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际,只有狂躁的风声,以及胸腔中重重的心跳声,肩头的伤还没有痊愈,跨越的每一步都带来无尽的疼痛,可他像感觉不到似的只顾向前。
然而,那支反射着冷光的金箭终究越过他的头顶,向着凤鸳的额头越飞越快。
“鸳儿!——不——”
女子恐惧的面容映在眼底,他听着她最后一刻绝望的哀嚎声只觉有一把无情的刀刺进了他的心脏。
“唔唔唔……”
她挣扎着挣扎着,只觉得额心突然炸裂一般发出一声巨响,随即响彻天空的轰鸣声狂躁地湮没了她的听觉。
她没感觉到痛,却似乎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金属一寸一寸插入大脑的冰凉感,男子狂奔的身影和悲痛的面容定格成一幅画,成为她这辈子最后看到的场景,她很不舍,于是到最后关头都没有闭上眼睛。
女子吊在绳子上失去了生命力,苏砚的心口突然迸出一阵难以形容的绞痛,巨大的寒冷从心口散发——她死了……鸳儿死了……鸳儿真的死了!
“啊!——”
天空中突然布满密密麻麻的箭矢,每一支箭头都奔向陷入绝望的男子,当它们无情地贯进他的后背之时,他身子一顿然后重重地跪到了地上。
他心爱的女子惨死身前,心如堕入无尽的深渊,此刻,任何疼痛都抵不上他心口的疼痛,他朝天大喊了一声,这一声那么久那么久,久到呼吸停在了尽头。
只听一声闷响,男子倒在地上,魁梧的身上插满了箭,骇人之极。
院墙上,楚轩冷漠地笑了笑,道:“申元,将宣国这位神秘的皇子葬了罢。”
“是。”
第二章 红妆歌梦醉饮芳华 089 偷梁换柱
深春的北疆,繁茂而温暖,偌大的绮乐宫内那一片浓密的绿色,是向着夏日勃勃生长的春草。
草色中央是一片广袤而绮丽的大理石广场,而如此令人心动的场景中央却沾染着一片刺目的血光。
流血的身体已然被人送离,但血水还未被阳光晒去,它静静地流着,渗进冰冷的石砖缝隙,渗进石砖下隐秘的土壤里,以作为这一场生死交替的证据。
与之交相呼应的,是尽头处院墙上带血的女尸,她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到死还不相信自己走向死亡的结局。她的头颅被金箭刺穿,碎裂成土壤龟裂的摸样,在一片血色里显得更加怖人。
可那张脸经过血水的浸染,竟渐渐现出些许怪异的现象,她的两颊与下颚上卷起一层干燥的人皮,从近处看去方能看出这人的脸上其实粘着一张人皮面具,而且做工粗糙不堪端详,只是苏砚一直站在远处没有看出其中端倪。
而这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中,真正的凤鸳就一直被关在距离绮乐宫外不远的一座高阁中。
冰冷的铁锁锁着她的脚踝却锁不住她的眼,大开的窗外吹进呼呼的风,却无法让她轻易眨眼,她就这么亲眼看着那漫天的飞箭穿入她心爱男子的身体里,而过程里那一阵阵如同淹没了一切的疼痛也如箭矢般,将她的心扎得遍体鳞伤。
痛至极致,反而平静至极,然而她的静默就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她站在窗前,任凭带着腥甜味道的风扬起她的发,她迎风看去,看到遥不可及的天边,那是男子和她约好相守一生的地方,却也成了断肠人永远无法到达的自由的土壤。
鸳儿,我们一起离开,去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抛却所有仇恨与繁华,只求此生相依相守。
夜,我愿随你而去,无论天涯与海角,碧落与黄泉,哪里有你哪里便是我一生的归宿。
她想起自己未曾说出口的誓言,痴痴地笑了,呵,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既然这朗朗晴空下已没有了你,我便去那黄泉路上寻你一遭。
但愿那个漆黑而阴冷的地方能让我们重新相遇,我们一起逃过孟婆汤逃过奈何桥,我们不要忘记今生宁愿在地狱里共度永远,只要有对方在,到哪里都是我们梦想的地方。
想到这,凤鸳轻轻一笑,笑容无声,却似凤凰花般娇艳美丽。她取出怀里的紫金短刀,想起他送这把刀给她时的过往,他曾说过他希望她用这把刀保护好自己,那时的她天真烂漫,从没想过会有一天竟是用它结束自己的性命。
她握住刀柄的手微微泛白,寒冷的刀光映在她决意赴死的脸上,她慢慢地闭上眼睛,绽开一抹笑容,扬起的刀锋一收迅速插向心脏。
可就在这时,一枚石子突然极其迅速地飞了过来,其力道之猛竟一下子将短刀打落。
“红妆,你想做什么?”楚轩冲过来一脚踢开短刀,紧紧攥住她的手腕。
他担忧的表情那么真,真到凤鸳想要发笑,她冷冷地看着他,道:“想死,没看见吗?”
她的目光带着冷刃,尖锐得吓人,楚轩微微发怔,手下却没有放松力量:“为何想死?”
他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糊涂?凤鸳冷笑一声:“你不是特意命人把我带到这里看你亲手设计的一出好戏吗?何必又装傻充愣故作无辜之状?难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继续欺骗我吗,你这个魔鬼!”
“……魔鬼?”
“对,你就是个魔鬼,你用你这一身臭皮囊掩盖真正的你,而真正的那一个你凶残冷漠,比任何人都要残忍可怕,若非如此,你怎么会忍心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杀他,又怎么会忍心让我亲眼目睹这一切?而婧和公主又做错了什么事,竟落得个替别人丧命的凄惨结局?”
当她被关进这个高高的阁楼里的时候才明白,原来楚轩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只等大鱼上钩,而婧和公主就是代替她的鱼饵。
“曾经那个与我同桌而食同桌而读,还摘下杜鹃花送与我的那个人,真的是你吗?”
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他对她的好她并不是没有看到,只是她早有心爱之人无法回以真心,但至少,她觉得他是一个温暖的男子,所以他伤害玉容伤害苏砚的事情她才不想计较。
“我真的错了,我错得太离谱了……我怎么会那么轻易信了你,还对你的好百般不忍千般愧疚!”
凤鸳撕心裂肺地说道,斑驳的泪毫无章法地蔓延两颊。
“……红妆……”楚轩心里一疼,有些惊讶于自己对她超乎意料的在乎,也更加怜惜起眼前这个泪人。
他擦掉她的泪,道:“红妆,别哭了,你哭得我心疼。事已至此,那些无关紧要的人都已经死了,这是无可挽回的事情,你更无须为谁殉葬啊。”
“你只要好好活下来,我就代替他陪在你身边,让你做皇妃做皇后,和我相守一辈子,好不好?”
“无关紧要的人?做你的皇妃做的皇后?和你相守一辈子?”
楚轩点头:“嗯,我可以发誓一生一世待你如初。”
“呵呵呵……”凤鸳嗤笑起来,真是好笑啊,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松这么认真地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他没有心吗?
她猛地收住笑容,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一口银牙几欲咬碎:“你以为你是谁?代替他?简直可笑!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可以做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的妻子哪怕是侍妾,唯独你,绝不可能。”
楚轩被她掐得无法呼吸,却不改神色,只是诧然地问道:“为什么?”
凤鸳更加用力地收紧手指,指甲几乎要扣进他的肉里,她死死地瞪着他,道:“因为你杀了他,我恨不得你被千刀万剐,又怎么会嫁给你?你就死心吧,我即便被天下最肮脏丑陋的男人玷污了,也不愿意被你侵占一丝一毫,因为那让我觉得恶心。”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贝齿中挤压出来的,其中的愤怒、怨恨与讥讽像一道惊雷轰在楚轩的心头,一直被他压制的怒火攸然烧了起来,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目光瞬间变得凛然而危险:“你说什么?”
第二章 红妆歌梦醉饮芳华 090 征服之欲
楚轩将凤鸳逼得步步紧退,这些日子以来他从未用这样凛冽的神情面对过她,可现在这一刻他再也忍耐不下去了,他用力一按将她重重地压到床上,道:“这辈子还没有哪个女人敢如此挑衅我,是不是我待你太好好到让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你……放开我!”凤鸳怒目以视,抵死挣扎,楚轩捏住她的下颚不让她动弹分毫:“你没有权利拒绝!”
她是婧和公主的陪嫁,自打她出了宣国的国界,她就已经是他的女人了,所以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合理的。
楚轩想着这些,眼神渐渐焦灼起来,他的手自她的腰身游移而上,最后停在胸前,柔软的触感从掌心贯入,像一把大火呼啦一下烧尽了他的理智,他抓住她的衣襟用力一扯,浅粉色的围胸暴露在空气中。
“你是我的女人,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楚轩的呼吸越来越重,狂乱的吻肆意倾下,在女子的玉颈与肩膀上蔓延开一朵一朵带刺的玫瑰。
她身上的香气令他着迷令他疯狂,他的嘴唇帖附着她的皮肤自上而下继而自下而上,最后寻找到她的嘴唇。
“唔……不要……你……你滚开……啊……”
凤鸳用力地甩头试图摆脱掉他的唇,可楚轩却已然沦陷在深深的情欲中丧失了理智,他强硬地探入她的口中在贝齿外不断徘徊寻找可乘之机,但凤鸳始终紧咬牙关坚守着最后一道防线。
情急之下,她用左臂尽力抵住他的身子,然后暗自用手向他的胸膛点去。
那一处是人的生死命门,只要用上三分内力足以麻痹他的身子,但楚轩是何等绝世的高手,当她的手指刚刚触碰到穴位上方的皮肤,他的潜意识立刻反应过来,一把捉住她的手指。
那种威胁生命的讯号浇灭了楚轩的情 欲,他俯视着她,道:“你想杀我?”
“我说过,我不仅想杀你,还想将你千刀万剐,让你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我杀了他难道就让你这么恨我吗?”
“恨,当然恨。”凤鸳咬着牙齿道:“你知道他对我来说是什么人吗?你杀了他我怎会不恨?他死了我会去陪他,但那之前我要先用你的尸体为他殉葬。”
原来她竟爱他到如此地步。楚轩将她痛恨的眼收入眼中,心跳凝滞了一下,身下的女子已然没了出手的力气,他放开她翻身下床。
正午的阳光很毒,从窗户照射进来将他伟岸的身躯投射成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住床上的女子。他无奈地笑笑,语气变得平静:“你可知道他是谁?”
凤鸳没听懂他的意思,默不作声,楚轩回过身道:“你这般爱他,他可曾告诉过你他的身份?”
他的身份?她知道的,是拿神秘的浮世宫的宫主。想着,凤鸳毫不在意地看了他一眼。
谁料楚轩却朗朗大笑起来,道:“红妆啊红妆,你是宣国丞相沈得之之女,而沈得之与太子的拥护者张海全将军是多年的死敌,不知你的老父有没有告诉过你你那位心爱的男子到底为什么要扳倒太子?他到底在这场争权夺位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夜的角色?
凤鸳疑上心头,确实,对于这一点她从未真正地思考过,可那又怎么样?浮世宫与朝廷之间多年的秘密纠葛并不是她所关心的,也并不是那时的她有资格探寻的。
“果然……”楚轩见她神情料定她不知其中原委,便有了信心:“自古以来皇位之争是天下最肮脏也是最难以避免的战争,而他,正是宣国太子苏墨唯一的竞争对手——苏浣的长子,名唤苏砚。”
“你说什么?”凤鸳先是一惊,继而迅速地摇了摇头:“不可能,他叫夜,根本不叫什么苏砚,他也不是什么苏浣的长子,他无父无母生在民间,与你所说根本毫无关系,这些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不要说这种谎,否则只会让我嘲笑。”
“哈哈哈。”楚轩笑了几声:“无父无母?难道他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哈哈哈哈。”
他像是听见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笑个不停,却笑得凤鸳心慌:“你笑什么?”
“我是笑你。”
楚轩收住笑,眼里的讽刺毕露无遗:“笑你自认爱得如此之深却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笑你心甘情愿地做他的棋子却是在完成他一个人的野心,笑你被卷入一场与你无关的权利争夺即便到了最后还要替他说话,我若没救下你,说不定此刻你已命丧黄泉,为一个欺你骗你的男人愚蠢地殉葬……”
“你胡说!”凤鸳腾地坐起来喝道。
“我是不是胡说,不如你自己去问个清楚。相信二十二年前圣国丞相府诞下一怪子的传闻并不难打听到,那可是个会喝人血的妖怪啊,啧啧啧,你与他相处了这般久难道就没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二十二年前?……喝人血?……
凤鸳愣了一下,在心中猛地摇了摇头,不可能的,若他真是仇人之子,想要实现一夺天下之野心,可他那么爱她护她,怎么可能忍心骗她会帮她复仇杀死苏浣,难道就为了那高高在上的皇位?
不,这绝对不可能,他分明那么坚定地允诺一定会为她报仇雪恨,且这四年间,即便她每日冷面相待他也一直暗暗保护着她,若不是她自己坚持入宫,他甚至不会让她参与其中。
直至最后的最后,他也一心护她,舍弃了多年累积的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这所有的所有怎么会是一场骗局?她又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他视我如命,不会骗我,你不要再说了。”凤鸳抬首冷冷地瞪着他:“在你死之前,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
楚轩愣了愣,道:“为什么,你信他却不能信我?”他所讲句句属实她却嗤之以鼻,而苏砚一直骗她她却深信不疑。
“他肯为我死,我为何不信,你若是也愿意为我死,我便也信你,如何?”
凤鸳抽出头上簪子向他刺去,楚轩信手拦掉,用一只手便拴住她的两只手。凤鸳不肯作罢,手腕一旋攻其胸部,楚轩再出一手死死挡住她的攻势。
“你杀不了我的,放弃吧。”
“我现在杀不了你不等于永远杀不了你,只要我活着,哪怕是苟且偷生也总有一天会亲手割掉你这颗项上人头!”到那时,她再去见夜。
她的眼神如刀,男子心头一滞。
第二章 红妆歌梦醉饮芳华 091 殃国祸水
夜里,天空聚集起密如棉絮的阴云,月被厚厚的云层遮住没有一丝光亮。
凄静的绮乐宫中,凤鸳独坐石椅,她听着宫门外不曾断绝的守卫声,思绪在脑子里混乱地盘旋。
她静静地看着天际,没有任何的表情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沉默得像一幅画。
可她偏偏不能像画中女子那般脱离俗世的烦忧,想他让她痛苦,可这世间的一切哪怕是一阵细微的风拂过,都会勾起有关于他的回忆。
也许,真的和他在一起太久太久了,久到所有的所有都与他有关,都让她想念。
石桌上摆放着些许水果与点心,是惠儿奉楚轩命送过来的。她忍耐住那种被鲜血勾出的恶心感,硬逼着自己吃下一块花糕。
明明是很甜的东西,可入了口却觉得异常苦涩,她苦笑几声,道:“这东西这么难吃,夜怎么会那么喜欢呢?”
她记得夜在浮世宫的时候无论走到哪都会让侍女带着新鲜的花糕,有梅花的有月季的有玫瑰的,他也曾喂她吃过,可她那时太过气他便执意不肯接受,没想到而今他不再逼她了,她却突然渴望起它的味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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