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分派事情,约束好各处下人。越是这种时候,家里越是不能乱!”
要是平日,朱氏这么说,马夫人自然无所不应,可这会儿她却觉得一颗心不争气地要跳出胸腔,就连说话也已经不齐整了,还是祝妈妈从外头进来搀扶着她,她才勉强能迈开步子往外走。等到马夫人和刘青都走了,朱氏少不得厉声嘱咐了下头的一干孙儿孙女,又打发了人送他们先在蓼香院的东西厢房休息,只留下了一个陈澜陪在身边。
看刚刚马夫人离去时的模样,陈澜就知道万一这事是真的,这位二婶决计撑不了多久。而陈冰陈滟出正厅时也是失魂落魄,只怕也派不上用场。不单单是这些女人们,就连三房的陈清陈汉,自己的弟弟陈衍,被人带出去的时候也是受惊过度的样子。要不是她事先得到了讯息,心里好歹还有些底,决计比他们好不到哪儿去。哪怕这会儿,她还能觉得小腿在打颤。
这可是天子一言,就能断阖家生死荣辱的时代!
心里正转着各式各样的念头,她突然感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一回过神就发现朱氏正端详着她,连忙垂下了头。紧跟着,耳边就传来了淡淡的一句话。
“澜儿,你怕不怕?”
陈澜很想提起精神说自己不怕,但话到嘴边,她却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最后才低声说:“怕自然是怕的,但事到临头,怕也没用。我只是觉得,咱们陈家百多年传家下来,风风雨雨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断然不会因为一丁点事就这么垮了。”
“说得好!”
朱氏满意地微微一笑,随即才扭头看向了外边。门帘依旧是高高挑着,一阵阵寒风争先恐后地从门口扑进来,仿佛要把这温暖的室内全部变成寒冷的天地,衣着稍单薄些的丫头甚至还在瑟瑟发抖。然而,朱氏的腰仍然挺得笔直,直到一个人影急匆匆地从院子门口的穿堂处奔了进来,又提着裙子上了台阶进门。
“老太太!”来的正是郑妈妈,也不知道是因为赶得急吹了太多冷风还是受了惊吓无法平复,她的脸色很有些发白,“我刚刚从护国寺回来,正好在路上撞见了锦衣卫。二老爷已经给拿下了狱,我到阳宁街的时候,正遇上了大批锦衣卫冲了咱们家来,连忙从后门绕的!”
此时此刻,朱氏刚刚还镇定自若的脸倏地变了,陈澜亦是感到背后汗毛一炸。几乎是一瞬间,她就看到旁边的朱氏使劲攥着下头的椅垫子,脸色颇有些狰狞,连忙伸出手来使劲扶住了。当看见郑妈妈亦是惊慌失措地上前来的时候,一个念头陡然浮了上来。
据她所知,二叔陈玖管的是京营官军下草场牧马那一桩事,倘若仅仅是因为马匹少了死了,下狱问罪是顶多了,怎么还会有锦衣卫上家里来,难不成要抄家?老天爷,要真是事情闹到那个地步,那兴许这一趟入罪之外,还有其他的名堂!
朱氏使劲抓着扶手,脸上已是露出了几分狰狞之色:“这个该死的孽障,他究竟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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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十六章 纷乱
和前头那一回不一样,朱氏这一回并没有昏厥过去,但脸色却比之前差多了。当外头玉芍战战兢兢地来报,说是锦衣卫已经进了门,一个千户带着部下直扑陈玖的书房,那个领队的指挥佥事则是径直往这儿来的时候,朱氏更是紧紧抓着扶手,好半晌都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这坏消息仿佛还不算,须臾,又有一个管事媳妇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说是马夫人在水镜厅吩咐事情,一得知锦衣亲军上门,竟是直接昏厥了过去,这会儿底下已经乱成一团。紧跟着,东西厢房伺候着少爷小姐们的丫头们又有一个过来,说是陈冰正在大吵大闹。连番事变听得朱氏面色铁青,到最后一怒之下,劈手就把那个细瓷盏摔在了地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陈澜此时也已经感觉到一颗心跳得飞快,然而,她使劲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手中的刺痛感总算让她维持着表面的镇静。刚刚好容易做到了这个地步,她只能赌一赌老太太手中的筹码还充裕,因而定了定神就在旁边劝道:“老太太且息怒,若是奉旨查抄,看住家人,断然不会是那个锦衣卫官一个人过来,这儿还是赶紧让人收拾一下,预备着见人。”
朱氏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这才缓缓点了点头:“你说得很是。”旋即她又看向了郑妈妈,微微点了点头,“水镜厅那边你带着玉芍去收拾,约束好了那些不中用的东西,免得添乱。再去个人吩咐二丫头一声,要是想她爹囫囵回来,就给我闭嘴!”
一旁的郑妈妈这才瞥了一眼陈澜。她只是刚回来,之前也没注意到屋子里其余晚辈都不在,唯独只有一个陈澜,可这时候自然而然就有了某些想头。然而如今不是留心这些的时候,唤了小丫头上来收拾,她就急匆匆先走了。而陈澜则是和绿萼一起把朱氏扶了进去,很快就为其换上了一件见外客的深青色云霞孔雀纹褙子,然后重新回到了正厅坐下。
没过多久,穿堂处一直等着的绿萼终于回来报说那位锦衣卫指挥佥事来了。闻听此言,陈澜立时起身,还没来得及说话,朱氏就径直吩咐道:“你不用到东厢房去了,就在东次间暂避,隔着帘子也没人瞧得见你。”
朱氏既如此说,陈澜便应了下来,行过礼后就到了东次间里头。蓼香院原本下人众多,但如今分了一大半在东西厢房那儿看着少爷小姐们,剩余的又要在穿堂那等候传消息,又要在正厅里头伺候,东次间偌大的地方竟是一个人也没有。陈澜瞥了一眼临窗的大炕,深入骨髓的惊恐却虽没有退去,但那股挥之不去的疲倦却更厉害些,即便如此,她仍是悄悄透过门帘往外张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是看到门口处有人进来。
来人年轻得很,身穿大红缎绣官服,胸前的补子仿佛是飞鱼图案。他长得神清气朗,眉宇之间有一股勃勃英气,行礼不卑不亢,站在那里自成气势。
“下官锦衣卫指挥佥事杨进周,奉旨来见太夫人。下官来前,皇上有过吩咐,阳宁侯府百年忠烈,太夫人又是年纪大了,所以让下官办事之前先来见一见。此次的事情原是有人出首说阳宁侯辜负了皇上的信赖,在京牧马期间坐视下属窃马,此外,年前奉旨巡查宣府期间,又私市蒙古茶叶数千斤,所以下官不得不查抄阳宁侯书房,其余财物等等已经下令他们不许擅动,锦衣卫上下人等也不会擅入二门,还请太夫人放宽心。”
话自然说得极其漂亮,然而,陈澜瞧着那双淡定从容的眼睛,总觉得背后还会有些什么。果然,只是顿了一顿,那个杨进周就又开了口:“只是,阳宁侯府几代忠良,宗祠前头甚至有太祖皇帝的御笔,记得是‘报国精忠,赫赫英灵光俎豆;传家至孝,绵绵世德衍蒸尝’。传家百多年也不容易,还请太夫人好好教导子孙辈,珍惜家名。”
朱氏听到他报名的时候,脸色就一下子变得殊无血色,但仍是在听到皇上二字的时候站起了身。眼见杨进周深深一揖,接下来也不看她和屋子中其他人什么表情转身就走,她忍不住死死捏住了绿萼的手,眼看人快要跨出门槛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话。
“杨大人可是出自汝宁伯杨家?”
门帘后头的陈澜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杨进周听到此话之后,原本迈出去的脚竟是收了回来,旋即转过了身子。由于刚刚见人走了,她已是将东次间的帘子打开了一条宽缝,这时候连忙往后头一闪。她也看不见那人脸上什么表情,只听到外头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
“太夫人说笑了,下官不过是一介寻常军官,哪里敢和汝宁伯攀上关系?下官还要出去主持,免得那些将士被侯府的锦绣迷了眼,就此告辞。”
他说着就又行了一礼,这回转身出去的时候,眼角余光却往东次间那边扫了一眼。见刚刚自己惊鸿一瞥的精致绣鞋不见了踪影,他不禁淡淡一笑,负手径直去了。而他这么一走,一直正襟危坐的朱氏终于挺不住了,一下子瘫倒在了那儿。
这时候,陈澜也连忙从里头出来,帮着绿萼将朱氏扶进了东次间,服侍其喝了一杯水在炕上躺下。绿萼见情形不好,便低声问道:“老太太,实在不行,要么奴婢找人从后门出去请个大夫?”
“不用,我还挺得住!”
见绿萼满脸的忧心忡忡,陈澜虽然自己也是心怦怦跳得厉害,但还是在旁边低声说道:“锦衣卫正在前头,虽说后门未必有兵守着,但这当口家里再有人出去,若是有人留心着,应景就是大罪名!姐姐还是去看看老太太从前还有什么常用的药,先熬过这一会就好。只要等到人走了,立刻就让人去请大夫!”
朱氏虽觉得人难受,但听着这番得体的话,心中不禁称许,只是她眼下已是心力交瘁,也懒得再说什么,只冲着绿萼点了点头,示意她一切听陈澜的。绿萼虽不安,可终究不敢说什么别的,只吩咐一个丫头守在穿堂等消息,自己则是又是拧毛巾,又是倒热水,忙个不停。由于一直没个准信传进来,屋子里的气氛愈发紧张沉闷,仿佛每个人连呼吸都屏住了。
就当陈澜等得脚都有些麻木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没过多久,一个身着蜜合色小袄的人影就跌跌撞撞冲了进来,一下子扑倒在朱氏面前,嚎啕大哭了起来。
“老太太,老太太,我听说那个锦衣卫官已经走了……她们说太太那儿的情形很不好,我想出去请个大夫,可她们硬是拦着不让我出院子,求求您发发慈悲吧!”往日最重妆容的陈冰鬓发散乱,眼泪把脸上的脂粉冲得乱七八糟,竟是显得脸色有些蜡黄,“要不,您派人去给大表姐送信也行,他们一定是冤枉我爹的,只要表姐夫肯出面……”
“你给我住口!”
朱氏又惊又怒,猛地一巴掌拍在炕桌上:“事情还没个水落石出呢,嚎什么丧,存心咒你爹娘么?不管有多大的事,捱到锦衣卫走了再说!还有,表姐夫这三个字是你该叫的,你大表姐平日纵容你,你就真忘记礼法了!”
陈冰从小到大,哪里曾经被祖母这么呵斥过,顿时呆若木鸡。然而,呆愣过后,她突然发疯似的一把抓住了陈澜的手腕,恶狠狠地说:“是不是你又在老太太面前搬弄是非?你有这吃穿用度是谁供你的,要是没有我爹我娘,你和小四什么都不是……”
陈澜的手腕被陈冰捏得生疼,见其龇牙咧嘴挥舞着手扑上来想要打人,她顿时不动声色,轻轻一肘撞在她的右胁,随即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腕。眼见两个丫头总算是上来把人架住了往后拖,她方才退后了两步,一低头就看见手腕上一个深深的红印子。
“这是怎么回事?”
朱氏已经是气得七窍生烟,想要说话,心里却堵得慌。因而,当门口传来这么一个平平淡淡的声音时,屋子里众人顿时全都望了过去,这才看清了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人。
陈澜瞧见那双平静的眸子,心里不禁生出了一种很古怪的感觉来。
罗姨娘这时候跑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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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十七章 家务
暖阁东次间里此时正是一片混乱。
蓼香院的两个三等丫头费了好大的劲才架住陈冰,却禁不住这位平日最讲究仪表的侯门千金使劲挣扎,还把脚踢得老高。朱氏按着胸口,脸色铁青,衣襟上因为刚刚陈冰突然扑上来的动作而有些褶皱。陈澜则是轻轻揉着手腕,看也不看那边又骂又叫的陈冰。
除了浑然不顾的陈冰之外,屋子里其他人的目光都看着门口。相比屋内众人的惶急狼狈,罗姨娘显得镇定自若,身穿松花色小碎花褙子,葱黄色撒花襦裙的她站得笔直,上前款款行过礼之后,这才侧头看了陈冰一眼,随即就轻声说:“老太太请恕我来得孟浪了,实在是夫人那边听到消息急得不得了,所以差我过来看看动静,想不到……”
这想不到之后的话就不用说了,陈澜发现朱氏那张脸比之前更阴沉了几分,哪里不知道老太太已是怒极,看着陈冰的目光就多了几分怜悯。果然,朱氏死死盯着那个平日伶俐,眼下却昏了头的长孙女,随即厉声喝道:“看看你眼下这样子,哪里像侯门千金,传扬出去还有哪家敢上门议亲?你要是想你爹好端端的回来,就回去屋子里好好呆着,别在这里再丢人现眼!”
陈冰这豁出脸面来闹,与其说是担心自个的父亲母亲,还不如说是担心自己的将来,此时当头一棒下来,刚刚还张牙舞爪的她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蔫了,想要张嘴辩解求饶,可平日里说话一套套的她这会儿却满脑子空白,竟是一句哀求的话都说不出来,浑身也软了,只任由两个丫头把自己拖了出去。
看到她走了,绿萼又去沏了热茶送来,陈澜忙接过那个汝窑盖碗,送到了朱氏面前,又低声劝解道:“老太太且消消气,二姐姐必定是乍闻惊讯失了方寸,不是有心的。”
朱氏已是注意到了陈澜右腕上的那一圈红痕,随即便目光上移端详着她的脸,这才轻轻抓着她的手,又颔首道:“好孩子,她这般说话不管不顾,你还为她开脱,到底是识大体。”
罗姨娘见朱氏冲陈澜点点头,又让其在身边坐下,那冷冽的眼神倏地就转到了自己的身上,忙开口解释道:“老太太,刚刚我打那边过来,特意往二门附近过,锦衣卫还不曾走。虽说如今尚不知道事情究竟如何,可这么大的动静,又还是正月里,恐怕京城别的人家都知道了。当务之急,往外头设法暂且不说,这家里的事却也为难。看二小姐刚刚那模样,二夫人许是一时半会见不了人办不了事,我家夫人也是正好病着……”
陈澜见罗姨娘一直侧身立着,说话井井有条,虽不曾逾越妾室的分寸,一字一句却都点在要旨上,再对比往日徐夫人的言行举止,越发觉得这妻妾俩幸好平日不怎么碰头,否则如何处得下来?果然,随着罗姨娘的言语,她只觉得朱氏那只抓着自己腕子的手越来越紧,哪里不知道这位祖母已经是极其不悦。
没等罗姨娘把话说完,朱氏就打断了她的话,却是淡淡地问道:“你说得倒是不错。那依你,如今家里该谁主持?”
此时此刻,屋子里一片静寂,绿萼玉芍这样的大丫头固然低头垂手,其余小丫头们也都个个大气不敢出一声。陈澜原想着莫非罗姨娘想要借这个机会染指家务,可再看看那张从容的脸,却又觉得不像。就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时候,罗姨娘又矮下身子行礼。
“老太太,二夫人和我家夫人虽说暂时没那精神,但如今我说一句逾越的话,别说您身边的郑妈妈,就是蓼香院的这些个大丫头,到水镜厅主持家里的家务,那也是绰绰有余的。只不过咱们是侯府,虽说遭了事,也不能让外人笑话了。家里头几位小姐几乎都是差不多的岁数,只差着月份,不如借此把家事管起来。三房各出一位小姐,老太太再派上两个妥当人看着,岂不是妥帖?如此一来,别说是想看咱们侯府笑话的人,就是朝廷,也会觉得咱们毕竟是百年世家,深知规矩体统,不是一经事就失了方寸的。”
罗姨娘一气说了这么一大堆话,这才停住了,又毕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