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说:
“谢谢皇祖母!”
孙太后便叫:
“春燕,你过来。”
春燕比万贞儿还会装,明明是心中欣喜若狂,表面上却是诚惶诚恐的样子,她快步走到孙太后跟前,低头,垂手:
“奴婢在。”
太后眯起了眼睛看她:
“春燕,太子要你到东宫去侍候,那你就过去吧。记得,要好好伺候太子,不能出差错。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向你万姐姐请教,不要丢了我们仁寿宫的脸。知道没有?”
春燕还是惶恐不安的表情:
“奴婢遵命。”
太子看了春燕一眼,脸无表情,他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在九岁的太子眼中,全世界的女人,只有万贞儿一个,其他的女人,都是多余的动物。
想念杜箴言(1)
重回东宫后,重新做回皇位的继承人后,太子就忙碌了起来,常常被他皇帝老爹捉去培训,教导,甚至还亲力亲为,以身作则去示范,教着太子,怎样才能做一个好皇帝。
太子老爹正统帝,“一进宫”做皇帝的时候,才九岁,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屁孩,哪能称职做皇帝?不把朝廷搞成儿童游乐园已不错。因为年幼,也因为贪玩,宠信太监王振,后来竟然听了王振鼓吹,心血来潮带兵去打仗,结果打着打着,给人家蒙古瓦剌部捉了去,沦为阶下囚,吃尽苦头。
现在正统帝“二进宫”做皇帝,是烈火中永生,(炫)经(书)历(网)了风雨才见到的彩虹,因此正统帝深感到这皇位,实在是来之不易,顿时一改过去的贪玩昏庸形象,发誓要做一个好皇帝,勤于政务。更把重振大明伟业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太子不在身边,万贞儿一个人便落了单。
万贞儿觉得无聊。
还有,万贞儿很寂寞。
日子一天天过,一月月过,一年年过,还真的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太子便十三岁了,而万贞儿,三十二岁。
三十二岁的万贞儿,并没因为岁月的流逝而变老,随着太子一天天的长大,她倒像越活越年轻,越活越有风采——能不年轻,能没风采嘛,现在的万贞儿,日子过得优哉闲哉,自己又不赌,想嫖又没处嫖,为了打发多余出来的时间,便想着如何保养自己,打扮自己,让自己变得青春亮丽。
爱美是人的天性,对不?
就算没男人欣赏自己,那就自己欣赏自己好了。
偶尔,万贞儿也想起杜箴言。杜箴言的影子,总是不停地在她眼前晃,晃呀晃呀,晃个不停,杜箴言那帅气的五官,杜箴言那迷人的笑容,杜箴言那高大壮伟的身型,还有杜箴言穿了金黄色的官服,佩带绣春刀的英姿飒爽。
他是第一个说喜欢万贞儿的男人。
也是除了太子,第一个牵万贞儿的手的男人。
想念杜箴言(2)
万贞儿忘不了,在那个空气如水,月色宁静而苍白的晚上,他抓住她手的感觉。杜箴言的手,宽而大,厚厚的掌心,握着万贞儿手的时候,有一种暖暖的感觉,就像一股电流窜过万贞儿的全身,万贞儿感觉到很震慑,又感觉到很'炫'舒'书'服'网',很幸福。
每次想起杜箴言的时候,万贞儿总是忍不住拿着他送的两个小泥人,呆呆地看着,看了男小泥人,又看女小泥人,那几个小小的字“二更天,后花园”还在。
万贞儿轻轻的抚摸,摸了一遍又一遍。
她哼着那首歌:
“傻俊角我的哥,和块黄泥巴捏咱两个:捏一个儿我。捏得来一世活托,捏得来同床歇卧。将泥人儿摔碎,着水儿重和过。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
哼着哼着,万贞儿落下泪来。
杜箴言现在在哪儿,他还好吗?他的姐姐姐夫帮他买地了没有?房子建了吗?他娶妻没有?生了孩子没有?他有没有像她想他那样想她?
万贞儿不知道。
杜箴言在万贞儿世界里,音信全无。
万贞儿真的,好想杜箴言,想到痛彻心扉。万贞儿蹲在床口,拿着两个小泥人,呆呆地看着,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砸到地上,溅出了一朵又一朵奇特诡丽的花朵。万贞儿就这样的蹲着,蹲到很久,很久。只因万贞儿太过专注,两耳不闻窗外事,太子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走进房里,万贞儿都不晓得。
太子一边走进来,一边问:
“万姑姑,你蹲在那儿干什么呢?”
万贞儿吓了一大跳,一阵慌乱,情急之中,手忙脚乱地把小泥人塞到被子里去。小泥人藏匿得不好,有一个小泥人,在被子外面,明晃晃的露出了一条腿。万贞儿又赶紧把眼泪擦了。
万贞儿说:
“没做什么。”
不懂得太子有没有看到小泥人,也许是看到了,也许是没看到,他的目光只是不经意的往床上一扫,然后便停留到万贞儿脸上。
想念杜箴言(3)
太子惊诧:
“万姑姑,你怎么啦?你干嘛哭?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万贞儿勉强一笑:
“没有人欺负我。不过是刚才有只沙子落到眼睛里,我揉着揉着,眼睛就红了。”
太子走了近来,他说:
“现在沙子出来没有?来,万姑姑,我帮你吹吹。”
太子还真的低下头来,对着万贞儿的眼睛,小心翼翼的,轻轻在吹了一下。万贞儿给吹得痒痒的,推开了他:
“不用吹了,沙子没了,可能是我刚才揉眼睛的时候,给揉了出来。”
太子说:
“沙子出来就好,要不沙子在眼睛里面,难受呢。”
万贞儿说:
“嗯。”
十三的太子,个子已高过万贞儿了,整个人高高瘦瘦的,像了竹竿那样。太子大概是开始发育了,就是没开始发育,也是走在要发育的路上。因为太子说话的时候,声音开始有点低沉,唇上有着细细密密的绒毛。
万贞儿提起精神来问他:
“今天跟你父王去哪啦?”
太子神飞色舞:
“我们去打猎了。”
万贞儿有了兴趣,被吸引了去:
“打猎?打猎好不好玩?”
太子兴奋地说:
“好玩!我和父皇骑着马,手执弓箭,追着猎物不停地跑啊跑。万姑姑,我告诉你哦,我今日还差点射中一只小兔子了。真可惜,那兔子跑得太快,就差了那么的一点点,就被我射中了。”
万贞儿问:
“你骑马的技术进步了没有?”
太子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还好啦,反正没被摔下来就是了。”
万贞儿又问:
“那你的箭术呢?又怎么样?”
太子老老实实回答:
“嗯,我的箭术是一般般啦。我没骑马的时候还好点,十发起码有六七发能中。如果骑马了,身子摇摇晃晃,就难控制,加上那些动物不停地奔跑,就很高难度,能射中的几率就不大。”
想念杜箴言(4)
万贞儿一脸的羡慕,满眼向往:
“我也好想去打猎。”
太子拉了万贞儿的手,很认真地说:
“万姑姑,以后我一定带你去。”
万贞儿翘着嘴,翻了翻白眼:
“以后是到什么时候?不会等到我白发苍苍,一命呜呼的时候吧?如果我一命呜呼了,我上天堂自个儿玩去,谁还要跟你去打猎。”
太子着急,跺着脚说:
“哎呀万姑姑,不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你会长命百岁的!万姑姑,相信我,总会有这么一天,我一定会打你去打猎!”
万贞儿还是无精打采,郁郁不乐:
“嗯。”
太子看着她,眼睛转了一会儿后,忽然就想出了一个可以望梅止渴的办法,一拍手,兴奋地说:
“万姑姑,你不是不会射箭么?你可以先学射箭呀,到时候能够百步穿杨,那我们去打猎,不更好玩?”
万贞儿兴奋起来:
“咦?也对哦。在东宫学?是不是在东宫学?在东宫可以学么?”
太子说;
“当然!我说可以学,有谁敢说不许?万姑姑,我们可以在东宫内设打靶场,反正我的箭术也不怎么样,我们一起学。”
万贞儿眉开眼笑:
“好啊!好啊!”
不说则已,一说了便一时三刻呆不住。
太子年龄虽不大,但他的地位,只比皇帝低了一级,一人之下众人之上,他也拥有属于他自己的,一支类似于皇帝禁军的私人卫队,也就是“太子诸率”。太子吩咐了他们其中的一个人,说了几句话,那人点头哈弯,领命而去。没一会儿,射箭用的种种工具,他便送过来了。
射箭简单易学,不过是把箭搭在弦上,张满弓后,放弦即可。
万贞儿不过是花了几分钟,就学会了基本原理。但要学会精通熟练呢,却不是一时三刻可学会的,需要在不断地重复练习,加强运作的一致性,提高命中率之外,还得要用“铁杵磨成针”的恒心而毅力。
不甘心(1)
万贞儿孜孜不倦地学。
万贞儿做事便如此,不学东西则已,学了,肯定要学得好。
万贞儿说:
“太子,说不定没过多久,我的箭术一定要比你好。”
太子嘻嘻笑:
“因为万姑姑聪明嘛,没有比万姑姑聪明了。”
万贞儿斜了眼睛看他:
“马屁精!”
太子又再嘻嘻笑:
“万姑姑,我说真的哦。”
太子陪了万贞儿学了两天射箭,又出去打猎了。
近来太子像是迷上了打猎,总是三头两天的跑出去。有时候,太子是和他父皇一起去,有时候是太子带着自己的私人卫队去。太子的皇帝老爹,巴不得儿子多点玩打猎游戏,大概是想培养他坚强意志力,希望儿子能文又能武。到底一个男人,特别是将来要坐皇帝位置的男人,不能太懦弱。
太子不在东宫的时候,万贞儿也学射箭。
万贞儿正在兴致勃勃的当儿,有一个小宫女突然就慌里慌张跑过来,她走到万贞儿跟前,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万姑姑。”
一个三十二岁的女人,保养得再好,看上去再年轻,再动人,可在那些十来岁的小宫女眼中,还是老女人了,成了前辈,升级为“姑姑”,小宫女说:
“万姑姑,大事不好了!李姑姑,李姑姑她,她快不行了。”
万贞儿吓了一跳,连忙问:
“李姑姑怎么啦?”
小宫女说:
“李姑姑病得很重,她,她,她好像快不行了。”
万贞儿着急,想也没想,便大声嚷嚷:
“快叫大夫啊,还愣在这儿干什么?”
旁边站着的春燕,连忙拉了拉万贞儿的衣袖,低声说:
“万姐姐,你忘记啦?我们做宫女的,哪有资格叫大夫?上面有规定,‘宫嫔以下有疾,医者不得入,以证取药’。人家做宫嫔的,都这样了,何况我们这些地位低下的宫女?李姑姑这么老了,还可以呆在东宫,没被赶到掖廷宫,已算好运气了。”
不甘心(2)
李姑姑之所以能够呆在这个级别比较高档的东宫,没被赶往掖廷宫——就是没有什么地位,残老病弱宫女呆的地方,一来是因为当年她陪了太子到沂王府,算是“有功之臣”;二来是万贞儿坚持,让太子留下她。
做人可不能太绝情,对不?
万贞儿去李姑姑的住处找李姑姑。
李姑姑住在东宫一个角落的宿舍里。她还是那样的默默无闻,不爱出风头,话也不多,保持着沉默寡言的作风。她躺在床上,看到万贞儿了,略略动了动身子,挣扎了一下,但她太虚弱,病得太重,无法坐起来。
万贞儿连忙走过去,坐在床口:
“李姑姑,你躺着,不用起来。”
李姑姑虽然病重,但她的神情还是很清晰,她断断续续地说:
“万姑娘,谢谢你来看老奴。”
万贞儿过意不去:
“李姑姑,对不起,这么久也没来看你。”
李姑姑倒善解人意:
“万姑娘怎么会有空?你也有你的事要忙。”
万贞儿问:
“李姑姑,你是不是很难受?”
李姑姑说:
“也不是很难受。老奴这样子,已有好些日子了,也没什么。”
李姑姑给病折磨得不成样子,神色憔悴,双颊深深陷落下去,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都快成一个骷髅了。不知道为什么,万贞儿竟然有点伤感了起来,哽咽着,安慰她:
“李姑姑,好好休息,总会好起来的。”
李姑姑叹了一口气,苦笑,
“老奴这病,好不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老奴的气数,也快尽了。唉,万姑娘,老奴没福气,没看到你飞黄腾达。”
李姑姑还坚信着,万贞儿有飞黄腾达的那一天。
也许吧。
太子都富贵荣华了,万贞儿多多少少,也能沾光吧。如果有朝一日,太子升级做皇上了,很多事情可以自己做主了,也许万贞儿,过得比现在还要好。
不甘心(3)
李姑姑是在三天后去世的。李姑姑去世后,几个太监用了一张席子,把她卷起来。按照祖宗定的的规定,凡是宫女,无论什么死亡,都不会赐墓,而是火葬。火烧后尸灰填入枯井中。
宫女的地位低下,毫无尊严可言,在那些所谓的主子眼中,连猪狗都不如。而且做宫女的,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也不是没有,凡事没有绝对。
如果还年轻貌美,十八姑娘——不不不,十八岁在明朝,没嫁出去的,已是大龄青年,只有十三四岁,像含苞欲放的花骨朵般,才炙手可热。社会流行摧残幼女,还没长开来,情窦还没开窍,就给别人霸王硬上弓。
十三四岁的小宫女,还有一线希望,等着老天保佑,祖宗积德,还有家人帮忙烧高香,盼着从天掉下来的馅饼,砸到自己身上。
那馅饼,自然是皇帝的恩宠。
所谓的恩宠,便是上床。
说得好听一点,是宠幸,承蒙皇上的甘露。说得难听一点,是出卖肉体。人家皇上,可没承认他是嫖客,正如宫女不承认,自己是妓女,靠出卖肉体来取悦皇上一样。在皇上的观念里,天下全是他的,包括女人,除了他老娘,除了他女儿,他爱叫谁上他的床,那谁就得上他的床。
谁管得着?
被皇上招上床的小宫女,还沾沾自喜认为是运气好。
剥光了衣服,毫无尊严地躺在金碧辉煌的龙床上,给自谓“老子天下第一”的那个“万岁万岁万万岁”的男人,尽情糟蹋一番,这样卑微下贱的地位,才能略略有所改变,算得上是挤上皇帝那浩浩荡荡的小奶队伍中去。如果运气再好点,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再一次砸到自己身上,怀上龙种,生得一男半女,那便可以有晋封,飞上枝头做妃子的机会。
天掉下来的馅饼没砸到自己身上的倒霉小宫女,只能幽闭深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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