饰不知何时已跌落,样子好不狼狈。
“小姐!小姐!”紫樱捧着琴小跑着过来,看见了我一身狼狈相:“小姐……”
我苦笑。 “刚才跳舞跳得太兴奋了。叫步辇过来吧,回长乐宫。”紫樱由我投奔二叔时陪伴我至今,人生的低谷可算是由她陪伴,所以我与她之间已非一般主仆关系,自然没有忌讳可言。
“好的小姐。她忙往回路走去。可怜她白走了一趟又要走第二趟。”
我坐回亭中,静静疑思。那吹箫之人究竟是谁,我太想知道。细细回想,那人应该也是身负武功之人;那箫声应该是用内力而发。只是,他的功架应该不太深,放在江湖上应该是三四流,而他的箫声虽与我的琴声一样由内力发出,却无我琴音中的震荡、萧杀之意,却如清风般拂过听者之心,令人感觉身沐长风,无比舒适。
是侍卫么?侍卫一般不拥有如此才情雅意,可是往往是侍卫才拥有这样介乎一般武者与江湖侠士之间的内力。
“妹妹好兴致。”一把如黄莺般好听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我连忙站起身,只见来人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比我年长约两三岁,幽深的黑眸含着一丝危险的笑意,下巴尖尖,而若桃花,高高的鼻子为妩媚的脸蛋增添了傲然。身穿大红宫装,拽地三尺有余,绣着百花争艳,臂披粉色轻纱,皓腕上戴着雕花金镯。乌黑油亮的青丝绾成了灵蛇髻,插了两对金步摇,斜插一对凤衔珍珠流苏步摇,饰以朵朵金花。耳垂上挂着一对金色长流苏耳环,直及肩处。走起路来一步一摇,贵气逼人。
这般贵气逼人,除当今宠冠宫第一人的婉妃,再无别人。
我福了福身子,柔声道:“嫔妾参见婉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她摆摆手道:“免礼。”慵懒之意尽显。忽尔厉声道:“镜畔亭只有从四品以上的妃嫔才能进,妹妹难道不知有如此宫规?”
我气不打一处来。你穿金便是众妃之首,莫道我戴银便是众妃之未?
待要反唇相讥,忽然想起一个字:忍!武道上,宫闱中,最重要的一字,就是忍!我吸了一口气,垂首答道:“回娘娘的话,嫔妾正是从四品婕妤。”
偷偷的看上去,只见她眼中闪过算计,嘴唇咧开成一个大大的笑容,若不是见到她刚才仗势欺人的样子,我也许会觉得她平易近人。 “妹妹就是新封的琴婕妤吧,本宫竟然认不出来,给婕妤妹妹赔罪了。”
我特别讨厌惺惺作态之人,尤甚仗势凌人之人,但此人不好开罪,忙道:“嫔妾不敢。”
“妹妹也别生疏了,叫本宫一声姐姐便可,”银铃般的笑声传入耳中,婉妃续道:“不如妹妹到姐姐处唱杯茶,也算毕本宫向你赔罪了。 ”
这时,紫樱带着步辇过了来。我连忙说道:“妹妹衣衫不慎扯破,有污姐姐慧眼,妹妹现下回殿更衣,改日定当登门造访。”
婉妃仍是一脸慈眉善目你样子。 “紫凤宫的大门会为你开着。”
我悠然转身走下镜畔亭,尽量走得不像逃离似的,进了步辇。紫樱“威风凛凛” 的喊了声:“起驾。”
虽不知婕妤这个身份带来的是祸是福,但我今日已两次庆幸我被封为了婕妤。先是避过了婉妃的找茬,还对我示好;然后是这步辇。若是我比现在低了半品,我已无权用步辇代步,便要公然穿着这破裙子在宫中穿梭。
就在暗自庆幸之时,忽然步辇被放下了。这步辇的设计,提起与放下无甚分别,但见停下了,我便感觉到有异象。
第二章 箫音伴风絮 (4)
只听众人齐齐“刷”的一声跪了下来,齐道:“奴婢(才)参见皇上。”
我一惊:这么快就见到皇上了?可是,我如今这般狼狈相……
只听一把阴阳怪气的声音道:“辇内何人,何不出来见驾?”是太监总管裕公公。
紫樱倒是聪明,代我答道:“我家主子不慎划破衣裙,正要回殿更衣,现今样子不便见驾,请皇上恕罪。”
只听皇帝辇驾中传来“哦”的一声,“一会儿到内务府取套衣裙吧。”
“奴婢代主子谢皇上恩典。”
另听一声“起驾”,圣驾已渐行远。
想是待圣驾走远,步辇被扛起,继续前行。我悬起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却又暗叹失了见驾良机。
罢了,想见得夜奕一面,我是他亲封的婕妤,以后有的是机会。
回到惊鸿殿,我匆匆入了内堂更衣,换上了一件淡紫丝裙配以深紫抹胸,用墨心剑缠腰,外面束了一条紫缎腰带。披了一条拽地的紫烟罗轻纱,换上了和裙子相配的鞋子。着紫樱学着梳了一个流云髻,插上两对固定发髻的珠钗,再斜插一对鎏金步摇。这衣着方面看来不能再随便了。这天是婉妃,明日后日又会有谁欺到头上来呢?
“小姐这身装扮像婉妃娘娘般贵气逼人呢。”紫樱笑着说。
我笑笑。 “这话可不能乱说。出了这内堂就会有上百对眼睛盯着我们看,都在找茬把小姐我拉下来呢。”
紫樱吐吐舌头。 “这么恐怖。”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紫樱这丫头虽是敏睿,却也天真得令人担心。把她带着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我的选择对吗?
滟梅进来通报。 “怜影阁玉才人、惜月阁楚御女在外殿求见。”
我收敛心神。 “我现在就出去会会她们。”提步走出内堂。
外殿内堂,其实也就只有一帘一屏风之隔。殿上的太监小福子一声“琴婕妤到”我便已转出帘子屏风,坐到主位上。
“嫔妾怜影阁玉才人见过婕妤主子。”
“嫔妾惜月阁楚御女见过婕妤主子。”
两具纤巧玲珑的身子盈盈下拜。我站起身来走下主位:“我和两位姐妹同住长乐宫,也算一家子的人了,无需多礼。”
二女站直了身子,我快速打量了她们一下。
那玉才人是上届秀女,出身寒微而圣着甚浅,三年来只是晋了半级。她脸上一片明媚,没有深宫怨妇之色。身上穿着的橙色纱裙为她增添了一丝活力,窄身的设计凸出了玲珑的身材。头梳柔云髻,只插了两支鎏金珠钗点以几朵簪花。金饰戴在她头上并不碍眼,反而有灵动的感觉。
再看那楚御女,她原是殿前尚仪女官,一晚夜奕临幸于她,第二日便封为姬,夜国古法规定女官出身的妃嫔一次只能晋一品,宫女一次只能晋半品,封为姬后一月夜王再次临幸,晋了御女,那次至今过了三月一直没再召幸。许是因为出身女官见得较多世面,她脸上隐有沧桑之意,眸中隐有期待,想是希望夜奕会因我这“后宫新贵”而多多驾临长乐宫吧。只见她衣着甚是讲究,头上一对蝴蝶金簪缀以三朵珠花,身披粉色缎裙绣以含苞牡丹,衬以蓝色抹胸,腰挂翠色玉佩垂以黄色流苏,是标准的御女装扮,不多不少。
我提出结义金兰,楚御女已双十年华,而玉才人则二九年华。因我是长乐宫主位,她们便坚持要叫我“姐姐”,我坚持拒绝,才根据年处,楚御女楚思月为:大姐,玉才人林清玉为二姐,而我则居末。在西暖阁上了一柱香,起誓今后共同进退,互相扶持。
就此,长乐宫三殿连成一线。虽不知这段金兰之情能在深宫之中坚持多久,我只希望能在这两个至少看似没有太重心机之人身上维持一段姐妹情。
第二章 箫音伴风絮 (5)
上了午膳,我们三人便同在西暖阁用膳。紫樱到内务府去,领了一件淡黄裙子回来,内务府似是在等她似的,紫樱一说领衣裙,也没问品级份位便拿了一件和破裂那件一模一样的出来给她。
思用和清玉听完紫樱的回话,满脸疑惑的看着我。我惟有把早晨一舞和巧遇圣驾之事告知,只是刻意忽略了吹箫人一事。她们皆是啧啧称奇。
思月笑道:“不如用膳后曦璇妹妹为咱们舞一支?”
我摇摇头。那飞絮舞是随性而起,现今没了那“性”, 可不能再跳了。
看见她们失望的样子,我连忙加上一句:“不若我唱一首曲子?”她们这才展灵笑颜。
用过膳,我让紫樱拿了琴,让小福子和小荣子搬了凳坐到殿外草坪上去。
把琴横放膝上,我看着遥遥天边,那里仿佛出现了小桥流水,山明水秀;记得自己孤身一人由江宁跑到帝都,路经的蓝山,那里是我见过最美的人间胜景,这么多年来唯一让我真真正正忘记过仇恨,忘记过石家,甚至忘记过我自己——的地方……
轻轻抚上琴弦,拨了几个音,缓缓开口唱了一首越调:“枯滕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眼中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再也控制不住,簌簌而下。思念之人,何只在天涯?恐是过了天涯,再也寻不见了!爹娘兄姐,师兄师姐,奶娘丫头,还有儿时打成一团的小师兄……
如今,皆已人去楼空!石家灭门,连带下人侍卫入室子弟除我以外无一幸免,一切一切,都在那场“瘟疫”,彻底彻底的去了,飘远了,飞过了天边……
清玉叹息一声道:“三妹进这宫来,也是新生了,望能节哀顺变,旧事都抛弃了罢……”话中含着浓浓的沧桑之意。
思月轻声道:“你爹娘若是知道你在宫中不顺心,想也不会安宁的对吧?”
石家庄瘟疫之事,天下皆闻,我这个遗孤,原来也得如此同情……
一手擦去泪痕,在以袖覆眼的那一刻暗下决心:让我痛苦了这许多年,我必让你痛苦一世!放下手,眼中已精茫尽敛。 “谢谢姐姐们关心,只是璇儿这许多年来一直对心中的痛难以割舍……”何止痛,还有恨!刻骨铭心!
说了一会儿话,也就散了。我回到内堂之中,在贵妃椅上躺下,准备假寐片刻,只见紫樱突然俯首在耳边道:“小姐,刚才奴婢到内务府领取衣衫出来,发现身后数十尺有一人躲在暗处,一直跟着……”
我立时睡意全无,忙问:“跟踪?那人有没有一直跟到惊鸿殿?”虽不知此人跟踪是何意,但出身武林军士双重世家的我对这类的跟踪十分敏感也异常的惊惕。
紫樱掩嘴一笑:“我钻进了辰淑媛的长生宫,就把他甩掉了!再编了个走错路的理由,守宫门的宝仪姐姐就指了路给我回来了。”
我微微一笑,宠溺地捏了一下她圆圆的脸蛋:“果然是聪明的丫头。”
那时我并未对跟踪之事太在意,但我却不知,我已又一次错过了大好良机——还有,机缘以外的什么东西。
第三章 君宠突驾临 (1)
“小姐,昨晚皇上翻了长生宫辰淑媛的牌子呢。”夏红替我梳妆,迫不及待的道。
“哦?”宫纯雪果真盛宠,封妃首日便被临幸。
“据说皇上在午膳之时已翻了淑媛主子的牌子,这倒是前所未有呢。”她兴味盎然地道。
夏红今年十七,十岁入宫至今已七年,未达“姑姑”一列但已是年资颇深,在宫中有很好的人脉,许是和殿前太监女官交好,这等细节也打听得到。但,也许,此刻各宫各殿娘娘主子小主都知道了也不一定……
未到就寝时辰而翻牌子,确实是千古奇闻。历代侍寝人选皆是每晚“随性而起”, 哪有早早选定了的?
没有什么场合,也就只绾了一个平髻,插了一支紫玉流苏长簪和几支固定发髻的银簪子。身上穿的是淡蓝衣裙,是薄薄的绸缎,滑滑的是上好的品质。虽是春,此等薄衣披身也会凉,但我有武学根底也就不怕凉。
这时杏雪却进来通报:“小姐,太后娘娘宣您慈宁宫见驾。”
我心一凛,太后?太后除了选秀、过节、寿辰等日子以外均不见人,这时宣我觐见有何意?
“主子觐见太后娘娘,装扮可要考究些了。”夏红说道,拔去了我头上发簪,重新梳了一个高髻,插中镶石金梳,左右各插两枝鎏金流苏珠钗,再插数朵花细,挑了便带了紫樱夏红同去。杏雪虽是娘家之人,从四品的婕妤却只可有两位贴身宫婢,我又需一年资较深的宫女傍身,只好委屈她做次一级的殿内宫婢了。
因为是去慈宁宫,不便张扬,我没有乖步辇,只是携了二女同行。
入了慈宁宫,只见太后已在上首。今天她的打扮很随意,绯色衣裙外披黑色镶金边披肩,发髻不高不低,插了两对碧玉流苏簪,保养得宜的脸上只是薄施脂粉。和选秀那日不同,她今日给人的感觉是慈母般的祥和。柳眉弯弯,红唇含笑,显是风韵大存。
太后非皇上生母,而是前朝的兰贵妃。当今皇上生母、前朝皇后奕敏皇后在产下独子后撒手归天,先帝对奕敏皇后用情至深,把皇儿取名为“奕”, 并宣布后位及皇贵妃之位为其悬空。夜奕自小由兰贵妃抚养,登基后尊其为皇太后,二十一岁加冠前一直由其垂帘听政。
“惊鸿殿琴婕妤石曦璇参见太后,太后娘娘万福金安。”我盈盈下拜。
亲切和蔼的声音传来。 “免礼。过来陪哀家坐坐,也好说说话。”
只见上首太后的凤坐前已放了一张凳子;我嘴里说着“臣妾惶恐”却也盈盈坐了上去,坐在凳上。
“真像,真像。”太后喃喃道,上下打量着。
第三章 君宠突驾临 (2)
“太后娘娘……?”那“真像”虽然说得极轻,我作为学武之人却有异于常人之内力,也就听得清清楚楚。她说的真像……是什么意思?
她脸色微微一变,却很快便回复了那副慈祥的眉目。 “说来琴婕妤和哀家也算是故人,就别生分了。”
我愕然抬首,又觉不妥,垂下了头。故人?
她却祥和的一笑。 “哀家也是出身军士世家,哀家的兄长和婕妤的父亲有过八拜之交。”
我【炫】恍【书】然【网】大悟。石家虽为武林世家,历代传人却都有行过军,打过仗,军营中人豪爽开放,爹爹在军营中和太后的兄长,柔妃的父亲结拜也不足为奇。
“那年兄长和石将军班师回朝,哀家在宫门上看到了他,真不愧一代名将,人中豪杰……”太后的脸上一片崇拜之色,恍若入梦,眼眸似是望向远方,又似一片茫然。
忽然,她回过神来,带着歉意般笑道:“哀家勾起了婕妤思亲之情了吧?”
我忙笑道:“没有。”却怎会没有?反而是剪不断,理还乱!
“哀家乏了,改日再来慈宁宫叙叙、说会话吧。”她虚弱的笑笑。
我道:“太后保重身子。”便跪安而去。
慈宁宫的掌事嬷嬷送了我出慈宁宫。紫樱夏红已在宫外等候。
“早朝一下,皇上便发了圣旨晋长生宫那位主子为昭仪呢!”夏红一见我,便迫不及待地道。
“这么快?”我沉吟道。住进长生宫第二日便被封为五仪之首,一只脚跨过了娘娘这道多少深宫女子毕生都无法跨过的门槛……为何如此隆宠?
纯雪的姿色,虽为上品,却非倾国倾城;性子清纯,而非妩媚娇艳;又非多才多艺。是什么,吸引君王至此?
见我凝思,夏红也就没有多说。一路上静静的,回到了惊鸿殿。
回到惊鸿殿时才辰时一刻,见天边阳光明媚,便着紫樱到东暖阁拿书,准备坐到殿外看。
记得小时候家里有一个秋千,我很喜欢坐在上面,而小师兄则喜欢推着秋千,让我越荡越高,傲视碧空,俯瞰众生……
我心血来潮,命杏雪取过绳子木板,宫内不便施展轻功,便让人拿了梯子来,在众目睽睽下非常“没仪态”地爬上了梯子,在一条粗树枝上绑上绳子的一端,打了个死结。两条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