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外援断绝,朱浮自己酿的苦酒,只好自己来喝。事到如今,投降彭宠也是一死,战死也是一死,既然必死,不如战死,至少还能落下一个忠臣之名。
彭宠围攻蓟城,朱浮率众困守。城中粮尽,只能人吃人。朱浮有美妾,最为心爱,然而也不要了,杀来供将士享用。朱浮之妻,妒悍无比,见美妾被杀,喜不自胜,亲自下厨,烹煮美妾之肉。
城中士气日渐低落,朱浮竭力鼓舞,激励将士死守。将士们皆恨朱浮,反唇相讥道:“你养的那些文人名士呢?何不叫他们上阵杀敌?”
眼看已是山穷水尽,幸得上谷太守耿况遣骑来救,朱浮趁机突围出城,南至良乡,部下士卒再也不肯前行,都仇恨地望着朱浮,是朱浮把他们害成今天这步田地,是朱浮害他们的兄弟无辜战死,是朱浮害他们吃同类的尸体。
朱浮一见这阵势,知道部下们很快就要对他动手,今天必然凶多吉少,急忙下马,奔到妻子跟前。妻子也看出情形不妙,见朱浮急奔而来,在生死关头也没忘了带她一起逃,心中大为感动,几欲泪下。朱浮来到妻子面前,妻子正要说话,朱浮迎面就是一刀,深深砍入妻子咽喉。妻子血如泉涌,顿时倒地不起,望向朱浮的眼神,既迷惑又愤怒。朱浮看着妻子,一脸慈悲地说道:“我这都是为了你好,我替你保全了名节。无论如何,我绝不能让你被这些畜生糟蹋。”
朱浮杀完妻子,却也并不自杀,而是奋力突围,竟然侥幸杀开一条血路,亡归洛阳,诣阙请罪。尚书令侯霸上书刘秀,奏朱浮扰乱幽州,激反彭宠,徒劳军师,兵败而不知耻,不肯以身殉国,其罪当杀。刘秀虽恨朱浮轻浮无能,替朝廷惹下这么大麻烦,然而毕竟忠心可嘉,又是自己的嫡系爱将,赦而不杀,改封朱浮为执金吾。执金吾位列九卿,朱浮可谓是因祸得福,不降反升。
彭宠攻拔蓟城,于是自立为燕王。
上谷太守耿况,同样为刘秀立下大功,而其封赏也薄。彭宠以此为说辞,历数刘秀刻薄寡恩,几度遣使者邀耿况同反。耿况和彭宠不同,其封赏虽薄,但长子耿弇却跟在刘秀身边,正受重用,因此不为所动,彭宠的使者,来一个斩一个。
涿郡太守张丰痴迷方术,某日有道士翩然而至,求见张丰,称其当为天子。张丰吓一大跳,问:“你有何证据?”道士一笑,送张丰五彩锦囊一只,内裹石头一枚,系于张丰肘上,道:“石中有玉玺,以此为证。”张丰大喜,重赏道士,遂于建武三年(公元二十七年)六月举郡而反,自称无上大将军,与彭宠联兵。幽州局势愈见混乱。
【No。4 不义之侯】
时转事移,幽州曾经是刘秀的陕北,如今陕北丢了,刘秀却也并不着急。此时的幽州,对刘秀已经失去了非争不可的战略意义。
直到建武四年(公元二十八年)四月,刘秀终于从中原腾出手来,遣嫡系征虏将军祭遵、骁骑将军刘喜等领中原兵入幽州,收复失地。
祭遵先入涿郡,击张丰,一战擒之。张丰被俘,自以为天命所归,心中犹存幻想,诱祭遵道:“我肘石之中有玉玺,我命当为天子。你放了我,日后我得了天下,分国一半给你。”祭遵大笑,取张丰肘石,以剑斫之,石碎,石中何来玉玺?连玉也没有!张丰这才明白上了道士的大当,仰天叹曰:“当死无恨!”
祭遵既杀张丰,前屯良乡,刘喜屯阳乡,威逼渔阳。彭宠引匈奴骑兵来击,耿况使其次子耿舒半道奇袭,大破匈奴兵,斩匈奴两王,彭宠退走。
祭遵留镇幽州,与彭宠相拒岁余,大小十数战,连战连胜,彭宠党羽见彭宠大势已去,渐次来降。
彭宠之妻常做噩梦,又多见怪变,问于卜筮、望气者。卜筮、望气者皆言,将有刀兵之祸,从内而起。彭宠堂弟子后兰卿曾替彭宠在洛阳为人质,彭宠因此疑之,命子后兰卿领兵居外,防而备之。
建武五年(公元二十九年)三月,蓟城。彭宠有斋戒之习,独处便室,不觉睡去。奴仆子密等三人潜入室中,捆彭宠于床,彭宠醒而挣扎,三人也不客气,立即拳脚相加,一顿胖揍。彭宠吃痛不过,怂了下来,听任三人摆布,再也不敢妄动。
子密三人又矫称彭宠之命,遣散外吏,收缚奴婢,紧闭府门,然后呼彭宠之妻而入,其妻入得室内,见状惊呼:“奴反!”子密上前,一把揪住其妻头发,巴掌抡圆,连赏十几记耳光,其妻这才老实起来。彭宠但求活命,骂其妻道:“还不快为三位将军置办行装。”
彭宠妻领子密与另一奴去取宝物,一小奴留守彭宠。彭宠见小奴年幼可欺,趁机诱道:“你这小儿,我向来爱你。我知道,是子密逼迫你这么干的,我不怪你。只要你解开我,我就把女儿珠珠嫁给你,家中财物,也都送给你当嫁妆。”小奴好骗,闻言心动,便要解开彭宠,往门外一看,子密正一脸阴沉地盯着他,顿时不敢,狠抽彭宠一个嘴巴,骂道:“死到临头,还敢碎嘴!”
子密收金玉衣物,备马六匹装之。时已昏夜,子密解开彭宠双手,命彭宠写手谕一道,曰:“今遣子密等至子后兰卿所,速开门出,勿稽留之。”又命彭宠妻缝缣囊两只。彭宠妻缝好缣囊,子密阴笑道:“可知这两个缣囊将装何物?”彭宠妻讪笑道:“家中还有宝物,我马上就去装满这两个缣囊。”子密狂笑道:“缣囊不装宝物,装你二人人头是也。”说完,手起刀落,砍下彭宠及其妻人头,置于囊中。
子密三人趁夜出城,城门将军见了彭宠手谕,不敢多问,开门放行。子密三人日夜兼程,直奔洛阳,向刘秀进献彭宠二人人头。刘秀既喜子密诛杀彭宠之功,又恶其卖主求荣之行,于是兼顾折中,封子密为侯,冠以不义之名,是为不义侯。
次日,彭宠部属见府门久久不开,破门而入,见了两具无头之尸,皆惶恐惊怖,只能通过衣服确认为彭宠夫妇。尚书韩立等人拥立彭宠之子彭午,继位为燕王。不数日,国师韩利斩杀彭午,提彭午之头,向祭遵投降。祭遵收复蓟城,尽灭彭宠宗族。
彭宠既亡,幽州终告大定。
第十二章 战神哀歌
【No。1 兵戈还乡】
建武二年(公元二十六年)春,刘秀于都城洛阳环顾天下。
偏安成都的蜀帝公孙述,西北边陲的隗嚣、窦融,暂时都遥不可及,可以不用考虑。在西方,赤眉军仍在关中肆虐;在北方,彭宠即将在幽州谋反。然而也不用太过担心,关中有邓禹撑着,幽州有朱浮顶着,即使两人都扛不住,问题也不会太大。只要封住函谷关,就可以将赤眉军堵在关中出不来;而即使彭宠能攻占河北,有黄河天险之阻挡,彭宠也将无力进犯洛阳。
刘秀的腹心之患,在于东方和南方。只有这两个方向,才能带给都城洛阳最直接、最现实的威胁。
东方之敌,乃是另外一个刘姓天子——刘永,其势力横跨兖州、青州、徐州,控制着帝国的整个东部。
南方之患,则为更始皇帝刘玄的残部。刘玄所拜的州牧郡守,以及刘玄所封的四王——郾王尹尊、西平王李通、邓王王常、宛王刘赐,正盘踞于南方的豫州和荆州。刘玄虽然已死,这些残部却也并不急着寻找下家,都在拥兵观望,随时准备投机取巧,降将胜之主,推既倒之墙。
刘秀的决定是:弃邓禹和朱浮不管,集中手头所有兵力,同时向东方和南方开战。
刘秀拜虎牙大将军盖延为东征主帅。盖延,字巨卿,渔阳要阳人,与吴汉同为彭宠旧部。刘秀再遣驸马都尉马武、骑都尉刘隆、护军都尉马成、偏将军王霸诸将,辅佐盖延,共讨刘永。此为东方之战,且先按下不表。
单说南方之战,刘秀召众将而议,以檄叩地曰:“郾最强,宛为次,谁当击之?”贾复应声答道:“臣请击郾。”刘秀笑道:“执金吾击郾,吾复何忧!大司马吴汉当击宛。”
贾复领兵击郾,连破之。月余,郾王尹尊降,尽定其地。贾复又东击更始淮阳太守暴汜,暴汜败降,属县悉定。
吴汉领兵伐宛,将行,刘秀特意召见面谕。吴汉官居大司马,不仅靠战功,而且也确有其过人之处。在刘秀面前,吴汉臣子之节谨守不苟,即使在征战之际,只要刘秀还未坐下,吴汉也会一直跟着陪站,而且永远是侧身而立,不敢与刘秀面对面。每逢出师征战,吴汉早上领命,当晚即出发上路,从不盘桓耽搁。战事不利之时,别的将领往往紧张惶惧,失其常度,吴汉却能意气自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整厉器械,激扬士卒。刘秀使人暗中观察,叹道:“吴公差强人意,隐若一敌国矣!”
按理说,这么好的手下,刘秀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然而,刘秀还就是不放心,召见吴汉之后,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你打的是什么地方?”
吴汉道:“臣知道,先下宛城,再下南阳。”
刘秀颔首道:“你知道就好。南阳是我的老家,也是你的老家,举目皆是家乡父老,你可须格外仔细才好。”
吴汉不解而问:“如何仔细?”
刘秀叹道:“你虽善战,然而也好杀,身有戾气,不可不戒。此次出征南阳,须特别约束部下,秋毫无犯,胜败倒在其次,军纪最为第一!”
吴汉点着头:“是,是。”
刘秀见吴汉只是应付,并未真往心里去,加重语气又道:“尚书》讲商汤讨伐,东征则西夷怨,南征则北狄怨。何哉?商汤兴王者之师,吊民伐罪,自然百姓拥戴,都盼着商汤先来解救自己。如今我已称帝,我希望我的军队,也能成为这样的王者之师。”
吴汉还是点头:“是,是。”
刘秀语气更为严厉,道:“你征战之暇,也要多读点书才好。赤眉军、刘玄为什么失败?说到底,军纪败坏,抢夺掳掠,滥杀无辜,所到之处,百姓如躲瘟疫,避之不及。‘不善人,善人之资也’,这话是老子说的。什么意思?正因为有了不善的人存在,善人才更加容易成功。赤眉军、刘玄不善,我善,是以成功。如果我们的军队跟赤眉军、刘玄一样,只怕很快也会被别的人取代。你是当朝大司马,是武将之首,理当为汉军做一个表率。孟子曰:‘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我希望你这次去南阳,能够看到这样的景象。”
吴汉肃然道:“多谢陛下提点。”
吴汉辞去,刘秀却又将其唤回,特别又叮嘱道:“尤其是新野,大司马万万不可惊动。”
吴汉道:“陛下放心,新野是阴贵人的故里,臣岂敢妄为。”
刘秀摇头叹道:“我叫你不要惊动新野,不是因为贵人,而是因为邓奉。你千万要小心,切不可招惹邓奉。”
吴汉兵发南阳,先攻宛城,宛王刘赐举城而降。前此,刘秀的叔父刘良、族父刘歙、族兄刘祉等刘氏宗族自长安来奔刘秀,刘秀皆封为王,刘良为广阳王,刘歙为泗水王,刘祉为城阳王。刘赐曾在更始朝中官居丞相,对刘秀既有提携之爱,又有救命之恩,理应同样封王,而刘秀却仅封刘赐为慎侯,以其拥兵观望,兵至方降之故。同理,原汉中王刘嘉虽然从小由刘秀的父亲刘钦抚养,差不多等于是刘秀的亲哥,然而由于坐拥重兵,穷途末路才肯投降,刘秀也仅封其为顺阳侯。
刘赐既降,更始邓王王常也率妻子诣洛阳,肉袒自归。王常是绿林军中资格最老的仅存元勋,当初与刘秀兄弟相交甚笃,堪称刘秀最早起兵的老战友。汉军小长安惨败,幸亏王常领绿林军入伙,终有沘水大捷,起死回生。刘秀见王常来降,心情大快,笑而揶揄道:“当初你我相交,起誓患难与共,富贵一同。可你自从拜为邓王,和我就断了来往,直到现在才肯前来见我,岂非食言乎?”
王常无可辩解,顿首谢道:“与陛下始遇宜秋,后会昆阳,臣何日敢忘!闻陛下即位河北,为之心开目明,今归降来迟,唯陛下降罪,臣死无遗恨。”
刘秀见王常畏惧不安,大笑道:“我和你玩笑而已。老友之间,不必拘谨。”对王常特加赏赐,拜为左曹,封山桑侯。
刘秀又遣使召更始西平王李通。李通娶刘秀三妹刘伯姬,亲舅佬当了皇帝,李通岂有不来沾光的道理!李通举家入洛阳,刘秀封其为固始侯,拜大司农。
更始南阳四王,至此皆废。
【No。2 死士】
吴汉兵发南阳,一开始尚能谨记刘秀教训,不敢放纵兵士,及至攻克宛城之后,很快却又故态复萌。接二连三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为所欲为的权力导致狂妄,刘秀临行对他的苦心叮嘱,早已变成了耳边风。
和刘秀不同,南阳虽然也是吴汉的老家,但留给他的记忆却并不快乐。吴汉少年家贫,饱遭白眼,备受欺凌,长大之后,好不容易挤进公务员队伍,混了个亭长当当,也学着别人养些宾客壮壮门面,结果宾客犯法,罪当连坐,最后只得背井离乡,亡命河北。
他离开南阳时,带着耻辱和不甘,此次重返故土,当然有扬眉吐气之感。如今他官居大司马,手握数万精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要叫南阳匍匐在他脚下,为他当年的失落作出补偿。
至于刘秀的叮嘱,他也是口服心不服。他是武将,天职就是打胜仗,慈不将兵,义不掌财,为了胜利,他可以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至于爱护百姓,那是文官们的事,他可不想炝行。
事实上,就算吴汉有心,他实则也很难真正约束部下。部下征战连年,早已习惯了无所顾忌,肆意妄为,骤然要他们改弦更张,难!而且,他的部下都是河北兵,对南阳根本没有感情,思想上也没有转过弯来,依然军阀习气不改,觉得南阳就是一块公地,从而引发公地悲剧——反正所有人都有主权,也就意味着谁也没有主权,当然不抢白不抢,能多抢决不少抢。赤眉军和绿林军抢得,凭什么我们就抢不得?
吴汉一路战胜,兵士们也一路烧杀掳掠,放纵残暴,几与赤眉军、绿林军无异。吴汉看在眼中,却并不制止,他反而觉得,这当兵的也不容易,也是在吃青春饭,少壮不抢饱,老大徒伤悲。只有让他们抢饱掠足,才能提升士气,保持战斗力。
南阳百姓拖家带口,闻风而逃,他们的目的地只有一个——新野,那里别的没有,但是有邓奉。
吴汉势如破竹,先后攻下涅阳、郦、穰诸城,尾随着逃难的百姓,驱鸡赶鸭一般,不日行至新野,一冲眼便看见县界立有一块巨碑,上书“邓奉在此”四个大字。
吴汉打马,绕着巨碑转了一圈,忽然大怒。刘秀临行前,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别惹邓奉。他现在还就不信邪,偏要惹邓奉试试!
邓奉不就是在昆阳杀了个巨无霸吗,有什么了不起?邓奉就这么一个战例,说明不了任何问题。而他吴汉则身经百战,鲜有败绩,麾下又都是河北精骑,根本没有惧怕邓奉的道理。刘秀越是叮嘱他别惹邓奉,他心里便越是逆反,他觉得刘秀瞧不起他,他一定要争这口气。
吴汉命人推倒巨碑,砸个烂碎。令旗一挥,大军直闯新野。
入新野五里,忽有一少年骑白马飘然而至,拦住大军去路,傲然道:“愿见吴大司马。”
吴汉冷哼一声,道:“你见着了。说!”
少年道:“奉邓侯之命,请大司马回师离境。新野早已归顺朝廷,百姓也均为皇帝之子民,幸勿惊扰。”
吴汉仰天而笑,区区一个少年,单人匹马,你叫我回去我就回去,那我多没面子,于是厉声叱道:“大军既入新野,绝无空回之理!”
少年面色不改,重又说道:“奉邓侯之命,请大司马回师离境。”
吴汉越发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