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望江楼?”寒霜瞪大了眼睛,小声道,“这里不是我们能吃的起的地方啊!”
“我……”白羽玥阙忽然止住了脚步。
是啊,她忘记了,自己早已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对于过去的她来说,一顿饭耗费千金,亦在所不惜。
可是如今的自己,只是一个王府的小小“丫头”,一穷二白一文不名,又有什么底气和资本,能消费的起这么高档的酒楼?
白羽玥阙眼睛深深的看了一下竖立在江边的那一幢恢弘的雕栏画栋,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想去看看,在望江楼的外面看看而已。”
出人意料的,寒霜也点点头道:“其实我早就想去看了,只是一直没机会而已。望江楼,江南……不知道胤国是个什么地方呢?”
白羽玥阙出神的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烟波浩渺,亭台楼阁,太湖山石,竹林繁花……”
寒霜没有听出白羽玥阙的思乡之意,只是顺着她的话道:“小姐真厉害!怪道人家常说,‘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听您这么一说,我也想去胤国看看呢!烟雨江南,好风景啊。”
“江南……”白羽玥阙眸光一收,忽然又摇摇头笑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国已不国,再想也无益。”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望江楼的外面。红色的楼阁,一抬头,黄色琉璃瓦上的飞檐弯弯,翎羽直冲上九霄,显得大气磅礴。
望江楼
正中的匾额,“望江楼”三个镶金大字,龙飞凤舞,相当有神韵。
楼前车水马龙,正是午饭时分。眼见着华盖裘车,来来往往都是高冠皂靴、锦衣华服之辈。
白羽玥阙刚要转头离去,忽然看见一群人从门里缓步走了出来,为首的一人是一位年约弱冠的青衣少年,面目俊朗,峨冠儒服,大袖宽袍,手里一把折扇,显得书生气十足。
——只是为什么,他看起来,模样倒是有几分熟悉?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白羽玥阙仔细的盯了两眼,终于还是摇摇头,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青衣少年身后,跟了七七八八数个丫鬟,个个身材高挑,面容姣好。
只见他往众人面前一站,作了个揖,飘飘的袖子便随风扬起,颇有种临风而吟的气质。一抬头,他声音清朗的道:“各位……”
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优雅从容。
刚说了两个字,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便迅速的围拢过来。把刚想退出包围圈的白羽玥阙和寒霜愣是挤到了最前端。
“各位街坊邻居、官家差役们,”这位青衣少年袖子一摇,身子板正,对着下面的观者们大声道:
“多亏了各位承顾,‘望江楼’才能存续下来。今日,是‘望江楼’开业两周年的日子。在下在这里,多谢各位照顾了!”说完,又是作揖。
下面叫好声不断。
青衣少年放下手,又道:“小子不才,写有半副楹联。无奈才思枯竭,下联胎死腹中。借着今日‘望江楼’两周年之际,在下冒昧提议:若有能者对上下联,以后来我‘望江楼’,饭钱全免!”
一听到有这等美事,下面不少附庸风雅之士便纷纷摩拳擦掌。
青衣少年一抬手,身后几位貌美的丫鬟们拿出一个卷轴来,放到一张大的桌子上。
望江楼上望江流
青衣少年解开绳子,“哗啦”一展,一道红影瞬间张开,字迹飞扬的楹联瞬间出现在众人眼前。
往前看去,道是:“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青衣少年笑眯眯的道:“在下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下联不再吟风弄月,必将写出天下兴亡之意。那就请大家集思广益了!”
题目一出,刚刚还吵闹的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不少人撑着下巴眉头紧皱作思索状。
如果对对子,对于一些惯于吟风弄月的人来说,倒也不是一件难事。只是这下联必须对出家国兴亡之感,就有些难处了。
只是这个时候,白羽玥阙想起了故国,忽而轻轻一叹,摇摇头道:“想对出来,倒也不难,只是……”
“只是什么?这位小哥,你能对的出?”
其实寒霜的声音并不大,不过,她站在前排,而且一片沉默声中,她的话语便能让人随意听见了。
那青衣少年听到,“哦”了一声,看到白羽玥阙的样子,颇有点惊讶。
她穿的不过是往常人家的旧装,并不惹眼。而且由于营养不善,个子小小的,脸庞有种病弱般的白,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还要小上一两岁,似乎是个十四岁左右的少年。
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就说能解开自己的对子?青衣少年颇有些不信。不过,良好的素质让他还是朗声问道:“这位小哥,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么?”
无数道目光一下子就投射到白羽玥阙身上,惊讶,不信,质疑,一时间,她成为了众人眼中的焦点。
白羽玥阙的脸色依然平静。早已习惯被注视,众人的目光在她看来,与空气没有区别。
她站得直直的,脸上无悲无喜,只是落落大方的站了出来:“在下不才,倒是有了一条对子,只是太悲了些……”
殇国祸
“没事,但说无妨。”青衣少年笑笑道。
深吸一口气,白羽玥阙缓缓的张开口,声音哀婉的道:“殇国祸,殇国破,殇国祸时殇国破,国祸一朝,国破一朝。”1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不仅仅是出题的青衣少年,就连当时许多在场的青年才俊们,面对白羽玥阙的对子,都是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实际上,这对子看似简单,但平仄却不太好掌握。而且白羽玥阙只是看了一眼就能对下来,靠的不仅仅是严谨和才学,更多的还有急智。
而且……
这么悲的对子,她一个未谙世事的少年,又是怎么就能如此轻易的说出口?
再看看她,虽然依然一副淡然自处的样子,不过,微蹙的眉头和呡紧的红唇,还是出卖了她此刻的心境。
“殇国祸,殇国破……”青衣少年细细的放在嘴里念了几遍,似乎从中真的咀嚼出一丝深藏的大悲痛。
“是谁在说‘国殇’、‘国破’?”忽然,在人群里,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众人的目光纷纷转了过去,看见人群之中,一个穿着绿色长衫,手里拎着一只鸟笼,眉目细长的少年大摇大摆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跟了一高一矮两个年轻男子,俨然是两个跟班。
看到男子非富即贵的派头,众人纷纷让道。绿衫少年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到了对联前,往人群中一站,细长的眼眸傲然而又严厉的扫了一下场内的众人,又朗声道:“是谁在说‘国殇’、‘国破’?”
青衣少年看到绿衫少年,作了个揖,样子虽然恭谨,却并不熟络:“原来是袁公子啊!袁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
1、此对上联乃四川成都望江楼的千古奇对,下联系作者杜撰。
违禁
绿衫少年倨傲的一昂头,冷笑道:“江毅然,别给我这里打马虎眼!刚刚我似乎是听到你在说‘国殇’、‘国破’,怎么,难道,你还想造反不成?”
青衣少年——江毅然大惊,连连摇头道:“袁公子,这可不能乱说!毅然自来了晟国以后,一直本分的做着生意,从没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
“有没有,谁知道呢?”袁姓绿衫青年有些不信的冷笑,然而,也只是冷笑而已。
“江公子没有说过那些话。”
忽然,袁姓青年听到一声清冷的话语,他一转头,就看见一位个子小小的,瘦弱白皙的少年立在那里。
她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是淡淡的道了句:“因为那些话是我说的。”
他想他刚刚应该是看到这个少年的,只不过她穿的太过于普通,个子瘦瘦小小的,很不打眼。样貌嘛——仔细看看的话,长得还是挺清秀的。
五官很端正,不说话的时候,黑而亮的眼睛又深又静,像是一汪水,很容易便让人沉溺在其中。
袁姓青年看到上联,又看到空白的下联。一挑眉,他又问道:“你刚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殇国祸,殇国破,殇国祸时殇国破,国祸一朝,国破一朝。”
再次念出这句下联,白羽玥阙已经没有了初次的心痛,平淡的仿佛吃饭喝水呼吸一般简单。
她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木然的仿佛人偶,生冷的不近人情。
一阵风吹过,吹起了她的发丝,却吹不动她心中的万年寒冰。
“哼,”袁姓青年轻哼一声,不屑的脸色渐渐浮了上来,“无知鼠辈!朝政大事,岂是你能够妄加评断的?还‘国殇’!”
见说这等违禁之语的不是江毅然,而只是一个小小的少年的时候,他也懒得理会。
隐忍
“在下所言,并非是晟国。”白羽玥阙又开口了,“只是听闻,江公子乃是胤国人,而如今胤国已经宗庙倾颓,基业尽付与梁家,这才心有所感。”
她断了断,又道:“何况,胤国之殇,正是晟国之福,又有何错?”
“你!”本来没有针对她的意思,听了白羽玥阙这番话,袁姓青年反而有些发怒了:“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把本公子的隐忍,当成是好欺负!”
“隐忍?不觉得。”白羽玥阙依然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平静的有如一面镜子。
“你!——”袁姓公子大怒。生平没被人这般对待过,他气得脸上青筋挣出,细长的眼睛也撑开了老大一个弧度。
如果刚刚他对白羽玥阙的淡然自处有些惊奇的话,现在就是愤怒了。
手微扬,终究还是放了下来,他瞪了白羽玥阙一眼,怒气勃发的道:“你最好祈求下次别遇上我!”说完,愤愤的一转头,大声道:“阿哼、阿哈,我们走!”
他身后一高一矮两个仆人答应着,人群很识相的分开一条道,放他们走远。
人群依旧热闹。
“江公子。”一声轻唤,把还没回过神的江毅然拉回了现实。白羽玥阙平静的道:“抱歉了江公子,为您惹下了这个麻烦。”
“小哥不必自责。”一个怔忡,江毅然立刻回复了笑意。
“不过即使如此,这条下联确实是太过了些。”白羽玥阙看着空白的下联,又道,“如果江公子不介意的话,在下尚有一对。”
“哦?小哥还能给出另一条?”江毅然眉毛一扬,脸上惊讶不以。
白羽玥阙点点头:“只是这对子里,就没有家国兴衰之感了。”
江毅然笑道:“本是在下唐突了。没想到诉尽国事天下事,会给自己惹下麻烦。既如此,还请小哥道来。”
“我曾经住的地方,有一口井,名‘映月’,忽然想起,倒是勉强能入联。”
映月井
白羽玥阙再次张口道,“映月井,映月影,映月井中映月影,月影万年,月井万年。”1
如果说一开始对白羽玥阙的才华还只是惊讶的话,那么现在,就是佩服了。
江毅然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当初想出上联的时候,却怎么也想不起应该对上下联,这才有会引出今天这出戏。
却没有想到,白羽玥阙不禁思索片刻便得出答案,而且一说便是两个!
当下,江毅然连忙让下人将白羽玥阙对上的对子写了上去。搁笔之后,又叫人裱好,挂了起来。
随后,他笑着道:“各位,看来今日的对子,是由这位小哥所对。这位小哥,就是我们望江楼的贵客!”
“好!”下面一片叫好之声。
江毅然又笑问:“还没请教小哥尊姓大名?”
“不敢不敢,”白羽玥阙作揖道,“在下姓——姓白,单名一个羽字。”
江毅然颇为郑重的把袖内一块牌子拿了出来,交到白羽玥阙手上道:“以后白公子就是我们望江楼的贵宾。只要凭着这块牌子,在这里什么都是免费!”
白羽玥阙轻轻点了点头,这块牌子呈现黑棕色,正面刻着吉祥的花纹,反面用鸟虫篆刻了一个大大的“江”字。入手极沉,且有淡淡的香味,又不是檀香。
白羽玥阙掂了掂,问道:“这是沉香木?”
江毅然笑道:“白公子果然好眼力!没错,这正是沉香木。里面请!”
白羽玥阙也不跟他废话了,拉着寒霜直接走了进去。
一楼的大厅布置的富丽堂皇,硕大的厅堂内摆放着至少三十张桌子。绕过影壁,从楼梯上了二楼,风格立刻便转换。
………………
1、此下联为近人四川什邡的李吉玉对——作者注
家乡的味道
如果说一楼的大气和富丽正是晟国的特征,那么,二楼的婉约和雅致绝对是百分百的胤国风味。雕梁画栋,水墨江山,墙头挂着名人字画,墙角也摆放着四时花卉,桌椅明显比一层要少了许多。
上来以后,白羽玥阙倒是发现还有三楼,只是门窗紧闭,不知里面是何景致。
江毅然把白羽玥阙和寒霜引到临窗的一处雅阁内。阳光从褐色而厚重的窗棂里照射了进来,窗外,是已逝的流水。
点完菜,江毅然吩咐小二下去准备,自己也去忙些事情。不久,小二便将热气腾腾的菜肴送了上来,而后又乖巧的退出去,关上门。
迫不及待的夹了一口胭脂鹅脯,放到嘴里那么一嚼,鲜香入喉,满满的都是家乡的滋味。
闭上眼,仿佛还在凤阙宫内,一只大铜炉袅袅的散发着软香。花团锦簇,分外妖娆。
睁开眼,白羽玥阙就看见寒霜面对着一桌子美食,早就口水长流。不过碍于主仆之分,她根本不敢和白羽玥阙同坐,只是站在一旁,眼睛却直直的盯着桌上的饭菜。
看到她的表情,白羽玥阙也不禁忍俊不禁。这个丫头,平素也是一副胆小的样子,只是偏生对于美食毫无抵抗力。
也对,她小时家境贫穷,后来被卖进苏府,跟着这个没出息的苏家二小姐,只怕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你坐啊。”白羽玥阙连忙招呼。
“不行的小姐,我是……”寒霜果然收住了眼神,有些惶恐的摇摇头。
“——是奴婢嘛!”白羽玥阙马上接下她的话来,又笑道:“以后别跟我说这些,我要你坐下你就得坐下。是不是连我的话都不听?”
“我……”寒霜还在犹豫,白羽玥阙早就一把把她拉到椅子上,再给她舀了一勺莼菜鲈鱼汤,笑道:“喝。”
三楼
寒霜只能小心翼翼的拿起了勺,喝了一口,也许是因为她饿了,也许是鲈鱼纯菜汤的味道真的很好。
她只喝了一口,眼睛变瞬间放亮,接着,也不管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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