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神色一凛,朗声许诺道:“今日若能事成,徐某定重谢各位朋友!”
众位镖师齐声应和,摩拳擦掌地就要动身。
徐福走到他身旁,谨慎地开口:“老爷……”
徐定文不耐烦地一挥手,“我主意已定,谁也别劝。”
“不是,”徐福神色复杂地躬了躬身,报告道,“小姐回来了。”
长街的尽头,慢慢走来一队锦衣华服的人,其后又有马拉着的车队,锣鼓声声,细乐阵阵,在清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尤其醒目。临街的人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开门出来看,好奇心旺盛的小孩跟在其后,欢天喜地地争抢漫天撒出的糖和果子。
六个精壮的汉子稳稳抬着软榻,榻上的女子毛毯盖至鼻子下,艾肆既没坐马车,也没骑马,耐心地陪在软榻边上,时不时低下头去同她低声交谈几句,或是温柔地替她掖好毯子。
等徐定文接到消息赶出来的时候,这大张旗鼓的一行人已经优哉游哉地到了徐府门口,身后浩浩荡荡地跟了一大群瞧热闹的人。
徐定文这一辈子里都没有像今日这样窝火过。围观的人太多,他不敢同艾肆正面起冲突。家丑不可外扬,已订婚的女儿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的事,声张开来只会让他成为城中的笑柄。他憋着一肚子火,且看他耍什么花样:“艾老弟这是干什么?”
艾肆笑道:“在下答应过寅贤侄,等小辰辰伤好了些就亲自送她回来。这不,今日早上慕容大夫刚点了头,我便马不停蹄把她送回家了。”
“那真是麻烦老弟了。”徐定文冷冷嘲道,一指兴师动众的排场,“人送回来便好,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艾肆突然双膝一弯朝他跪下了,大喊一声:“岳父!”
这一声喊石破天惊,喧嚣的人群突然静了下来,个个屏气凝神的,隐隐地含着兴奋的期待。
徐定文被唬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待反应过来,立刻勃然大怒:“哪个是你岳父?!”
“岳父大人!”艾肆膝行两步,准确无误地揪住徐定文一片袍角,声音洪亮,“在下与令嫒两情相悦,已订下山盟海誓之约,望岳父大人成全!”
徐辰把毯子扒拉下一些露出下巴,一脸情深意切地火上浇油:“是呀是呀。”
看热闹的人心满意足地哗然了。
“你闭嘴!”徐定文扭头吼她,气成一脸猪肝色,抬脚便踹艾肆,“荒谬!”
艾肆早有准备,灵活地矮身一闪,躲过这一脚,“岳父若是舍不得女儿出嫁,我完全可以入赘嘛,没问题的!聘礼我也带来了……只要头一个孩子姓艾,其余不论男女,都姓徐……”
他一边高声叫嚷,一边躲来闪去,半点皮没破,反而把老爷子累得气喘吁吁。
门口的骚动把徐家的人也都引了过来,上上下下,都挤在门口看。但没有徐老爷的示意,他们也不好贸然上前帮手。
“我妹妹早就许给了周应天周大将军的独子,我还要提醒艾公子几次才够?”徐寅排众而出,阴沉着脸喝道,“他们的婚事是陛下御笔亲批,你莫不是想闹到天子跟前去?!”
艾肆一顿,起身掸掸膝盖,蹭到徐辰身边,遗憾地说:“哎呀,我忘记你未婚夫来头很大了。”
徐辰点头:“是啊,来头很大。那怎么办?”
“怎么办……”艾肆苦思冥想状,显得很为难,“周将军手下二十万精兵呢,真打起来恐怕我占不了便宜。不如这样,”他兴高采烈地说,“我这就去隔壁雇四十万匈奴兵来,再回来接你,如何?”
周围轰的一阵大笑,以为他要么开玩笑,要么已经疯了。
徐辰却认真道:“也行,那你就去吧。”
于是艾肆向徐定文作了一个揖,嬉皮笑脸道:“我去西域碰碰运气,看单于能不能借点兵给我。小婿这就动身了,泰山大人千万留着小辰辰,等我回来娶她。”
说完就带着他的车队喜庆地走了。
如此容易就将这痞子打发走了,徐定文愕然地站了很久。起先他还以为艾肆是下不了台,才胡乱说些去雇匈奴兵的疯话,可是后来尾随的家丁来报,艾肆连府邸也没回,果真出了城门往西边去了。
更让他惊愕的还在后面。
占了半条街的艾家大宅,一天之内,全都搬空了。那西式的庭院,天竺的佛堂,扶桑的禅室,能拆的被拆下来运走,不能拆的就被敲碎毁掉。运东西的马车随到随走,当天的官道上几乎都被艾家雇的马车给占了。
如此浩大的工程,自然少不得要许多人力。除了自家的仆人之外,艾家还雇了许多贩夫走卒并游手好闲之人,帮忙装车、清理现场。艾肆出手大方,给的工钱多,也不计较他们工作之余顺手牵几件小家具、小摆设走,看那意思,是万事不论,只求速速离开长安了。
“艾老爷作甚么走得这么急?跟逃难似的。”不少人都有这个疑问。
另一些人则告诉他们:“你们没赶上今早那事?徐老爷不肯把宝贝女儿嫁给他,他伤心啦……可怜的,都开始说胡话了。不过他也不蚀本了,据说他和那徐小姐两情相悦,都已经私定终身,小周将军(估计/十有八九/肯定)要捡他剩下的了……”
括弧里的词随转述人的不同有分别有不同的版本。于是早上“没赶上”的人,也知道护国将军他未来的儿媳,同一个花花公子相好了。
一时间满城风雨。徐辰的名声是彻底臭了,而且看传言那趋势,有愈描愈黑之势。
徐老爷焦虑得头发掉了一把又一把,唯恐周家借机退婚去寻找下家。如此一来,不仅女儿嫁不出去,前几年投进去军队里去的、白花花的银子也是没脸要回来了。
当事人倒很是宠辱不惊,对自己的“清誉”相当无所谓。徐辰的伤还没好,徐定文不敢打她,只能把她禁了足,去哪里都有人寸步不离地跟着,不准再踏出徐府一步。
一个月之后。来自南疆的加急书信送到徐老爷的手上,信笺背面,“护国将军”四字印章火红如血。长安这边闹得人尽皆知,想是周府早已有人将这边的情况报告给了两位驻守边疆的将军。只是不知道他们如何裁决?
徐定文抖着手拆开信。读完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惊觉背上已俱是冷汗。
周家比他预料中的要仁义多了。
信中说,事已至此,制止谣言的最好方法,便是让两个早已定亲的人完婚。若是成了婚,夫妻恩爱,琴瑟和谐,谣言也就渐渐平息了。
但是边防是国家大事,指挥将领实在走不开。所以,两位周将军烦请徐老爷亲自送女儿去南疆成婚。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很勤奋啊有木有,求表扬!
55
55、五四、破罐子破摔 。。。
军营里不能有女人,但将军在驻地附近的小镇上有别院,可做成婚之用。
若是将女儿送到那边陲之地,势必一切从简,徐老爷预想中的风光婚礼也会成为泡影。但周家不嫌弃徐辰地位低名声又不好,已经是很大的恩惠,徐定文不敢再奢求更多,立刻修书回了信,表示如此安排甚好。
准新娘的伤还未好透,出门远行须选个黄道吉日,加上打点嫁妆还要费些时日,徐定文把动身去南疆的时间定在了二十日之后。
徐辰得到了消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照样该吃吃该睡睡,老爷子盘问她和艾肆的事,她一概以蒙娜丽莎的微笑回应。徐定文只当她默认,暴跳如雷之余,对她严防死守,怕最后的关键时刻再出了岔子。
自从老爷子回来,徐寅待在家里的时间更少了。
眼前没有恶心人的苍蝇到处闪,徐辰过得十分舒心,胃口大开,小核桃接连吃了好几罐。为了防止她跟外人有接触,徐老爷把李先生和绣娘也给辞了,她无聊到了极致,就研究那些装核桃用的、精致的小茶叶罐子,或是翻到几张描红纸鬼画符一样练练小楷。
琉璃回到徐府之后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的,不复先前的天真开朗。有一日侍候徐辰吃饭,明显地有些魂不守舍。
徐辰一只胳膊还吊着,无奈万分地把头扭开:“我不是大象……这个,用鼻子喝汤,还是有些难为我的。”
琉璃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手中的汤匙正在朝她鼻子里送,慌忙缩回手。
徐辰顺口问道:“你最近不大对劲啊,怎么了?”
谁想到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引来了小姑娘的嚎啕大哭。琉璃把碗一放,眼泪噼里啪啦地掉:“呜哇……小姐我对不起你……那天早上是我回来告了密,老爷才知道的……哇……”
“别哭别哭,我早就知道了。”徐辰一个头两个大,说实话琉璃的告密是她计划中的一个环节,她有意引导为之的,没想到琉璃如此自责,这倒让她内疚起来,“这事不怪你,都是我的错。”
琉璃非但没有好受一些,反而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下了:“小姐,我知道错了……我也得到报应了……求求你帮帮我……呜呜……”
徐辰听她话中有话,问道:“报应?什么报应?”
琉璃哭道:“我爹娘……我爹娘……”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徐辰吓了一跳,以为她爹娘出了事。耐心细问之下,才大致弄懂了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她要嫁的,根本不是望北。
她娘从徐夫人那里讨到了婚嫁自由的许可,转头就把她卖给了府里的老园丁。那老园丁快五十岁了,头秃得没剩下几根毛发,一只脚是瘸的,身上都是皮癣,前年死了老婆之后就一直想着续弦,奈何形象实在太过于丑陋,他看上的闺女人家不愿意嫁,愿意嫁给他的干瘪寡妇他又看不上,就一直拖到现在。
琉璃的娘预先收了人家分量十足的礼金——在徐家干了十几年的活,多少都会有点积蓄。她也知道女儿多半不会同意,就一边做着把女儿嫁给老园丁的准备,一边与丈夫联合起来瞒着她,骗她说是要嫁给望北。如果不是前几日琉璃拿了三锭金元宝回去,她娘高兴之下说漏了嘴,本来按照他们原来的计划,一直要到成亲那日,她才会知晓实情。
难怪她这边欢天喜地的,十八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徐辰恍然大悟,心下了然,好一招狠毒的掉包计!
琉璃已经哭成了泪人一样,不住地发抖:“小姐,我不要嫁给那丑八怪,你救救我!嫁给他我宁愿一头撞死!呜……”
全心全意地信任着爹娘,结果却被世上亲近的人给卖了。
那一刻徐辰对她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摸了摸她的头,道:“怎么帮?替你把礼金还给那园丁行么?”
“没用的……”琉璃抽噎道,“我娘说如果出尔反尔,我们全家都没脸在府里待下去了……”
徐辰真是出离愤怒了,对别人要守诚信,对自家女儿就这样肯蒙拐骗的?
琉璃抱着她的腿哀求道:“小姐,我不要嫁给他……我愿意跟着小姐去南疆,随便去哪儿都成,琉璃愿意一辈子都服侍小姐,一辈子不嫁人……”
“说什么傻话……”徐辰差些一口应承下来,转念一想,道,“要帮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先给我发个誓,保证从今以后听我的话,只听我的话。”
琉璃忙指天发誓:“我发誓从今之后只听小姐的话,不然……不然……”她把能想得到的最恶毒的诅咒用上了,“不然就让我嫁个更丑的!”
徐辰点点头,道:“那你先帮我去办一件事,办成了,我就让你跟着我去南疆。到时候你娘和老园丁若是不同意,就让他们来找我。”
“什么事?”琉璃问道。
“帮我带句话给望北。”徐辰斟酌一番,道,“告诉他,七日后出发时,想办法把他的瓶瓶罐罐都带上。”
琉璃不敢多问,一个字不差地帮她把话带到了。
“没有别的话了么?”望北显得有些失落。
琉璃的眼睛还有些红肿,摇摇头,“没有了,就这句。”她看着他日渐成熟的脸庞,回想以前种种,痛苦的同时又有些暗自庆幸他并不知晓她的自作多情。既然说了要终生服侍小姐,有些念头,还是掐断了罢。
望北自然知道“瓶瓶罐罐”指的不是茶叶罐子。他仍旧在随嫁的仆人名单里,作为一名徐家送给周家的茶师。带上茶叶是他的分内之事,没必要特地让人转告嘱咐。她指的,应当是他的毒药。
只是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要给谁下毒。另外,她凭什么认定他会听从她的吩咐,冒险把毒药带在身边?
凭什么啊?!
他一边不满,一边还是忿忿地把她要求的东西都打了包。
离开徐府已到了倒计时阶段。
在琉璃的事上,徐辰这只破罐子彻底破摔,除开行为不检点之外,又担了一个“骄纵任性”的罪名,硬是把人家即将结成的姻缘生生拆散了,理由是一直找不到可以替代琉璃的贴身丫鬟,所以不顾老园丁的苦苦恳求,强行把琉璃也加到了随行名单里。徐老爷念她远嫁边疆,确实离不了手脚麻利又贴心的人,就给了那老鳏夫一些补偿,让他另择妻子。
既然老爷都发了话,老园丁和琉璃的爹娘只好作罢。琉璃感动得又掉了一回眼泪,打定主意要衷心耿耿地待自家小姐。
出发前一晚,徐辰早早地睡下了。
许久未在她眼前露面的徐夫人打发走侍候的丫鬟,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
徐辰不愿意见她,更不愿意和她说话,就蒙着脸装睡。
徐夫人站在床头,静静地看了她许久,愧疚道:“我……唉,你受了伤,我这做娘的本该早就来照料你,可我实在是没脸见你。我知道那日晚上你来过了,徐寅从我屋里出去的时候,看到了院子里的脚印。”
“你尽管唾弃娘吧……可我没办法,真没办法……你爹给了我正房夫人的位置,却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妻子。他敬的是名正言顺的陈姨娘,宠的是后院里年轻美貌的姬妾,我却什么都没有,像个傀儡一样活着,除开应酬的场合,他从来都不多看我一眼……”
“可你哥哥不一样,他对我……”
徐辰忍无可忍,翻身而起,一手指着门,“徐夫人,请你出去,我不想听你们两个是怎么样……乱的。”
她再也不叫她“娘”。徐夫人眼眶里一下子就蓄满了泪,“辰儿……”
徐辰只觉得一阵阵反胃,冷冷道:“我不向老爷子告发你们,夫人暗地里偷着乐即可。我明日就要走了,你何苦巴巴地再到我跟前提起?你是想良心上好过一些?那么我原谅你了,你可以走了。”
徐夫人哑口无言地看着她,呆立了一阵,黯然转身离去。
“给夫人一个忠告。”徐辰不带感情起伏的声音传到门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到时候事情败露,徐寅未必有能力——不,应该说是未必有心护你周全。夫人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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