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见过萧若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寿春会盟之前连名字都不为外人所知——只唤以萧氏。
后来更是听闻此女常脸罩鬼面,不以真面目示人……
许昌传来献帝疯傻的消息和萧若在关中崭露头角的时机又刚刚好契合。
……
可是……越想越有人觉得不对。
徐荣之妻这是怎么回事?
火烧重华殿又是怎么回事?
天下都是他献帝的,为何又要伪装诸侯?
而且寿春会盟上曾经一度现身的女子,被刘备称为萧若,虽然看得出来面上改容过,但是确实是女子之身……
众人的表情几乎都是一样……惊诧过后是深思,深思过后是怀疑。
怀疑却没有人第一个问。
毕竟刘协好歹是大汉天子,他说萧若是他,当众质疑岂不是要明着和天子叫板?
似乎能洞穿众人所想,尤其是看到孙策紧紧皱着的双眉,献帝脑海里浮现出昨晚萧若对他的叮嘱
诸侯之中,至少有三个人是亲眼见过她的。
一个孙策,一个吕布,再有一个徐荣。
最好,那个令他恨得不行,此时为了翻身又不得不倚靠的女子嘴角漫出了一丝微笑,说。
推给董卓和韩遂吧……反正死无对证了。
……
献帝沉默了一会儿,握紧拳,目光郁郁,照着早就在心里演练了好几遍的话,轻描淡写道:“朕流落董卓之手时,董卓曾意图弑君,徐荣……”提到这个名字,眼前陡然浮现出方才董兰与此人扯不清的样子,不由咬牙:“徐荣救驾,将朕藏了起来,找人冒充了朕……为此与董卓反目,虎牢关下董卓留他八千骑在外对付五万大军就是要置他于死地,这个……爱卿知道吧?”
献帝将目光转向了孙策。
后者点头:“臣亲眼目睹此战,然……”
还未问出口,献帝又道:“董卓权宜之下找了个面容相似的冒充朕,后来朕就藏匿于徐荣府邸,因董卓利傕郭汜一直未除,不得已以女子之名求一地平安……”顿一顿,望向曹操:“后来曹爱卿扫除关中董卓余孽,迎帝入许昌,我才去了许昌,换下了董卓找的那冒牌货。”
众人皆纳罕不已——只听说萧若在宛城之战中被曹操俘虏带到了许昌,却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至于血衣诏之事,实则是……朕……听闻韩遂有叛变之心,以血衣诏引他上钩,好一并除之……幸得天命佑我大汉……终平定了关中。”
侃侃而谈下来,已有些口干舌燥,然眼里的光却锋利了:“这次朕来豫州……徐爱卿忠君,不愿与朕正面为敌,因此从曲桐关退了兵……朕、原本想来调和众爱卿的纷争,没想到也因此避过了一劫。”说着,目光如电,骤然转向了袁绍。
脑海里浮现出在连弩火箭下呼号痛哭的宫人……手指握紧,眼里泛出红色:“袁爱卿,你当许昌的人死绝了吗?竟然干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朕驾崩了于你有何好处!你是四世三公的名声罩太久了,想君临天下吗?”
话说到最后,已经是严厉的质问了。
这话若是旁人所说,可大可小,但是若是出自一朝天子之口,就是最大的责难。
就算他袁绍是诸侯中的最强,有广布天下的力量和名声,献帝就是一个气数已尽的空壳君王,但好歹有一项强过他
他是天子。
凭他名声再大也大不过他。
家底再厚也厚不过他。
要跟他论四世三公……他还论几辈帝王!
一时之间找不到反驳的话,袁绍只能沉默。
这一局他已经没有后招,这就意味着短时间内是翻不了盘了,所以此时唯有一个字,忍。
“陛下恕罪。”
袁绍只得道……“邵律下不严。”
献帝还要说话,只听曹操轻轻咳了一声,只得暗暗蹙眉,隐而不发。
曹操深知,现在能得袁绍退一步已属不易,吞虎要慢慢来,逼急了他调动河北兵力要拼个鱼死网破就不妙了。
献帝深深吸一口气,侧过头冷冷看了一眼刘炎:“朕还年轻,子嗣尚多,要立太子还早了点。”
袁绍唯有应诺而已。
再看一眼赵云:“朕先回营,袁绍今日之内将董兰和刘炎给朕送来。”
袁绍拳头骤然握紧。
“怎么?”
察觉他不愿,献帝眯起眼。
逼视着他的眼里竟隐隐有令人难以招架的君王之威
此时所有人都像是第一次看到他们的君主一样盯着这个身形有些赢弱的少年看。
这还是朝堂上那个总是低眉顺目的献帝么?
这个人一眼就看清楚了朝中已空的形势,卧薪尝胆蛰伏于徐荣府邸,避过董卓之锋,又暗暗培养自己实力,以天子之身混迹诸侯之中……以女子之名封侯拜将……明里暗里操控着天下大势……
想到此处,众人心思皆是瞬息万变。
原本以为大汉气数尽了,但是现在献帝亲自握住了关中,兵力已有不下十万。
手下又有贾诩、马超、赵云等能人异士……
还有曹操这个枭雄辅佐。
无一例外的,所有人心里都浮现出了一个人
王莽之乱之后,收拾河山,再创乾坤的……光武帝刘秀。
……
孙策这等忠君之人自然是欣慰的……可欣慰归欣慰,这不等于不怀疑——别人倒也罢了,他可是和萧若短兵相接朝夕相处过的,那还能有假?
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陛下……恕臣无礼……那……那个女子是谁?寿春会盟上的。”
“朕既然要冒充女子,自然有必要有时让人出面……便叫一名女子代替。唤之萧若,这是假名,掌权的也自然是朕……若与诸侯共逐鹿,鹿死谁手?”献帝道:“故朕取了此名,若,假若的若。”
话说到这样,孙策也不好再问。
诸侯俱都沉默。
献帝口出“逐鹿”二字,显然是巨大的讽刺。
一个“若”共逐鹿,更是像火辣辣的鞭子抽下来。
一些老的汉臣,诸如孔融之类的,已经微微感到老脸挂不住了。
……
此时,山下营帐外,马超正静静盯着山头的那弯彩虹看。
贾诩站在他身边。
“听说局势已经扭转过来了,姑娘这一步走的妙极,”贾诩道:“从此以后,再不愁天下名士不来投。”
以前最缺的就是名声,借着袁绍提供的屠苏之祭诸侯齐聚的大好机会,一招偷梁换柱借尸还魂,献帝是萧若,萧若是献帝,只怕一回关中,那些名士排着队要挤破了大门。
想到此处,马超还是忍不住想拍桌子:“主公到底是如何想到这么绝的法子的?”
“还要谢谢曹操。”
想到一天之前风雨欲来的形势,马超还有些后怕:“听说以前为了躲他,主公才戴面具。”
诸侯中除了曹操以外没有人拉下过鬼脸面具,那么面具后面到底是谁只能是永远的秘密。
“首功非子龙莫属!”贾诩道:“若不是他救下陛下回来,只怕现在刘炎已登基。”
“嗯。”马超肯定地点头,这次要不是赵云忽然回来,还带来献帝这么一份大礼,怕是真要走到绝路了。
贾诩还在笑,犹自叹服不已:“曹公敢挟天子以令诸侯……主公更是大胆……让天子冒充她……”
马超却还是有些不安:“陛下……一会儿记得让子龙好好带回来。”
贾诩点头。
马超转过了头,指着天上的彩虹:“我怎么觉得这看起来这么奇怪?”
寻常的彩虹都是弯弯勾着,这却是倒挂着的……
而且没有下雨没有山岚,这彩虹到底是怎么来的?
瞬间脑海里好像划过一丝什么异样……
但是却空落落地抓不住。
“袁绍的谋士想必是早就算准了今日会有禹舜桥,所以才修筑祭坛。”贾诩沉默了一下,继续道:“然……古书上记载的禹舜桥,并非是这个模样。这几月以来,天象有异,诩以为,无故出虹有违天道,此断非吉兆。”
这才想起来有什么事情忽略了,贾诩皱眉问:“说起来……主公去哪里了?”
“你也不知道?”
马超愣了一下,脱口而出。
意识到确实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见到萧若现身,早上赵云找过,以为是今日不宜现身,乔装了或是躲起来了,因没有时间故而没有细查。
但是到现在都一直没出现,连贾诩也不知道她的去处。
瞬间,脑海里同时掠过方才听人说献帝开口的那一句……天下无萧若。
当时听来只觉心中大快,现在却觉得玄机深藏,越想越觉得背脊发凉。
二人心里俱都微微一沉,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
派派笙歌醉手打,
第二百四十一章 任你高飞
自屠苏之祭被袁绍诬陷之后,没有等祭典结束徐荣就下令拔营回徐州备战……
黄昏渐渐拉拢,马队缓缓前行。
明明有五千人在行军,天地却好像一滩静了许多年的泉水,风都惊不动。
韩睿已经跟了徐荣很多年,知道他的脾气——这个时候,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上前触霉头的。
因此只在后方一丈远处慢慢跟着,不敢太快,不敢太慢……
他一个副将都这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更勿论寻常兵士,更是觉得气愤压抑至极,就算控弦累了,也不敢大声呼气。
……
徐荣察觉到了韩睿的异样,眼里闪过微微的波动,忽然控住马,停了下来。
荒野里的风都好像瞬间凉了下来……
韩睿脑海空了一下,正思索是何处惹了他不快,却见前方那马只是缓缓地调了个头……没有想象中压顶的杀气。
韩睿怔了一怔,抬起头,正对上了徐荣淡淡看过来的眼眸。
黑沉沉的眼里没有一丝的怒意。
唯余下平静……
这样的表情倒让韩睿有些不知所措,待要说话,徐荣已经开口:“传我的令,有想走之人可领军饷两千钱,不必跟我回徐州了。”
韩睿愣了一下。
“也包括你在内。”徐荣看他一眼,扭转过了马头。
韩睿头一次在面对着徐荣的时候脸上露出了除了恭敬以外的表情,有些伤心,更多的是愤怒。
怒归怒,仍旧打马走了一圈,一路让人将命令传下去。
传了回来,一人未动。
打马朝前跟上去:“将军既然知道是必死之战,为何还要战?”
徐荣冷冷道:“杀以生,杀至死,我徐荣的命,还没有自我了断这般轻贱。”
“我等跟着将军的心,也没有这般轻贱!”
韩睿脱口而出。
徐荣怔了一下,转过头,似乎是第一次看见他一样。
“将军没了妻,没了子,没了家,没了国……”韩睿极力忍着,眼圈却还是红了:“却连我们都不要了吗?”
沉默蔓延了一会儿,徐荣的表情有了些微的变化。
须臾,又重新变为了深潭样的冰冷和安静。
“我知道了。”
他点点头,催了催脚下的马。
“与我回徐州。”顿了顿,字字如刀刃般森寒:“等天下人上门讨死。”
韩睿重重一点头:“将军必胜。”
这一声传出去,后面的士兵此起彼伏的声音也响起来
只五千人,却有浩浩荡荡之势。
仿佛这不是一支就要走到穷途末路的军队,而是凯旋的虎狼之师。
……
远远看着这一幕的郭嘉就算是再瞧不起刚愎自用之人,也不由得从心底发出了一声赞叹——好强的军势,好大的杀气。
他丝毫不怀疑在天下群雄的围攻之下徐州会败。
但是也不能否认,要除去这样一支势力,需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就像徐荣方才说的那句话——杀以生,杀致死。
这是一匹被逼到了绝路的独狼……
再逼下去,结果就是血流漂杵,白骨成山。
……
在马背上加了几遍,带着几个人往前,还未靠近就觉得刀兵气凛然,这样尖利的气氛并不适合沉默,因此郭嘉开口了:“骠骑大将军留步。”
韩睿先一个转过头来,皱了眉。
徐荣微微侧目:“你叫谁?”
“当然是徐将军。”方才急速策马而来,郭嘉微微有些气喘,掏出怀中一张绢书:“嘉是来宣旨的。”
徐荣一动不动。
“献帝陛下的旨意。”郭嘉加了一句,毫不意外地在他眼底看到了深深的诧异
“陛下未曾驾崩,赵将军救下了他……文良可否借一步说话?”
事涉献帝借尸还魂之事,郭嘉好容易请动徐荣移步,压低了声音略略将屠苏之祭后半段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到面具下的人是献帝时,眼前这个人一直波澜不动冷硬如铁的目光骤然被打乱了,眼眸忽然亮了起来,睁大眼睛盯着他:“你说……他不是萧若?”
“是陛下……”郭嘉轻咳了一声,原本还想帮献帝做做解释,说是为要设计袁绍,所以不能提前暴露身份,因此才对他的问题答以沉默——现在看来是不必了。
看来唯一能让徐荣绝望的,不是天下人的否定,包括献帝。
那个人的否定,才是对他最严重的打击。
……
郭嘉点点头,继续将萧若的计划娓娓道来。
说到“天下并无萧若此人”这句话时,徐荣微微皱眉:“她在哪里?”
郭嘉没答。
一反身,将诏书交给了身边嗓门大的人:“念给大军听。”
“徐州牧徐荣,自董卓作乱伊始,忠君为国,匡扶社稷,救朕与汉室于水火之中……”
这是一份表彰的诏书。
末尾更有“特封为骠骑大将军,以嘉其忠勇。”这样的殊荣,然而徐荣一字字听着,心却一分一分沉了下去。
“这诏书现在已经传遍了诸侯,天下都知徐将军你赤胆忠心。”郭嘉微微一笑:“恭喜将军沉冤得雪。”顿了一下,笑意里透出几分戏谑,有意地挑动着此时最敏感的那根弦:“你不要名声,借娶妻之名安顿陛下,牺牲至此,天下再没有人会说你是汉贼了,从此可一路风光,好好当你的忠臣了罢?”
徐荣将那份诏书接在手里,低下头,斜眼看着。
郭嘉压低了声音:“这是她昨夜连夜拟好的,为了你拟的。”
深黄色的绢面上黑色的字迹像是要深深从人的双目扎到心底去
这是一封详尽的在不能详尽的诏书。
他似乎可以看见她伏在案上,望着灯火,一点点回忆,一点点让人写下来的样子。
以埙相识变作了他舍身救驾。
携她入阵变作了随身看护献帝安危。
荥阳旧日变作了君臣互相赏识。
虎牢关之战变成了救帝于水火之中。
青泥隘口九死一生之后的定情……是君臣同舟共济!
他一刀一剑都是为大汉王朝。
甚至身上每一条伤痕都是为了江山社稷!
连洞房花烛都是为了藏匿献帝避人耳目。
天下从来没有萧若这个人!
握着诏书的手,微微地颤抖,徐荣深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努力压制着翻涌到了胸中的潮水。
丝丝入扣,感人入骨,生生将他捧到了至高点……
一边深情地告诉他他都记得,温柔的传递着她的理解,将他想要的捧到手边,一面将他们的过去,抹杀的干干净净!
还要说这就是你想要的。
他却连反驳的话都找不到!
“徐荣……你这是什么表情?”郭嘉抱着手,好笑地看着他,压低了声音:“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她都给你了……如果你愿意,你甚至还能得到更多,你是拯救天地万民于水火的大英雄,是汉朝最后一根顶梁柱,多少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骠骑大将军……你还有什么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