个真是杞人忧天,可淑嘉不这么看。谁知道这蝴蝶的翅膀能扇成个什么样儿呢?她们一家该倒霉的,现在却像做梦一样地站在了权力的顶峰,连这都能改变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如果你没看《史记》,有人告诉你歌女可做皇后,你一准说:苏!可班固记下了,这人确实做了汉武帝的皇后。霸天下了。
如果你没看《汉书》,有人告诉你为了讨好女人而致绝后,你一准说:扯!又是这个班固,他告诉你,世上真有这样的皇帝,他还死在了温柔乡里。
如果不知《唐史》,有人告诉你,中国古代女人能当皇帝的,你可能要把他踢回学校接受再教育。真不幸,则天大圣皇帝还就是个女的。
皇太极最喜(3UWW…提供下载)欢的女人是个再嫁寡妇,西晋羊皇后经历数次废立、做了两个敌对国家的皇后……
历史比故事更挑战人类想象力的极限。
你说这些是因为男人不可靠?汉文帝原配生了四个儿子,够强大了吧?母子四人齐赴黄泉,连个名儿都没留下来。活生生成就了窦太后。
淑嘉四顾茫然,她的好运能支持到多久?不是她不信任胤礽,这么年来,胤礽做得足够好了,可是她还是心有不安,就怕发生什么意外。他可以是个好丈夫,可她呢?她自认是个好主母,却不好说自己是不是一个好妻子。
时代不一样,定义是不同的。
要怎么办?淑嘉还想不到好主意,一歪头,又看到了两扇紧闭的门,她的女儿正睡在里面。想到女儿,淑嘉又添了一愁。
还不是女婿,而是儿媳妇。
弘旦后年必须娶妻了,只有这样,才算是正式成年了。然而,娶来的媳妇怎么对待,它是个大学问。在母亲看来,自家的孩子都是最好的,不可以受委屈。事实摆在面前,在皇家,有些事情不可能以平常论。
就拿姑嫂这件事情来说吧,放在外头,那就是平等相待,弘旦的妻子注定要比别人高那么一等。想到要让自家女儿给别人女儿行礼,淑嘉挺难过的。自己受益的时候还不觉得,等轮到受害的时候,心情就不一样了。
淑嘉忽然明白了当年独孤皇后下死力气要废了杨勇的原因:我的儿女要在那样的人的脚下匍匐,真是死了都闭不上眼睛!
这还是弘旦明媒正娶的妻子呢,人品未必坏,当婆婆的就有点不乐意了。孤独皇后面对自家儿子当大老婆是空气、宠妾还是乐籍出身……想到日后种种——我辛辛苦苦创立的家业就要落到这个只会唱歌跳舞哄男人的贱…人手上,她还住着我的屋子欺负我儿子,绝对不能忍!
理解,太能理解了!一个未必会欺负哥哥的弟弟与一个肯定会让弟弟受委屈的哥哥,当妈的人,你选择哪一个?
还有自己娘家,史上那许多一定要娘家再次跟皇家联姻的皇后、太后不是一定要把皇帝捏在手里,完全是害怕娘家倒霉。想想看,你的亲戚朋友,本来过得好好的,猛地降了一个档次,头上压下一座山来,心里受得了么?那都是亲得不能再亲的兄弟姐妹。
这至高无上的皇权,真是一个坑爹的存在!占来的便宜,迟早是要还的。
怎么办?!!!
“主子娘娘,各处今年待放出宫的宫女名单定下来了,等娘娘过目。”
淑嘉一惊,出了一身虚汗,刚才都想到哪里去了?她是皇后,有正事要做,刚才所想,实在不是个好兆头。没事儿别自己折腾自己。儿媳妇多考察就是了,加强对儿子的教育就好,把儿女教得聪明理智一点、有自保能力就行……
稳住,一定要稳住,不能因为现在住在坤宁宫了就忘乎所以,切记!切记!
淑嘉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传吧。”
至于后宫,一段美好姻缘,存在于一个聋耳丈夫与一个瞎眼妻子之间,胤礽已经装聋作哑十几年了,现在,轮到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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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自己吓了自己一回的淑嘉不同,胤礽现在是被眼前实打实的事情给惹毛了。
旱到了现在,天上还是没掉下一滴雨来,还想把国家治理好的胤礽心里不能不着急。眼看到四月了,再不下雨,这天下大旱的局面就定了。须知道,天旱还不是他着急的最主要原因。
另一条就是他连着接到了两件关于盗匪的报告,一件是海贼,一件是绿林。
马齐一条一条念了出来,胤礽的脸就一档一档地变黑。这只是两件盗匪,却足以证明社会不是那么安定的,如果天再干下去,老百姓过得再苦一点,那简直就要满地开花了!
今天李光地不当值,在一旁的是王掞。这位老先生另有一件事情在烦,源头就是在胤礽身旁立着的弘晰。王掞虽不是詹事府的人,却对这件上情很上心。对比现在的情形,年长的庶子已经跟着他的父亲学习政务、锻炼能力了,皇太子还在读书!
茂妃封了妃,虽然外家不算很强大,出身却也不算低了,弘晰福晋又是额驸之女。势头强劲啊!公然又是一直王。
王老头打定了主意,如果过两年还这么着,他就要上书了。
胤礽不知道王掞所思,只管先处理马齐所报诸事。已经灭了的盗匪不外是该杀的杀该判的判,有功人员予以奖励,至于天旱:“令钦天监择卜吉日,礼部等准备,朕将亲自登坛祈雨。”
没办法了,这是最后的办法了。没有人工降雨,也没有组织连水车的条件,只好希望老天爷给点面子了。
马齐应下了,心里却在祈祷:希望最近有合适的日子。
是的,合适的日子,皇帝祈雨,当然是希望一祈就下雨。这里面就涉及到一点天文知识,没有探测卫星、百叶箱等等,至少还有一些经验,最好就是预测到大约哪一天有雨,皇帝去一求,雨来了,那就是上天眷顾。
记下这一条,马齐又念:“礼部已撰好诚郡王、雍郡王晋亲王,祺贝勒、祐贝勒晋郡王之册文。”
“留下来我看看,再交内务府。”
“嗻。”
三人又议了一点旁的事情,马齐、王掞得了指令就回去传达、执行。
胤礽这里却是要接见来请安的各种官员,绿头牌子捧上来,胤礽看到了凌普的牌子。此人因为经济问题被革职,一直在家里“反省”。亏得娶了个好老婆,得了个世职,身上又有了品级,也写折子请安。
胤礽对凌普的评价就是:对自己比较忠心,但是手脚不老实,想保护他就别让他“任事”。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忠心的人,应该叫过来见一见的。
凌普忠心是有,确不理解胤礽的苦心,他是嗅出了一点儿味道,想到胤礽面前亮一亮相。等到胤礽手上有什么肥差的时候,可以想到他。
是的,肥差。
胤礽让他四弟任内务府事,除了管事儿,当然还有查账这一任务。这只是个铺垫。内务府,凌普混过,里头的人没几个是干净的,真要认真一查,缺必然是一大把的。凌普自觉也是跟着胤礽的老人了,挽起袖子:好事儿终于轮到咱们了吧?
内务府总管他是志在必得的,想了很多说辞,以掩饰当初的经济问题,发誓一定要抱紧皇帝的大腿。他有了新的奋斗目标:曹寅那样的!闺女做了铁帽子王福晋呐!
不用说,凌普成功在气着了胤礽。凌普一开始说话还是很有技巧的:“奴才一直想给主子请安来的,奴才妻子也一直惦记着主子,奴才们却是不够格儿给主子上书,直到主子赏下恩典,奴才方得见主子天颜,”说着就哭,“奴才们还想侍候着主子呐。”
胤礽本来很感动的,听到他下面却接着借心疼自己的理由踩了现任内务府总管好几脚,心里就起了腻,匆匆说了句:“你们的心意我知道了,你们辛苦了这么些年,正该享享清福了。”
凌普还竖着耳朵等下文儿呢,一抬头,胤礽已经闭上了嘴巴。
凌普有些心急:“奴才们还当得差,便是自己不顶用了,奴才儿子还可用的。”
胤礽笑着一挥手:“你很不必这样的,回去代我问嬷嬷好。叫她有空来给你主子娘娘磕头,今年皇后给了你孙女儿恩典,别忘了谢恩。”
凌普再没眼色也只能先告退了。
胤礽阴着脸,捏了一下拳头。翻开礼部写的册文草稿,一眼扫过,看看大体意思也对,就写了个准字。因见弘晰在侧,便令弘晰跑一趟礼部去寻允祉:“你先从容易的学起,跟着你三叔看看他是怎么办差的。”
弘晰得令,往礼部去寻允祉。留下胤礽继续见官员、批奏折。
其中一份折子是他四弟写的内务府报告,在雍王眼里,自己的措词已经很客气了,胤礽还读得心头火起。
内务府是个有油水的地方,不捞一点简直对不起主子栽培,所以就会有各种形式的贪污。哪怕不主动贪,收一点底下人孝敬数目也是很可观的。简直太可观了!其中有两个典型,就是曹寅和李煦。
这两个人胤礽是知道的,他新登基不好马上就动先帝老臣,但是却在这两个人的请安折子上批复:赶紧还钱!没想到老四交上来的报告里,这两位还是欠债大户!
“传雍王。”
雍王主管内务府,办公地点离乾清宫并不远,很快就过来了。利索地行过了礼,胤礽一指凳子:“坐下说话。”
兄弟俩坐定,胤礽就问:“曹寅曾自报亏空数,并没有这么多的,你这查的可是属实?”
雍王很激动:“臣弟并无并一字虚言。他们是先帝老臣对主子也很恭敬,凡有驱策倒也尽心,臣弟看着他们原也不错的。他们办事是一回事儿这亏空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现有比着的,杭州织造,要说职衔,三人一般,说起圣宠,孙还不及这两位,要说迎驾,杭州难道不迎驾了?曹、李两人,得了先帝恩典,还兼两淮政,孙还没有呢!这些账都在内务府那里,皇上要看,臣弟即刻去取了来,一条一条都记得分明。若无孙某,臣弟也道他们真是日子过得艰难了,怎么孙能过得下日子,他们两个倒不行了?论家业,还是曹荐的孙呢,可见是孙不如曹的。可孙没亏空,曹有!”
炸毛了炸毛了。雍王爷原是想,这两位是他爹的旧臣,有什么好的不好的,赶紧的,把事儿平了,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想来他二哥也是这样想的。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生气了一回,还是琢磨了一下。曹寅是纳尔苏岳父,密太嫔算是李煦的侄女儿,要给自家人面子啊。于是雍王只干巴巴地报了两人的亏空数目,什么要为国除蠧之类的话就一点也没说。
胤礽这一怀疑,就戳到了老四的痛脚,太委屈了!明明我在打掩护的。
这下好了,掩护也不打了,他直接跳了出来,说完了,又后悔,唉呀,忘了别说那么快了。
咽咽唾沫,小声跟他二哥解释:“这是下头人的手法,报得太多,怕主子不肯给他们机会了。报得少一点,主子见他们可怜,又觉得很快能还完,就让他们再兼一任,不即时革职追缴,他们也能缓过气来……”
胤礽扔下一份折子:“这是两江总督噶礼的折子,他说,曹寅亏空三百万,请查呢。”
“什么?!”雍王也吓了一跳,“必没有这么多了,这个噶礼,”顿住,噶礼兄表叔MS曾经有挺太子的倾向?说他坏话不好,硬生生转了过来,“他又没看过织造府的账本儿,曹寅亏空是实,数目却未必有这么多的,皇上明鉴。”
“天不雨,有奸臣啊,”胤礽感慨一声,“你把内务府理清楚了,先帝旧臣,人保就保,若所涉重大,来报我。”
不用说,他小抽屉里噶礼的黑状也是一堆。再叹一声,索额图,你真是个JP吸引机!
噶礼,一直以耿直形象示人,他总是参各种贪官污吏,一参一个准。这样的准确度不是因为天敌的灵敏,而是发现同类的天性。对,噶礼同志自己就不是个好人。这些黑状的来路也是五花八门了。
胤礽捏了捏领口,天气真的挺热的了,却还没到供冰的时候。叹一口气,当皇帝还真是……累!
想到噶礼就又想起了索额图,索额图儿子的孝期快满了,给个什么职位好呢?但愿这些人不要像索额图招来的那些党羽一样就好了!对了,还有揆叙,明珠也死了两年多了,得承认,揆叙还是有点子能耐的。
胤礽又是一叹,心里倒是暖了一下。斗了大半辈子了,前后脚地离世,黄泉路上,想必不寂寞吧。这两个老家伙!如果他们两个人现在还在,朝政肯定不会像这么差!当年互相拍砖,都是往死里呼的,也没耽误了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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