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白发苍苍的宋一鸣却淡然地往四下里扫了一眼。他生得并不高大,也并不是肃然不芶言笑的人但此时那淡淡的目光和众人一交接,竟才好些人不自觉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这么一扫之后,他才微微笑道:“长公主说笑,臣哪有空来看什么热闹?难能休沐一天,臣原本是打算回家的可正好出宫时得知乾清宫召见罗世子,人却不知上哪儿去了,于是便顺道到这儿来看看。他最是爱凑热闹的人,想不到今日竟不在这儿。”
此话一出,众人方才反应了过来。当下朱氏就笑道:“原来宋阁老到这儿是来找罗世子的。他和小四是师兄弟不假,可如今他是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功夫来侯府凑这种热闹。再说,这种找人的事那些下头人是怎么做事的,怎能劳动宋阁老?…”
“也只是顺道,说不上劳动。。。宋一鸣见此时高朋满座中确实不见威国公世子罗旭,眉头不露痕迹地微微一动,随耶就歉意地拱了拱手,“也是老夫疏忽,本该在门上问一声的,也不用搅扰了大家。。。
“这算什么惊动宋阁老既然来了,何妨也一块见证见证?…”安国长公主仿佛自己就是主人一般,笑吟吟地说道,“为了爵位家产,多少豪门世家把官司打到了顺天府打到了御前如今阳宁侯府这般公开做事,日后也是一个楷模,有你这个朝中元老在也是好的。横竖首揆今天休沐来了就别走了!。,宋一鸣不动声色拖又看了一眼四周众人,发现安国长公主的眼神中仿佛还隐藏着什么”他略一思付,竟也不说二话,就这么留了下来。如此一来,正堂的座次少不得又要重新排过,而安国长公主则携着始终一宾不吭的陈澜进了东屋。眼见一众诰命贵妇等等齐齐起身见礼她笑着摆了摆手,拉着陈澜在众人让出的居中一架暖榻上坐下了。
“我这可还带着一个双身子的人就不和诸位客气了。…”
安国长公主这么一说,哪怕是起初面色很有些僵硬的马夫人和陈冰此时也都强忍住了那种恼怒。至于陈滟却不理会嫡母和长姊的那些心思,笑吟吟走到陈澜身边嘘寒问暖,见安国长公主并未有不快的意思,她便故作亲昵,就这么凑近了陈澜的耳畔悄声说了一句话。
“三姐,我家小姑子,已经被选定为晋王夫人了。。。
陈澜闻言一愣。就在刚刚坐安国长公主的凤轿过来的路上,她才刚刚听说,晋王的庶长子三天前骤然去世,为此太医院院正院判和几个御医被皇帝骂得狗血淋头。就连安国长公主也命归拢于神策卫的锦衣卫校尉们追查此事。然而,这边厢刚刚经历丧子,那边厢陈滟居然就已经得知了册妃纳夫人的消息?
沉吟片刻,她才问道:“是妹夫得到的消息?…”
和苏仪夫妻三年,陈滟和从前的青涩不可同日面语,此时见不少人都在偷偷打量这儿,她竟是微微笑了笑,仿佛在和陈澜说悄悄话:“他怎会对我说?是我灌醉了他套出来的话。他这武选司员外郎的位子还没坐热,就突然被人调到了顺天府,原本心里很不自在,可是前头得到这消息,也不知道别人又说了什么许诺,他这几天又抖了起来。…”
陈澜见一旁的安国长公主露出了一个会意的笑容,知道这消息多半瞒不过自己的干娘,因而四周那么多关注的目光下,她就没有再多问下去,只是不动声色捏了捏陈滟的手。等到陈滟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外间就传来了朱氏的声音。
“为了阳宁侯府的家务。邀了诸位过来,说起来也实在是兴师动众。只我年纪大了,在这侯府住了一辈子。一来也打算换个地方散散心休养休养,也好等看来日抱重孙重孙女,二来,也是想把手里的担子交出去。”
朱氏的话说得异常直白,微微颌首之后,就有两个妈妈抬着一张方桌上来,上头赫然是一大摞账册,她只扫了这些东西一眼,就一字一句地说,“我十五岁嫁入侯府,到如今也有四五十年了,当初接手的时候是多少东西,账册上记着,如今是多少东西,账册上也记着。请衍哥儿给诸位念一念,也好做个见证。。。
阳宁侯陈瑛也不管多少人把目光投在自己身上,照旧坐在那儿喝茶,只是当陈衍用清亮的嗓音念出那一本账册时,他托着茶盏的手悬在半空中停住了,眼睛突然眯了眯。
“……京城南祭田五百亩,青州西郊旱地六百亩,沧州南郊旱地四百亩,南直隶水田一千亩,泰州府水田六百亩……京城灯市口胡同铺子三间,棋盘街铺子两间,通州西大街铺子一间,账面余银一千六百两,库房三间”共玉器三十件,金酒器二十六件,重一百二十两”银酒器七十八件,重三百零二两,唐名家字画两件,宋名家字画三件,本朝名家字画……。。
这些田产房产”这些账面银两,还有那些库房的卉西,竟然和他费尽心思探听来的差不离!难道,老太婆竟然真的打算把属于历任阳宁侯的东西全都给他?这怎么可能!
这一个咋,数字从陈衍口中报出来,四周围那些达官显贵们无不是竖起了耳朵。别人分家纵使会请上一二德高望重的长辈做见证,可多半都是宗族里头的老者,可阳宁侯府竟然请来了这许多形形**的人,无疑是把整个家底都抖落在人前。尽管不涉阳宁侯太夫人朱氏的嫁妆,可这样的家底在如今勋贵大多只剩下场面风光的如今,依旧算得上很不错了。于是,那些打量着阳宁侯陈瑛的目光中,有不少都变成了若有所思的沉吟。
那几十年前的账册念完,陈衍也没有喝茶润嗓子,又拿起另一本账册从头开始念,这却是现如今阳宁侯府的家底。和别人家的败落不同,几十年下来,公中的东西仍然是该多少多少,有的甚至还大略多出个一两分,而账面上的银子相比从前,更是还有一万多的盈余。于是,不少人都向朱氏钦佩地点了点头,就连那边帘子后头的安国长公主都和陈澜低声说起了话。
“我还以为老太太会把账面上弄得可怜兮兮,让狙宁侯接手个没钱的侯府呢。。。
陈澜笑着挤了挤眼睛,又抱着安国长公主的胳膊说:“若是做出这样的事,三叔这当儿子的固然会窘迫好一阵子,老太太的名声难道传扬出去就好听?而且,娘带了我到这儿来当镇山太岁,我总不能让你看笑话。。”
“是是是,你这鬼灵精!顶多你家老太太以后把她的陪嫁分一半给你的宝贝弟弟,难道他还会受穷?不过,你敢说你家老太太这回突然这般舍得下血本,不是你和小四挑唆的?你们两个有什么谋划,竟敢瞒着我这个干娘兼恩师?…”
“到时候娘就知道了。。。
陈澜仔仔细细听着外间陈衍正在念那账册的声音,也没有漏过那些不时传来的窃窃私语和惊叹。她可以确定,连安国长公主都感到意外,如今这情形必定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毕竟,朱氏在勋贵豪门中给人的印象,向来是才冤抱冤有仇报仇的精干沿酷人。于是,在这榉的情形下,也不知道有些人是否会后悔多此一举了。
就在这时候,外头陡然又传来了一阵大声喧哗。
第452章 分家(三)
这突如其来的大声喧哗来得快也去得快,几乎是一瞬间就仿佛仿佛是被人掐断了似的一下子消失了。只不过,福瑞堂中的满堂宾客多半都是城府深沉的,自然不会以为这只是侯府中有人不懂规矩乱叫乱嚷,一时都拿眼睛去看上首的朱氏。见朱氏依旧是安之若素地坐着在那儿喝茶,就连读账本的陈衍也是连个顿都没打,三三两两认识的人不禁面面相觑了起来。
然而”那声音戛然而止之后好一会儿,骤然之间又喧哗了起来。这时候,阳宁侯陈瑛轻轻一拍扶手,见陈衍的声音为之一停,他就看着身边的儿子陈汉吩咐道:“出去看看,是谁这么不懂规矩胡乱喧哗,给我立时拖出去!要是他还敢再闹;就乱棍打出去!…”
“是,父亲。…”
见其他人都看着自己,陈汉只能低头应是。待到打起门帘出了福瑞堂,他站在台阶上面,就只见外头两个婆子正扭着一个丫头往外推,那丫头却正在那死命挣扎,两条腿一蹬一蹬的,嘴里仿佛被人塞了什么似的。面对这不同寻常的一幕,陈汉只觉得眉头大皱,本能地开。大喝道:“给我住手!…”
两个婆子反身见是陈汉,顿时愣了一愣,但却没有一个松手。就在这时候,郑妈妈从旁边闪了出来,见是陈汉,她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屈膝行礼道:“五少爷。
面对郑妈妈,陈汉只觉得心里涌出了一股很不舒服的感觉。他皱了皱眉,旋耶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是四少爷的一个丫头发了失心疯,竟然冲到这儿来闹事,幸好老太太让我在外头看着,这才把人拦了下来,如今捆着先关到柴房去。”。郑妈妈说话的语气异常平淡。见陈汉仿佛才些犹豫”她就加重了语气说道,“今天不管是什么事,都及不上里头的大事来得要紧。五少爷是爷们,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管它做什么?…”
郑妈妈这话说得委实不客气。陈汉脸上才些挂不下来”可是看着那个隐约有些眼熟的丫头,他知道多半确实是陈衍的人,想到父亲虽和老太太长房仇怨不小,可陈澜陈衍姐弟却帮过罗姨娘和他们不少忙,忖度片刻,他最终还是转身进了福瑞堂。他也不理会别人的目光。径直走到了父亲陈瑛身边。随耶低声说道:“没什么,就是一个不晓事的丫头。…”
陈瑛微微点头,也就没再多问下去,然而,上首的晋王却突然笑道:“侯府治家严谨,怎会有人在这种时候随便乱闯?还是再去问问清楚的好,别是有什么大事却耽搁了,这儿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又不至于听错了数目。
晋王既然这么说,陈汉见其他人都在侧耳倾听陈衍那些账册,陈瑛又并不反对,他站在这儿确实没多大用场。索性就又出了屋子。这一回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并不见人影,只外头的道上隐约可听到骂骂咧咧的声音,郑妈妈也不见了。他只驻足思量片刻,就拔腿往外走去。
外头甬道上,那两个婆子架着檀香往外走,其中一个嘴里更是骂道:“臭丫头”这都什么时候,有天大的事也得往后头放放”居然在这种时候来闹事。反了你了!”
“还不是四少爷从前宠坏了她,否则她哪有这么大的胆子?这回可好。到时候赏一顿板子随便配个下三滥的小厮”也叫你尝尝什么是真正的苦头!…”
她们两个一面走一面骂骂咧咧”丝毫没注意到后头渐渐跟上来的陈汉。直到陈汉快步绕到她们身前,两人方才反应了过来,待要行礼时又不好放开手,只能齐齐叫了一声五少爷。这一回,陈汉看着那眼珠圆瞪的丫头,突然眯了眯眼睛,一把取出了那堵口的手绢,沉声问道:“你在这种时候跑到福瑞堂,究竟想说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不但让押着檀香的两个婆子呆若木鸡,就连檀香自己也没想到。看着那张和陈衍颇为相似的脸,一股难以名状的惊惧从心底冲了上来,但取而代之的是之前别人灌输的那一番劝说。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咬了咬舌尖,用那种刺痛感刺激自己回神。
“别以为别人不知道你们做的事情!…”
这没头没脑的话唬了两个婆子一跳,而陈汉想起这几日父亲的交待嘱咐,心中倏地一紧,口气却更冷硬了些:“好大的口气!就集你今天擅闯福瑞堂,按照家规最轻就是撵出去!而你刚刚这句话,我就可以定你一个以下犯上!。,檀香死死盯着陈汉,突然大声嚷嚷道:“不是你们还有谁!红檐姑姑原本好好的,若不是你们暗中杀了她,想要借此让老太太背黑锅或是犯病,还有谁会下杀**手!”
这一嗓子把陈汉给说懵了,但紧跟着就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说不出的愠恕。而两个婆子更是吓得魂都没了,一个赶紧那手绢堵檀香的嘴,一个拼命拖拽着人往前拖,嘴里还又惊又怒地抱怨道:“都说了这是个疯丫头,五少爷您理会她做什么,要是惊动了里头那些贵客,咱们谁吃罪的起……。,陈汉对于父亲陈瑛原本就存有心结,但此前陈瑛在他面前剖心袒腹似的也说了不少话,此时此刻见两个婆子架着人飞快地往前走,他张了张口,那半截话最终仍是吞进了肚子里。毕竟,若是檀香所说是真,那并不是府里的寻常家生子奴婢,事情不说捅翻天,也会惹来众多不可说的麻烦。既然家里已经到顺天府报了个自尽身亡,那他再多事……。
带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头重新到了仪门,陈汉拍了拍双颊,竭力镇定下来,可就在这时候,外头偏是一个人飞也似地冲了进来,那冲势一时来不及收,竟是险些撞进了他的怀里。看清是他,来人方才赶紧退后了两步。
“里头都是贵客,郑管事你这是干什么?…”
“顺天府……顺天府来了人………”郑管事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见陈汉面色一僵,他才压低了声音说,“顺天府苏推官硬是说有人首告老太太院子里的红檐姑娘不是自尽。而是被人害死,所以。这苏推官亲自带人来了!…”
“胡闹,他知不知道,今天府上来了多少贵客!…”陈汉闻言勃然大怒,但须臾突然皱起了眉头。他也是世家子弟,这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等等要紧地方的要紧官职都是何人担当,他自然走向来心里有数,此时就品出了不对劲来,“顺天府主管刑名的李推官已经干了好几年,如今突然就换人了?…”
见郑管事那脸上阴霾更重,他忍不住问道:“究竟是哪个愣头青,居然在这时候胡闹!。,“是……四姑爷。…”
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陈汉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乎问题,可紧跟着就是一股暴恕。他几乎是低吼道:“他知不知道眼下是什么状况什么时候?他究竟明不明白自己是阳宁侯府的女婿?…。
“五少爷这话”小的也想对四姑爷郑管事那脸上也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愠恕,随即便垂下头说,“只是他带了好些衙丁差役。那样子是哪怕拦着他也会硬闯进来,所以……”
话还没说完,陈汉就看见好些人竟是已经气势汹汹地从甬道那边绕了过来。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这些天来心头压抑已久的怒火蹭的点燃,竟是撇下郑管事快步冲了过去。眼见他这般光景,郑管事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想起昨日里头递来的消息,连忙也撤腿追上。
领头的苏仪对陈汉还才些印象,站住之后就似笑非笑地拱了拱手:“五公子,职责所在……,。”
“职责所在?…”陈汉冷笑一声,看了一眼后头那几个差役衙丁,一字一句地说,“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拖方?”
“下官不止来过一次,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苏仪最看不得这居高临下的态度,当下也硬梆梆地说,“可不管是什么事,我既然管这顺天府的刑名,便得尽忠职守………”
“放肆!你不过是小小一个从六品的顺天府推官,竟敢带着这许多人大喇喇地到侯府撤野,难道你做官时就没学过规矩?…”急怒之下,陈汉早就不再把苏仪当成什么姐夫,厉声呵斥道,“休说你一个推官,就是府尹登门,也是先投帖再通报“谁敢带着这许多无关人等?来人,给我把他们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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