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宫》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夏宫- 第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首狮身像阴影里低头不语的另一位大人——竟然就是当今的神前第一祭司——森穆特大人!
  奈巴蒙立即扑倒在地,只唯恐跪拜礼行得迟了。二位贵人都是一般心不在焉,受过了礼正欲发话将他遣退,旁边另有一人偏在这时跨近来问道:“您是柽柳田庄的奈巴蒙祭司?”
  “是。”奈巴蒙答应着抬起眼,一眼就认了出来,“曼赫普瑞大人。”
  四五年没见,确如小七所说,这位少爷长得又高又挺,跟所有贵族子弟一样,子承父业,一身戎装,很有些少将军的气势了,可若是单看他的双眼,又不免觉得这四五年都不曾真的流逝,荷露斯神点下的灵光依旧在他掺了杂色的眼瞳里跃动,依旧是未经世故的清澈。
  “柽柳田庄的奈巴蒙祭司?”御医总管不无疑惑地重复,“那天隔着田垅向我行礼的就是你?”
  “是,大人。”
  御医总管转向曼赫普瑞,“就是前一阵,带你下去管税那天,与这位奉献祭司远远照过一面,”他简略带过道,又问:“你是怎么认识这位祭司的?”
  “战车队的扈从统领塔内尼,是这位奈巴蒙祭司的兄弟,我十二岁的时候就驾着双马战车去他家田庄拜访过了。”
  “哦,柽柳田庄是吗?”御医总管微微一笑,问祭司道,“我晓得你还有个妹妹,她叫什么名字?”
  小七的事,难道是这位口没遮拦的少爷告诉曼涅托大人的?
  “是,大人!”他答,“因排行在七,一向就叫她作七,还没有给正名。”
  “七?柽柳田庄的七!”御医总管笑道,“正巧此刻森穆特大人也在,不如就用这个名字送她去甄选穆特神庙的乐师吧!”
  直觉得这是主神赐给他挽回的良机,但在至乘之地积淀十数年的阅历更占了上风,虽是怦然心动,他口中却不能不恭谦谢却:“大人说笑了,卑职七妹身份低微,不日将上莲会许配人家,绝不敢有此非分之想。”
  “可不能说是非分之想啊,”医官呵呵笑道,“本就是公开甄选,选什么样身份的都算不得僭越,况且还是学过了圣书体的姑娘,简直就是为着侍奉图特神才降临的……”
  “这倒是难得,”一边的神前第一祭司忽开口道,语气甚是温和,“奈巴蒙祭司,你为什么要教她呢?”
  奈巴蒙不及张口,先被御医总管抢去了话由。
  “咳,在大人看来,怎么她就学不得呢?”曼涅托大人笑道,“森穆特大人您久在御前,耳濡目染,惯以血统论尊卑,忘记神侍立身之本,那是情有可原。试问图特神挑选跟随,又几时看重过血统出身?那到底比不得至乘之地辅佐王家任重道远,竟至而今乏人可选!” 
  大祭司闻言,淡然笑过,未再言语。倘若这位大人是从小祭司起一级一级历四十年辛苦才到今天,那也不会一张口就被御医总管好一顿讥讽,三言两语就揭了他御前侍奉的出身。
  奈巴蒙却因此而愈感不安,大人们正玩着他们波谲云诡的西奈特,他这微不足道的卒子又怎么能将戏语当真?
  他恭恭敬敬向三位大人行过告退礼,赶在神前第一祭司想到迁怒他之前,忙着转往圣舟祠堂去了。
  由西塔门直抵主神南宫的巡游大道,沿途坐落着数座小祠堂,欧佩特节巡游时,此处是为途经的圣舟举行祭礼的供奉地,每年节前圣舟祠堂的打扫清理,照例是分派给有些资历的奉献祭司的。奈巴蒙在村中神祠闲了这些年,医术虽因熟能生巧而有所长进,但昔年在圣庙研习时积下的人脉却是不可挽回地散尽了,如今他已不敢奢望步步高升,更何况眼下重用的标准是以对她陛下的恭顺为考量的,否则森穆特大人也不能由内侍官直上圣庙,且一上来就是南北两地祭司总管,难以服众啊!
  乱局之中,只盼法老能早日返回王都,让长公主成为名正言顺的王后,冠以穆特女神的双羽,庇荫于荷露斯神羽翼下,从此以“阿蒙神妻”之尊主祭阿蒙…拉,那么她陛下也不便再插手神庙诸事,无所适从的神官们也能就此回到一心侍奉神明的正道上来。
  不过此刻想这些仍是遥远,见到大祭司走过,都只恨不能凑近去奉承巴结,谁还去理会他与她陛下之间的那些暧昧流言?
  侍奉完主神的庆典备办,又在圣庙中净化七天之后,奈巴蒙便出了至乘之地。他打算赶在天黑之前到家,好亲自送小七上莲会,不想又在渡口遇见了阿蝉,这姑娘也正要赶回去参加村上的莲会。难为她竟能抽身暂离——或许对祈愿堂中的娇贵千金们而言,阿蝉的半途折返,隐然就是她甘为陪衬的自白了。他可以想见,从圣庙回到莲会上的阿蝉,一定会抢了所有姑娘的风头。这实在有些不公,过平淡人生的机会,不是谁都能有眼力抓住的,一次莲会一轮姻缘,这源远流长的结亲传统原本就该留给那些踏踏实实的好姑娘。阿蝉若为她的虚荣断了他家小七的姻缘,他是该将这解作神赐的转机,还是小七命中该有的波折?
  回到田庄,院子里晾满了新染的精织亚麻布,像一道道靛青色的屏障拦在屋前。这些都是为欢宴节时置办各样祭品而预备的。庄上每年出产的头批亚麻布一向是集市上的抢手货,母亲一看亚麻的长势就能知道成品布料的好坏,收获季时亚麻一下来,等不到税官老爷们来问,先把最上等的挑出送去织坊,次一等的上贡,下一等的家里用,最下等的充税,一般不会有剩下的。精织布都是送回田庄自家染的,什么颜色染多少数量,这两年都归六和七管。
  “祭司哥哥,你回来啦!”
  小七从一幅幅遮蔽视线的布匹后迎出来,“真巧!”她冲他拍手笑道,“我们正想要去找一个参谋呢!”
  祭司走过去,便看见了半隐在靛青色的屏障后边的光,身上覆着一袭还未剪裁的亚麻布,染作深红,将她脸上那层与生俱来的沙土黄掩得了无踪迹,眉尖到唇边,一派新嫁的喜悦。
  他不觉怔住,模模糊糊听七在身边埋怨:“会不会太惹眼了?我说要染成淡橘红色,那种混了些金黄色泽的落日红,一定很衬光的头发,可小哥没听清楚,用茜草替了红花,一晾出来就红得眼里生刺,小哥还不肯认,一个劲夸自己染得好,祭司哥哥,你说呢?”
  她说着推了他一下,像是要他站在她那边,祭司给她推得一笑,带些自嘲的羞惭。
  “红色隐喻着塞斯的愤怒,”他道,“做嫁衣不合适,换了吧!”
  “就是啊,”七无奈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光偏又喜http://www。345wx。com欢得不肯放,祭司哥哥,你劝劝呀!”
  光不服,挑眉向他看来,“我问过我娘了,大人!”她柔声争辩,“在我们族里,红色是喜色,塞斯神的愤怒不会缠上我的,他又不是我的神!”
  “那你留着它吧,但别在婚礼上穿,别给荷瑞招惹祸事,”祭司说道,“以后总会有穿它的时候,不着急。”
  “光,你就听祭司大人的话吧,”七忙接来劝道,“你可以在我嫁人的时候穿嘛,我才不在乎呢,这回就先收着,好不好?不然娘也要不高兴的,要怪我多事呢!”
  奈巴蒙哑然失笑,还没上莲会的小七,真以为婚事能由着她的意思办呢!
  “小七,讲到这个,你总要自作主张。”他温言告诫她道,“真到出嫁时候,你再说这样的任性话,多半是要被那一方的女人们耻笑的,快改了吧。”
  “唉,祭司哥哥,要是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决定,那我也不要嫁人了!”
  她黑而圆的眸子里亮晶晶的,说得那么认真,祭司却道:“孩子话!要上莲会的姑娘也该有些大人样了,今晚阿蝉也在莲会上,姑娘家聚在一起嘻嘻哈哈,我真担心你反会误了自个儿的正事。” 
  “阿蝉回来啦?”七又惊又喜,“她变样了没?祭司哥哥,她是回来凑个热闹,还是真心想要找婆家呢?”
  “我如何能替她回答你?穆特神庙乐师们的第二道甄选已定在了欢宴节,这样要紧的时候,她情愿落人口实也要到村上参加莲会,看来不像只是为凑个热闹。”
  “这下五哥该高兴了。”七微笑道,“三哥要英雄救美,五哥能得偿所愿,而我将终身有靠,今天还真是吉祥呢!”
  她说“终身有靠”,与世无争的轻快,奈巴蒙朝她望去,又看见了初始池上云端里的遥远。
  “什么英雄救美?”他问。
  七笑着摇头叹气,只道:“都是三哥,说千真万确的动了心,偏又想不出要怎么讨好人家,祭司哥哥,你可别怪我啊!我是给他闹烦了才应下的。”
  祭司正要追问,却听院门那头传来了一声轻喊,闻声张望,是个从没见过的姑娘,应该不是本村的。
  七忙奔过去,“路不太好走吧?舞,”她招呼道,“我正等着呢,就怕弄完天都黑了。”
  “天黑了也没关系,两个人走夜路,说说话就过去了。” 那姑娘含羞笑道,很规矩地来向奈巴蒙行礼。七挽住她,说:“祭司哥哥,晚点我和舞一块去莲会,不用等我们,你们先过去好了。舞,我们到楼上去,我房里有镜子。”
  那姑娘再朝他颔首示礼,才跟着七进屋去,光很轻很轻地在他身后叹了一声,说:“舞是三少爷在邻村看上的姑娘呢!”
  他迅速回头看她,没漏掉那一叹之间的百感交集,“我没听阿蒙奈莫内提起过,”祭司冷冷道,“要真是他想娶回家的姑娘,早该来求我去提亲了,又何苦逼着小七陪他耍把戏?”
  “这我怎么能知道呢?大人,”光浅浅笑道,“奴婢单晓得,舞姑娘以前请七给她梳过几次头,算是交好。这回村里的莲会,邻近村里的姑娘也被请过来玩,三少爷为这缠了七好些天呢!能让三少爷这么花心思,或许不全是闹着玩的吧?”
  按说小七是不会跟着三儿瞎胡闹的,这次他是真的打算收心了?
  “母亲去哪里了?”他另问道,“剩下那几个都没在吗?”
  “夫人为七的事上到神庙去了,今天有好些姑娘请夫人去给梳头,夫人说她就不转回田庄了,忙完了会直接过去。”
  “不回来?”他很是意外,“让小七自己打扮好了去莲会?她就这样放心?”
  “七那么好看,和谁都不一样的好看,不打扮也够惹眼啦!村长家的阿蝉姑娘又回来了,七更不会跟她争了,她本来就不爱招摇嘛!”
  她尽拣些他爱听的话来敷衍他,听了却仍是觉得不对,想起小七那与己无关的平静。
  决意把光许给四的时候,同样看见的淡漠表情,曾令他耿耿于怀。
  小七对于莲会的毫不在意,难道也是她不敢启齿的抗拒?
  为什么都不愿对他说呢?
  “你去忙吧。”祭司道。
  光便向他屈了屈膝,挽着茜草红的亚麻布,穿过深蓝的墙,发梢卷住最后一抹夕阳,被余晖染透了的金黄。
  “光!”
  “是,大人!”
  她柳枝般婀娜的身体如随风一摆,转来应他,多么柔软!
  “你去不去莲会?”
  她扬眼望来,一望之间,笑得真甜。
  “荷瑞让我在家等着,等到他和另几位少爷从田上回来,就领我一起去。”
  望见她起自心底的笑颜,他不禁也随之释然,果然是他多虑了。
  “那很好,”他微笑道,“没事了,你……去吧……”
  心上却跟着一紧,似慢慢被抽掉了生的气息,他竭力深呼吸,目 
 7、第七章 莲 会 。。。 
 
 
  送那最后一抹金黄一步一步消隐在暮色里。
  




8

8、第八章 莲 会 。。。 
 
 
  两个女孩打扮好出来,太阳早下去了,祭司临走前特意在挂晒布匹的木架上各挂了几盏莎草纸糊的风灯,惹得七一下楼就嚷:“好亮!”她忙不迭一一将灯熄灭,颇是心虚的慌张,若是祭司看见,准要起疑,好在那名叫舞的姑娘并没有眼观八方的洞察,她望着夜空,只说:“今晚不上灯也会很亮的。”
  “今天是满月啊!”七也仰起了脸,荷露斯神受伤的右眼在今夜痊愈如初,正从天庭朝她投来圆满的光,“真是应景,这么个藏不得心事的晚上,再被这样明朗的光罩住,就算是天下无敌的厚脸皮,大概也忍不住要露怯的。”
  舞扑哧笑道:“你在说谁?”
  “很快便晓得了。”七轻快地道,她复又转回屋里,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包东西,“差点把它给忘掉了,舞,这些是蓖麻根,你带回去给你爹爹用用看吧。把它浸在水里,等泡化了抹在头上,这是我家祭司哥哥给娘开的药方,她也老犯头疼的。”
  “是祭司大人给出的处方,那一定灵验的。”舞柔声说,“谢谢你,七,这头疼的毛病可说是我家甩不掉的恶运呢!也不只我爹爹,我爷爷,我那几个兄弟,族里的叔叔伯伯们,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偏让这病给附了身,也跟着一代传一代,转眼又要轮到我的侄儿们了。”
  “好邪门的家传病,等我去问问祭司哥哥,兴许他能知道降服这恶运的咒语呢?” 
  “可不能说邪门啊,”舞忙道,“我没提过么?我家家传的手艺就是为王家作画,久在墓道里头呆着,生生闷出来的病,一点办法都没有!”她无奈叹道,“说来也真教人憋气,父辈们虽在王墓巷道里落了病根,可好歹是在先王们去往永生的路上送了一程,我那些兄弟又算什么呢?活蹦乱跳地出去,病病殃殃地返来,到了还让人家笑话,几年辛苦全做了无用功,真是冤枉!”
  七不明所以,又觉不便追问,她安慰似地赞叹道:“你家里的男丁都是侍奉王家的画师啊,真了不起!”
  “这在我们村可不算什么,每家都有为王家效力的手艺人,也都传过好几代了。那会我爹爹说哥哥们技艺不精,还不够资格为先王作画,先让他们在王后的墓室里画,当作是历练。其实谁不知道,都说先王体弱,等不及我爹爹画完,那墓室就该要封闭了;但王后的墓室就不同了,哥哥们能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在里头精描细画,我爹爹是存心想让哥哥们得着恩赏。可万万想不到,先王一殁,王后就不要她原先的安息之所了,反要迁去与她的父王葬在一处。你瞧,七,这一来,我家哥哥们可不就是白辛苦了?”
  七不禁也跟着叹了口气。
  “我们还是别说那么遥远的事吧?”她小声劝道,“祭司哥哥说,只要是那位陛下想做的事,任谁也拦不住的,因为主神欠给她一个男孩,所以她的心愿,主神总会满足的。”
  两人并肩走出柽柳林,田庄前的土路被月光洗得发白,路两边蛙声一片。
  “今年的泛滥真的是比往年来得早。”七说,“离开哈比降临庆典还有七天呢,水就已经涨到河渠里了。”
  “祭司大人们不会出错的,哈比神定下的归期,总是先告诉他们。”舞说,“我在河滩边望见成群的圣朱鹮从南边来,想来下一年也必定是个丰年了。”
  “泛滥来得早,莲会也跟着提前,过不了第二道甄选的乐师们连自己村里的莲会都得错过,哈比神要能晚来几天就好了。”
  “她们不上莲会也会有人提亲的,错过了莲会又有什么要紧的?上到过至乘之地的小姐,兴许能叫哪位贵人瞧上呢!”
  “就为与法老的一面之缘,不管不顾地拼了命挤进去,可谁说见过之后从此就做王妃了呢?”七怏怏道,“这乐师的甄选一来,所有人的心都给搅得乱七八糟的。我家祭司哥哥说,姑娘家对自个儿的终身最好别有太多念想,十之八九,都是自寻烦恼。”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