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里开始其卑微的政治生涯的城市里,在这个他曾在大街上遭到啤酒馆政变失败惨剧的城市里,俨然像一个征服者一样,欢迎英国、法国和意大利的政府首脑。
那天一清早,他就到前德奥边境上的库夫施但因去迎接墨索里尼,并且为在会议上采取共同行动而打下了基础。在到慕尼黑的火车上,希特勒怀着好斗的情绪,指着地图向那位意大利的领袖解释,他打算怎样“清算”捷克斯洛伐克。他说,要是那天开始的谈判不能立刻取得结果,他就要诉诸武力。据当时在场的齐亚诺引用希特勒自己的话说,“此外,终有一口我们要并肩对英国和法国作战”。墨索里尼表示同意。
张伯伦并没有像希特勒那样事先去看达拉第,为两个西方民主国家制定一个共同战略,来同两个法西斯独裁者对垒。事实上,我们这些在慕尼黑同英国和法国代表团有接触的人中间,有许多人都越来越看清楚,张伯伦到慕尼黑来的时候,已经打定主意不让任何一个人,当然不让捷克人,甚至也不让法国人,阻碍他同希特勒迅速达成协议。”至于达拉第,他整整一天都像是晕头转向地那样跟着跑,根本不需要提防他,然而业已下定决心的首相还是不放心。'415' 会谈是12点45分在柯尼斯广场的所谓元首府里开始的,这次会谈不过是高潮的尾声,只是办一个正式手续,把希特勒的要求不折不扣地按时交给他而已。据在场负责德、法,英3 种文字翻译工作的那位不知疲劳的译员施密特博士的观察,会谈一开始就有一种“普遍亲善的气氛”,汉德逊大使后来回忆说,“他们在会谈的任何时候都没有发热”。没有人当主席,整个进程都是很随便的。根据战后发现的德国人的记录来看,英国首相和法国总理拼命迎合希特勒。甚至在他作了如下的开幕发言以后,他们还要拼命地迎合他:他在体育馆演说里声明,他无论如何都要在10月1 日进军。他得到答复说,这一行动将具有暴力行动的性质。因此需要使这一行动不具有这种性质。虽然如此,仍然必须立即采取行动。
会议在墨索里尼发言时接触到了实质问题。他是第三个发言的' 达拉第被留在最后'。他说,“为了提供一个实际解决问题的办法”,他带来了一个明确的书面建议。这个建议的来源是很有趣的一件事,而且我相信,张伯伦到死都不知道,从弗朗索瓦一庞赛和汉德逊的回忆录来看,他们两个人也是蒙在鼓里。事实上,在这两位独裁者不得善终以后很久才真相大白。意大利领袖当作他自己的折中方案拿出来骗人的东西原来是前一天在柏林德国外交部由戈林、牛赖特和威兹萨克背着外交部长冯·里宾特洛甫草拟出来的,因为他们3 人不相信他的判断。戈林把它拿去给希特勒看,希特勒说可以。于是马上就由施密特博士赶译成法文,送给意大利大使阿托利科,阿托利科把它全文用电话传到罗马,那位意大利独裁者在要上火车赴慕尼黑之前刚刚收到。这样,所谓“意大利建议”不但成为这次非正式会议上的唯一议程,而且成为后来慕尼黑协定的基本条款,而实际上,这只不过是在柏林制造出的德国建议。建议的措辞同希特勒被拒绝的戈德斯堡要求极为相似,因此,上面这一事实本来似乎应当是十分明显的,但是对达拉第和张伯:'416' 伦或者现在随他们来开会的英法驻德大使来说,却并不是如此。据德国人的记录说,法国总理“欢迎意大利领袖的建议,说它是本着客观和现实的精神提出来的”,英国首相“也欢迎意大利领袖的建议,并且宣称他本人也想到过一个同这个建议相似的解决办法”。至于汉德逊大使,据他以后写的书说,他认为墨索里尼“巧妙地结合了希特勒的建议和英法建议而作为他自己的建议提了出来”;弗朗索瓦一庞赛大使的印象是,与会者是根据“由霍拉斯·威尔逊起草的”一项英国备忘录在进行工作。这些不惜一切代价一心只想姑息的英法政治家与外交家真是容易欺骗啊!
既然“意大利”建议受到全体与会者这样热烈的欢迎,剩下的就只有少数细节还要推敲了,也许本来就不意外,过去是生意人出身而且曾任财政大臣的张伯伦,想知道在苏台德区的公有财产转交给德国人以后,由谁来赔偿捷克政府。希特勒' 据弗朗索瓦一庞赛说,他因为不能像墨索里尼那样听得懂用英、法文进行的谈话,看起来脸色不大好而且心情也颇为烦恼' 激动地回答说,根本不给什么赔偿。首相反对规定捷克人在迁出苏台德区时,甚至不能带走他们的牲畜' 这原来是戈德斯堡建议的一条' ,他说:“难道这是说,农民要被逐出,而他们的牲畜倒要被留下吗?”这时,希特勒冒火了:“我们的时间太宝贵了,不能浪费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他对张伯伦嚷了起来。首相就此再也不提这回事了。
他开头确也曾坚持应当有一个捷克代表出席,或者至少用他的话来说,“随叫随到”。他说,“如果没有来自捷克政府的保证的话,他的国家当然不能担保这一地区' 指苏台德' 能在10月10日' 这是墨索里尼建议的日子' 撤退完毕”。达拉第给了他不怎么热心的支持。他说,法国政府“绝不容许捷克政府在这件事情上拖延”,不过,他认为“在必要时能供咨询的捷克代表如能出席,是有好处的”。
但是希特勒寸步不让。他不允许有任何捷克人在他面前。达拉第驯顺地退让了,但是张伯伦最后还是赢得了一个小小的让步。大家同意,像首相所建议的那样,可以有一位捷克代表等“在隔壁房间里”,随叫随到。那天下午会议上果然来了两个捷克代表,一个是捷克驻柏林公使伏伊特赫·马斯特尼,一个是布拉格外交部来的休伯特·马萨里克博士,他们被冷淡地带进了隔壁一个房间里。他们在那里冷冷清清地从下午2 点一直等到下午7 点,最后,天终于打他们头上坍下来了。就在7 点钟的时候,曾参加伦西曼代表团而现在又跟张伯伦当随员的弗朗克·阿希东一格瓦特金跑过来向他们宣'417' 布了坏消息。已经达成了全面的协议,不过他还不能告诉他们细节,总之,它要比法英建议“苛刻”得多。马萨里克问他能不能让捷克人陈述意见,据这位捷克代表后来向政府报告说,这个英国人的答复是“我似乎太不了解大国的处境多么困难,而且我简直不懂得同希特勒谈判多么难办”。晚上10点,这两个郁郁不乐的捷克人给带去见首相忠实的顾问霍拉斯·威尔逊爵士。威尔逊代表张伯伦把四国协议的要点通知了他们,并且交给他们一张捷克人应立即撤出苏台德区的地图。当两个捷克使者想提出抗议的时候,那位英国外交官打断了他们的话头,他说,他没有话要说了,接着就马上离开了房间。两个捷克人继续向跟他们在一起的阿希东一格瓦特金表示抗议,然而一点用处都没有。
阿希东一格瓦特金也要走了,临走的时候,他告诫他们说:“你们要是不接受的话,就得完全单独地去同德国人打交道。也许法国人同你们说这句话的时候可能说得更客气一点,不过你们可以相信我,他们同我们的看法是一样的,他们不想管你们的事。”
虽然这话必然使两位捷克使者十分伤心,但说的却是老实话。9 月30日凌晨刚敲过一点,希特勒、张伯伦、墨索里尼和达拉第就顺这个次序在慕尼黑协定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这个协定规定德国军队将如元首过去一再预言的那样,在10月1 日进军捷克斯洛伐克,并且在10月10日完成对苏台德区的占领。希特勒已经得到他在戈德斯堡所没有得到的东西了。
现在还剩下一件痛苦的——至少对牺牲者来说是痛苦的——'418' 事情要办,那就是通知捷克人该在什么时候放弃什么东西。希特勒和墨索里尼对这一部分仪式不感兴趣,接着就退席了,任务于是就落到捷克斯洛伐克的盟邦法国和英国的头上。马萨里克在对捷克外交部的正式报告中,对这个场面有十分生动的叙述:凌晨1 点30分,我们被带到举行会议的大厅。在场的有张伯伦先生、达拉第先生、霍拉斯·威尔逊爵士、莱若先生' 法国外交部秘书长' 、阿希东一格瓦特金先生、马斯特尼博士和我。气氛是令人窒息的,判决马上就要宣布了。法国人显然十分紧张,看来还竭力想在法庭面前保持法国的成信。张伯伦讲了很长的一段话,介绍了协定的内容,并且把协定的文本交给了马斯特尼博士……
捷克人开始问了几个问题,但是张伯伦先生不停地打呵欠,一点也不想掩饰他的倦怠,我问达拉第和莱若两位先生,他们是否希望我国政府对这个协定作一项答复或者发表一项声明。可以看得出来,达拉第先生的神情十分紧张,莱若先生回答说四位政治家没有多少时间。然后他以一种故作随便的态度急急忙忙接着说,并不要求我们作答复,他们认为这个计划已被接受,我国政府必须在这一天,至迟到下午3 点钟,派代表到柏林去参加国际委员会的会议,最后还说,捷克斯洛伐克要派出的军官应当在星期六到柏林,去商定第一个地区撤退工作的细则。他说,空气已开始变得对全世界都危险了。
他对我们讲话的态度称得上是够生硬的了。这还是一个法国人……张伯伦先生一点也不想掩饰他的困倦,他们给了我们另一张略有改正的地图。然后,他们对我们的话就说完了,我们可以走了。
我还记得在这个决定命运的夜里,希特勒在开完会以后趾高气扬地走下元首府宽阔的台阶时眼睛里闪耀出的那种胜利的光芒,还记得穿着那特制的民兵制服的墨索里尼那副不可一世的神情,还记得张伯伦打呵欠的样子和回到摄政宫饭店的时候那副睡意盎然的模样。
至于达拉第,' 我在那天晚上的日记里写道' 看起来像是一个完全被打败而且完全垮了的人。他到摄政宫饭店同张伯伦道别……有人问他,或者说刚开始问他:“总理先生,你对这个协定满意吗?”他转过身来,口里似乎要说什么,然而他这时已精疲力尽,因此话没有出口就一声不响踉踉跄跄地推门出去了。
张伯伦同希特勒会谈世界和平问题还没有完。第二天'9月30日' 早晨,他经过几小时的睡眠,精神已经恢复过来了,心里也'419' 为前一天劳累的成绩沾沾自喜,他又到元首在慕尼黑的寓所去看希特勒,想同他进一步讨论欧洲的局势,并且从希特勒那里得到一点他显然认为会加强他在国内的政治地位的小小让步。
据给这次意料不到的会面当翻译而且是唯一的见证人的施密特博士说,希特勒这天显得脸色苍白,情绪阴郁。他心不在焉地听着那位精力过人的英国政府首脑表示,相信德国在“实施慕尼黑协定方面会采取大度包容的态度”,并且再次表示希望捷克人不会“不讲理到制造什么困难”的程度,而如果他们造成了什么困难的话,希望希特勒不会轰炸布拉格,以免“在平民中造成可怕的损失”。这些话还只是张伯伦所要说的杂乱无章的长篇大论的开端。要不是施密特把它记录在德国外交部的正式报告上的话,即使张伯伦在前一天夜里已经对德国独裁者作了那样下贱的投降,人们也简直不能想像这番话会出自一个英国首相之口。就是在今天,人们在读这个缴获文件的时候也很不容易相信。
不过,这位英国领袖的开场白还只是后文的前言。在那位脾气不好的德国独裁者听来,张伯伦的话想必都不过是滔滔不绝的空话。他建议英德两国进一步合作来结束西班牙内战' 在这场战争中,德国和意大利的“志愿军”正在为佛朗哥赢得胜利' ,建议促进裁军,促进世界经济繁荣,加强欧洲政治和平,甚至还建议解决俄国问题,然后,首相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上面已经写好了他希望两个人能在上面签字并且立即发表的东西:我们,德国元首兼总理和英国首相,今天再次举行了会议,一致认为英德关系的问题对两国和对欧洲都具有最大的重要性。
我们把昨夜签字的协定和英德海军协定看成是我们两国人民再也不想彼此交战的愿望的象征。
我们决心以协商的办法作为处理任何其他涉及我们两国的问题的办法,我们决心继续努力,消除可能引起分歧的原因,从而有助于确保欧洲的和平。据施密特在正式报告中说,希特勒看了一下这个宣言,很快就在上面签了字,使张伯伦大为满意,施密特的印象是元首本来“有几分勉强……只是为了让张伯伦高兴”才同意的,而张伯伦,据他接着说,“对元首表示热烈感谢……再三强调他预料这一文件将产生巨大的心理影响”。
这位蒙在鼓里的英国首相当然不知道' 如几个德国和意大利秘密文件很久以后所透露出来的那样' ,希特勒和墨索里尼就在这次慕尼黑会议中已经商量好,时候一到,他们就将“并肩”对英'420' 国作战。我们很快就会看到,他也识不破在希特勒那阴郁的心底里已经又有许多别的东西在酝酿着了。
张伯伦胜利地回到了伦敦——达拉第也同样地回到了巴黎。得意洋洋的首相挥舞着他同希特勒签署的宣言来迎接拥到唐宁街来的大群人们。他们向他高喊“好佯的尼维尔”!还对他高唱“因为他是一个呱呱叫的好人”。张伯伦笑逐颜开,站在唐宁街10号3 楼的阳台上向他们讲了几句话。“我的好朋友们,”他说,“在我国历史上,这是第二次把光荣的和平从德国带回到唐宁街来。”我相信,这是我们的时代的和平。”
《泰晤士报》宣称:“没有一个征服者从战场上得胜归来的时候曾带着比这更高贵的桂冠。”居然有一个自发的运动来筹集一笔“全国感恩基金”来向张伯伦致敬,不过,他谦虚地拒绝了。只有海军大臣达夫·古柏一个人因此辞职,在继之而来的下院辩论中,当时仍是在野的温斯顿·丘吉尔在那篇值得纪念的发言中说:“我们遭到了一场全面的十足的失败。”然而,据他自己后来回忆,他被迫停了下来,一直等到暴风雨般的抗议声平息以后才能接着讲下去。
布拉格的情绪当然大相径庭。9 月30日清晨6 点20分,德国代办就把捷克外交部长克罗夫塔博士从床上叫起来,交给他慕尼黑协定的文本和一份要捷克斯洛伐克派两名代表参加“国际委员会”下午5 点在柏林举行的第一次会议的邀请书。这个国际委员会是负责监督协议的执行的。
贝奈斯总统整个上午都在赫拉德欣宫中同政界与军界的领袖会商。对他来说,除了屈服而外,别无其他出路。英国和法国不但抛弃了他的国家,而且如果他拒绝慕尼黑条件的话,它们还将支持希特勒使用武力。下午12点50分,捷克斯洛伐克投降了。为此发表的官方公报说,它是带着“对全世界提出的抗议”投降的。新任总理西罗维将军在下午5 点向捷克人民所作的广播中愤懑地解释说:“我们被抛弃了,我们是孤独的。”
一直到最后,英国和法国都还在对被它们诱骗、出卖的国家施加压力。这一天,英国,法国和意大利的公使见了克罗夫塔博士,想确实弄清楚捷克人会不会在最后一分钟起而反对投降。德国代办汉克博士在发给柏林的一份电报里描述了这个场面。
法国公使想对克罗夫塔说些安慰的话,然而被外交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