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嫦心里纳闷。武考又不止他一个考官,真有那么多事压他头上吗?
阙老夫人倒是见怪不怪:“他就那副性子,只要是落实到他头上的事,无论巨细,都力求做到最好。旁的倒是不担心。就怕他太累。”
说到这里,阙老夫人顿了顿,拉过卫嫦的手,试探性地问:“宸儿他,可有提过什么时候走?上回问他,他只说武考结束,我这心呀,这几日一直悬着这事儿,虽说早有心理准备,可每逢这个时候,我就心绪不宁……”
“娘!”卫嫦反握住阙老夫人的手,柔声安抚:“夫君他,还没与我提过。许是这几日忙于武考的事,还未定下具体行程。等有了安排,自会与娘说的。”
卫嫦嘴里如是劝,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不是不知道他要走,只是没想到分别来得这么快。
从东园出来,卫嫦没急着乘坐软轿回西园,而是沿着遮阴小道,扶着腰慢慢走着,顺便整理紊乱的心绪。
道旁的石榴花相继绽放,盛开的有如火焰,含苞的就像灯笼,瑰丽似锦。石榴树下站久了,有种置身焰海的错觉。加上晌午的日光透过斑驳的枝丛,洒上她的头、她的肩,顿感暖意袭人,可又繁枝蔽日,倒也不觉得热。
“小姐,您要是喜欢,不如就在这儿小歇会儿,奴婢去采几支石榴花,回头插到书房的花瓶去。”
沅玉见她一眨不眨地望着石榴花丛发怔,还以为她是恋恋不舍眼前的美景,遂扶着她来到一棵建园时从别处移栽来的槐树下,那里有块可供休憩的大石。
沅玉拿罗帕轻轻掸去大石上的落叶草屑,又将罗帕垫在石头上,扶卫嫦坐下。
“奴婢去去就来。”
卫嫦点点头,反正离午膳还早,不如在这儿赏会儿景。心里思忖着离开东园前,阙老夫人打趣般的问题。
“宸儿不日就要离府,歌儿可有准备什么,好让宸儿在北关时可用来睹物思人?”
睹物思人……
这个词一跃上脑海,让她的耳根隐隐发烫。
虽然百般不肯去正视,可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她,该是喜欢上他了。
想不起究竟是何时开始的心动。许是初闻怀孕、受他安胎丸相赠的时候,许是逃出青崖山、被他找到的时候,又或许,是八抬大轿抬入他家门、被他一路抱到拜堂处,又抱回洞房的时候……
她只知道,这些日子,见不到他,她心里空空落落;想起他时,心里又酸酸楚楚。脑海里像放电影似的,时常闪过一些片段,每一幕都有他的身影。
可该死的,就在她明白自己已然深陷的同时,他却不日就要启程远离。
此时的卫嫦,别提有多后悔。后悔当初没将北关设得近些。譬如就在逐鹿城外,那该多好……
“小姐,奴婢回来了。”
沅玉捧着一束绚丽的石榴花,回到大槐树下,“小姐想再坐会儿呢,还是这就回去?”
“回去吧。”卫嫦回过神,黯然起身。
离别既成定局,倒不如做些什么来转移酸楚的心境。
想起曾经看过的某些电影电视剧,丈夫临出远门前,做妻子的总会拿出亲手缝制的衣袍或是鞋袜。既能多套换洗。又能睹物思人。
可是——
她不由肩头一垮。有些泄气。
不会女红可咋整?丫鬟们做的衣物,箱子里全新的不要太多。可要让她从头到尾、不假他人之手地做出一件衣袍或是纳出双鞋子,要了她老命也未必能完成啊。
唉——
“小姐……”
回西园的路上,沅玉见自家主子神色黯然。可又想不出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欲言又止了半天,弱弱地问:“小姐可是怪奴婢折了这些花?”想来想去,似乎也就这个原因了。
卫嫦悠悠地睇她一眼:“干嘛怪你?”
“那小姐为何……”
“我没事。”卫嫦心知她必定看出了什么,心下沉叹了一声,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淡淡地道:“我只是突然想到,你家小姐真的是一无是处,别说衣衫鞋袜。连个最简单的帕子也未必绣得全……”
“小姐万万别这么说!”沅玉急忙打断卫嫦的自怨自艾,劝道:“这不有奴婢嘛!小姐想要什么,与奴婢说就好。何况,小姐现在还怀着身子,宋嬷嬷不是说了嘛。最好别在待产时拿针线,容易伤眼睛……”
卫嫦听丫鬟这么一唠叨,心情倒是好了不少:“好好好!我不拿针线,我就这么一说……那你倒是给我提个建议,你家姑爷不久后就要赴北关,我送他什么好?”
“原来小姐是想送姑爷礼物呀……”
沅玉偏着头,认真思考了一番,忽而眼眸一亮,凑到卫嫦耳畔,神秘兮兮地咬起耳朵:“不如,小姐就……”
……
武考结束的当天,阙聿宸总算赶在晚膳前回了府。
进房换下麒麟补服,又用凉水抹了把脸,走出卧房,忍不住问正在布置晚膳的沅珠。
“你家小姐呢?”
“回姑爷的话,小姐在书房。”
书房?阙聿宸纳闷地皱皱眉,随即一甩袍摆,三两步来到卫嫦专用的书房门口。
虽说与他的书房仅一墙之隔,可却是第二次来。第一次是在迎嫁前,一干嫁妆送入新房并铺排妥当后。成亲后,倒是还没来过这儿。
书房内,卫嫦描完最后一部分,搁下手中自制的炭笔,拿湿布巾擦着手,问一旁的沅玉:“怎样?还算过得去吗?”
“奴婢瞧着像极了!姑爷一定会喜欢!”
卫嫦听了撇撇嘴:“那可不一定……”
阙聿宸在门外听得迷惑,遂象征性地叩叩房门,旋即推了进去。
“咦?你——你怎么来了?呃——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是说,你今儿回来的怎么这么早?”
卫嫦见进来的竟是他,不由慌了手脚,想拿什么盖住画纸,可又一时没找到,慌乱中,竟把画纸弄飞了,正好飘落在他脚旁。
阙聿宸眉头一挑,朝她看了一眼。
“不许看——”卫嫦忍不住跳脚低吼。
可是来不及了!
他早已捡起弯腰就能够到的纸张,并将它翻到了正面……
“噢——”
卫嫦羞赧地抬手蒙住了脸,不敢去看他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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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执子之手同偕老
这是一幅画。
比普通画纸小一半的纸面上,用柳枝烧的炭笔描摹着他的肖像。
清俊的脸庞,棱角分明;深邃的黑眸,幽不可测;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就这样静静望着画外的人。
原来,在她的眼里,看到的是这样的他……
阙聿宸从画上移开视线,抬眼望向她。
这一看,不禁哭笑不得。
书房里,哪里还有她的人,早在他怔怔看着自个儿的肖像时,她就已带着丫鬟脚底抹油——溜了。
阙聿宸失笑地摇摇头,将手中的画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收入怀里,贴身安放。继而打量起平时难得踏入、今后想必也很少会来的专属她的书房。
虽然只有他的书房的三分之一大,却布置得很温馨。
北面墙,贴墙放着两组博古架,架格上摆着各式陶瓷摆件、新奇装饰;博古架两侧的墙体上,各挂着一幅山景古画;东侧的古画下方,是一张式样简洁的桌几,只有一对装琐物用的抽屉,几上摆着一组笔架和一个玉石雕琢的假山盆景。
东面墙,倚墙立着一组书架,架上收着她从娘家带来的书籍画册,从这些书册上,倒是能看出她的爱好。
与北墙的转角口,是个青花的圆肚落地大花缸,缸里收着几幅书画卷轴。
靠西墙,是个结实的八腿花架,架上摆着一盆茉莉,此时正值茉莉花开的时节,整个房间萦绕着散不尽的幽香。
书房居中,是一张宽大的书桌,桌后一张圆弧椅背的扶手椅,桌上摆着笔筒、砚台,以及零散搁着几支她方才作画用的柳树炭条。
书桌左脚的圆肚青花瓶里,插着几支鲜嫩的石榴花。
再看南窗下,搁着一张软榻,榻旁是两张圆凳。榻前一张矮几,居中的细颈白玉瓶里,插着一朵朱红月季。旁边一组紫砂茶具,以及几碟成亲时留下的喜糖喜果。
若是光看这些,倒也不能说有多温馨。他的书房里,除了色泽不同、个体或有差别,装饰摆件一类的,倒也大同小异。
然而,一旦结合置于软榻、圆凳、以及扶手椅上的花色一致的锦缎棉垫,就明显衬托出了女子独有的气息。
一想到她挺着显怀的肚子。懒洋洋地靠在榻上。偶尔拈块喜饼、品口香茗。他的心头,不由得浮升一股暖意。
收起嘴角上扬的弧度,转身出了书房。
此刻,卫嫦早已溜回房里。洗净双手后,换了身衣裳,坐在梳妆镜前拍了拍晕红不散的粉颊。
怎么办?怎么办?
真是糗大了!
那么拙劣的画工,被他看光光了!呜呜呜!
沅玉说,刺绣缝制的不行,那就来个贴身肖像画,到时装在荷包里,让他到了北关后用以睹物思人。
可毛笔画不要指望她,炭笔画嘛。她倒是在大学时跟着室友心血来潮学过几招。出嫁前,也曾无聊得练过几笔,可要她正儿八经地完整画一个人的肖像,却是第一次。对着镜子画了好几副自画像,都不行。于是脑门一热,画起了他……
“给姑爷请安!”
乱飘的思绪,被门口传来的请安声打断,卫嫦连忙正襟危坐,假装在审视头上的发钗有没有松乱,盯着梳妆镜死活不敢回头。
直到沅玉也退出了房,她晓得,自己怕是要面临批判了。
“躲在房里做什么?还不饿吗?”
阙聿宸来到她身后,扶住了她的肩,望着镜子里的她,轻笑着问。
卫嫦只得硬着头皮起身:“哦……是有些饿了呢,这就去用膳吧。”
连着几日未曾对话,晌午时还百般想念他来着,这会儿却踌躇了。
许是被他瞧见到了自己偷画他的肖像,若是画工好些,被他瞧见就瞧见,可偏偏,画工拙劣,她又是拿他当练笔,若是被他晓得,不知会怎么想……
倒是阙聿宸,只字不提书房里的事,牵着她的手,从房间来到膳厅,扶她坐下后,夹了好几筷她爱吃的菜到她碗里,又给她舀了一碗鲜鱼汤,说了句“吃吧”,这才慢条斯理地用起膳来。
卫嫦细嚼慢咽地吃着碗里的饭菜,不时抬眼偷瞧他几眼,纳闷他的反应,怎的一句话都不提呢?是嫌她丑化他了?还是觉得这事不值一哂,没啥意义?那她还要画自己的肖像吗?还要装在荷包里送他吗?
“怎的光吃白饭?”
蓦地,他醇厚的嗓音落在她耳畔,面前的饭碗里,赫然又多了好几筷鱼肉虾菜,不由一怔。
“怎么了?”阙聿宸低头看她,眉头微蹙:“没胃口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卫嫦忙不迭摇头,继续埋头攻克碗里的饭菜。
她只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晌午时兴致勃勃拟好的计划,不到一天工夫,就面临小产了。这种感觉让她好沮丧。
“宁歌……”
阙聿宸微叹了一声,搁下手里的碗筷,侧身拉过她,扶着她的胳膊,示意她抬头看自己。
卫嫦愣愣地照做,视线移到他脸上,迎上他无比认真的眼神,“怎……怎么了嘛……”
“你有心事?”他一语中的。
她忽然有些慌乱,有种藏在暗处的心情,突然间暴露于阳光下,想摇头否认,却被他严肃的眼神攫住,一时反应不及,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连自己的夫君都不能说吗?”他继续柔情攻势。
“我……”她喑哑地开口。被他认真的样子,激起了倾诉的*:“我只是有些烦恼,不知该送你什么……”
“什么?”他愣了愣,显然很意外这个答案。
卫嫦吸了吸鼻子,索性将积蓄于心底的话一鼓作气说了出来:“婆婆说……你很快就要走了,让我……送你一件礼物,可我左思右想不知送你什么好。不怕你笑话,我的女红……真是丑得连自己都不忍目睹,于是决定将自己画到画里……”
阙聿宸从她吞吞吐吐的解释中,串起了前因后果,眼底闪过一抹笑。神情也柔和了不少。
把她自己画下来送他……啧!这主意不错啊,可既如此,她还在烦恼什么?
咦?不对,他方才收入怀里的,明明是他的肖像……
卫嫦瞥见他陡然转疑的神色,耳根一赧,支吾着说:“你方才也看到了,那幅画……其实是我画不好自己,拿你当练笔的涂鸦啦……”
说完,她垂下脑袋。不敢看他的反应。
然而。半晌都不见他动静。以为他被自己气得说不出话了,正想再补充点什么,下巴被他抬起,额上落下了温热的一吻。
“无论你送我什么。我都会收妥藏好,别再为这种事烦恼。”
他将她拥在怀里,低哑得回道:“至于离京的事,我一直找不到机会与你说……怕你怨我……娶你的初衷,我不否认,的确是为你腹中的孩子……嘘!你别急!先听我说完,起初,你也知道的,我有多反感你对我的……所作所为。可随着接触增多,对你了解的深入,曾有的反感,不知何时已消散无踪,迎娶你过门时。充斥我心的,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卫嫦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爱哭,许是怀了孕的女人,更容易多愁善感。被他这席话,说得泪流不止。
阙聿宸生平最怕的就是女人哭了。娘亲哭还知道原因,无非是思念故去的爹,可她哭,他完全无头绪啊,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怎么哭了?我不是要故意惹你哭,我,我只是想告诉你……”
卫嫦见膳厅里伺候的丫鬟们,不知何时都已退到了门外,索性两手一张,投入到了他的怀里,呜呜地哭出了声。为自己莫名其妙穿到这里的离奇境遇,也为他方才那番感动她心的话,明明该开心大笑的,可不知怎的,就是止不住眼泪。
她想,就放任自己哭一回吧!趁他还在,趁有人提供怀抱,完全彻底的将心里头的委屈、害怕、喜欢、高兴……统统化作眼泪,发泄出来……
“宁歌……歌儿……夫人……”
阙聿宸手忙脚乱地想要劝止她,“我,其实还有话没说完……”
“还有什么啦……”
她缩了缩鼻子,从他怀里直起身,哭红的双眼,赫然小了一圈,像只小兔子似的,蓦地让他心房一柔,伸手抚上她的脸,抹去挂在两颊的泪痕。
“不是还有话吗?”卫嫦见他只一味摩挲着她的脸,并未开口说什么,红着耳脖子干巴巴地问。
阙聿宸失笑:“这不止住你的眼泪了吗?”
卫嫦一愣,继而羞恼地捶上他的胸:“好哇!合着是在骗我!”
阙聿宸轻而易举地裹住她握拳捶来的小手,笑吟吟地望着她:“没有骗你。为夫想说的是:饭菜凉了,先用膳可好?为夫肚子好饿,前几天在考场,都没吃饱,今日得以早归,夫人可要让我吃饱才行!”
“唰”——
卫嫦的脸陡然胀红。
这个家伙!这是双关语吗?啊?可看他清澈的眼底,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好龌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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