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北云里雾里的,“你肚子真疼?跟你好朋友来了又有什么关系?”话说她有朋友?哪里冒出来的。
白日里见她捂着肚子喊疼,他还以为她是装的。一个砒霜都能眼睛都不眨地喝下去的人,没道理会吃坏肚子啊。况且周府是什么人家,厨子送上来的吃食一定小心再小心,不仅要保证东西没有坏掉,还要避免各种食物相克。在座的客人们,也没见谁吃了东西之后不舒服。
徐辰呜咽着暗示道:“女人真是命苦……唔……”
他更加不解,觉得她答非所问,想是疼傻了。她犯傻,他可不能随她一起糊涂,理了理思路,他悚然变色,急道:“你的朋友是来接你回去的?你要死了,是不是?”
是啊,恭喜你答对了,我要痛得羽化成仙了!如果还有力气,徐辰真想对他如此吼上一嗓子。无奈她只能捧着肚子辗转反侧,“呜……把、把‘好朋友’三个字拆开来看呐,木头……”
“拆开来看?女、子、月……”他忽然反应过来了,立在原地,脸马上烧得跟熟透了的柿子一样,擦一擦就能吃了。眼睛忽然不知道往哪里放,他看着地面,结巴道:“那、那我走了。”说着还真抬腿便跑了,慌不择路差点撞上门框,像是有人在后面拿着鞭子追赶他一样。
徐辰真的迷糊了,看他这形容,怎么像是被她调戏了一样?这厚着脸皮二闯闺房的到底是哪个哟。
“十八……十八啊……”
他都要走到门口了,鬼使神差地停了一下,才听到她虚弱地低声唤着他。迟疑了片刻,终究又走回了她的床前。
“十八,你……”徐辰咬着被角,哀怨地指控道,“你太无情了。”
他红着脸,呐呐地辩解道:“我留下来也没什么用,月……女孩子家的这些事,我什么都不懂……”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见了。
徐辰疼出了一身的汗,口中焦渴难忍,“琉璃被你迷昏了,我……我想喝个水都没人端……你不懂,就不能多问,问一声?……”
他忙不迭地道歉:“对不住,我真没想到。”赶紧去倒了一杯水,送到她唇边。
“你……我躺着,怎么喝?”她越发无奈,看着近在眼前的水愈加口渴,却没有力气坐起来喝。
望北闻言把杯子放在一边,犹豫着朝她伸出手,却不知该托住她哪里才能帮助她坐起来,一双手顿时僵住了。
她知道他虽然是个仆人,却是个高等级的仆人,平日里不用亲手照料别人起居饮食等杂事的,又是男孩子,心思没有姑娘家那样细致,照料人这方面的经验自然很欠缺。她叹了口气,果真如前辈所说,小男生在成长为体贴的优秀男士之前,都是要经过调/教的。
“你……你把手抄入我的肋下就可以了……然后用力往上拖……”她说一句话喘三喘。
望北依言揭开她的被子,手从她肋下穿过去扣住她的肩膀,把她用力往上托。这个姿势,她几乎是被他抱在怀里了,隔着夏天薄薄的衣衫,他都能感觉得到她凌乱的呼吸,灼热地喷在他的领口。她乱蓬蓬的头发无意间扫过他的下巴,惹得他心尖上一阵痒,差点失手又把她摔回床上。
月黑风高,孤男寡女,美人在怀……她当他是孩子,他却清楚地记得,自己其实已经十八岁了。
“愣着……做什么,咝……把枕头垫到我背后。”徐辰指挥道。这小子还真是什么都不懂,要催一催才动一动。
望北慌忙收了神,拿了两个枕头给她垫在身后。
她总算坐稳了,直勾勾地看着他。见他一脸迷茫地回视她,她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了:“水呀。”
望北恍然,回身去拿杯子,递到她身前,“诺,给你。”
看他的意思是让她接过去,但她浑身无力,哪里还捧得住?徐辰对他的粗线条无语万分,“果真是木头啊……手举高点。”
他下意识地照她说的把手抬了一抬,她一低头,就着他的手喝起了水。
上一世加上这一世,望北奉过许多茶,像这样给人喂水却是头一遭。他把手稍稍往上挪了挪,以便她能调整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看着她咕噜咕噜地在他手里喝水,他霎时间有种她依赖着他的错觉……
“还要。”她简洁的两个字,打断了他的遐思。
他一愣,原来杯子已经空了,忙又去倒了一杯水。
如是喝了足有三大杯,徐辰才心满意足地表示:“行了。”
望北这回聪明了,见她喝完了水,便要扶她躺下。但她显然不想再折腾一次,道:“就这样罢……现在还坐得住。”然后就若有所思地猛盯着他瞧。
他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寻思着又有什么事?是不是该告辞了?
“十八……你的迷香……还有剩下么?”她突然问道。
“有。”他警惕地看着她,“你要干什么?”
“把我也迷昏了,便不会这么痛了吧……是吧?”她明明想笑,疼痛却让眼泪狂飙,理智在条件反射面前一败涂地。
望北皱眉道:“迷药又不能如补品般想用便用,对身子不好的。”
徐辰哽咽道:“横竖马上要死啦……管它呢。要是你那毒药做得差不多了,拿来我喝也成……不用什么水果味了,什么味道都成……”
“那药还早着呢!”他看不惯她丧气的样子,大声斥责道,“一点痛就要死要活的,你还有没有出息!”
她惊愕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被他突然的爆发吓住了。但也就那么一眼了,一眼之后,继续痛哭流涕:“我本来就不求出息……”
她哭得望北心烦,他只好做了让步,从怀中摸出用剩下的迷香:“算我还你今日的人情。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来的时候从门缝底下塞了一截燃烧着的迷香进来,估计着里面烧得差不多了才开门进来。如今他也在屋里,自然不能再烧香了,只能把迷香碾成粉,加少许水溶了,再寻块帕子到水里浸了一浸。
望北把那块湿漉漉的帕子覆住她的口鼻,道:“别憋着,照平常一样,该吸气吸气。”
徐辰:“……味道怎么这么奇怪。”刚只嗅到从外间飘进来的一点,淡淡的,还觉得是异香,高浓度下一闻,却变成了刺鼻的味道。
他冷着脸:“迷香都这样。不要说话,漏了气效果就不好了。”
她于是满怀昏倒的期待闭上了嘴。
一刻钟之后。他看怪物一样看她:“你怎么还不昏?”
徐辰的声音在帕子底下闷闷的:“我怎么知道……不过好像不痛了一点。”迷药有止痛药的效果,这样也好。
事实证明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她的话音刚落,又一波阵痛铺天盖地朝她袭来。疼痛中她忽然明白了,迷药某种程度上也是毒药的一种……所以,这被老天爷开了金手指般的体质,让她再次免疫了……
一七、当归鲫鱼汤
什么时候痛昏过去的,她记不清楚了,只有一个恍惚的印象,似乎混乱中絮絮叨叨地教育了陪在一边的少年,让他以后要体谅妻子什么什么的……
再次醒来的时候,望北已经不见了,她好端端地躺在床上,枕头规矩地放在床上,他坐过的椅子搬回了原地,茶杯放在窗下桌上,一切正如琉璃离开前那样,甚至连茶壶壶嘴的朝向也是一模一样的。傻小子在某些方面神经粗得像电线杆子,在某些方面却又心细如发丝。这孩子在杀人灭口毁灭证据上,绝对是鬼才啊。
琉璃一点也没发觉昨晚有人进来过,不住地自责:“小姐,我睡得太死,一觉就到天亮了……你半夜里叫过我么?”
徐辰虚弱地摇摇头。
小姑娘的罪恶感这才减轻了些,道:“刚才厨房的人送了早饭过来,我见你睡着,便先放着了。你现在吃得下东西不?我让人热热去。”
徐辰点头:“清淡一些便好。”头一天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她精疲力尽之下,开始觉出了饿。
琉璃忙出去了,打发人去准备。过了一会儿,她欢喜地跑进来说:“小姐,你瞧谁回来了。”
门外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似乎有人在叫着“夫人慢些走”。
杂乱的脚步声很快到了徐辰床前,她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原来是徐夫人。
确认了徐辰无大碍之后,还没有与她说过话,这位徐家的女主人就动身出发了,带着几个丫鬟老妈子足足在大慈恩寺里诵了一个月的经,为她烧香还原。这还是徐辰第一次与她正式见面。古时女子生孩子时多数年纪较小,徐夫人底子好,保养得又得当,看起来不过三十上下。
徐辰艰难地坐了起来,谨慎地叫了一声“母亲”。
她坐在床前看着徐辰,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
未过门的儿媳被人调了包,婆婆认不出来还情有可原;但女儿完全换了一个人,做母亲的一定早就心知肚明了。况且这个狸猫换太子的戏码,徐老爷也没必要瞒着妻子。
徐夫人是看到她与女儿相似的脸,触及了伤心事吧。
“我苦命的辰儿,”徐夫人忽然揽住她的肩膀大哭,“伤才好了,怎么又摊上这桩事……”
啊?
“都怨我,都是因为你像我,才会痛成这样。前几年你的月信一直都很正常,我就没有多留意,没想到终究逃不过。我要是早点给你调理就好了!”徐夫人内疚道。
啊啊?
什么情况?她这是演戏,还是真没发觉女儿已经被山寨了?
徐夫人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拭了拭眼泪,道:“你先忍几回,过个一两年,养了孩子,就不会痛了。我当年也是生了你之后才好了的……对了,我在寺里给你求了个平安符。珊瑚,把小姐的符拿过来。”
名叫珊瑚的丫鬟忙呈上一只红丝线系着的锦袋。
徐夫人接过来亲手给徐辰挂在脖子上,道:“我让大师开过光,祛病去灾的,赶紧戴上,指不定会好受一点。”
一个刚刚痛失爱女的人,如果还有闲心为顶替了女儿位置的人祈福,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的演技好得能去拿奥斯卡,要么,是真的不知情。
只是不知道这徐夫人属于哪一种。
热腾腾的早饭送进房里来了,食物的香味勾得徐辰更加饥肠辘辘。徐夫人却浑然未觉,揽着她的腰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絮絮道:“我在寺里的时候,人人都说我有福相,旺夫旺子的。我却想,我这辈子也不图你有多出息,只要你和你爹无病无灾,一家人和和美美平平安安地过也就是了……”
饥饿的感觉来势汹涌,一发不可收拾,徐辰浑身无力,眼前金星乱冒,原先是被迫倚在她的肩头,现在是无力地主动靠上去,断断续续地叫道:“娘……娘……我……”
她本想说“我饿”,但是徐夫人却明显会错了意,把她搂得更紧了,“你别说了,我懂,我都懂。好孩子,你舍不得娘,娘也舍不得你,但女孩儿家大了都要嫁人的,我不能耽误你。况且那小周将军我见过,也是个好孩子,值得你托付终身的……”
徐辰被她勒着腰,一口气缓不过来,顿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了。她觉得今天是要饿死在一桌美食面前了。
关键时刻,琉璃拍马来救,大着胆子打断这场母女久别重逢的戏:“夫人,小姐还没用早饭呢,再不吃,恐怕要凉了。”
徐夫人这才放开了她,让丫鬟们服侍她进餐,自己就坐在一边看着她,不时劝道:“慢点慢点,别噎着……”她看着徐辰欢快地吃了一会儿,忽然说:“你吃完好生休息,我中午再来瞧你。”
但是直到日落时分,徐夫人也没有再出现。
到了掌灯的时候,厨房迟迟没有送晚饭过来。徐辰一整天都躺在床上,倒不怎么饿,只是她没用过饭,屋里的大小丫头们也不能吃饭,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她让琉璃打发了人去催,厨房却回说是夫人特意吩咐的,暂时不要给小姐房里送饭。
善了个哉的,莫非这就是后娘们屡试不爽的那一招——当面热络,背地里虐待?这么说的话,徐夫人果然是知道女儿已经被掉包了的罢。不过不给饭吃什么的……这虐待方式也太淳朴了。
等过了了酉时,捱过了戌时,快擦到了亥时的边,天都黑透了,晚饭还是没上。几个年纪小的丫头饿得嘤嘤地哭,徐辰让人分了些点心给她们吃。琉璃亲自去催,这回连厨房都没让进,厨役们袖着手,在半道上就截住她:“夫人吩咐过的,过一炷香的功夫才能开饭,急什么?”
琉璃气得回来学给徐辰听:“什么一炷香的功夫,一群厨役全在游廊上乘凉,饭菜能从天下掉下来啊?几个一炷香过去了,就算是庙里那种一人高的香都该烧完几只了。摆明了是敷衍我们。”
徐辰叹了口气。她成为徐小姐的替身后要学这个学那个,徐老爷明确对他的妾室们申明过,不准打扰小姐,连探视都禁了,因此在徐府的这一个月,她清清静静地没被卷入过什么内宅的明争暗斗。难道在没剩下几天的时候,她要“晚节不保”了?
“琉璃,去把夫人请来。”与其暗地里斗个你死我活,不如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听到“夫人”二字,小丫头更气了,“我早就找过夫人了,珊瑚说她旅途劳顿,早就歇下了。肯定是她不让厨房送饭给我们,厨役们不敢对我们明说,才找借口拖延着。小姐,我们去找老爷吧,他舍不得你饿着的。”
徐辰却不想把事情闹到徐老爹那里去:“若真是夫人为难我们,她也不会让厨役们把她抬出来了,哪个人会这么笨?肯定要让他们另寻一个借口的。恐怕这里面有什么误会罢。”
琉璃撅着嘴道:“那位可不一定……”
她们正商议着,忽然有个人风风火火地拎着东西冲了进来。定睛一看,好像有点眼熟……
“辰儿,快来吃饭!”那人身上下厨用的罩衣未脱,头上包了一块灰扑扑的帕子,脸上几抹炭黑色,左手小指用纱布包得跟萝卜一样。
听到那耳熟的声音,徐辰惊疑地确认了一下:“母亲?”
“嗳。”徐夫人欢欢喜喜地应道,“我亲自下厨给你做了晚饭,意外罢?”
“……很意外。”做个晚饭能做到认不出脸,确实挺意外的。话说,下厨弄得一身狼狈不是偶像剧女主的专利么……
徐夫人的丫鬟们跟了进来,给她解罩衣的解罩衣,擦脸的擦脸,才总算看得出本来的面容了。她得意之色难掩:“你当然会意外啦,我特意让厨房瞒着,又让珊瑚撒了谎,你不意外才奇怪了。本来我想给你弄午饭的,但太赶了,只好改成晚饭。来,快来尝尝我的手艺,这可全是我弄的,别人一点忙都没有帮。”
原来她拎进来的是一个食盒,有四层,每一层都放了几个碗。别人一点忙都没有帮……徐辰总算知道了为什么晚饭能从酉时拖到亥时了。
腹中疼痛轻了许多,只是身子还有点发软。徐辰蹒跚着也能下床了,就在琉璃的搀扶下净了手,坐在桌子边上。
丫鬟们早已帮着张罗好了饭菜。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被同情的目光包围了。
“我问过厨房的大师傅,专挑了一些滋阴补血的菜式做,你赶紧吃,吃完睡一觉,明早就好了。”徐夫人笑眯眯地给她夹了一筷子,“来,尝尝这道枸杞猪肝汤。”
徐辰对食物其实不怎么挑的,真的,淡得白开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