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曾颜良多少也打过交道,就算是最有名的柳子,如果不是碰上大买卖,他们也不可能特意让这么多好马出来转悠。而且马上那些人手中拿的兵器看上去也不是山贼草寇那种杂七杂八什么都有的样子,他们每人手中都擎着一柄虎头大刀,马鞍桥上还都挂着一杆亮银长枪。看上去更像是军队中标准的配备……
曾颜良心中疑惑,莫非这段时间这凤泉岭中又出什么人物?可是,真的有能在短时间内调教出这样一支队伍的人么?
曾颜良稍微对冷轩蓉解释了一下自己刚才想到的时候,冷轩蓉听罢之后眼前又是一亮。
她和曾颜良两人下了马小心翼翼又朝前面凑了一点,然后找了稍微隐蔽的地方躲起来看这些人如何做这一拨买卖。
就在冷轩蓉和曾颜良下马躲藏的时候,那个被劫的队伍中,早就有人出来应对对面这群劫匪了。
冷轩蓉探头看去,见几个武师模样的人都抱着肩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昂着头眯着眼睛撇着嘴跟劫匪说话。两边人话不投机,时而高声叫嚷几句,时而又沉声说话,冷轩蓉和曾颜良躲在远处,也没听明白他们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就在这山谷中气氛越来越紧张的时候,被围住的马车之中,突然传出了声响。
琴音……
众人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琴音吓了一跳,谈话顿时停止了。
那琴音柔缓而又清澈,在这山谷之中回荡起来,另有一番韵味。
冷轩蓉听到这琴音,一把抓住曾颜良的衣袖,高兴的压低声音对他说,“颜良大哥!上天都在帮我们啊!是他!真的是他!”
曾颜良稀里糊涂的看看远处那些人,又看看冷轩蓉,莫名其妙的问,“他?谁?”
冷轩蓉没有急着跟曾颜良解释,她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拉着曾颜良就走。
曾颜良一手牵着马,另一只衣袖被冷轩蓉拉着,见冷轩蓉没有解释,也只好这样跟着她往前走了。
很快,他们两个人就被对面那两伙人发现了。劫匪中一个看上去像是首领的人扭头看到步行而来的冷轩蓉和曾颜良,顿时皱起眉头闷哼了一声。而被劫那伙人中领头的那个武师脸上也现出了烦躁的样子。
冷轩蓉没管他们,径直拉着曾颜良走到他们跟前,而后攒足了力气用自己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喊了一句,“好一曲深谷清流!真是应时应景啊!”
冷轩蓉说完这话,整个山谷中便只剩下她的声音和那琴声交织在一起缓缓回荡。在场的其他人无不一脸疑惑,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冷轩蓉身上。害的曾颜良不得不放开了马匹的缰绳,握紧腰中的佩剑,随时准备跟这些人动手。
冷轩蓉此时的心狂跳不止,但她依然努力装出神态自若的样子,尽量无视周围那些人的目光,只直勾勾望着对面传出琴音的那架马车。
不出冷轩蓉所料,琴音如同一股细流,又流淌了一会儿,便停歇了。这时马车上的小门缓缓而开,一位年轻的公子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这位公子站在那里,如果不开口说话,就如同冰雕雪塑的一般。他一出来,那些劫匪们都不由得惊叹起来。
这位公子一袭白衣,头顶用一块冰玉束着头发,而他的头发竟然全是白色的。不单是头发,就连他那两行眉毛都是雪白的。他的皮肤更是如同能够透过光亮一般晶莹白净,唯有那一双薄唇上,染了些淡淡的血色,这才使他看上去像是活人。
曾颜良看着那公子从车上下来,倒吸了一口冷气,小声嘟囔,“这是人还是妖啊……”他再扭头看一眼冷轩蓉,发现冷轩蓉竟然一点都没有惊讶,反而十分高兴。
冷轩蓉自然高兴,因为这位冰雪一般的公子,就是她要找的人,就是她复仇的关键!
就在众人惊讶的时候,那位公子跟身边一位老者低声说了两句话,而后上前一步,冲冷轩蓉一拱手,轻声道,“原来是这位姑娘听出了在下的琴音,在下拙技,让姑娘见笑了。”
冷轩蓉闻言,急忙躬身还礼,浅笑着说,“小女子本不善音律,只是恰巧知道这一曲。在这深山之中能闻此佳音,实在是难得。更何况公子你身处险境却能奏出如此平和的音律,实在令人钦佩。”
“险境……”那位公子说着,像是才发现周围那些手持利刃围着他们的人一样,扭头问身边那位武师,“张师傅,这是怎么回事?”
那位武师头目冲年轻公子一抱拳,沉声道,“山贼草寇拦了我们的路,大公子,您还是先回车上去吧。”
年轻公子的目光也像是带着一股寒意,他再次扫视一遍骑着马的那些人,道,“这武明郡治下,可真是一无是处。”说到这里,他抬头冲那个看上去像是劫匪头目的人冷声说,“你们现在拦了我的车马,就算是我答应放过你们,那郡太守贺笠靖也不敢放过你们。赶快逃命去吧。”
说罢,他似乎也不在意那些劫匪作何反应,只是冲冷轩蓉和曾颜良招了招手,“你们两位请到这边来。”
曾颜良看清了形势,看样子这公子是要让手下那些武师们跟这些劫匪打一架了,而且这位公子十分有信心,自己手下那些武师绝对不会输。他知道冷轩蓉特意来找这位公子,一定是有什么用意,于是转身拉了他们的马匹,护着冷轩蓉穿过劫匪队伍,朝那位公子走过去。
年轻公子手下那些人看到他们过来,急忙将他们放过去,然后挺身挡在他们前面。
年轻公子将两人上下打量一遍,而后冲他们微微一笑,随即轻声对身边武师说,“去吧,赶走他们。”
第一百四十九章 琴音绕耳,皑皑祥月
这位年轻公子一声令下,再看那武师的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他冲周围人一挥手,再不多说什么,一个个拿出应手的兵器,朝着那些劫匪冲了过去。
曾颜良守在冷轩蓉身边,眼望着那些武师们与劫匪打在一处。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曾颜良看着双方打斗,马上就明白了这位年轻公子的自信所在。他手下这些武师没有一个是泛泛之辈,依曾颜良看,这些人整体上应该比杜亦霖身边的王驾亲卫都要厉害。
而对方那些劫匪似乎也没那么好对付。正如曾颜良之前猜测的,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山贼草寇,他们训练有素,不单人强马壮,而且打起仗来会自行拉开阵型。打群架的时候列阵对敌比单纯的混战有优势,这一点但凡是习武之人大概都知道。但是要想列出这样的队形,不单要有懂行的人在一旁指点,更需要长时间的磨练。能够练到联手对敌的熟练程度,可不是三五个月能成的。
武师们似乎也对这些劫匪列阵的行动大为震惊,但他们很快镇定下来,变换了之前的姿态,全力与对方打斗。
曾颜良被眼前的战斗吸引住,而在他身旁,冷轩蓉和那位年轻公子却似乎对那些事情完全没有兴趣。
年轻公子望着冷轩蓉,露出一丝挂着冰霜似的微笑,轻声说,“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小女子冷轩蓉。”冷轩蓉说完,看了一眼守在年轻公子身后的那名老者,而后问道,“我又该如何称呼公子呢?”
年轻公子也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那名老者,见他眉头紧锁的样子,不由得笑着摇摇头。
“让冷姑娘见笑了,在下身患奇症,所以自小身边人就为在下处处担忧,年长日久,就总是露出这幅样子了。”说到这里,年轻公子冲身后那位老者一挥手,示意他退后。
那老者似乎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往后退了两步,只是脸上凝重的表情依然没变。
“在下姓安,名平之。”年轻的公子说完,看了看全神贯注望着打斗那些人的曾颜良,问冷轩蓉,“这位公子是……”
冷轩蓉见曾颜良专心的都没有听到他们说话,便笑着摇摇头,对安平之说,“这位公子姓曾,名颜良,我们二人从武明郡郡城出来,要到衲岩县探亲,没想到刚如这山谷,就听到有人喧闹。本来颜良大哥想带着我暂避一下的,可我听到安公子的琴音,一时没忍住,就跑出来了……”
安平之一听冷轩蓉这话,脸上明显现出了高兴的神色。
“原来冷姑娘也是喜欢音律之人。竟然不顾危险来为在下的音律道一句好,难得,难得!”
说罢,安平之又看看曾颜良,犹豫一下,问道,“冷姑娘现在家住武明郡么?”
冷轩蓉等的就是安平之问这句话,她急忙点了点头,回答,“说来话长,看安公子这样子应该是从外地要到武明郡去的,武明郡中新开了一家名为鸦青的墨阁,我就暂住在那里。”
“鸦青墨阁……”安平之暗暗记下这个名字,而后又对冷轩蓉说,“在下是从皇城来的,到武明郡……办点事情。今日能够路遇知音,也算是好事一桩。”说着,他看了一眼旁边打斗的情况,眼看着那些劫匪已经有大半落荒而逃了,剩下几个,看样子被武师们逼的很紧,多半是能活捉的。安平之这才道,“冷姑娘,在下一行人来时路过衲岩县,这一路还算得上太平无事,你们二位可以放心。”
这时曾颜良也觉得形势定了,转回身冲安平之一抱拳,“多谢公子仗义出手,除此一害。”
安平之微微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冷轩蓉冲着他施了一礼之后便与曾颜良一起拉上自己的马匹,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等他们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再回头看,发现那些武师们似乎捉住了几个劫匪。曾颜良喃喃道,“就算是把这些人送到郡衙门去,恐怕也未必能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啊……”
曾颜良和冷轩蓉重新上马,出了山谷之后曾颜良才问冷轩蓉刚才为什么要出去见那个白发公子。
冷轩蓉先将安平之的名姓告诉曾颜良,而后才说,“颜良大哥你有所不知,这位安公子可不是普通人。还记得我告诉过你,贺笠靖的女儿贺蕊萍在皇城定了一门绝好的婚事么?”
曾颜良皱起眉头应道,“记得……说是……首辅丞相家的长公子?”
冷轩蓉使劲儿点了点头,高声道,“就是刚才那个白发公子!安平之,他就是首辅丞相家的长公子!”
“啊?”
曾颜良嘴张的老大,简直不敢相信冷轩蓉的话。
首辅丞相,整个煌湳国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现在独揽朝政,就连那位骁瀚王杜亦霖都要让他三分。他的儿子?刚才那个白头发白眉毛像妖怪……还是仙人……一样的年轻公子么?
“轩……轩蓉……你怎么知道是他?”曾颜良不由得问道。
冷轩蓉心中暗想,那位公子只要见过一眼就一定不会忘记吧?前世那个贺蕊萍与安平之成亲的时候,冷轩蓉被当做陪嫁一起送到了皇城。冷轩蓉也因此在首辅丞相府中见过这位公子很多次。所以她对于这位公子的了解也非常多。
“听闻这位安公子最好音律,而且弹奏的时候不分时间地点,有感而发,谁都阻止不了。”冷轩蓉回头望着曾颜良说,“颜良大哥你上次潜入郡太守府的时候不是听到贺笠靖说了么,这位长公子要到武明郡去。”
曾颜良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轩蓉是因为刚才那琴曲推断出来那车上的人是安平之的……轩蓉真是厉害啊……
其实冷轩蓉对音律原本一窍不通,只是前世在首辅丞相府中,她常常能够听到这位长公子抚琴之音。
那时冷轩蓉每天要做的事情非常多,而到了晚上还常常想起颜良大哥与父亲,还有自己之前经历过的那些悲惨的事情,于是深夜无眠,她便会到没有人的院子中去吹吹夜风。偶尔一次,冷轩蓉在深夜听到了幽幽琴音,琴音悲凉,触到了冷轩蓉心中痛楚,她躲在角落里一个人落泪,越哭越伤心,不由得哭出了声响。后来哭声惊动了这位长公子,冷轩蓉第一次与长公子面对面的说话,就是在那个时候。
长公子并没有责怪冷轩蓉,反而给了冷轩蓉一条汗巾。
“你因我的琴音而落泪,这泪水,我当为你拭去……”
当时这一句话让冷轩蓉那颗空洞的心怦然动了一下。
然而痛苦太深,哪怕泪水也无法冲刷将冷轩蓉冲刷干净。
后来冷轩蓉有意无意的与首辅丞相府中的歌女有了些往来,不单从她那里学了些音律琴法,而且也从她那里得知了不少长公子的事情。
“安平之从小就患了怪病,人们怕得罪首辅丞相府,所以将其称为‘祥月’。”冷轩蓉给曾颜良解释道,“据说是因为他白天不敢见太阳,只能晚上看看月亮……而那些白狼白鹿之类的东西不都是祥物么?所以人们就给了他这么一个美称……”
“祥月……”曾颜良轻叹一声,“虽然生在那样的富贵人家,却也免不了受病痛之苦啊……”
这话又勾起了冷轩蓉前世的回忆。回想起来,那时确实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看到长公子。
冷轩蓉与长公子见面的次数实际上并不多,但在冷轩蓉前世短短的几年之中,这位长公子已经算是对她最好的人之一了。那块汗巾,冷轩蓉一直没有勇气还给长公子。到最后……最后也不知道那块汗巾丢到哪里去了……
刚才那一曲“深谷清流”是冷轩蓉听过之后跑到歌女那里问出来的。冷轩蓉听到一首曲子,便默默记住,然后回去问那歌女。开始的时候只能哼唱,后来她趁着短暂的闲暇去摆弄歌女的古琴,竟然很快就能够奏出类似的声音来。虽然冷轩蓉弹奏的声音算不上优美,可连那歌女都称赞冷轩蓉心灵手巧,有些天分。
再后来,那歌女听说冷轩蓉识字,便弄到了几本古谱给她。借着月光偷偷的看古谱便成了冷轩蓉唯一一点能够忘记心中痛苦的时间。
只可惜……一切都没有长久……
曾颜良加快了速度,终于赶在关城门之前进了衲岩县。
衲岩县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人们依然安安静静的生活着。
再次见到父亲,冷轩蓉才努力将路上想到的事情抛诸脑后。
冷承戚的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他说自从冷轩蓉他们离开之后,当初窦先生吩咐每天去老屋给送药的人,现在依然不间断的来县衙私宅送药。据说这都是窦先生临走之前嘱托下来的。冷承戚心中感动,所以每天送来的食物和汤药他都一点不剩的吃下喝下。养了这么长时间,身子也变得硬朗多了。
第一百五十章 山谷血光,木盒巧计
冷承戚身体日渐好转令冷轩蓉长舒了一口气,可他们再说起衲岩县里的情况,冷承戚便不由得苦笑着摇头。
果然如同他们之前料到的,冷承戚这个县令虽然是上任了,但是县衙中所有的事务基本上都掌握在贺笠靖的爪牙手中,冷承戚本就不想跟他们争这些事情,于是听之任之,这样一来,他们这些人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现在父亲出门便有人跟着,整天和囚犯也差不了多少。”
听冷承戚这么说,冷轩蓉心中就是一阵刺痛。
“父亲……不如我写信给窦先生问问,王爷那边到底是什么意思……”
冷承戚闻言笑着摆摆手,对冷轩蓉说,“王爷现在的意思,只怕是连窦先生也摸不清楚。我在这里虽然形如囚犯,但有他留下来的那些书画为伴,过的也算是清闲自在。轩蓉,你不必为为父担心。”
说完了冷承戚这边的事情,他又问了问武明郡和鸦青墨阁的事情。
冷轩蓉一一回答,而后安慰父亲,“王爷既然还没有明确指示要我和颜良大哥做什么,那贺笠靖大概也不会动手。颜良大哥不时的去外面打探消息,似乎也没有什么动静。”
冷承戚点了点头,叹道,“现在只看皇城中是什么情况了……王爷和皇上那边……难啊……”
三个人坐在一起足足聊了大半宿,冷承戚不想让冷轩蓉和曾颜良在这里久留,免得让贺笠靖那边再起疑心,所以次日吃过早饭,冷轩蓉便和曾颜良一起又返回武明郡去了。
再经过那道山谷的时候,曾颜良特意下马去查看,看过一圈之后,曾颜良脸色阴沉的回到冷轩蓉身边,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