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北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来往船舶,只觉得这一路逃出来顺利到让人心生惶恐:“我们能走成么?老爷子不会追上来罢?”
她胸有成竹道:“徐老爹醒过来,应该会安排人分头追人,那时候‘亲卫’就会主动要求追往祈城方向。等徐老爹反应过来他们是内应,我们早走远啦。再说了,这地方如此热闹,一时半会儿想找到我们两个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蹙眉道:“可我总是不安心,听到长安人的口音就要心惊肉跳一阵。”
“你太疑神疑鬼了,本来就是南来北往的地方,什么口音没有,哪能恰好就是来抓我们的呢?”徐辰呷一口茶,悠然道,“你听,楼下又来了一伙长安人。”
楼下大堂里,隐隐有长安口音的话传到楼上:“……要雅座……对,最好的茶拿出来……”
徐辰叹道:“车站码头卖的东西本就贵得坑爹,还要最好的,长安果真多富贵之人。”
“不对,这声音听着耳熟……”望北拧起眉头,凝神细听。
楼下似是起了争执,声音大了些:“告诉你了要最好的茶,这干菜叶子是骗谁呢?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也不打听打听,我们长安徐家……”
另有一沉稳威严的男声道:“罢了,徐福。我们也不是来喝茶的……”
徐辰一口茶喷了出来,“咳、咳……不应该啊,他怎么这么快追过来了?”
望北变了脸色,抓起包袱,低声道:“快走!”
小二看到两人离席,马上高声叫道:“哎——客官,还没有付钱呢!”
徐辰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估摸着只多不少,放在桌上,匆匆说了句:“不用找了!”就随望北往楼下走。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楼梯上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徐福的汇报:“已经从祈城的分号铺子里调派人手,到各处客栈、船家、驿站、码头去打听,有了小姐的消息,就会到这里来回报……”
眼见着就要狭路相逢,徐辰忙拉着望北,转入楼梯口一只巨型花瓶后面躲着。这只瓷花瓶茶楼里摆着当装饰的,足有一人多高,两个人藏身其后,连衣服边角都没有露出一点。
徐定文一行人上了楼梯,就被掌柜的亲自引去了另一个方向的雅间,并没有留意到花瓶后面的乾坤。
待最后一个人上了楼,徐辰拉了拉望北的袖子,低声道:“趁现在,走。”
两人从花瓶背后转出来,不敢耽搁,赶紧往楼下跑。眼见着再有几步就下了楼,徐辰忽听一个犹疑不定的声音传入耳中:“那个人……是不是小姐?”
她后背一僵,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正对上琉璃的眼睛。
她站在楼梯口,扒着扶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徐辰。
徐辰大叫一声:“快跑!”拉起望北的手,两三级并作一步下了楼梯,往门外冲去。
楼上霎时间乱成一团,有人追下来,也有人从二楼的窗口往外大声喊着什么。
很快徐辰就知道他们在喊什么。两人冲出茶楼门口,立刻有一群镖师朝他们围了上来。原来上楼去歇脚的只是徐老爷的贴身近侍和镖头,更多的人都候在茶楼外面!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大汉大笑着:“徐小姐,可找到你了!”他抢上前,像提小鸡一样朝徐辰伸出手,朝他的同行们嚷嚷道,“谁也别抢啊,赏钱是我的,得了钱请兄弟们喝——”
“咚”地一声,“酒”字没说完,他的鼻子上便挨了一拳,一行蜿蜒的鼻血流了下来。
徐辰揉了揉拳头,漠然评价道:“鼻子太塌了。”
镖师们愣了片刻,继而哄堂大笑:“老李,你被一个娘们打出鼻血来了!啊哈哈哈……”
被小绵羊一样的女人打得挂了彩,刀疤脸挂不住了,吼道:“笑什么笑!他娘的你们谁没有失手的时候!老子今天——”
然而未等他放出狠话,徐辰的胳膊已经绞上了他的脖颈,脚下一绊,八尺汉子身不由己脸朝下摔在地上,刚要挣扎,背上已经挨了她势大力沉的一肘子,喉头一甜,噗地喷出一口血来。
“嗷——”刀疤脸痛呼不止,身体不停挣扎,“小娘养的……”
徐辰袖中滑出一把刀,噌的一声钉在地上,分厘不差贴在他颈上大动脉旁,喝道:“闭嘴!”
冰冷的刀锋贴着他温暖的脖颈,让他一阵战栗。要是她的手稍微失了一点准头,他今日就要命丧当场了……刀疤脸抖了一会儿,没出息地昏了过去。
她的招式说不上多少华丽,却胜在稳、准、狠,正是实战中最有效的那一类。
镖师们都静了,敛了嬉笑的表情,俱是沉默地抽出了背后的大刀。
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徐辰松开刀疤脸,把匕首收回袖中,低声对望北道:“这么多人我打不过……等会儿我发一声喊,把他们引开,你就赶紧往船那边跑。”
望北紧张道:“那你呢?”
徐辰尽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道:“大不了被老爷子逮回去呗,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但你不一样……”
她没有说下去,但两人心里都明白,要是他被抓了回去,他只会被打死。
望北固执道:“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她皱眉看了他一眼,道:“又犯傻了。”
“对,我就是犯傻了。”他面无表情地抬眼望过来,道,“我一直都在犯傻,你第一天认识我么?”
“你……”她竟然一时语塞了。
“辰儿,跟我回去。”徐定文的声音。他被众人簇拥着下了楼,排开了包围圈,站在了两人面前。“现在跟我回去,我既往不咎,不然……”他眯起眼睛,威胁的眼神在两人身上不断扫视。
那眼神已有了杀意。徐辰只是顶替了他女儿的身份,身上流的却不是他的血。如果她留下来,那一切好说;如果她执意要逃跑,他也能毫不犹豫地对她下杀手。
望北防备地瞪着他,一手往后挡住徐辰,本能地把她护在身后。
徐辰心里一暖,像是看到了弟弟终于能独当一面,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
“……别摸我头。”他没有回头,却是明显地不悦了。
她嗤地一声笑了,“啊,抱歉抱歉,我忘了,男人头,女人腰,都是碰不得的,对不?”
在徐老爷看来,这两个人分明是大庭广众之下打情骂俏。他寒声道:“辰儿,你就是为了这小子逃出来的?”没等她回答,他又厉声斥骂望北,“你这忘恩负义的混账!当初你在后越饿得半死,被人欺负,是谁给你饭吃,又把你收拾干净带进长安的?!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望北不吭声,许久憋出一句:“我也没有白吃你的用你的……各取所需罢了。”
徐辰帮腔:“他这是按劳分配,天经地义,不欠你的。”
这边一来一往打着嘴仗,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那边茶楼的掌柜不乐意了,大声呼喝道:“喂喂,说的就是你们,有什么事一边说去!别一群人堵在门口,挡了我的生意。”
徐福忙上前解释道:“府里一个丫鬟逃了,正要抓她回去。”他双手递上几锭金元宝,“掌柜的多担待。”
那掌柜的接了钱,嘟嘟囔囔地道:“快着些啊,这钱可不够我们一炷香的进账……”
徐辰忽然扬声道:“丫鬟?福叔,你给的钱够买几个丫鬟了罢,原来我这丫鬟这么值钱啊?”
徐福尴尬地不知如何应对。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此兴师动众地抓一个女子,绝不会是“丫鬟”这么简单。只是大户人家要面子,不好直说是府里女眷逃了。
徐辰唯恐天下不乱,继续高声道:“噢,我明白了,定是因为我不小心看到少爷和小姐苟且,老爷要抓我这个丫鬟回去灭口是不是?我好怕呀,要杀人啦!”
这一声喊无疑给围观群众打了鸡血,连茶楼二层的窗口上也探出不少头,捧杯茶占个好位置,兴致勃勃地准备观看豪门伦理剧。
徐定文黑着脸看她嚷嚷,斥道:“胡说八道!你敢再说一句——你敢——”他气得话都说不完整。
徐辰又道:“我还知道你们家抠门得很,儿子不娶妻,和老子共享同一个女人!唉呀,我知道得这么多,要被你碎尸万段了罢!”
围观者哗然。祈城来往商人众多,有人认出了长安徐家的当家,朝徐定文指指戳戳,同旁边不明真相的人交流,“是呀,我也觉得奇怪,他的独子至今还没有娶亲,原来是这个原因……”
徐定文气得脸色发紫,嘴唇哆嗦着,对镖师们道:“抓住她!……”见他们颇为忌惮的样子,又道,“放开胆子去做!只要不伤她的性命,缺胳膊断腿我也认了!还不快去!”
镖师们得了这句话,纷纷提着刀跃上前,仗着人多势众,形成了一个严实的、不断缩小的包围圈。
望北视死如归地把她护在身后。
徐辰拿过他提着的包袱,在他耳边小声道:“等会儿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往码头跑。”
没等他回答,她已经开始数了:“一……”
身后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她在干什么?
“二——”
镖师们的刀已经逼到了眼前。
“三!”
徐辰将手中的包袱抖开,猛地一扬手,珠宝首饰纷纷飞向了半空,那些贵重的金属和玉石在阳光下折射出点点光辉,又天女散花般落入围观的人群里。
人们惊喜地大叫,推来推去地蹲下去找首饰。镖师们受到来自身后的推搡,不耐烦地吼道:“别挤,都他娘的别挤!”
徐辰和望北趁乱往人群外跑。
镖师们推开人追上来,眼看着就要抓到了人,徐辰又喊道:“这里还有!”一扬手,把剩下的一包袱首饰都抖向追兵,珠宝砸了他们一头一脸。有几个镖师动了心,装模作样地追了几步,悄悄把砸到身上的金银玉饰收到怀里;尽忠职守的那几位,则被尖叫着涌上来的人群挤得找不着北,差点被踩成平面。
等他们脱身,两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徐辰拉着望北的手一阵狂奔到了码头。去周阳的船起码还要半个时辰才能开船,怎么办?徐老爷子一定会派人到码头来抓人的。
望北道:“不去周阳了,随便哪艘船,立刻坐上就走!”
徐辰有点心疼银子:“可是我们已经付了定金……”
“方才那么多财都散掉了,还在乎这点定金?”他有时候不能理解她的思考方式。
徐辰一想也是,瞥到一艘船正在收登船梯,道:“就那艘吧,走!”
他们先斩后奏地攀着梯子上了船。
船家见到这对跑得气喘吁吁的男女,见怪不怪地扫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收了梯子,扬帆起航。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发不上去……
60
60、五九、船老大虞三 。。。
两个人坐在甲板上,心惊肉跳地直喘。
船老大斜叼着一管旱烟,褂子松松垮垮地披在肩头,踱到他们跟前,看着两只牵在一起的手,道:“私奔出来的?”
徐辰:“不是。”
望北:“是。”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回答。船老大抬抬眉毛:“管你们怎么出来的,给钱。”
坐船付钱,天经地义。徐辰哦了一声,松开望北的手,去怀里摸银子。幸好艾叔细心,给了她一包碎银子,不然现在连坐船的钱都没有。她低头掏钱,顺口问道:“要多少银子?这船是去哪里的?”
船老大吐出一个烟圈,惬意地眯起眼,道:“一两银子。”
徐辰不识物价水平,听他说一两,就去碎银里拿了一块出来;望北却一把拦下她,警惕地看着船老大:“就算是去最北面的周阳,也才三钱银,你一开口就是一两,难道这船还要出海不成?”
“不出海。嫌贵了?不给也没什么要紧。”船老大打个哈欠,现出一口被烟熏的黄牙,悠悠道,“我虞三做生意跟找相好一样,向来讲究个你情我愿。你们嫌贵,我也不强拉你们坐我的船,趁着还没走远,这就让人掉个头把你们原路送回去……”
徐辰望见码头边已经有了镖师的身影,立刻塞了一块银子给他,心里早已泪流成河:“不贵!很……很公道。”
自称虞三的船老大掂了掂银子,皱眉道:“这可不够……”
“怎么不够?这块银子可不止一两,你还应当找我们钱。”望北冷冷道。
虞三道:“一个人一两,总共是二两。”
“你别得寸进尺!”望北蹭地站起来,握紧了拳头。
虞三看也不看他,手指夹着烟杆子,转头对手下船员喊道:“喂——掉头掉头——”
不管是铁老大电老大还是船老大,只要是老大,都是惹不得的。徐辰忙又挑了一块更大的银子,陪笑脸道:“小孩子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
“小孩子”冷哼一声,沉着脸不说话。
船老大成功敲了一笔竹杠,态度就缓和了一些,对徐辰道:“身上没带钱,这多给的我也不黑你的,就当你们俩这几日在船上的食宿,如何?”
从来没有听说过船费和食宿是分开付的。望北还要说什么,徐辰悄悄捏了捏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争执。
“那就这么定了。”徐辰答应得很痛快,然后道,“敢问三爷,这船是去哪里的?”
一声“三爷”让虞三十分受用,他把银子收进怀里,道:“船啊……这船是去余暨的。”
徐辰松一口气,对望北笑道:“幸好,不是去后越的。”
望北:“……”
徐辰看他不对劲,颇摸不着头脑:“怎么了?表情为什么这么奇怪?”
船老大咧嘴笑道:“姑酿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道外面的地方也是正常的。”
徐辰一肚子问号,把询问的目光再次投向望北。
“……余暨是后越的一个边陲重镇。”他郁闷万分,带着一些无奈,“兜兜转转,怎么还是去后越了。”
徐辰想了想,安慰道:“算了,先去看看再说。实在不行,我们再从后越转到其他地方。”
望北还没答话,虞三却道:“到时候要看赶紧看噢,我的船可不等人,马上就要返航的。”
徐辰尴尬笑道:“三爷,到了那里,我们不一定还会坐您的船……”不是不一定,是一定不。
虞三一挑眉:“‘不一定’?恐怕由不得你选。余暨全城被围,连只苍蝇也飞不出来,只有我的船……”
“你说什么?!”望北惊道,“已经围城了?”
“对,后越的谢老将军反了,如今他家的公子带了十万军队,在余暨城外面守着,已经围了两天了。”
徐辰惊讶道:“你的意思是快打起来了?那你还把船往那里开,这不是往枪口……往刀口上撞吗?”
虞三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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