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留恋的人,该走了。寂月,再见……
元封三十年冬。
晋宫内发生一场大的屠杀,从闽地来的舞姬们被屠,无人逃出升天。
此条消息虽经贺兰赤心百般保秘,到最后还是传到了闽宣王的耳里。贺兰赤心认定这件事必是福柔帝姬泄露,因她毕竟还是位闽公主。因此也还斩去了一些有可能是细作的奴才,当然到底是不是细作亦不是当事人狡辩就能得出的结果,贺兰赤心觉得是,那便是。
我知道,由栖嫣阁惨案而引起的另外几起案子,恐怕并不是贺兰赤心的本意。他只不过是要求将此案彻查。
那段日子,他一直守在我的身边。
梅林一夜风雪,毕竟还是招了风寒。
晕倒在贺兰赤心的怀中,再醒来时,已然是在关雎宫的凤宸阁。
贺兰赤心面容微显憔悴,而我的手便被他握在手心里。这几乎是如梦境的一幕,却没有再使我迷失,只是用干涩的嗓音道,“皇上,奴婢,奴婢……给皇上请安……”
他的手漠然地抽了回去,淡声道:“你病了,就不必多礼了。”
他像是块冰,再也没有我印象中那暖如春风的感觉。
面对如此熟悉又了解的人,我却是莫名的紧张,一时竟然也不知该说什么。
只听他缓缓道:“去通知幼皇叔,就说永淳醒了。”
这时候便有奴婢端上药碗,还有热粥小菜等,都是清淡的。
我乖乖地喝完了药,却不想喝粥。
栖嫣阁里的一切,依旧狠狠地堵在心里。
他将手中的书放在案上,道:“听说你在闽宣王府的时候,并不是叫做永淳,而是被人称为寂月观主,是他的门客之一,想必是吃清淡的习惯了,所以特意叫弄了清淡的来。”
“谢谢皇上。”
他如此一说,倒不得不吃了。端起饭碗,老老实实地将粥喝完。见他一直静静地观察着我,眸中依稀闪动着几丝疑惑。
“回皇上,奴婢本来确是出家人,后来为闽宣王救助,并替奴婢改称寂月观主,至于原因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奴婢是从小被送入观里养的,没有父母,后来燕晋大战,奴婢所在观被毁,幸好遇到宣王,才得以有存身之处。再后来,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宣王竟赐奴婢还俗,同时又赐奴婢俗家名字永淳。”
“嗯。说得很顺,以后便这么说吧。”
这时候,慕子走了进来,他笑嘻嘻地向贺兰赤心请安,之后却又摆出幼皇叔的架子,“你虽然不知,可是本王却清楚的很。那宣王归途之中巧遇你,恐怕是因为你长得像某个人他才大方相助。后来准许你还俗并送入到这里来,大抵是因为那年有使者从闽归来,说在闽见到了一位很像……”
贺兰赤心忽然站了起来,“幼皇叔,有些事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朕政务繁忙,你自好好休息吧。”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凤宸阁。
慕子连忙坐到我的身边来,“怎么样?好些了没?”
我点点头,“幼皇叔,我睡了多久?”
他听了板起小脸道:“你还好意思说,整整五天,五天你知道吗?!真是吓死我了!以后可不许这样了!以后,也不在晚上的时候带你去梅林了,害你没命就不好了。”
提到梅林,便想起那晚的事,立刻泪盈于睫,“幼皇叔,你哪里有害我,明明是救了我。”
慕子却道:“对不起。”
我茫然道:“为什么说对不起?”
“如果不是栖嫣阁的事,我是不会将你亲手交给皇上的,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是因为在这个皇宫里,或许只有他能够保护你。虽然他之前,差点害死你。”
我怔了下,“幼皇叔——”
慕子站了起来,像大人似的,郑重道,“永淳,你能够理解我吧?只恨我不是皇帝,而是个自身难保的,皇叔……”
他的语气很是苦涩,我心蓦地一酸,“幼皇叔,你别这样,说起来你还是个孩子,我应该保护幼皇叔才对。可惜这几年流落在外,不能够向从前那样在幼皇叔的身边照顾,你肯定受了很多苦。”
“你不怨我便好!你放心,虽然我现在只有十岁,但是我总有长大的一日,总有一天,我会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好你!”
他目光里的坚毅使我吓了一跳。
连忙岔开了话题,“幼皇叔,你说皇上会如何的安置我?”
他听了我的问题,却仿佛是遇到了极大的难题,“若说他已经将你忘到九霄云外了,可是他知道你没有被那些人杀死的时候,还是松了口气。而且这几日有空便来到凤宸阁看你,仿佛并没有忘记曾经的溯妃娘娘,所以真的很难猜透他的心思。不过,如果他再敢欺负你的话,我是定会替你出头的,所以你放心吧。”
说这番话的时候,我和慕子都没有想到,从那天后,贺兰赤心却再没有来凤宸阁。
眼见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关于栖嫣阁所发生的事情,仿佛也并没有结果。
最让人郁闷的是,我自那日病后,竟然一直没有能够痊愈,断断续续地缠绵病榻,落下了很严重的咳嗽的毛病,一到深夜咳得嘶心裂肺。
以至于到最后只能终日地躺在床上,便是连吃饭也需要别人伺候了。只是侥幸逃生的闽地舞姬,照顾我的两个小婢起先还看在慕子的面上,小心翼翼地照顾,到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连慕子也来得少了,这两个小婢也愈发地看我不顺眼,偶而还摔摔打打,说些子牢骚话。
记得慕子最后一次来的时候,正看到我咳得厉害,几乎要背过气去。他眸里的担忧我是明白的,他默默地叫来了大夫,给我把了脉,重新定了药方子,这才离开。
但这一走,竟是整个月都未再来。
那天半夜,风大,雪急。
我做了噩梦惊醒,出了身冷汗。
看到窗棂外面干枯的树枝如同魔爪在那里晃来晃去,忽然心中生出了些绝望,难道是贺兰赤心最终确定我便是从前的寂月,便是他最恨的女人,因此将这里隔离了起来,使我与外界不能够联系,而外界的人也无法到凤宸阁来,他是要我自生自灭,死在这里吗?
想到这里,心中又急又气,竟是蓦地呕了口血出来。
。。。
 ;。。。 ; ; “这不是因为时间不对吗?我现在只是个舞姬的身份,常常去你寝宫看你,没得惹出闲话来。”
“所以喽,我就来看你。”
“你——”
劝不了他,叹了口气又道:“幼皇叔,我过得很好,你不必常来看我。”
“要不,将你调出栖嫣阁,去别的地方吧?”
见我不说话,他乌黑的瞳仁将我盯得更紧,“难道你从来就没有什么打算?”
“幼皇叔,如果你想帮我的话,就帮我查出三年前绾妃之死及安平王府的事。”
“其实,已经有人动作了,只不过你看不到而已。”
我再问,他却又摇头不语,好半晌又道:“听说汰液池那里的干枝梅,竟然提前开了花,这时候花团锦簇。胜景难再,不如今晚带你去汰液池看梅花!”
“汰液池?……”
想到曾与贺兰赤心在汰液亭里许下的山盟海誓,我摇摇头,“不去。”
“不行,必须得去!”
慕子黑瞳里又有了寒意。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有些怕他。
见他态度坚决的模样,只怕再拒绝又不知他惹出什么事来,只好勉强地点点头,“好吧。不过,我不想惊动栖嫣阁里的人,免得他们又拿我们取笑,虽然无伤大雅,但是风言风语的出去到底不是什么好事。”
“好,依你。”
当晚,清澜皓月,云薄星稀。
空中还不紧不慢地飘洒着细小的雪沫子。
到了约定好的时间,我悄悄地起身,刚走到栖嫣阁门口,慕子便忽然从暗中跳出来,牵了我的手便在月下疯跑。好在我素来已经知道他的脾气,便也不多问,只是尽量地跟上他的速度。
如此跑了好一会儿,便到了一处梅林,两人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幼皇叔,你疯了!这样再来一次,我肯定会累死的!”
“哈哈——”
他显得很开心,“没听说过,月下狂奔乃是雅事,这其中妙趣无穷。不过你是个目光短浅的女子,想必也不能够体会的。好在,这梅香浓郁,你应该会喜欢吧?”
果然,空气中充溢着梅香。
可能是因为今冬没有大雪,暖冬之下便使这春末才会开的干枝梅提前开了花……
竟然绕着汰液池周围,兴兴隆隆地开了好几里去……
放眼望去,只觉十里红妆,宛若仙境……
青色的空气里,清朗的月光下,雪沫飘飞中,这人间难得一见的美景使我感动到想哭。
感激地向慕子看去,如果不是他,便要错过这美好的景致了。
慕子清澈的眸里,似乎在迸发着莫名的光泽,如星星般闪闪烁烁。
我笑了起来,“慕子,你说男子若长得漂亮了,是不是便也如女子一般可以入画。可惜没有画纸,否则这时便将你这俊俏小子漫步于十里桃花的美景给画下来。”
“笨女人,你竟然取笑我!不过,我们英雄所见略同,只是没有纸笔,真是失策!太失策!”他表情夸张滑稽,不禁将我逗得又笑了起来。
慕子脸上的笑意却又渐渐隐去,举目往远处看去,神色略有忧凄——梅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可惜狂风吹落后,殷红片片点莓台。
花尚盛开,他却吟起落花凄凄之诗。
想到这些梅花终究不是开在自己的时节里,想必过得两三日便是一片凌乱,顿时心下黯然。
眼前的少年神色仿佛茫然,怜惜。
当下轻轻地推了他一把,“真是的,你可真会煞风景。这些花若有灵识,必也被你的诗敲碎了心情。做为花朵,曾经如此盛开过,虽然生命短暂,但留下了令人怀念的美,未偿不是它们最好的结局。”
慕子想了想,终是展颜一笑,“没错。我们便是那两个使它们这生变有意义的人。这夜当真来这里是来对了!”
“是的,是的,谢谢……”
没有纸笔,便折了梅枝在雪地上画画。
刚刚落下的雪有种晶莹剔透,连同在雪地画出的画也很清透。可惜两人都不是画画的高手,虽然如此,也乐此不疲地玩了很长时间。
不过夜色愈深便越冷,我紧抱着膀子恋恋不舍地道:“就像做梦似的,真希望这梦不要结束。可惜太冷,否则倒愿意看着它们从开到落,便也学学从前的雅人,将花朵都捡了起来安葬,再吟一首葬花曲……”
慕子将自己的外衣裳脱下来,披在我的身上。
我很惊诧于,他的衣裳比我想象的大多了,我披着并不觉得小,而且他的体温还残留衣裳之内,顿时便觉得温暖,之前的寒意减轻了不少。
可是如此一来,他穿得也是很单薄了。
他的笑容灿烂,“不怕冷的法子,倒有一个,要不要试试?”
我眼睛一亮,“如此,最好!”
他诡异地笑,“准备好了吗?”
将手指微屈,做出猫爪的模样。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这是准备要咯吱我,我啊地惊叫了声转身便跑。从很小的时候我便怕被咯吱,即便是慕子六七岁的时候,我与他一起玩耍,他想要战胜我的时候,也会使出这招来,是无往而利,我往往败在这招之下……
随着他肆意的笑声,我们便在这片梅林里追逐起来……
尖叫声,嘻笑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使我觉得这个梦境般的地方如此真实。
之后终于被慕子抓住,被他咯吱的大笑,都快要喘不上气来。挣扎之间偶而碰到他的咯吱窝,他唉呦地叫了声,脸色大变,并且将咯吱窝夹得很紧。
我立刻反应过来,“哈哈哈……原来你这小子也被咯吱啊!且看我的无影鬼爪如何的惩罚你……”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时间便这样一点一滴地过去,直到,天色微明时……
忽然听到哪里发出的尖叫声,与我背靠背坐于梅林中的慕子也听到,两人都不由地被这惊悚的尖叫声吓了一跳,微微地颤抖了下,慕子蓦地将我拉了起来,“出事了!”
两人互视了眼,便往梅林外跑去。
然而就在快要栖嫣阁时,慕子拉住了我,“笨女人,别回栖嫣阁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人人都传说,幼皇叔看上了栖嫣阁的女孩子,虽然我的年龄尚小,但按照祖制我亦是能够娶妻的。我可以有王妃,你便给我当王妃吧,如此,便没有人再敢欺负你了。”
我的脸蓦地涨得通红,只当是小孩子的无知妄言,“幼皇叔,别人不知底细也就罢了,你明知道我原本的身份。却还是说了如此不顾人伦常理的话,可知我很尴尬。不过,你还小,这次便原谅一次你了!”
说着哧地笑笑,搓了搓他的头发。
他很生气,扭头一躲,“那我还是幼皇叔呢,你怎敢随便搓我的脑袋!人伦常理是个什么东西,会吃人的吗?”
虽是这样说,也知道我绝不会同意他的建议了。
又挫败地道:“这确是吃人的东西,有一日会吃了你!”
黑眸里满是无奈,“你现在是永淳,又不是寂月,却跟我说这样的话,你还是喜欢那个对你很坏的臭小子,可是他对你却不曾念半丝旧情,否则怎会到现在还让你住在栖嫣阁呢?明知道你已经回来,他还是不想见你。只有你这样傻,还是想要回到他的身边。永淳,不如你将错就错,开始新的生活吧!”
他说话像个大人似的,又如此认真,我竟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是固执地,默声向栖嫣阁而去。
……然而,我却没有想到,我再也见不到曾经的那些姐妹们了。
栖嫣阁内散发出来的血腥味都扑到了大门外。被砍得血肉模糊的尸体都已经辩认不出谁是谁,盖在她们身上的白布在刹那间便浸透鲜血。耳听得执事太监在那里报数,第十八具、第十九具……
我怔怔地望着这些,只觉得如同被狠狠浇了一身的凉水,直冰到骨子里去。
缓缓地跪倒在地,哭都哭不出来。
这时候已经有传官尖细的声音呼道:“皇上驾到!”
众人都跪了下去,慕子将我的脑袋压下去一点,我便木然地伏低身形。
脑海里却满是与栖嫣阁姐妹们笑闹的情形。
虽然我始终都没有完全融入她们,成为她们其中的一份子,但是一起生活了那么久,点滴积累,到如今仿若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