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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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宫-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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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少爷笑道,“他的虚荣心比你重一千倍,确实是说不出这种话的。”
  耳中“嗡”地一声,火苗蹿上心口,热辣辣地,灼过她的眼,她愣在原地,呆呆看着他那若无其事的脸,几乎就要认定是自己听错,他却浮起隔岸观火的微笑,耳语般颔首轻道:“唔,原来你知道……”
  她立刻扬手朝他打去。
  只想听见一声响亮的耳光,就像一下戳破了那个深埋在心底的鼓满污血的脓包。
  他捉住她的手腕,轻而易举地挡过。
  脓血流了出来,眼泪也跟着涌。 
  他居然笑了。
  “哭什么呢?七,‘就因为我说得对吗?’” 
  “你少自以为是!”她狠狠甩掉他的手,“祭司哥哥从来都要我依照自己的心意活着!”
  “我就怕你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还能去哪里找回自己的心意!”
  “这不用你管!”
  “这个嘛,”他摇头微笑,“抱歉得很,你可管不着我!我可不会由着你变成口是心非的东西。”
  他凝视着她的异色眼瞳明亮得近乎残忍,容不得一丝污浊的澄澈。与他在昼与夜的交汇处对视,就像是在重新认识彼此,她出神地望住了他,像是眼见着另一个全然陌生的曼赫普瑞少爷,一句追着一句,破开茧壳钻了出来。 
  “是祭司哥哥拜托你的么?”
  他咧开嘴笑,像是讥笑,说道:“你就当是吧。”
  很想细问当时,又不敢听。
  停了停,她说:“谢谢你,曼赫普瑞少爷。” 
  他眨眨眼,忽然间满脸狐疑,近乎困扰的神气。
  “你就是这点讨人喜http://www。345wx。com欢,七,”他说,“知道好歹。”
  听他那故作正经的口吻,不过另一句浮浅评价而已。她深深地透了口气,不知从何时开始,与少爷说话竟会变得这样累心,可在以前,她对于他的孩子脾气总是很有办法的。
  这七年她真是白过了。
  “别咬嘴唇,”他冲她皱眉,“胭脂都染到你门牙上了,不知道陛下正看着吗?”
  她一惊,转头望去,走道尽头的门不知是何时敞开的,法老就在门里,远远地注视着他俩。
  他吹了吹她眉上垂坠的金片,轻响掠过的瞬间,流星坠落般碎。
  “去吧。”他说。
  说时轻轻推了她一下,她再也顾不得曼赫普瑞少爷的玩笑与真心,提起裙摆想要奔去,马上记起了管家夫人的叮咛。
  慢慢走,慢慢走。
  袖手直腰,屏息凝神,慢慢向前走。
  少爷在她身后笑,笑她的装腔作势。
  一步一步地走去,慢慢觉出了创口愈合中的隐痛。
  “图特摩斯……”
  她停在门边叫他。
  “过来。”
  法老站在灯火通明处说,目不转睛地看她走近,神情像是见着了一个姗姗来迟的笑话。 
  她微一迟疑,问:“你不喜http://www。345wx。com欢我这样打扮吗?”
  “不,”法老微笑道,“很好看。”
  她松了口气,不觉眉心舒展。
  “少爷说我没有合适的衣裳,一定要我换过,所以就耽搁了。”
  “他想得不错,这是我的疏忽。”他拨了拨系在她发梢的金穗子,“今天终于不结辫子了?谁劝你改的主意?”
  “少爷家里的管事夫人说,我还是不戴假发不描眉眼的好。那位夫人真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一眼就知道该怎么打扮才合适……” 
  “这话我也说过啊!”他微笑道,“更喜http://www。345wx。com欢看你散着头发的样子,同样的话,为什么别人一说你就听进去了?”
  她眨眨眼,答不上来。
  “我以为不管自己怎样打扮,你都会喜http://www。345wx。com欢的。”
  “不要狡辩,”他望着她说,“你知道我的意思。”
  她等着他说下去,可这时侍卫官进来行礼了,法老转开了注意力。
  “曼赫普瑞,”他问,“手怎么伤的?” 
  “被七拿剑砍的——”
  “少爷!”她大急,“你别乱讲!”
  法老望向她,“这不是事实吗?”他问。
  他将她的阻止听作了辩解,而他永远是会先听她辩解的。
  少爷笑眯眯地瞅住她,正要看她如何不动声色地扯谎。 
  “图特摩斯,”她只得将错就错地说,“我不是故意要伤到少爷的……”
  “曼赫普瑞并没指责你是故意的,”法老道,“不用着急,在他禀告之后,我会听你说的。” 
  他的口吻非(http://www。87book。com)常温和,却是眉峰正敛,十分不悦。
  “曼赫普瑞!”
  “是,陛下!”侍卫官继续说道,“日落前我奉命去接七,正遇上她给梦魇住,将我误当成梦里的恶人,我没小心,胳膊上叫她给抽了一剑,伤口不深,七已经给我上过药了。”
  法老转向她,“是这样吗?”他问。
  “是……”
  “出去时将门合上,”法老朝侍卫官道,“任何人都不得接近。”
  她惴惴等着少爷退去,一等门扉关合,马上开口:“图特摩斯,我——”
  “坐吧。”他道。
  他推她坐到包金御座上,抬手解下了她的额环。
  以为他是要吻她的眉心,他却半跪在她膝前,将双环分拆,绕在了她的脚踝上。
  “那位很有主意的管事夫人,怎么给你挑了这样一件不合身的衣服?”他微笑着问,“看你慢慢走过来,衣不蔽体似的可怜,外边那些人没有给你白眼吗?”
  “是借来的衣裳啊,”她轻声说,“你把人家的额环拧成这样,还让我怎么还回去?这可是少爷送给他夫人的礼物呢。”
  “噢,”法老不在意地道,“我会补偿将军夫人的。”
  被他握住的脚踝开始疼了,感到他掌心里的热,他却并没觉察到他的用力。
  “阿洛。”
  “嗯?”
  “把你魇在梦里的那些,都是真的吧?”
  “那不过是梦……”
  “他们都在哪里?”
  “忘记了……”
  “不想让我知道吗?”
  “不想让你难过。”
  他抬起低垂的眼看着她,仿佛没听明白。法老平静的脸上,有些被她疏远的谨慎。
  曾对少爷倾吐过的不安,并不是她不愿与他深谈——她的不安,即使深谈,他也只能旁观,他肩上担负着南北两地,已经不能再像七年以前那样百般迁就她了。结局是注定的,她得为他改变自己,努力攀上云端,不管是否违心。她不愿再纵容自己怨恨不休,她想要与他一起,斩断七年的纠扯,平复重遇的惊惶,振作,继续往前。
  “图特摩斯,”她再说,“我不想看到你难过,不想让你因为我而难过。”
  他不语,忽然失聪了似的,怔怔望着她。
  于是她迎去吻他怔怔的脸,往他颈窝里吹气,留下淡淡的胭脂印,手滑下去,抹过他的胸膛,指尖如在火 
 37、第三十七章 归 途 。。。 
 
 
  苗上轻撩,恋恋挑拨着,怕被烧到。
  他迅速捉住她的手,“别闹,”他很低很低地说,“我……可不是十二残片拼成的奥西里斯……”
  “我却听说,”她的轻笑声直吹进他耳朵眼里去,“陛下不喜http://www。345wx。com欢女人呢……”
  “哦,”他笑道,“所以你担心了?”
  她烧红了脸蛋,点了点头。
  要是明天就能为他生个孩子,那该多好!云泥之间,从此有了维系。
  “神庙那帮人是有点难缠,但我再也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将明天拱手他人!这次我一定要先让神前第一祭司承认,你就是主神许给我的恩典!我要带着你从阿吞神的鲁努城一路拜祭到至乘之地,让众神都来为我们祈福!不用急,阿洛,今非昔比,前路上再没有什么能够恐吓我们了!“
  他的信誓旦旦,她一句都听不懂,云端的荷露斯神又怎能明了泥泞里的忧虑?
  “可是你已经走了那么远,”她悄声说,“我怕自己再也追不上你……”
  这话他也听不懂。
  “是啊,这也是我的难题,”他微笑道,“还是被外头那些人唬住了吧?阿洛,他们谁都及不上你!神明白给了他们一双眼睛,他们从来都认不出真正的宝贝,只看得见表面风光。等会只要和我一同出去,他们就会争先恐后地来给你行跪拜礼,那样你才会觉得是在与我并肩而行了吧?”
  她蹙眉瞅着他,疑心他是在嘲弄她。
  “那我不就和他们一样了吗?”
  “有时候,”法老笑道,“被无关紧要的东西迷惑住了,难免会生出些不知所谓的忧惧,知道怎么克服吗——从今以后只把心思用在我身上!”
  她觉得非(http://www。87book。com)常冤枉:“我一直都只在乎你的啊!”
  “不对,”他对她摇头,“我在毕布罗斯水都不愿多喝一口,急着赶回来接你,你却先是顾忌着别人的跪拜礼;我为将你独自留在船上而焦躁了一整天,你却无动于衷睡到天黑,是不是今晚又想要做拉神的同路人,之后再与我错开过明天?” 
  “不会了!”她急忙安慰他道,“图特摩斯,我再不会了!都是因为连着几天没睡好——”
  “我知道,”他剪断了她的期期艾艾,问,“是因为我吗?”
  “嗯?”
  “阿洛,”他捧住她的脸,像是在问一朵盛开的莲,“是我让你不自在吗?”
  是又怎样呢?她想,你会从云端下来吗?
  “看你和曼赫普瑞说话的样子,就是我所怀念的轻快,”法老低声说,“你像是突然变回了十五岁,举手投足,都是无所顾忌的自在——阿洛,你整夜整夜睡不安寝,是因为顾忌着我吗?”
  他深黑的眼里沉着连呼吸都忘却的静谧,依旧是至乘之地不疑有它的虔敬,依旧是与她执手到永生的坚定,她被烙在他心底里,猜忌落荒而逃,他的不安,原来是惟恐不能给予她幸福的忧虑。
  她没有回答,而许诺般吻他,吻掉他的不安与忧虑,转嫁到自己心里,然后擦掉攒在他眉心里的胭脂印。
  “从今以后只把心思用在你身上,”她微微笑,“最好连祭司哥哥都不要去想,对不对?”
  他拉她立起,榕叶在左边,蝴蝶飞在右边,她在他眼前转过一圈,玎玲声别过晚风,轻和着她的脚步,掩过了短去一截裙摆的尴尬,他将她揽回怀中,拨开垂落在她颊边的发绺,轻浅吻过她的额心,落在她唇上。
  又一次,歉疚柔和的吻。
  ……是他说不出口的回答。 
  




38

38、第三十八章 归 途 。。。 
 
 
  从侧门走出,步履间轻悄无音,却惊得躲在门柱后边偷偷喝酒的乐女失手掷了酒盏,一个个忙不迭起身向她行礼,像是一株株次第长起的莎草,又被风拦腰捋过,摇摆着舒展了花冠,一张张醉意盎然的晕红的脸;甬道里弥漫着酒肴香气,还当会顺着这股烟火气息一直走到灶台边,当她转出甬道,眼前却横着一道长长的柱廊,不知起自何处,不知通往何方;晚风从身畔掠过,过得有些急,早前点上的灯火转眼被风掐灭,夜色涌入,蒙蒙微光勾出纸莎草柱头倒钟似的轮廓;月光被外凸的屋檐隔在柱廊两边,雪莹莹地洒满袒露着的人间;远处塔门旁飞扬的燕尾旗上,侧身的双隼在风里跳跃,像两只来回啄食的麻雀;月影风声的旁边,谁正朗朗地念着歌谣?
  
  “泛滥起,节庆到,
  洪水退,枣椰熟,
  柽柳花开亚麻残,
  朱鹮北飞催麦收,
  若迟现,苦来年。”
  
  她微一恍惚,以为听见了十岁的自己站在无花果树下的吟唱。
  每唱一句,树上的三哥抛下两个才熟的新果,一个给她,一个给光。
  光用衣摆兜住果子,急着去和她的娘亲一块尝鲜。
  她却比家养奴隶更乖巧,自己一个都不留,先捧去敬给母亲与兄长。
  然后两手空空地回来,三哥溜下树梢,反手抛来最后一个果子。
  他什么也不说,永远满不在乎的笑脸。
  可每年无花果熟透的甘甜,总归是她最先尝到。
  那缕细细轻轻的童音,自管自地回旋在柱廊,与世隔绝般的不真,她循声找去,就在几步外,一名瘦弱男孩蹲在柱边,小猴似的,正拿手里的球滚来滚去地玩着。
  还未靠近去,男孩先已防备地站起,仰头望住她。
  “我没见过你,”他说,倒不认生,“你是谁?”
  “我是七。”她问,“刚才的歌,是谁教给你的?”
  “妈妈。”
  他将球朝她掷来,她伸手接住,男孩咧嘴笑了。
  “我们玩吧。”他说。
  “你的妈妈没有教你怎么唱吗?”她转手将球扔回给他,“这歌谣配着曲的,都城里人人都会唱。”
  “我没听见过,”男孩答,“你要是都城来的,就唱给我听听吧。”
  即使他不说,她也会唱的,刚从回忆里走过,正是想唱的此刻。
  被刻意压低的嗓音抑不住骤起的怀旧的惆怅,留在十岁里的清亮童声几乎就冲破了时光的禁锢,找来混淆她被岁月滤过之后的低吟浅唱。
  男孩一声不吭地听她唱完,很讨人嫌地说:“还是念出来好听。”
  她顿觉扫兴,却是要谢谢这孩子的童言无忌——一路跟随两地之君从北往南,早已被沿途谄媚捧得太高太过,难免忘形。
  “你一个人不怕吗?”她问,“我带你去找你妈妈好吗?”
  “你不和我玩啦?”男孩怏怏问。
  “我不能陪你太久的。”她接住他抛来的球,“两个人玩得好的时候,一个人要是先走了,我最讨厌的就是做那个被剩下来的人,你也讨厌吧?”
  “妈妈会来找我的,”男孩答,“她在同了不得的大人说话,我不能找去烦她。”
  “这样啊,”她只好继续找出话来与他攀谈,“你满五岁了没?”她问。
  “六岁了。”
  “就要开始学圣书体了啊。”
  “说是很难学的。”
  “开始的时候都辛苦的,记下便好啦。”
  “你也学过吗?”
  “嗯,是位脾气很好的祭司大人教会我的。”
  “能请他也教教我吗?”
  “可是他没在这里啊。” 
  “那他在哪里?”
  “他在我们去不到的地方,我正要去恳求奥西里斯神,盼着能将他接出来。”
  “那不就和我爹爹一样吗?”男孩说,“等我长到你这么大了,也要去把父亲大人找回来。”
  她一顿,顺势将球抛去,轻声说道:“愿主神护佑你愿望成真。”
  男孩接住她抛去的球,又寂然无语地扔了回来;他仿佛是个心思很重的孩子,刚才脱口而出的这一句,事后想来,该是很不妥当的失言吧?
  被成人间的纷乱失序殃及的童年,最是无辜。
  却蓦地想起了她的荷露斯神,究竟身处怎样的险恶境地,才会让十岁的他默默将她私藏于心,从此活得步步为营?
  “有人过来了。”忽听男孩道,“是位我不认得的大人。”
  “你耳音真好,”她惊讶道,“这也听得出来!”
  男孩不答,一闪身蹿到她身后躲起,隔了一会,廊柱间果然走来了影影绰绰的人形,微光里现出的那位大人,她却认得。
  满载着雪松木料的船队误了行程,与北返的王船错过了会合的日期,法老不愿无谓等待,更急于带她前往圣城鲁努拜祭日神阿吞,便留侍卫官在卜塔之城做了他的替身,等待接应迟到的船队南下,同时督造孟菲斯军港完工;一别数月,她真没想到会在这黑漆漆的柱廊上与侍卫官大人突然撞见。
  “曼赫普瑞少爷,”她招呼道,“好ht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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