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硕大步地走向教室中央,气势凌厉地横扫过那群对自己女友出言不逊的女子。
“你怎么进来了?”临波打破沉寂,扯了扯他背后的衣衫问着。
唉!她正想发挥惊人的口才吓人一跳呢,想不到急于替她出头的人这么多!这个“英雄救美”的架式。够他风光到二十年后了。
康硕没有理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带头骂人的梁上君,忍住了暴吼的冲动,然而平静的语气中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胁:“不要再让我知道有人找临波的碴!我不会饶了任何一个让她难过的人,即使是女人!”然后,他转身问她:“书包呢?”
她无言地递给他,因为他总认为有叁、四公斤重量的书包会压垮“娇小”的她,每次见面第一件事即是问书包,所以她早停止了想制止他的念头,这个既霸道又温柔的动作是令她感到甜蜜窝心的。
“走。”康硕拉住她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威风地退场。
出了侧校门,临波终于开口:“你知道一个男人穷凶恶极地闯入女校给人的印象像什么吗?”她立即自己回答:“像土匪。”
“像枪击要犯我也不在乎,她们一直都是这样欺负你吗?”他仍有余怒,要不是那些人是女的。他不大开杀戒揍人才怪!
临波不满意地别开脸,咕哝道:“你是救世主,我可不是任人宰割的小可怜。”
康硕烦躁地点头又摇头,捧起她的脸,强迫她正视他。“那是两回事,要我对这情况视若无睹是不可能的!临波,我不会允许再有人欺负你。”
好吧!这只蛮牛是说不通的,不理他了;反正他总是当她很缺乏保护就是了,即使知道她有足够的能力应付,他也不肯给她机会发挥,算了!
她挥了挥手,转了话题:“现在就去你家吗?要不要先载我回家换衣服?”
“不了!这样就够美了。”他跨上机车,皱眉地问她:“你要不要转来我们学校?”
“不要。”她很直接地回他一个否定句,跨上机车后座,拒绝他更多的叨念。
他只好拍了拍她的手,将机车往家的方向驶去!
康永平让帮佣的欧巴桑做好一桌好菜后,一直反覆地在客厅中踱步,他真的没想到儿子认真到这个地步!上个月曾听工人说过老二带一个漂亮的小女生回家,心想大概是同学而已,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康硕向来开朗好客,朋友一大群的,不足为奇。
上个星期这小伙子却告诉他,他有女朋友了,而且准备明年一毕业就订婚,当兵回来立即结婚:这怎么可以?康硕一直是他们康家光耀门楣的希望,一旦结了婚,他还有什么指望?他为了养家辛苦工作,孩子冒出来时更是做牛做马,如果儿子结了婚,到时候他哪来的时间进修升学?根本是痴人说梦。不行!他绝不允许,他要阻止!什么时代了?十七、八岁就谈论婚嫁,根本是可笑的事!
“爸。阿硕还没回来呀?”特地赶回来的康碛下楼来问道。他也没想到一向抱持着远大志向的弟弟会决定早婚?当然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值得他痴狂。
“应该快回来了。阿碛,你要劝劝他,恋爱谈久一点儿没关系,急着结婚做什么?”
“会不会是他把人家弄大肚子了?”
“他没那个胆!我相信他不会乱来!”康父声音高扬了起来,为这个可能性心惊不已。
不久,康硕的机车驶了进来,在门前的小院子停住,康家父子俩连忙探头张望。一看到那女孩子身上制服的颜色之后,两个人就呆掉了!那女孩还是市内第一女中呢!
康硕牵着临波进门来,看到父兄立即介绍:“爸,大哥,这是江临波,我的女朋友。临波,叫伯父与大哥。”
她笑着点头,乖巧地跟着叫。
如果不是鸿门宴,看来也差不多了。康父当然不会直接摆脸色给她看,只不过在吃饭时康硕提到婚姻一事全被一语草草带过。临波看得很清楚,康父一直强调要康硕考大学的事,这种争执向来没有结果,而今康父手中握有决定婚姻大事的筹码,看来有得谈了!
“爸!”康硕决定打断父亲言不及义的话,慎重地讨论主题:“我会升学,但我要先结婚,你不要再顾左右而言它了。”
康父将筷子猛力一拍,声音着实不小,但他仍力持镇定地说:“想成家?你拿什么养家?书没有读完,钱还没有赚,你娶妻子来让家人养呀?”
“我娶妻生子。自然有法子养。成家之后,我绝不会向家里拿一分一毫。”康硕沉稳地回答。
康父有气无处发,只好将箭头转向临波,劝道:“江小姐,你是第一女中的学生,将来会考大学吧?你家人想必不会允许你交男朋友,对不对?你也劝劝阿硕呀,他太……”
“康伯伯。”她逼和地打断他:“我父母并不反对……其实那是两回事的。康硕是个意志力坚定的人,断然不会被生活打垮。如果养一个家会消磨掉他学习的欲望,我相信他不会急着娶我;相同的道理,如果我作了他的妻子会使我放弃升学,那么我也不会决定当他妻子,您应该多相信他一点儿。”
“那是你们年轻人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康父依然跟牛一样固执。
临波忍住笑地瞟了康硕一眼,很明白为什么康硕也是一副死牛脾气了。
“江小姐,你会嫁到一个不赞同你嫁来的家庭吗?”康父问,存心要吓走这个乖巧的女孩,虽然于心不忍,但是他希望康硕未来更有前途,不要被感情误了大好青春,对两个人而言。都可惜了,将来他们会感激他的。
“爸!”康硕气得快跳起来了,幸好被临波拉住。
“康伯伯,您会虐待我吗?”她眨着眼问。
“我不会欢迎你的。”康永平一再强调。
“让时间来证明吧!我最喜欢有挑战性的事了。”
就见康永平一张老脸错愕地盯着那张正扬着诡异且赖皮笑容、既漂亮又乖巧的脸;不自觉地,他从心中打了个冷颤。被吓到的人,反而是他了……
在康硕领到毕业证书那一天,一如他的计画,他与临波订婚了。
江家当然是举家欢欣地开了几桌喜宴请亲朋好友,而脸上显得有些憔悻的康父也出席了!
这半年来,临波对她认为具有挑战性的人、事、物总是全力以赴,非要征服自己预设的目标不可。被“挑战”得很惨的江父终于必须承认,儿子会看上这女孩不是没道理的。他认了,不然还能怎样?让那小妮子继续“嘘寒问暖”下去?
拉不下一张老脸的康父,内心其实早已认同。识时务的人都知道,对那些执拗的人还是顺着些比较好。
一大票南中的学生们挤在订婚会场四周,每个人心中百味杂陈:当然都是来祝贺的;不过也有人来哀悼自己逝去的感情,也有人祈求订婚失败……看到“上好腊物”死会,总是令人有点儿感伤。
喧闹的人潮营造出来的气氛相当奇异,而这对初为未婚夫妻的男女,正悄悄从饭店的后门溜走。
“唉!看你们训导主任那张脸。”康硕走到安全距离后才敢出声,很不舒服地扯下领结,打开西装外套的扣子。
临波小心地拉着礼服的下摆,认为自己身上闪闪发亮的首饰非常适合抢匪来抢,一边将它们取下来时。一边仍不忘调侃康硕:“已经有十个伤心女子问你要不要退婚,你的行情可真是看俏!”
在订婚的场合中,各方人马大概只有江氏夫妇是真正开心的吧!悠罗女中的师长们至今仍企图说服临波不要那么早订终身,不料却被抓来当媒人,训导主任也真够可怜了;而南中的学生,尤其是女学生们,那模样简直是来刺杀情敌的,让临波相当开心。
她总认为人的一生中要做一件大事,流芳百世或遗臭万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吓人一跳”来增加生活乐趣才有意义,因为高中生涯太死板乏味了,来一个特别的事件活络一下心情也好。
康硕挽着她坐在路边的行人椅上,仔细看她扑着淡妆的面孔,深情地道:“订婚快乐,老婆。”
“订婚快乐,康先生。”
他执起她戴戒指的左手,看着无名指上闪亮的黄金指环;那是他打工一个月,参加赛车比赛得奖换来的。从今日起,这分情将延伸到今生今世直至永恒,他终于套住了她的纤指、她的人、她的心。想到此,他再度虔诚地吻了她一下。
“以这戒指为誓,我将珍爱你一生。”
她笑着、笑着,却让泪水笑出了眼眶,发自内心感动地道:“虽然我一直觉得”誓言“是花言巧语的另一种表达方法,理应唾弃它的真实性;但,女人总是甘心被骗的。你知道,我们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是的,所以我们该为这个美好结局乾一杯。”
满天的星辰,妆点着夏液的绚丽,不知从何处飘来了音乐,流 着浪漫的乐音,驱使康硕风度翩翩地伸出手向临波邀舞。
“让我们来庆祝一下吧!”
临波仪态万千的微微躬身,突地将整个人扑入康硕怀中,两人在笑语呢喃中舞着属于夏夜特有的浪漫。
蓝黑色调的夜幕,似乎幻化出一对对的有情人,一颗心紧贴着一颗心地缠绵在四周,形成一双双美丽剪影,隔开了满布爱情宣言的宇宙……
第五章
早晨八点叁十分。
一声哀号划破了一室的宁静,也吓跑了浓厚的睡意!
“闹钟……闹钟……该死的闹钟,竟然罢工……呀!”
声音的主人发现可怜兮兮并且遭受摧残,即将寿终正寝的闹钟缩在墙角哀鸣时,一连串的诅咒声乍止。最后一个“呀”字代表忏悔,闹钟先生可以死而瞑目了。
“要死了!天啊!没时间打扮了!”
声音的主人正是——江秋水。她在一分钟之内更衣梳洗完毕,以跑百米的速度冲出小套房,骑上她那辆看来很时髦,却已是中古车型的DT机车,狂驶在台中市的马路上呼啸而去。
她不知道她的一只脚穿着帅气的高统马靴,另一只脚却穿着污黑的白布鞋;她也不知道,她的车速已合乎警方取缔违规飙车的标准,而且已有警车在后头追着她跑了;她更不知道有一团贪玩的牙膏正黏在她那一头被汗水浸湿的秀发上;她不知道……
她知道的只有一件事——今天是开学日,也是她正式当老师的第一天,而她竟然迟到了!要命!只求抵达学校时,学生还没有放学。
老天!她怎么会睡得像死猪一样?亏她昨天还兴奋得睡不着……
快到校门口时,秋水才从照后镜中发现一辆警车的踪影。奇怪?这附近有谁杀人放火吗?警车干嘛跟着她的路线走?还一路发出警鸣声吵人?他们一定没上过《公民与道德》,否则该知道通过学校与医院时都要放轻声音。不管了。她已没有时间去伸张正义了。
她直接将机车骑入校园内,在管理员目瞪口呆的盯视下,她随便将机车一停,左看右看,看到了类似大礼堂的建 ,即刻冲了过去;一边跑,一边还觉得怎么今天跑起来怪怪的?似乎双腿不太平衡?唉!管它的,只希望还来得及!
她已经尽力了,真的!可是只剩下小猫两、叁只的大礼堂却让她的眼泪如两道瀑布倾泻而出。她还是没有赶上开学典礼,没有赶上新任老师的介绍……唉!
叁叁两两的学生正在整理大礼堂,还有几位年轻的老师站在一旁聊天。秋水不知道是先去校长室忏悔好呢?还是假装没来过?乾脆回去再打电话谎称得了重病,爬不出家门口来博人同情好了。她想着藉口,眼光不经意地扫过整个礼堂,猛然停住视线在那四个老师身上;而那些人显然也正在看她。
秋水眨了好几次眼,确定不是幻象后,她大步地走了过去。是他!是他!她千辛万苦。死也要来台中教书的原因就是为了他!她知道他在这所学校,只是没想到可以那么快见面!这时,她才有些懊恼地发现晚起赶着出门的她,只是草草套上衬衫与牛仔裤,一头乱发没梳还不打紧。一路飙车来学校,相信她的模样不会比疯婆子逊色,她甚至连口红也没有点上。这样的面孔是不适合见人的,尤其是熟人……
不,是仇人!
那个她眼中的仇人——白悠远先生却只是疑惑,又有些忍俊不住地盯着她瞧,与其他叁个人的表情相同,看来是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他怎么敢?怎么敢在嘲弄她、与她结仇后,转个身就忘得一乾二净?她江秋水可还记得“案发”当天是五年前的九月叁十日。五年来,她卧薪尝胆、忍辱偷生地从师大混了出来,就是要他收回当年他那一句话,但是……他居然完全忘了?
“你……”白悠远移动他倾长挺拔的身形向她跨步走来,脸上终于出现了第叁种表情。
看来他是有点印象了!秋水的心开始被期待所占领,扑通、扑通的心跳每分钟大约有一百下,即刻决定在他想起时再作回应。幸好!他还没得老年痴呆症,至少他总该对她的绰号有一点印象吧?那还是他自己为她取的!就在他嘴巴大张时,她也开口叫出声
“一江秋水!”
“上邪!”
可惜!两人的默契恐怕有待加强。秋水瞪大了一对核桃眼看着那个抱着肚子大笑的没礼貌男人。
是的,这男人还记得她!记得她毕生最大的糗事,那首被她翻译得不伦不类的“上邪”。一个人的品格高洁与否,由此即可以看出。这个白悠远经过五年时光的洗礼,依然没品到足以被淘汰到太平洋孤岛去!
一个长发披肩、雪衣飘飘的古典美人“飘”了过来,款款生姿、满是风情地将纤纤玉手搭在白悠远剧烈抖动的宽肩上,用着珠圆玉润的声音问道:们认识吗?原来你有这么特别的朋友,怎么不介绍一下呢?“
白悠远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对那位女老师点了一下头,注意力仍放在秋水身上。
“你怎么……我是说,你住在北部,怎么会来台中?好多年没见了,你依然惹人瞩目!”
惹人瞩目?秋水又被点起了怒火,她是呈现给他看到最丑的一面没错,但他又何必挖苦人?哪一个不修边幅的女人会好看到哪里去?不过,今天她认了!谁教她没时间梳妆打扮,就不知道那家伙依然笑个什么劲儿?
“我想知道校长室怎么走,白老师!”即使心中波涛起伏,她至少还知道要去找校长报到。否则千辛万苦争取来的职位可能会不保。唉……
“你找校长?有什么事吗?不急啦!校长正在招待叁位新上任的老师,而你……这打扮……实在不怎么适合见校长。好久没见了,我正要与几位老师去打保龄球,走,一起去吧!”他拍了拍秋水,转身看另外叁位老师,介绍道:“各位,她是我在台北任教实习时所教的学生,那次是我毕生唯一一次捞过界教国文。当时临危授命,我根本不知怎么教,只好逼她们猛背古文、课文,简直教得惨不忍睹;所以毕业后,我便认命地当数学老师了!气质这东西是很重要的,至少也要有黄老师这般的古典风范才执得起国文的教鞭!而这个可爱的心丫头就是我第一个碰上的问题宝宝。”
敢情白悠远仍把秋水当长不大的丫头看了,也顺带技巧地恭维了那位美丽古典的黄老师。
秋水正要开口表明自己目前的身分,可惜没半点儿机会;而由大门口冲进来的工友与两位刑警先生,又带来了另一波震撼。
工友伯伯口吃地叫着:“你……你这个飞车党怎么……可以乱闯我们学校?还跑给……给警察追?现在警察……要来抓你了。你快……快跟他们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