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太太却忽然想起谨惜那不卑不亢的笑容……有那样心机深沉的女儿,蒲啸原即便刻板些也无妨。人家现在也不缺钱,只想稳稳当当从基层官员做起,根本不用趟皇嗣之争的浑水。
正文 23秘辛
宁太太望向池水出神,水中的锦鲤忽的转身摆尾摇碎一池碧波,人影在水中悠悠荡开……
她缓缓开口道:“不如……让我六弟去吧。虽然没有科举出身当不成县令,做个典吏还是可以的!在衙门里总能探听到一些消息。”
宁亦云想了片刻,点头同意:“也只能先如此了,要不曹赞善那边我实在无颜面回话了!”
宁太太紧张地问:“与曹家的婚事就这样订下来了?万一太子那边不成事,不仅耽误了女儿,咱们家也有危险呐!”
宁亦云胸有成竹地说:“夫人放心,虽然太子仁厚,不如四皇子会讨好皇上。可太子是嫡长子,四皇子终越不过身份去!另外,我探听到一件绝密的大事,关系到皇位……”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太子自幼多病,而四皇子英明强干深得圣心,皇上一直在摇摆不定,担心太子继承大统后万一身体欠安,北虏趁机发难,国家就会动荡不安。那日单独召见大学士梅逢春询问皇嗣之事,亏了梅老一句‘太子仁厚,圣孙聪慧,守成之君也’。皇上沉思良久,什么也没说,叫梅老退下。第二天就封皇长孙为英王,跟在皇上身边听政学习。”
宁太太听了也吃惊不已:“这消息准确吗?”
“当然,这可梅老悄悄传给太子爷的。梅老从未偏倚任何一方,所以在皇上心中说话才有份量。而梅老私底下把这事传给太子自然是邀功买好之意,能得到梅老这样举足轻重的人物支持,你想,太子这皇位岂不是稳稳的坐了!”宁亦云得意洋洋地说。
宁太太听到如此振奋的皇家秘辛也兴高采烈起来:“听说皇长孙年方十岁聪慧异常,名满京都。六岁那年大内宫阙走水,皇上闻听登楼而望。皇长孙却拉着皇上劝他下楼。皇上不解,皇长孙言道,皇爷爷站在光亮之处,若有贼人隐匿暗中行凶,岂不危险?可见皇长孙如此早慧也给太子加分不少,考虑到这一层,太子的地位也更加稳固了!”
宁亦云皱眉道:“啸原除了太子之事,竟然还叫我多到葛师那里走走,想必那腐儒老头在啸原面前没少说我坏话,难怪啸原不愿答应!哼,还想敲我竹杠?”宁亦云目光中充满了暴戾:“我一个小小的翰林编修凭什么能引起皇上和朝中重臣的注意?就是凭着敢拼命的狠劲!我没有门第,出身贫寒,只有另辟蹊径引人瞩目才能搏得青云之路!既然爬到这个位置,无论用什么手段也要站稳,谁也别想挡我道路!”
宁太太忙端了杯茶给他:“老爷别生气,目前还不是跟那老儿计较之时。”
他看着宁太太,目光渐渐平和起来。握住宁太太的手道:“夫人,这些年跟着我吃苦了,不过以后,咱们家会越来越好,孩子们的前途也会更加光明!所以,你得去劝劝馨儿,不可任性,日后太子继位,她未来的公公曹赞善是太子心腹,定能位列公卿,嫁这样的人家是她的福份!”
“妾身知道!”宁太太只觉他温暖的手掌紧紧握着自己……好多年,他都不曾和她如此贴心的说话了。
她默默的品味着这份久违的温柔,却听见丈夫的声音传入耳朵:“明珠……有身孕了,还请夫人多多看顾。”
宁太太的脸色一寒,低下头暗咬银牙,再抬起头时已换了一副温顺的模样:“老爷亲自来跟我说,难道我还能不精心吗?请老爷只管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明珠,让她为宁家开枝散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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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啸原今天的酒喝得十分郁闷,曾忆当年与亦云少年激扬,雄心万里,虽然岁月会磨去人的棱角,可他真的接受不了亦云眼中那陌生的贪婪和狠绝!
难道走上官路的最终就是把人变成狼一般嗜血凶残?亦云竟然还暗示只要抓住四皇子的把柄,靠上太子他就一步登天了。越接近权力中心的地方越是险恶,亦云已经掉进权欲中不可自拔了……
吱吱呀呀的车轮声让人听了愈加烦闷,谨惜看出父亲心事重重,小声问道:“听宁太太说宁世伯想让您去永平府当官?”
蒲啸原淡淡一笑:“嗯,我拒绝了。户部擎签不是那么容易动手脚的,选在哪里都是命!”
他没有告诉女儿实情,毕竟朝堂之事凶险异常,不想让女儿担心。
谨惜想了想,说道:“父亲,我把祖母绿宝石送给馨姐了。”
蒲啸原微微一愣,说道:“那块宝石是你母亲留下的,你应该自己留着当嫁妆。”
“金银珠宝都是身外之物,生命才是母亲留给我最珍贵的礼物!”她目光沉沉,说道:“听宁伯母讲,宁世伯为父亲选官奔走十分辛苦,我们应该有所表示。不过没有时间选更珍贵的礼物,就把这块祖母绿给了馨姐。”
蒲啸原明白女儿的苦心,是不想他欠着宁家的人情债而被宁家拿捏。
女儿如此沉稳做事有主见,蒲啸原不由得感叹:“谨儿若是男孩该有多好……”
“女孩子一样可以为父亲分担忧愁啊!”谨惜撒娇道。
明日就是蒲啸原入户部铨选的日子,车把式把马车赶到鼓楼西大街,先到袁裁缝那里试了官服,原本订制了三套衣服:入户部选官所穿的公服,还有坐衙时穿的常服和退衙后见客所穿的燕服。
因为时间太紧,常服和燕服还没做完只能等后天再取,把朝靴和纱帽银带一并取回来,蒲啸原试穿在身。
幞头黑靴,腰系银带,一身青色官衣更衬得他风度翩翩,儒雅清逸。
谨惜见袍袖边还有些不熨帖,叫映雪管掌柜去借个熨斗,谨惜见她不应声,回头才瞧见她正抱着托盘看蒲啸原出神……
谨惜咳了一声,才让映雪回了魂。
她红着脸忙忙的跑了出去,望着那窈窕秀丽的背影,谨惜不由得蹙眉轻叹:这丫头今年也十七岁了……
正文 24选官
原来州县官员铨选都属吏部的文选清吏司掌管,在之前候选官员要开列的籍贯、履历,以回避本籍。而掣签的地点就在承天门前,金水河畔的华表旁。
掣签由吏部侍郎主持,有都察院的监察御史监视,候缺之人向承天门叩头后就到公案上的竹筒里掣签,签上写有各地的官缺。
铨选过程结束,新任的官员就要到吏部去领取“凭照”,这是前往该省的通行证。
在领取凭照后的15天内必须要起程赴任,署任半年左右,没有大的过错,再报吏部改为“实任”。
谨惜记得前生父亲选在江西渔容县,江西虽然不穷可“民风刁顽”,江西人读书成风,连农人都识颇得几个字,所以江西最著名的特产不是吃食而是“讼师”!
本来极小的纠纷,被那些讼师挑唆动辄便要打官司,稍不如意,就嚷着要去京城告“御状”,所以在那里当官要有一副铁齿钢牙和过人的智慧才能震得住那些刁吏讼棍!
前世谨惜并没有跟随父亲进京选官,所以不知道父亲当时是如何擎签的,更何况是福是祸也难以规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谨惜记得父亲在渔容县三年任满时还得了个绩优之评,升任知州后才出了事,父亲虽然性格清介耿直但并不书呆子,所以谨惜相信父亲是有能力管理好一个县的。
当初父亲选官也是因为陈家所不容,这回手里有了银子,只要平平安安渡过这三年,以后劝父亲不要去升知州,再做些小生意,那他们父女就会过上幸福安康的好日子了!
想到这里谨惜也不再纠结,高高兴兴的打发小伙计去给父亲抬水沐浴,再备一桌子时新菜肴,让父亲吃饱睡好,明日备选。
天还未亮,谨惜已起来和映雪给父亲熏官服,端上热气腾腾的羊肉馅馒头。蒲啸原吃完饭拿了柳枝青盐刷牙,饮了香茶漱口。
忙忙的送走父亲,谨惜才松了口气,只等待父亲选了官回来就可以订行程了……倒是映雪在黑漆漆的庭院不肯回去,朝着皇宫方向跪拜祷告,乞求老爷选个“肥缺”。
谨惜无奈的摇摇头,把蜡烛留给她,自己披了小袄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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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您见到皇上了?”谨惜惊讶的说。
蒲啸原点点头,笑容依旧淡然。
“皇上长什么样子?是不是特别高大魁梧?听说当年皇上自亲上阵连斩三员蒙兀大将,一定是韦陀般的神人!”映雪兴奋的面如桃花。
“其实并未看得真切,因为一群人上殿只是远远叩拜,哪里看得清楚!”
原来擎签完毕,新选官员由户部侍郎引着入朝参拜,每二十人一批上殿,行三拜九叩大礼。皇上说了些慰勉州县官员勤政爱民的话,就令太子代为召见,批复履历折子。
在朝见皇上前,每位入选官员都要把自己的姓名年甲出身籍贯等基本情况写一道三百字内的履历折子,待觐见之时能让皇上对每位官员有确切的了解。
今年皇上没有亲自询问新选官员,却让太子代为考查,可见在某些事情上对太子放权了。难怪亦云如此逢迎太子殿下,做京官就难免会卷入派系和皇嗣之争,倒不如外任,只要公事没有办砸,就不会有什么大事。
虽然蒲啸原没看清皇上,倒对太子的样貌看得真切。太子今年才三十出头,温文儒雅,无论对何人都是一样和蔼,颇有礼贤下士的风度。
他不像二皇子勇武豪迈,不像三皇子桀骜难驯,不像四皇子深沉冷静。掩盖在温和外表下,只有那双与皇上一样精明犀利的凤目才让人顿晓,他并不像看上去那般温和。
众官员按名次上前参拜,太子也只是照例询问出身和籍贯的问题,丝毫不僭越,亦不表现出对某地的官员格外关注。
蒲啸原暗中留意,发现亦云想派他去的那个抚宁县是被一个四旬左右的山西官员擎到了,而太子叫他上去递履历也没有什么特别表情。
他知道做太子亦如行走在钢丝之上,尤其是有皇上这样性格刚毅的开国之君的父亲,既不能太过积极又不能太过无能,更不能与群臣过多接触引起皇上猜忌……他注意到太子那双凤目流露出疲惫焦虑之色,眼下一片青黛。看来也是常年劳心费神,思虑过重。
对所有官员的印象太子都谨慎的批了中中或中上,并没留批语。只有一名近五旬的官员,太子才批了个“年长,不知可堪烦劳否”。
结束的朝见,众官员有相识的同年同籍便约着去吃酒庆祝,蒲啸原婉拒了约邀独自回来。却见宁家家丁拿着拜帖前来,还跟着几个人抬着一桌子京满福酒楼的头等席面,原来是宁亦云恭贺他选官的宴席。
大概是因为与蒲啸原有了争执不好意思亲来,送桌席面试探他的态度。蒲啸原知道他一向脸薄多疑,便写了回帖感谢,又赏了那小厮二两红包。
回到房间,女儿早已翘首等待。他告诉女儿,自己选到江西渔容县为官。谨惜却未表现出一丝惊讶,只是从容的整理起程物品,只有映雪听选了“四西”背地里愁容惨淡。
京满福是京都著名的酒楼,所做菜式的确精致,有海参、鹿筋、驼峰等南方没有的野味,还有蜜饯干果饽饽点心等京味按蔬。
第二日蒲啸原也订了一桌南味坊的席面命人抬往宁家,亲自告谢还席。
选官之事已毕,虽然两人政见不同,可不能妨碍朋友之间的情谊,这次两人都有默契的不再提及朝中之事。
正文 25探望
听说蒲啸原选到江西渔容县,宁亦云热心地帮忙筹划。
其实每个县的衙门都是一个小小的“朝庭”:有掌管公文的主薄;掌管巡捕的典吏。还有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制式相当于朝庭中的“六部”,每房主管称为“司吏”。再下面还有“三班衙役”,验尸的仵作,行刑的刽子,管监狱的禁卒、牢头。
再加上衙门里其他的勤杂人员:送信的铺兵,看管仓库的库子,服侍长官的门子,以及轿夫、扇夫、伞夫、更夫、伙夫、灯夫、茶夫、水夫、鸣锣夫、钟鼓夫、脚夫等等少说也有几百号人。
一个县通常有几万男丁,其中还不包括妇女儿童。征粮纳赋,巡逻保安,判案诉讼都要由县衙这几百人来做具体工作,所以当一介县令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除了县令,其他县衙服役之人都可能是本地人担任,若发生案件很可能与地方勾结糊弄长官,所以县令上任必须要带一套完全忠于自己的工作班子,像师爷、长随、门子等,算起来最少也要一二十人,这样才能保证不被下属蒙蔽和起到震慑作用。
宁亦云在京多年人面熟络,忙着唤人帮蒲啸原找熟悉官衙事体的人充当长随、门子。而座师葛次芳也知道了蒲啸原选到江西,特意请他过去谈话。
因见蒲啸原一人来的,自然问起宁亦云。啸原低头道:“亦云公务在身……”
葛次芳哼了一声:“他眼里哪还有老夫!不提他了,啸原你第一次上任,关于江西省的事老夫自然要好好教导与你。虽然老夫只是个学政,在官场这么多年什么事不知道!”
蒲啸原听出葛座师是在怪宁亦云在有些事情上不肯与座师商量,独断自行,擢升之后又不肯抬高老师声威……
葛次芳把江西抚、道、臬各司的长官出身及与朝中与谁家有亲,谁家有仇都仔细讲给他,对于朝庭中复杂的关系网这位老学究还是十分清楚的,蒲啸原一一记下。
最后葛次芳说:“除了上司长官,在那渔容县还有两个人你要格外留意!”
蒲啸原神色一凛,只听他道:“渔容县境内的东河庄是皇庄,被赐给皇上最疼爱的十三公主做汤沐邑。管庄内相连公公是十三公主生母淑妃的亲信,若东河庄有什么事切不可独断专行,要请示了连公公才可以。还有内阁学士褚英,你听说过吧?他乃渔容县人,此时正丁忧在家,估计再有一年便可销假还京,皇上对此人相当看重。啸原,这两个权贵可万万不能得罪!”
葛次芳眼中认真之色让蒲啸原不由得微聚起挺秀的眉峰……前途隐匿在一片迷雾之中,无论有什么样的困难在等待,他依然有他自己的坚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心匪石,不可移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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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日,蒲啸原的房间变得热闹非凡,先是葛次芳送来五位老成练达的长随前来拜见,后是宁亦云派来六名清俊少年充当门子。又延请了一位绍兴师爷,写全柬请帖,定了束修每年二十两。
蒲啸原都一一接见,每人又加赏了二两银子裁新衣服。等到了后天长行吉时便出京先到宛平县与钟实汇合。这次出京,加上车把式就汇集成二十多人的队伍了。
这几日谨惜也格外忙碌,每日都和映雪出门,不知买了些什么,总之临行前多了整整一车行李。
转眼就到了在京城的最后一天,谨惜知道父亲要去拜别座师和同窗。她悄悄换上男装,把映雪留在客栈看管行李。
谨惜命车把式把车赶到鼓楼大街,原来是想去看看瑞宵姑娘的素饼店生意如何。
今天恰巧又逢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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