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心酸涌上来，我顿时毫无形象地趿了下鼻子，岁月如此不饶人，原本温润如玉的青葱少年如今也有了风霜侵染的苍桑和厚重，一如初秋渲染的枫叶，已由鲜丽夺目的深红转为了挂着深秋白露的澄黄，那一丝落拓的苍桑无奈，冷寂而又萧索。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互相默默专注地审视着对方，往事如烟，亘在心头，仿佛再遥远的距离，也会在片刻缩短到方寸之间……一股淡淡的梅香仿若在心间萦绕，悄悄架起了一道心的桥梁，尽管谁都没有说话，可心灵中他依昔还是那个有些阴沉酸刻的少年，而我一如那雪中的红梅，俏立枝头，依然活泼。
“洛纪，一切都还好吗？”不知过了多久，内心依然空白，只余相逢后的万千感慨，傻傻地不得不又问了句毫无作用的话。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俊逸的眼角一抹焦急的闪烁，我蓦地回过心神：他来此处找我可不是诉说别后相逢的，“洛纪，说吧，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听罢，他明显地一颤，眼中纠结着难言愧疚，淡淡的痛苦，在我目光灼灼的期待下，终于撩起前袍，突地在我面前跪下了，我一惊，猛地站来，“洛纪……”这一跪，如同千斤利刃，划清了往日情谊；这一跪便是君臣之礼，海角天涯……
“臣此次前来，冒死恳求娘娘……”
洛纪再往下说的什么，我一句也听不下去了，望着跪在地上郑重和疏离的他，心中有个地方蓦地破碎冷硬了……
第一百零七章 煎熬
乾龙宫，御书房，皇上龙珏正以一种非 常（炫…书…网）舒适的姿势坐在龙椅上看书。淡淡的龙涎伴着幽幽的梅香萦绕在殿中却怎也遮不住空气中飘荡的一丝诡异。若是仔细看，皇上面前的书已经几个时辰未翻动一下了。书案上摆放着一封密函和一封便盏，他神态平静地盯着书页，但那半明半昧的眼眸淡淡的琉璃却隐忍着一丝的怒意。殿中静得吓人，一股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气息迫得连伺侯在一旁的小宫女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看来皇上今天定是怒极了。
站立一旁的安公公不由轻叹一声，挥手遣退了殿内所有的内侍宫女，“皇上，北蛮的七王爷已在偏殿侯着向皇上辞行了。”
“哼，看来北蛮的消息来得也不慢啊！只带着两个随从回去，够气魄……告诉他，朕今天忽然感到不适，不能亲自相送，请他见谅……”龙珏啪的一声把书放在书案上，一丝慵懒，意味深长地盯着安公公道，“务必看着他亲自离去……”
“皇上放心，老奴会派人一直盯着他真正离开锦绣……”皇上点点头，安公公恭身退下，待走了几步又转过身，“皇上，洛侍郎一直在殿外跪着，年关时节，请皇上三思而行……”
“宣了吧。”龙珏一声冰冷，随手拿起那封密函，“北蛮王突然病情恶化，程皇后一直不让太子面见皇上，卓昆已与昨日带人怒攻了皇上寝宫……已被程宰相带人压下了……”龙珏一个轻哼，手一翻，那封密函便瞬间在手中碎裂了，“原来，程宰相拥护的是七王……”
龙珏眼眸一闪，却又望见了正敛眉低首走进御书房的洛纪。
洛纪走到近前，扑通一跪，却什么也没说。
两人心照不宣，龙珏随手捻起那个便盏，上面的一行小字却不失隽秀：洛贵妃病急，请速到‘拙政园’探望，若不去，晚上不准回琉璃宫……”他嘴角一弯，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片刻，脸一敛，瞟了眼跪在御案下的洛纪，心一冷哼，她虽善良，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利用……
“朕对她，洛家还有什么不满？”一声淡淡的清冷，却透着相隔千里的疏离，一丝嘲弄的语气让洛纪止不住浑身一抖。
“皇上，臣不敢……”
“你可以转告洛相，朕永远也不会封皇后……她永远都是最尊贵的。朕当初也说得很明白，朕所能给她的也只过荣华富贵，朕的真心不是交易所能得到的……这一点，你父亲和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么多年，朕不是薄情之人，况且还有彩儿……但朕只是没想到你竟会去琉璃宫求她……洛纪，有这个必要吗？在洛家人的眼里，朕当真这么无情吗？”龙珏越说眼中的寒气越盛，那不能容忍的怒气早如凌厉的冰刀透体而出，跪在下面的洛纪头一次感到皇上是如此的怒不可歇，冰冷潮弄的气息早让他后背起了一层的冷汗。“也罢，当初的婚姻也不过是与你父亲的一桩交易，你姐姐明明知道原委，却毅然死活要嫁给朕。这么多年，朕不欠她，该给她的早给她了，不能给她的这辈子都是奢望……朕履行了当初的诺言，洛家也得到了当初想要的……你告诉洛相，永远别再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朕的软胁也不是随便哪个人想捏便捏得……”
一席话说完，殿中的温度不由又冷了几分，本来直线袅袅上升的龙涎香气也不由左右扭曲了晃动，似乎也承不住殿中那冷若冰霜的寒气。洛纪心早似铅重，在地上重重嗑了个头，郑重地道，“臣知错了，请皇上处罚。”
“处罚？你以为朕不敢？是不是北蛮的七王来了，洛家又得到了不少的支援？卓兰公主与七王卓雄感情一向深厚，你也料定了朕绝不会趁此时动你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去琉璃宫吧……她如此善良，你竟也忍心……朕一直认为你会与众不同，没想到你也会利用到往昔与她的那点情份……”
这句话似刀，戳中深心，让洛纪止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但皇上的话又真真切切，让他再无从言语，只是跪在地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当初应着姐姐的要求便去了琉璃宫，现在想想心早就后悔不迭，任凭皇上说什么，他都只有听的份。看皇上如今的态度，幸亏自己听她之言及时前来宫中向他认错，否则，一切后果都不堪想象…现在说不定也已经晚了……
洛纪此时心里翻腾不止，想着在琉璃宫，她当时听完自己的恳求，便紧锁眉头，虽当着自己的面迅速写了封便盏让侍卫赶紧送往了皇宫。但她坐在软榻上却止不住的叹气，那淡淡的复杂和失望，让他心一阵揪疼，“洛纪，其实你今天根本不该来的。洛贵妃病重，你应该直接去面见皇上，这么多年他也并非无情之人……你如此做，便要置他于无情无义之地，而你自己，也会让他小瞧了去……况且，后宫之事，本就是皇上的家事，你若掺和的越多，对洛家越不利……皇上有心，必有人向他通报，为了彩儿公主他也定会去‘拙政园’探望；若皇上无心，即使你今天再来求我也是于事无补，反而会让皇上心生厌恶，有些事就是不能太执拗了……洛纪，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洛贵妃担忧，但有些事并不是我们想得那么简单，有些人会觉得你是故意到琉璃宫让我知道这件事，好让我心生愧疚，总以为皇上为我遣了后宫才会至使洛贵妃伤心病倒的，但洛纪，我不会！这世上最难做的便是皇上的女人……后宫无情，争风吃醋，互相倾轧，互相残害，有几人能幸福到白头……与其枯灯伴佛，红颜不老恩先断，凄凉悲叹到老去，倒不如随风而去，天地之大，找个真心对自己的人携手共渡红尘岁月，那样的人生岂不更有意义……世人都道皇上对我恩宠到极致，其实他对我的心一如那平凡的百姓夫妻，只因互相只有真心的付出而无所求……”
那一刻，洛纪震惊了，抬首望着她真挚而又温润如花的容颜，直觉得那一刻她竟是如此的美丽动人，无法比拟的宽阔心胸，无欲无求的幸福快乐，让他直叹这个女人的神奇异于常人，可遇不可求，让他有些庆幸此生能与她相识相知成为了朋友……
那一刻，他笑了，多年来的抑郁纠结都在她如春风一般的明眸中土崩瓦解，再也记不得他来此处的目的，心荡漾在花丛一般的芬芳中，眼里心里只存下她那一双看透世事的灼亮眼眸……
临行前，他不再迟疑地走向宫门，她的话已让明白他该如何去做。身后，她又传来不放心的声音，“洛纪，现在还不算晚……别给他心硬起来做决定的时间……”
可如今，皇上显然已经出离愤怒了，希望这一切都还可挽回……
“皇上，臣知错了，其实她已经警告过臣了。她说皇上的心自有定夺，并不是求她就能改变一切的……姐姐早就该知足了……臣跪在外面只是想请皇上责罚臣冒昧闯进琉璃宫，但今天能够见到她，臣一生不悔……”洛纪低头认真地说着，心却在那一刻再也感觉不到殿中的冰冷，一想到她，却似春风拂面，心再不会有过多的曲折算计，得失之间，已经全不重要了……
此时，坐在龙椅上的龙珏却没想到洛纪竟会说出这一番话来，蕴在心中的怒气却似再找不到出口，他相当郁闷又非 常（炫…书…网）不舒服地坐在龙椅上，心琢磨着今儿个她都对他说了什么？洛纪可并不是轻易就能服人的人……
心一意味，手不自觉地又拿起了那个便盏，带着威胁的语气，淡淡的亲昵，却让他感到了无比的惬意和舒畅，她定是笃定了自己的心并没那么凉薄，也笃定了若洛纪不来请罪，自己定会重罚他……这个女人，自己明明舍不得他离开半步，却在大义面前，却又是如此心胸广阔，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容忍那些女人，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龙珏如此想着，心渐渐变得如行云流水般轻逸，长出了一口浊气，展眼望着下面的洛纪，脸上虽还有寒气，但心却早已云淡风轻，“你擅闯琉璃宫的确该罚，不过年关将到，各种祭祀还需要人主持，朕便罚你半年俸禄，到内务府领三十个板子吧……”
洛纪一听，心头突地一轻，谢过皇恩后便轻轻站了起来，“朕今早已派御医过去，你不必担心她……”皇上淡淡的声音似来，竟让他眼中忽地一润，喉一哽咽，想说些什么却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龙珏仿若已猜到他如此，不由又冷哼一声，“朕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管以前她与谁的交情再深，朕也不希望今后再有人去打扰她……”
洛纪没说话，只是朝皇上重重地一揖，脸上的郑重早已说明了一切。正想离去，不料安公公却突地从宫外奔了过来，“皇上，”一声急切，抬眸望了洛纪一眼，稍一停顿，便再不迟疑朝着皇上疾驰，“皇上，侍卫来报，‘拙政园’洛贵妃是中了一种奇异的巨毒，而且现在连彩儿公主也……”
“什么？”皇上一下子从椅子上窜下来，冷冽地望着安公公，“马上去‘拙政园’……”说完再不停留往宫门走去，经过洛纪身边，身子稍一停顿，“你也一起来吧……”
……
已是黄昏，夕阳晕染的树梢带着最后一丝留恋的辉煌色彩，一片澄黄的枫叶被风吹散盘旋着始终不甘情愿地飘落在地。风真有些冷了，我不由裹了裹身上的披风，茫然地望着空荡荡的街道，明知道他今天不会回来，但还是有些执拗地自欺欺人地期望奇迹的出现。已经三天了，他三天没回琉璃宫了，没有他的夜，她感到越来越漫长了，漫长到她一分一秒都不能等待，不知何时牵挂竟已成了煎熬……早已习惯了他的相依相偎，没有他的琉璃宫再眩目也只是让人觉得形单，影只……她也知道，她不该如此牵挂，他只不过才离开她三天而已，她就受不了，而那些后宫的女人岂不更凄凉……而那些不乏深爱他的女人，那两眼望穿的日子，分分秒秒又何止用凄凉来形容……她现在越来越能体会袁悦的绝望和狠厉，也越来越能明白洛贵妃为何中了毒还不让御医诊治……也许相比对他的爱与思念来说，那种痛苦早已算不了什么……想到这里，心慢慢地释然了，我转过身对着秋裳淡淡地说道，“回去吧……”
“娘娘，要不要着人到‘拙政园’去看看……”秋裳在身后小心地问道。
“不必了。我有那么嫉妒小心眼吗？他对我已经很好了，我更应该感到知足不是吗……”
“可是娘娘，自从皇上没回琉璃宫，你这三天都吃不好睡不好的……每天只是呆呆地望着宫门，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大家虽然不说什么，但眼中明显地心疼了……”
“我有吗？你们看错了吧？我不是每天都很开心吗？”
“娘娘，你就别自欺欺人了。你若想皇上，咱们不到‘拙政园’，也可以到皇宫去等他呀？反正就当给太皇太后，太上皇请安吗……皇上也不会说什么……”
我心一动，立时扬起了眉，但片刻，眼中灼亮的眸光又暗了下去，“还是算了，我们的心思又岂能瞒得过他？到时又让他笑话我们……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并不愿意我们那么做，还是不要分他的心吧……我应该心平气和地替他守好这个家……不管他何时回来，都会有笑脸相迎，便再也不会感到疲惫……”
秋裳望着娘娘嘴上虽然冷硬地说着，但眼中那满满的渴望和思想却是怎也骗不了人的。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但心里一叹，终没再说出来。
二楼，颜晋望着一脸落寂的女子，心里也是沉重得不行，三天了，她明显地魂不守舍……‘拙政园’离琉璃宫不过短短几里路，怎么着也能回来看一眼，可皇上三天来只是着人来道声平安，却再也没有露面……不仅是他，整个琉璃宫的人早就惶恐不安，不知她还能撑过几天……颜晋眼神灼疼地望着一脸憔悴的女子，心里的复杂难明似肚子里不安分的虫子，明明想安慰她，却又怕说得越多，她心里越难受。思念有时就是刀，割得自己体无完肤，而伤口就只能自己舔食，别人是一点都帮不上忙……
到了第五天，我已经明显地恍惚了，殿里稍一有动静，我都会动不动就往宫门跑……他已经五天没有回来了，心中的那份焦急煎熬早就瞒不过自己骗不了人了……
到了下午，我明显地又发魔怔了，颜晋一把抓住我，“走，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我摇着头，身子明显地往后退去，颜晋眼里早兜不住的气愤心疼，“王影，去套车，我们去皇宫……”
王影应诺了一声，看也不看我就转身去准备。
“颜晋，不可，他太忙了，我们不可以给他添心事……”
“这算什么话？你是他的妻子，他再忙，也不该放着妻子和孩子在家焦心也不回来一趟……那怕也只是看一眼也好呀……心总是这样为他担扰悬挂着，吃不下喝不下，即使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孩子着想……你没看到自己这几天都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了吗？”
“我哪有？我不去……我要在这等他，即使他再也不回来，我也依然在这里等他。这是他给我的家，我要守好它，哪儿都不去……”我一直往后退去，眼中早隐忍着一丝酸涩。
“好，不去也行，那你就把心放宽了，该怎样就怎样，好好地过日子，别再这样折磨自己了好不好？也不过才五天，你看看你都变成什么样子了？真让人瞧不起……”颜晋明显地气愤了，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望着她，牙一阵的乱咬。
“颜太医……”一旁的秋裳忍不住跳起脚来，“你明明知道娘娘心里难受，你还这样说她……”
早就忍不住，泪水哗哗奔流而下。我知道颜晋是故意这样说的，他是为了我好，可我心里明明通透明白，却一句话也辩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朝秋裳示意，别让她对他太凶。
“姐姐，皇上遣人来了……”此时王影走进来，望着我轻轻说道。
“在哪里？快让他进来？”
此时，一个瘦弱的小公公走了进来，不似前几天通传的那一个。我心一急，一把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