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毒不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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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毒不侵-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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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辰心中惴惴,不知这“教”要教到什么程度。以她对自己在刺绣方面的资质了解,绣出个进化版皮卡丘已经是极限,再往上,就要爆表了。

    “辰儿,读过的书,还记得多少?”徐老爷又在文化修养方面试探她。

    她认得一些繁体字,还是托了港漫的福。规规矩矩的楷体她勉强能识得,但综合这几天所知,这个朝代并不存在于历史上,谁知道这个时候通用的是什么字体?唔,倒是看过几张章太医的方子,但从古至今大夫写出来的字都一样飘逸若仙,方笺纸叠一叠就能当做驱邪的符咒卖,多半还没人会怀疑上面的“急急如律令”其实是“六味地皇丸”,是故不能作为主流字体的参考。

    万一主流是大篆,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文盲。还是谨慎些好,因此她又说:“不记得了……连字都不认识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很为这位老父亲感到心痛。本来人家的女儿又漂亮,又活泼,又会女红,又知书,多半也达理,突然换成了个一无是处、混吃等死的姑娘,这落差大得犹如一天之内从珠峰顶下到马里亚纳海沟沟底,换谁谁都接受不了啊。

    徐定文有点失望,但也就是一点而已:“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认得字了原也没有什么。但以后嫁到周将军府上,家规还是要能识记的。”

    ……又出现了!三句不离“周”,快成了颠扑不破的真理了。

    “明日我去请个先生来,”徐老爷接着说,“你每日上午,就跟着先生认些字。”

    他直接用的祈使句,徐辰还能说什么?只能答应下来。

    “另外还有一件,大概你也已经忘了,须得重头学起。”徐老爷特别强调,“其他尚可马虎,唯这件不可敷衍。”

    还有?徐辰心想,这混吃等死的技术含量还挺高。

    “徐家世代经营茶叶,我家出去的女儿,茶艺上必不能落后于人。今后你嫁到周府,来往的都是些有身份的夫人小姐,更加不能给周将军、给我丢脸。我让望北从明日起教授你些茶艺。不求你学到他十成,只求每日用心学一些,到年底小周将军回来之前,也能收获不少。”

 八、徐小姐其人

     徐辰没有见过徐小姐的面。

    当时她刚刚穿越了时空,头晕得像是被扔进了洗衣机的滚筒里面滚了一遭,不仅洗了,还顺带甩干了。假如晕眩的最高标准是十级,那么她已经拿到了两张十级的优秀证书——一张给颁给穿越前的预热阶段,一张颁给穿越之后的着陆阶段。更要命的是晕得天翻地覆,偏偏昏不过去,她又怕痛,下不了狠手将自己拍昏。

    她正坐在不知名的草丛堆里苦恼的时候,高处滚下一个人影来,卜,闷闷的一声,头磕在不远处一块石头上,顿时鲜血四溅。她大吃一惊,挣扎着起身去看。周围只有膝盖高的野草,也没有什么可搀扶的,她头昏脑胀中走了没两步,就摔倒在地昏了过去……

    再醒来,她已经成了徐小姐。穿着她的衣服,睡着她的床,使唤着她的贴身丫鬟,叫她的父母为爹娘。而徐小姐本人,不知道被偷偷埋到了哪处荒郊乱坟上。

    听徐老爷说,今年过年,小周将军就会回来完婚了。徐小姐本来可以做一个幸福的新嫁娘,但结果,不该死的死了,想死的却还活着。

    命运弄人至斯。

    有以上一番生死感悟,徐辰承认,完全是她养“伤”的时候闲着无聊才胡乱想想的。多想的结果,不是成为哲学家就是成为疯子,无论哪一种,大抵都是讨人嫌的,因此她赶紧打住,专心致志地做一条合格的古代米虫。

    至少,在十八毒死她以前,她还要认真学习如何从一条闺秀款的米虫转变为将军夫人款的米虫。

    如今的这个徐小姐没有见过昔日的那个徐小姐,却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她曾经的存在,丝丝缕缕,一点一滴,渐渐地拼凑成一个生动的影子。

    比如徐小姐的绣工必然十分了得。

    所以曾经教过徐小姐的孙绣娘对她的期望很高,以为她虽然不记得,底子多少还是有一些的。当绣娘真的拿出一幅百鸟朝凤的被面当她的教学范本时,徐辰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被面而已,又不是两面都要见人的手绢屏风,何必花大力气弄成双面绣?难不成一面脏了,拆下来翻个面再缝上去?

    学刺绣的经过痛苦不堪,徐辰挣扎在绣娘“你可以的!”鼓励眼神和自暴自弃的“还要扎多少次手今天才能结束”的心理中,日日煎熬。因此每个上午,一个时辰的学习时间一过,立刻丢下绣花绷子,逃也似的蹿去书房。

    幸好这个时代的正式文书用的都是楷体,才让她在读书识字方面免受了另一次折磨。但是写的字无论如何都拿不出手,徐辰只好每日去书房,在先生的指导下,像个小学生一样描红描一个时辰。只苦了她爹请来的李先生,空有一身才学,到头来只是批一批女学生的描红簿。

    徐小姐失忆,全府上下,最高兴的人大概是振西。倒也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因为她要重学读书写字,使得他突然有事可干了起来。

    他提前半个时辰就开了书房的门等着,洒扫干净之后,墨磨开,纸铺好,再燃上一炉熏香,以驱走某些书籍的腐朽味道。徐辰习字时,他就耐心地等在一边,随时候着为她磨墨换纸,端茶送水。

    徐辰虽然记得他就是那天告密的少年,却以为那只不过两个孩子之间的争执而已,再加上他那与某个小鬼有天壤之别的殷勤态度,她对他并没有抱什么恶感。

    “小姐从前就同普通姑娘家不一样,写得一手豪放的好字,”趁着李先生顾自看书看得入迷的当儿,振西对徐辰道,“如今看来,越发大气了。”

    徐辰正对着一张纸苦战,与其说是“写”,还不如说是抓着一根笔“画”。她默了默,觉得要从自己鬼画符一样的字里面找出恭维点,跟从公办食堂的鱼香肉丝里面找出肉沫一样,都是要拿了放大镜反反复复查看的。这孩子挺不容易,因此她谦虚地接受了他辛苦想出来的赞美:“马马虎虎,一般一般。”

    她又接收到一些徐家那个女儿的信息。人都说字如其人,那么徐小姐也不会是一个扭扭捏捏的闺阁小女儿。对于行事爽快的人,她有一种天然的欣赏,只是不知道十八为什么要杀了她。

    正巧一张纸写完,徐辰才刚动了动挪走它的念头,还没抬手,振西就已经抢上前来:“小姐别动,莫脏了你的衣裳。”他麻利地拿开镇纸,揭起纸张,摊在一边晾干墨迹,随后又取了一张新的纸铺好。

    他做这些的时候,徐辰一直坐在书桌前,他的手肘有意无意地轻轻蹭到了她。她当他是小孩子,也没多想,只向着椅背往后靠了一点,以便给他让出些活动的空间。

    很快换完了纸,振西却不复方才的耐心,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时而叹气,时而焦躁地轻轻跺着脚。徐辰以为他是小孩子心性站不久,就在与纸笔奋战中,抽空回头看了他一眼,朝边上的椅子努努嘴道:“瞧你,头上都出了汗了。你去那里坐着罢,别戳在这儿了。”

    振西愣愣地看着她,张了张口却没发出一点声音,又犹犹豫豫地转头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李先生,终究什么都没有说,推门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手里多了一个托盘,托盘上一个茶壶两只茶杯。

    徐辰低头描字,听到冲水的声音,茶杯渐渐满了,一杯,两杯。

    第一杯茶,振西奉给了李先生:“先生,请喝茶。”

    第二杯茶,他送到徐辰的面前。她的心思都在横竖撇捺上,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拿左手去接他端过来的茶杯。第一次探了空,她也没在意,就让手顺势搁在了桌面上。过了一会儿,一个茶杯被塞进她的手里。

    “小姐,这是你最爱喝的雨前龙井。”振西低声道。

    徐辰如今正全神贯注于自己握笔的右手,有茶杯放进她手里,她便喝茶;如果塞过来的是饭碗,她大概也会用左手拿了筷子开吃。她托了茶杯,快喝到嘴里时,眼角余光才扫到杯子里只有小半杯茶水。

    她略感疑惑,不过很快释然——据说有些地方有“浅茶满酒”的礼节,斟茶不兴倒得满。于是也没有多想,一口喝了个底朝天。

    徐辰没有注意到,振西的指尖本紧紧地扣在手心里,蓦地如释重负般一松。

    午歇过后,琉璃领路,带着她去了茶室。徐辰心想,泡个茶谁不会,水一沸,一冲,端上桌子,结束。或许是她的味蕾特别迟钝,她对饮料的要求甚低,能解渴就行,几万块的法国红酒很好,不用钱的自来水也行。喝个茶还整那些有的没有,在她看来纯粹是资产阶级和知识分子闲来无事乱折腾,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D疼里面去。

    但人在屋檐下……算了,反正也没有几天,徐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第一日学习茶艺,却根本连半片茶叶都没看到。十四岁的茶艺师父徐望北对十八岁的徒弟徐辰,启蒙第一课,乃是认茶具。

    教学道具是从库房里搬出来的茶具,大大小小占了半间茶室。

    “黑盏,釉面有兔毫条纹、鹧鸪斑点、日曜斑点,一旦茶汤入盏,会有五彩纷呈的光辉;白瓷茶碗,冲泡时音清韵长,最能衬出茶汤原本的色泽……”

    徐辰对专业人士总是很敬畏,衷心称赞道:“十八,看不出来你这么厉害。”

    “龙泉青瓷釉色青莹,用来冲泡绿茶,更增茶汤之美,但易使红茶、黑茶失去本来面目,要当心使用……”他根本不理睬她,顾自一口气说下去。

    “嗳,别害羞呀,要坦然接受别人的赞美,才能不断进步嘛。”她不知哪里搬出来的歪理。

    望北停了下来,“你来说说看,我刚才讲了什么。”

    他做起老师来还真有模有样。徐辰指着面前的一个茶具道:“这种茶碗叫龙泉青瓷,泡绿茶好,泡其他茶不好。”她其实也是一个好学生来的,记性又好,理解力又强。

    但小老师明显不满意,指着案上琳琅满目的茶具:“我的意思是让你从头讲起。”

    徐辰目测了一下,这一长溜少说也有三十件,“你讲得那么快,又只讲了一遍,我怎么可能记得住。”

    “怎么记不住?”望北又快速地从头讲解了一遍,这回看着她的脸,并没有朝案上瞟一眼,但说出来的顺序却和摆放的分毫不差。他一口气不带标点地讲完了,又道:“这回总该说得出来了罢。”

    “呃……”徐辰望天,这一遍和两遍其实并没有多少差别。

    望北皱眉看着她:“当年我学的时候,一遍就背得出来了,小姐……你那时也只听了两遍,就能讲个**不离十。”他低声嘀咕了一句,“你怎么这么笨啊。”

    ……被傻小子鄙视了!他毫无疑问是天才,但徐小姐也比她高段,这让她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怀疑。或许真的在平均水平之下?

    琉璃一直陪侍在侧,见望北训得自家小姐沮丧,忙打圆场道:“小姐才撞伤了头,如今记性差一点也不奇怪,以后就会好了。”

    她是好心,结果徐辰更加受打击了。因为她根本没撞过什么头啊……

    望北本打算一个下午就结束的启蒙课,因为徐辰“撞伤了头”,勉勉强强完成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只能拖到明天。

    作为一个曾经在某个领域也是顶尖的人,徐辰觉得,被鄙视的感觉并不好。不过她向来不把烦恼留着过夜,当天睡觉的时候,她已经释然了,反而觉得有些好笑。一个明知自己一心向死,一个明知对方无心恋世,两个人居然还正儿八经地共同去做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迷迷糊糊中快睡着了,徐辰突然听到窗户边一声轻响。本能的警觉让她一下子惊醒,揭开一点床帐往窗边看去时,发现一个少年的身影已经跳进了屋子。

    这场景很是眼熟。那傻小子夜闯闺房还闯上瘾了。

    “你怎么来了?”她轻声问。

    回答她的却不是望北,而是另外一个少年低低的呼唤:“小姐……”那声音有点犹豫,有点紧张,还有点期待,一点点往床边走过来了。

    徐辰猛地翻身坐起,撩起床帐细看。果然是振西。

    她压低了声音,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问题,语气却严肃了许多:“你怎么来了?”

    振西见她身上的衣服也没有穿整齐便打开帐子见他——当然她和他对于“整齐”的标准并不同,前者觉得是不露出肌肤便可,后者认为不露出亵衣才叫整齐——再也忍耐不住,扑过去抱着她的腰:“小姐,我就知道,就算你其他不记得了,独独不会忘记我!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徐辰一个头两个大。

    徐小姐,占了你的身份是很抱歉,但你的桃花债也要我来还么!

 九、夜来采花忙

    振西焦灼地,喃喃地诉说着情思:“你受伤以后,我就一直想偷着来瞧瞧你,但我怕你不记得我了,贸然出现在你眼前反而惊扰了你养伤,所以才一直忍着没来见你,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煎熬!想到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整晚整晚都睡不着觉……”

    徐辰顿觉压力山大。徐小姐真是作孽啊,人家才十三四岁的孩子,正当敏感纤细的少年时,这么早把他带进大人的世界真的没问题么……

    “你听我说,”徐辰先把圈在自己腰上的手拨开,把他推开一臂的距离,才字斟句酌地开口,“从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你年纪还小,以后还有机会遇上更好的姑娘,别把希望放在不可能的人身上了……”

    她的意思是她不可能对他的感情有回应,振西却理解成两人之间身份上的阻隔,急得他赤红着脸表白心意:“我不在意的!只要你心里有我,我一直,一直只能偷偷摸摸的也满足了!”

    她一个恍神间还以为自己置身于一场八点档苦情戏中,只好强忍着一身鸡皮疙瘩,念了三流的烂俗台词,“我对你已经没感情了,你忘了我吧。”

    振西按住她搭在床沿的手背,深情款款道:“我知道你是因为年底就要出阁了,想快刀斩乱麻才这么说,可是你真的这么狠心能割舍下我?到年底只有半年多了,我们更须及时行乐才是。”他凑上前来,又要来搂她。

    徐辰算是深刻地了解了什么是鸡同鸭讲了。她不再顾念他那颗敏感纤细的少男心,“抱歉,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如今对你没有什么特殊的念头,今后也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念头。”她冷冷地打掉他伸过来的手,“还请你自重。”

    振西不理,执着地去搂她的肩,“就算你不记得我了,你还是喜欢我的,不是么?不然今日白天你也不会给我暗示。”

    什么时候给过暗示,她自己怎么不知道?徐辰仔细地回想了一番,确信自己没有什么暗示性的举动,道:“你一定是误会了。放开你的手,大姐姐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没有误会!”他着急地提醒,“我端给你的那盏残茶,你不是喝下去了么?”

    从来没听说过喝个茶能有什么眉目传情的暗示。等等他好像说的是“残茶”……

    “你是说,”她的脸抽搐了一下,“那茶是你喝剩下的?”

    她不是穿越到了八点档苦情戏里,而根本是到了水浒书中游了罢——

    潘振西却倒一碗茶来,自呷了一口,剩了大半盏,看着武辰暗道:“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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