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青青选择在第二天去碧云山,果然除了她,再没有碰上别的人。
“太妃?”她轻轻唤床上的人,缩在床头坐着的太妃缓缓侧过头来看她,这一次倒没有因为害怕而往后躲。
“太妃还记得我么?我前不久看过你的?”她说着,含着温和的笑,太妃虽不怕她,却也只是茫然,或者说漠然地看她。
在花飞嫣的努力下,太妃疯狂的次数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就是这样静静坐着,见到生人会害怕,见到熟人就一动不动毫无反应,秦悦过来时她很少过来,却听说连秦悦她也是不认的。
安静坐了半晌,她突然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来放到太妃面前,带着求助的语气道:“太妃,你知道这个弄么?我做了一半,却不知道下面怎么做了。”
那是一只丝线编的小老虎,只完成了半个身子,就停在腿那里。太妃终于将视线移到她手中,盯着那小老虎看了半晌,久久都没什么反应。
郁青青又问:“太妃,采萍说这个你会的,你就做着我看看,教教我嘛。”
太妃仍然没什么反应,甚至连眼神也没有会波动,就在她失望地准备收回手时,太妃却突然缓缓抬手,接过了她手中的半只小老虎。
接过,她便盯着那小老虎看,表情上依然没什么变化。这小老虎郁青青是按之前秦悦那个的样子做的,只是想试试太妃看到会不会有感觉。她现在的样子就像没有神智一样,如果她还能被激起某些情怀,那完全恢复的希望又大了一些。
就在她如此想时,太妃的手动了起来,虽然慢,却是接着她的线头编了起来,那动作开始是有些机械的,就好像看见熟悉的东西会不由自主地继续一样,到后来便停顿下来,似乎是遇到了难题,她静静看着手上的小东西,然后半晌,又将之前编好几个结的拆开,再次编起来。
见她如此,郁青青心中大喜!这说明太妃会想啊,会思考啊,这样做着过去熟悉的事,总比整天呆坐的好!
动作虽慢,可在一个时辰后太妃还是将整个老虎编完了,却没有放下,而是静静看着这小老虎发呆。
郁青青中午在碧云山吃饭,正吃着,采萍过来,她便问:“太妃怎样了?”
采萍一直惆怅的脸上终于露出些笑意来:“睡下了,睡着时手里还拿着那小老虎呢,王妃真聪明,太妃今天的状况比以前都好,有事情做,有事情想,她就不会去想些可怕的东西,见到什么都怕了。”
郁青青笑得开心:“这样就好,你放心,太妃一定会好起来的!”
采萍看着她,脸上也有笑,却又有些怅惘的样子,“王妃对太妃倒是好,只可惜……昨天王爷……”
姐你生甚始。“我吃好了,采萍你吃了没有?”郁青青知道她要说道,立刻将她打断。采萍也知道,淡淡一笑,“没有,就要吃了。“
她便说道:“那我走动走动,你吃饭吧,太妃睡前没吃吧,待会记得让她吃点。”
“王妃放心,我知道的。”
郁青青一笑,便离开了桌子。转过头,脸上的笑立刻就消散,换成满满的无奈,采萍啊,似乎总觉得她不该嫁给秦煜,而该与秦悦白头到老,她承认与秦煜成亲是她一时迷糊,但秦悦……
唉!
“你们别跟着,我到外面走走。”又开始心烦意乱起来,她朝后面的丫环吩咐。
丫环虽然知道她总不愿人跟着,但此时却没那么听话地立刻退下,而是劝道:“王妃,这儿是山上啊,万一……”
“没事,这山上我走过好多次了。”等丫环再次过来时,她立刻朝她们挥挥手,自己往朝露庵外走去。
夏天哪里都热,可在这从林密布的山上却是阴凉的,一开始其实她真的只是想随意走走而已,然而走着走着,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上了那条去瀑布底下的小道了。
去吗?要去吗?
就像个没有自制力的小孩子,她没多犹豫就往小道前方走去。反正,只是去坐一坐,散散心,她在王府里也憋得够久了。
一路上真的阴凉,她不觉想起以前,明明才几个月,却觉得好像过了几年似的,好像自己那个时候还是个小姑娘,而现在已经身为人母。
事实,不也的确如此么?
故地重游的感觉,有喜,也有愁。忍不住想,那时候一心一意找回去的方法,找玄阳子,结果却险些被污辱,后来又一心一意找陆煜,一心一意要在秦煜身上寻找过去的生活,然后又发现自己从来没爱过秦煜,连现在以妻子的身份和他相处都觉得难受别扭。
上天让她到了这个世界,让她新生,可她却并不领情,只是追寻着过去,从来没有认真往前看。再度为人,如此好的机会,可她却把自己的人生弄得一塌糊涂。
不由自主地,她又叹了声气。似乎为调节自己的心情,她停下步子弯腰从路旁摘了几朵小花拿在手上,然后继续往前走。
隐藏在树上乐正舒看着手上拿着黄色花儿,轻轻提了裙子往前走的郁青青,又转头,看向那个跟在他身后的男人。
那人的武功虽不算高手,却也不弱,至少跟踪青青这样没有武功,又毫无防备的人再简单不过,他与青青的距离不远,但青青却毫无察觉。
此人是什么人呢?目的又是什么?今日若不是他也跟着青青,那她的处境将是何等危险!想到此,他心中一紧,不禁又去看已经走到远处的郁青青。
她在普通百姓安逸的日子中过惯了,所以从不注意安全,却不知道自己现在是王妃,又与朝迁中各种势力都有纠缠不清的关系,又如何能像以前一样粗心大意?出来竟什么人也不带!
下面的人跟上去,他也跟上。
郁青青一边走,一边看着两边自己或认识或不认识的绿色植物,在走过一棵树后突然停下步子,转过身来。
秦悦清晰地看见她往回走着,而在后面跟踪她的那一人也迅速躲在了树木后。
郁青青没走几步就停了直来,看着树上一只黄色的,透明的蝉衣轻轻浮出笑意来。这东西,还是以前去植物园时看见过一回,以后再没看到了,现在竟在这儿发现。果然古代就是原生态,来自自然界的东西就是多。
她抬手,轻轻将那蝉衣从树上拿下来,然后新鲜地拿在手上打量起来,想起那个“金蝉脱壳”的成语又忍不住笑起来。
秦悦看着她的样子有些着迷,却仍然没有忘记盯住那在身后跟踪她的人,一转头,竟发现个好东西。
在那人的头顶,竟有一只大大的蜂窝,他正想不到办法既不打草惊蛇,又能与青青见一面,没想到现在机会就出来了。
将自己藏在树叶后,他从身旁轻轻割下一截树枝来,然后对准那只蜂窝,倏地射出去。
听到一阵轻微的、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郁青青疑惑地往那边看过去,这不看还好,一看竟发现大群的蜜蜂从地上飞起来,惊得她脸都白了,立刻就往前逃开。
天哪,怎么会有那么多蜜蜂,而且那似乎不是蜜蜂,而是黄蜂之类的啊!越想越怕,郁青青低头看着路,更加快地往前跑去。
秦悦正要走,却被地上一块小腰牌吸引住了目光,那正是被黄蜂围着的人掉出来的,样子竟是他见过的,像是端王府的腰牌。
端王府的人,竟跟踪端王妃?
在他疑心时,那人已经捡了腰牌拼命地往回跑去。黄蜂有时也是能要人命的,他现在这情况不仅不能继续跟踪,反而还须尽快逃离黄蜂包|围了医治,当然只能弃郁青青而去。待他逃开后,秦悦才往郁青青离开的方向而去。
先是隆隆的水声,然后是阵阵迎面而来的清凉之感,郁青青在这一刻心旷神怡起来,不由加快了步子往下走,却在到达瀑布的那一刻怔住。
道士!
瀑布旁的大石头上竟盘坐着个道士,该不会是那玄阳子的魂魄回来了吧!
她惊得立刻就要往回跑,却发觉这道士的头发不是花白的,而是黑的,这人,虽是道士,却好像年纪不大嘛。
正在她猜测时,道士竟有了动静,缓缓回过头来看向她这边,四目相对,两人都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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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正舒,你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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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她猜测时,道士竟有了动静,缓缓回过头来看向她这边,四目相对,两人都大吃一惊。爱殢殩獍
“琅……琅……”
郁青青惊愕地看着他,他的名字在口中呼之欲出,却始终出不完,还是他看了她半晌,然后微微拧了拧眉,回道:“王妃,小道琅轩。”
“对呀对呀,琅轩,你怎么在这里?”郁青青看看周围,不可置信道:“吸取日月之精华?”心里想着,他不会步他师傅的后尘吧?
琅轩“咳”两声,从地上站起来,回道:“只是来这儿静一静,想些问题。”
“哦……”再见到他,郁青青意外又有些惊喜,随后道:“你还有问题可想呢?开始修道啦?还是夜观星象什么的?”
琅轩又咳了两声,脸上有些尴尬,“反正……是很重要的东西。”
郁青青笑起来:“嘿,你还是那样可爱呢,就是晒黑了许多,不像之前那么俊了,就算静思也要找个好地方嘛,在太阳底下坐着干什么,到阴凉一点的地方啊,我就不信被晒得大汗直流还能有心思想东西!”
琅轩脸上有些泛红,没回话,听话地往后移了两步。
郁青青便心情之比前好了许多:“咱们在这儿碰上也是缘分,我今天心情不好,不如你陪我聊聊天吧,你们玉清观有什么好玩的事么?那个在外面乱搞的师兄怎么样了?是不是被逐出师门然后和那个女人成亲了?”
琅轩却是沉默,又沉默,好一会儿,直到她催促,才说道:“其实上次,师叔他骗了你。”
这事一直让他心里堵着,似乎不吐不快,现在她早已不是睿王妃,睿王也和玉清观似乎没了什么关系,一时忍不住,他就说了出来。
郁青青先是一愣,随后才想起来他说的师叔是谁,疑惑道:“什么骗了我?”
琅轩认真道:“其实在王妃去找师叔前,睿王就见召过师叔了,令师叔无论怎么说,要让王妃断了回去的心,师叔不敢违抗睿王,就对王妃说了那番话。”
郁青青努力将思绪拉回到那个时候,想起他那师叔的话,想起自己那时的绝望,真正的不再想回到过去,就是从那时候吧。
“你说,睿王在之前就交待过你师傅?”
琅轩点头,犹豫道:“睿王他……似乎不想王妃回去。”12RXA。
郁青青很快就相信:这的确是秦悦会做的事,那还是什么时候,他竟然……竟然毫不动声色地骗了她……还骗得她那么苦……
见她失神,脸上还带了悲色,琅轩为安慰她,立刻道:“王妃,其实回去并非毫无希望,虽然万无一失的方法我现在还没找到,但也快了,总之,回去绝不是……”
“王妃。”
一个声音传来,将琅轩的话打断,他与郁青青都侧头看去,只见一身黑衣,戴了帷帽的乐正舒从上面的小道下来,在瀑布旁站定,一动不动看着郁青青的方向。
“乐……乐正公子……”
郁青青震惊了,意外了,甚至开始口吃起来,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乐正舒看向琅轩,语气沉沉:“我与王妃有话要说。”
琅轩愣了半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赶自己走,虽然……他觉得这很没道理,可面对这样一个明明不见脸,却只往那里一站,只说一句话就盛气凌人的人他竟有些反抗不起来,又看郁青青,发觉她也没说什么,顿了顿,果然就往上走去。
反正,他也要回道观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郁青青才突然想起他刚才的话还没说话,忙要追上去,却被乐正舒拦住,“王妃。”
郁青青顿时就紧张起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乐正舒看着她,坦言道:“跟随王妃而来。”
郁青青更加惊愕,早已忘记要追琅轩的事,茫然问道:“为什么?”
“王妃之前说,会带我来看这山上的瀑布,结果王妃却爽约了。”他依然看着她,淡淡道,不像责问,不像生气,只是平静地陈述。
郁青青却被他弄得很尴尬,转过头去不再看他,神情极不自然道:“哦……那个啊……我忘了,对,这几天太忙,一忙,我就忘了。呵呵……”她回过头去朝他僵硬地笑:“乐正公子不要见怪啊,我这人就是记性不好。”
乐正舒只静静看着她不说话。
她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都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好半天才想到能化解这尴尬的办法,立刻挺直了背作出生气的样子朝他问道:“你刚才说跟随我而来?意思是,你跟踪我?从王府到这里?”
乐正舒往前走两步,淡然道:“的确有人跟踪你,却不是我。”说着他看向她道:“那人是端王府的人,只是跟踪,却并没有其他举动,我猜测此人有可能是秦煜指使,他现在虽是你丈夫,你却仍要小心。”
郁青青眼睛微合地看向他,将他话里的意思分析了半天,最后终于确定他说了什么,他竟然说有人跟踪她,还是秦煜指使的?
“乐正公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语气十分不好。
“事实。”乐正舒语气也含了些微微的不悦,看着她对秦煜如此维护的样子便有些气闷。
郁青青瞪了他半晌,吐出四个字来:“胡说八道!”然后道:“你虽是王府的客人,理当受礼遇,却也不能这么诋毁王爷吧?”
乐正舒沉默不语,她继续发作:“而且不管你所说是真是假,你跟踪我到此处是事实吧,你倒是说说,凭什么跟踪我?”
“……”
“不说便是默认了,你的确是跟踪我,而且是从我出王府就在跟踪对不对?现在我一人在此,身旁有没有别人,你总可以表露出跟踪的目的了吧?”
乐正舒依然沉默。
她看他的样子,越看越不对,竟有些疑心起来,突然道:“其实你从很早就跟踪我了是不是?夜里的偶遇根本不是偶遇,而是刻意?乐正舒,你究竟要做什么?我觉得我和你好像没什么瓜葛。”
“你说话!”
他抬起头来看向她,终于开口:“的确,王妃所言不错,我的确是有刻意关注王妃。”
“为什么?”郁青青立刻问。
他依然看着她,回得轻飘飘,却十分坦然:“因为倾慕王妃。”
郁青青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又差点晕过去,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了,连天地间都变成白茫茫一片。她维持着之前的站姿与神态,却像是一尊雕像一样持久而僵硬。
回过神来时,四周仍是“隆隆”的水声,从林上空还有鸟叫,风拂着面前他帷幄下垂着的黑纱,在那细细的缝隙里,依然能看到他戴着的那张面具,甚至,还依稀能看到他的眼神,一动不动瞧着她。
半晌,她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胡说八道!”
他侧过身,似乎不想再说,就在她准备再次抨击他乱说话时他突然转身,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那一大片的黑纱就那样覆了过来。
黑纱,真的是纱,很薄,很薄……
隔着那层纱,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唇形,他唇上的温度,更别说他的舌在她唇上辗过的酥麻与颤栗。这吻,就像她记忆中存留的某些吻一样直接而大胆,哪怕中间隔了层纱都能激烈如此,她实在难以想象如果没有这纱会怎么样……
他的唇舌让她想起秦悦来,想起秦悦,她就轻醒了过来,猛地推开他。
他只是唇离开了她,两只胳膊却仍然将她揽着:“不是胡说八道。”
“你……无礼!”郁青青再次用尽力气去推他,这一次他没有僵持,乖乖地松了手,让她连退好几步,可哪怕是退了好几步,她也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