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捧杀?!当初才小小瘦弱的四子竟已有如此深沉的心思。他不止洞察人心,也点明了知道自己心中所思,如此锐利,令他感到不安忌惮之余,又生了一丝虎父无犬子的淡淡骄傲,他不像老二或老三,或许——
在听到那一声久违了的“小四”时轩辕睿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幼年时父皇也曾开怀大笑地抱着他轻唤他“小四” ,语气中充满宠爱骄傲之情,回忆往事他的眸光变得微微湿润,添了一抹浅浅的暖色,而裕庆帝后面那半句却让他的孺慕之思瞬间压了下去,如履薄冰,谨慎地垂着头恭敬道:“儿臣冒犯,请父皇责罚。”
裕庆帝素来不苟言笑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微微感伤,道:“自你母妃走了之后,朕与你就很少有这样闲聊的机会了,你也不怎么进宫,以前与朕最亲的孩子如今却……”
轩辕睿低头不语,漆黑眼中划过明显的悲伤。
“你是否怨朕,当初未能庇护你母妃?” 裕庆帝轻叹一声,想起曾心爱的女人,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脸上也流露出一丝的脆弱。
轩辕睿抿紧嘴唇,声音低哑倔强,坐着时那背也依旧挺得直直的,“儿臣不怨,这是母妃的命,也是儿臣的命,父皇有父皇的难处。”
裕庆帝心中一恸,这就是在怪他呀!
端起茶杯匆匆啜了几口,裕庆帝稳了稳情绪,恢复肃然威严,“今日朕有一事问你,如若朕许你重任,你是否能承担了下来?”
轩辕睿微微蹙眉,心中疑窦生起,仍轻声道:“请父皇下旨,只要儿臣能办得到的,儿臣必当鞠躬尽瘁。”
裕庆帝嗯了一声,点头,“自从太子一事之后,朕心痛自不用说,致使朝事动荡,各方势力暗中互斗,人心浮动,国力大弱。修王与达王皆国之栋梁可造之材,只可惜,” 裕庆帝顿了一顿,令轩辕睿心颤,于是又道:“拥兵自重,蛊惑民心,正道礼法皆不可容,故不为可取。”
轩辕睿暗惊。拥兵自重指的是三皇兄,蛊惑民心说的却是二哥啊!如此严词厉语,难道父皇之意皆不在他二人之中——
的确,身为一代帝皇,尤其是英明深沉、自负一切皆在掌握之中的裕庆帝而言,无论是那手握重兵不肯交出兵符的老三,还是那胆大心细暗地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操纵民意的老二,都令裕庆帝有如芒刺在背如骨在喉之感,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想逼他交出手中权力,正是冒犯了裕庆帝的帝王尊严和骄傲,如同当初太子不过是受人蛊惑一时犯错,他明知以太子那立场软弱行事冲动的个性,如果没有他人在背后煽动,也不可能大胆到做得出那般忤逆之事。皇后苦苦哀求,太子身后的那一帮子家族老臣先后陈情,可裕庆帝照样毫不姑息地废了他,正是因为太子触犯了他最不能容忍的权力欲望,虽不死也永无翻身之日。
而如今,面对更为猖獗斗得更加厉害的修王和达王,裕庆帝自是深恶痛绝,与其是这二人,他更倾向于一向没什么野心动作的老四轩辕睿。起码在他看来老四更重情义知道分寸,不至于让他有冒犯之感,同样的聪明才智,他为何不给自己选一个容易栽培乖乖听话的?
于是才有了今日的谈话。
裕庆帝见轩辕睿依然不动声色,又沉声道:“二虎相斗,必有一伤。朕对你期望甚高,你可趁势……”
轩辕睿突然脸色大变,生平鲜少的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他心知今日父皇是有意在试探敲打自己,却没想到,父皇竟是属意于他!那二哥岂非——
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起身朝裕庆帝深深一躬,行了个大礼,然后说道:“父皇厚爱,儿臣不胜惶恐!只是儿臣资质平庸,生无大志,平生只想做一逍遥快活的闲散王爷,无忧无虑的度过一生,最好能常常纵情于山水之间,于愿足矣。至于那责任重大的国家大事,儿臣实在承担不起,只怕会坏了祖宗……”
“老四!”裕庆帝听他越说越离谱,大怒喝道。什么闲散王爷?还纵情于山水?!听听这像是才气过人傲骨铮铮的睿王爷说的话吗?他分明是在借故搪塞自己!
裕庆帝也怒得从桌后起身,走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圣人有云,修身治国平天下!此乃心怀远大的男儿该有的胸襟和气魄!你身为皇子,更应知道凡事以大事为重,不该拘泥于些小情小义之中!社稷之重,国之根本,你应当仁不让,婆婆妈妈成何体统!虽你平素无甚根基,朕既然与你有此深谈,日后必会栽培于你,你回去好好反省一番,明日再来见朕。”
小情小义?轩辕睿苦涩地笑了笑,垂着头,执意不改初衷,“父皇,请听儿臣一言。儿臣并非推托,实无经世之才治国之心,二皇兄与三皇兄,胜过儿臣不知多少!儿臣恳请父皇放下成见,给他们一个机会……”
裕庆帝气极冷笑:“他们?你怕是指修王一人吧?你如此全心为他,他可会此心待你?日后他若知道朕对你有此一谈,你待他会做何想法?此中利害关系,你不至于不明白吧?别给朕揣着明白装糊涂!”
此话甚重,裕庆帝有意于挑拨他与轩辕修之间的关系,也认定帝王之家无兄弟情义可言!轩辕睿却微微一笑,仿佛松了一口气,“二皇兄待儿臣之心只会比儿臣更甚,还请父皇宽心。”
裕庆帝还是头一回被自己儿子顶撞得脸色发青,这般不成材之不孝子!他真恨不得一刀砍了他,怒道:“你这不识好歹的蠢东西!确是烂泥扶不上墙,朕今日就要治你不忠不孝之罪,以免你蒙羞列祖列宗!”
轩辕睿“啪”的一声跪下,声音暗哑却显得释然,“儿臣愚昧,触怒父皇,请父皇下旨治罪。”
裕庆帝气得拿起桌上镇纸砸他,轩辕睿的额头立刻被砸得鲜血直流,但他仍一动不动,双肩挺直。
见那睿王嘴巴抿得紧紧的,一句话都不肯说,看似要抵死与皇上顽抗了。竟还有这因为不要皇位而不惜顶撞皇上的皇子!边上的大太监看得触目惊心,生出几分感慨来。
裕庆帝又恨得踹了他几脚,见他摔倒在地又爬起来跪得直直的,一句求饶的话都不肯说,更是气得要命!
正要命人将人关去大牢反省思过,轩辕睿却突然白着脸呕出了一口鲜血来,双目合闭着直直往他跟前栽去——
裕庆帝大惊,口谕由命人抓去大牢改为立刻送回睿王府休养!
15
15、情伤 。。。
回想起那日,轩辕睿是故意催动了内力使得自己心脉大乱而口吐鲜血,借此逃过父皇的穷追猛打。
但那只是暂时之计,他只希望父皇是真的对他失望透顶,放弃了让他继承大位的想法。其实那日他说的并不全是违心之论,其中“生无大志无忧无虑”的确是他一生所求,他只愿帮助二哥争得帝位,实现他的雄才伟略治国抱负,他深知二哥比自己更适合坐那龙椅之上,根本从未有过二心。更何况那“小情小义”对他的确甚是重要,要他背叛待他至诚的二哥,比杀了他更让他难过。
可面对轩辕修的时候,他却不知该从何启齿,不是不信,而是不想在二人之间生起任何事端,他知道有些事身不由己……
父皇想利用他分化二哥的力量,但他情愿相信,父皇对他确是有怜惜愧疚之心,才会对他说出那么一番话来。
说到底,是他愧对了父皇的厚爱。
他躺在床上,闭着眼轻叹了口气,心中黯然,不知何时他才能摆脱这种左右不是的困境,寻得那梦中时时出现的神秘女子。
话说两头。
那边轩辕睿惨当夹心郁结难舒之际,这边顾语茗也因为陷入相思自苦之中而病倒了。
顾丞相见她病得突然蹊跷,以为她是那夜被吓着了,毕竟是女儿之家,即使在外游历了几年也难改胆小怕事的本性,便请了京城名医过府医治。名医诊治一番后说,顾家小姐是因心悸惊慌引致了风寒入体,用几味药调理调理便好,并无大碍,不过要注意清心养神,切勿大喜大悲。
顾丞相听了就放心了,随意安慰了两句便不再来看她。
府上除了大夫人来时她勉强起身半靠了床头,寒暄了两句话,其余如夫人来探望她干脆就假装正睡着,一概不理会。而她那些兄长弟弟们个个整日忙于风花雪月射箭骑马,根本不会有人记得关心她。
二王爷轩辕修最近只让人传来口信,说是有要事要暂时离开京城一段时间,让她不必牵挂,也就消失不见了。
顾语茗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昏睡时梦魇连连直冒冷汗,清醒时又心情低落神思恍惚,若不是有可爱的屏儿整日里照顾她,端茶递水擦脸喂药,细致周到,她可能要怀疑自己活着还有谁会记挂在心了。
当她知道了德清公主被贬往海南岛而轩辕睿病倒在家的消息时,忍不住露出苦涩而又沉重的笑容,他是因为不舍心爱之人远离自己而病倒了吗?
果然这中间没她什么事。顿时更觉心灰意冷,自尊受伤外加感情失落让她的病情迟迟不见好转,一直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有日她清醒时,喝了几口燕窝粥之后想起了芊芊,便跟屏儿说:“你去那宅子看看芊芊有没有什么需要?给她找点有趣的事做,不然总待在宅子里,迟早要闷坏的,再送点银子过去。”
屏儿回来之后笑着告诉她说:“芊芊姑娘跟小姐想到一块去了,她说要总是长久依靠小姐生活也不是个办法,于是自己去了裁衣铺接了活儿回家做,她的手很巧,做出来的东西老板都很满意,于是就答应以后多给她生意做。小姐,这下你不用担心了。”
她欣慰地笑了下,轻声道:“她虽然并非那些知书达理的小姐出身,但也是从小读过几本书的,心思又聪明灵巧,自然会懂得为自己打算。”说着她突然有了精神,缓缓坐了起身,又道:“屏儿,你还记得吗?我自小就喜欢做些小首饰,小玩意儿什么,娘还夸我做得比铺子里那些要好。”
屏儿见她有了精神,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于是笑着应道:“记得呀,我还记得小姐还给我做过一只百花团簇珠花簪子呢,好美!我一直没舍得戴,就收在盒子里小心珍藏着。”
顾语茗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嘴角却勾起浅浅的笑意,“就这么个不值钱的东西,你还藏起来,改日,等我再好些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好,我可记着小姐这话了。”屏儿眼中含着泪花,心中暗暗祈求菩萨让小姐明日就能康复,活蹦乱跳起来。这样病弱忧伤的小姐她还从未见过,令她总有种很不安的感觉。
可顾语茗与她说笑了没一会儿,又疲倦地昏昏睡去了,屏儿怔怔呆坐在她的床前,盯着她那几日内瘦下许多的脸庞,眼泪突然哗哗直往下掉。
顾语茗也不知又睡了多久,再醒来时看到房里小圆桌上正点着的灯,就知道天又黑了。她看了一圈也没看见屏儿那娇小的身影,正纳闷着,突然门就“咯吱”一声开了,有脚步声往里屋越来越近——
她微微笑了笑,略为抬高嗓音就觉得心口发疼,“屏儿,有吃的吗?我饿了……”
眼睛却越睁越大,屏儿正低着头毕恭毕敬地站在来人的身后,那人身长八尺,三四十岁左右,满脸的胡须渣子,明明威严沉重的气质,嘴角却偏偏带着一丝不搭调的轻佻笑容。顾语茗呆住了,有些口吃道:“师,师傅,您,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顾语茗那喜好云游四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傅宋守良。宋守良与顾语茗的娘是异姓兄妹,所以她的武功与医术,皆由此人亲自传授,到后来见她有了基础便离开了,才换成了顾语茗的小舅舅继续从旁指导。
此刻宋守良突然出现在顾府,令顾语茗倍感出乎意料,又惊喜万分,刚要说话,却见他拉了张凳子坐在她床前,劈手就扣住她的手号脉,半晌才睁开眼道:“情伤入骨。说吧,是哪家的小子这么有本事,把你弄成了这样?”
她闭上了嘴,目光暗淡,摇了摇头不想说。
宋守良扬了扬眉,也不以为意。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际遇,是福不是祸,就让这丫头历练一番也好。
之后宋守良果然没再问什么,只是从袖子里突然变出几粒药丸来,让她就水服下。一直表现得异常乖顺的屏儿闻言立刻端来温水,扶着顾语茗的背喂她吞了药,喝了水后顾语茗似笑非笑地瞥了屏儿一眼,似乎在笑她一见师傅就如同见了猫的老鼠一般。
屏儿只顾继续低眉顺眼,根本不在意她的嘲笑。
与师傅聊了几句,顾语茗突然想到一些记挂在心的事情,便问道:“师傅,我见过一人修炼内功心法时甚是艰难,总是不得其法,最后反噬了自己,口吐鲜血险些走火入魔……”
然后她向宋守良详细说了一番当时轩辕睿的情形,只见他蹙眉沉思了许久,才恍悟地大笑了起来,“莫非是我那大师兄十几年前收的闭门弟子?我倒听他提起过一次,说路过京城时偶遇一名聪颖俊秀的小童在水里练定力,站在水中被飞流而下的河水冲击得七零八落,冻得全身都发紫了,却还倔强得咬紧牙站立着,顿时心生喜欢,就收了那小童为徒,只是嘱他不准与任何人说起。”
见她一脸狐疑,宋守良又耐下性子解释一番,“我那师兄有一独门武功心法,练到第七重以后就可能会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这一重是个突破的关卡,却也凶险异常,须配合冰寒之气方可冲破玄关,内功之后便会突飞猛进。”
顾语茗这才将信将疑起来,如果照这么说起来,她与轩辕睿岂不是同门师兄妹了?想着她失神了许久,回神时在宋守良似笑非笑的凝视中飞红了脸,宋守良调侃道:“当初那俊秀小童,是否已长成了俊秀少年郎,竟引得我的好徒弟如此心醉神迷的?”
顾语茗心中一痛,忙转移话题道:“我曾见他坐立在雪池之中的寒池里练功,为何还是失败了呢?”
“这样啊——”宋守良摸着络腮胡沉吟片刻,才道:“恐怕要找到我那大师兄,亲自询问一番才有答案了。”
她忙坐直身子恳求道:“劳烦师傅代为向大师伯请教,他,如今病重在府中,想必无法寻找师伯求得方法,平日里又忧思过甚……”
她突然领悟,停住了话语,宋守良深深凝视着她许久,才笑着轻叹了一声,“茗儿,你对他用情已深,爱他之心更重过自己,只是为何不敢近前?”
顾语茗神情黯然,低下头去,心中又开始隐隐作痛。
“罢了罢了!”见她欲言又止的笨样子,宋守良又气又好笑,便说道:“你的事你自己操心去吧。至于我这师侄的麻烦,我只有代为跑一趟了,只希望我那师兄还没有跑得太远。”
闻言顾语茗感激地一笑,在他转身要走时又说道:“师傅,茗儿还有一事要求您——”将自己要寻灵蛇制药的事情告诉了宋守良,求他帮忙。
宋守良听得嘴角直抽搐,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但这是自己徒弟唯一的心愿,他不忍拒绝,便又应承了下来,只是临走之前瞪了她一眼,叹一声,“丫头太胆小……”
便飘然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上榜期间,照常日更,每天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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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端午 。。。
在屏儿的监督下,顾语茗每天服一次宋守良给的药丸,不过三天便好了大半,可以有精神下床去花园里走走,有时候她捧着书坐在亭子里,也可以读得进去几行字,然后又开始发呆,神游。
她其实也搞不清楚自己发呆时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