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你想怎么做?”即墨涵却相对地平静了下来,语气平稳地问道。
“我想做的很多。我想在洃河两岸遍植绿树,让河坝再不决堤,我想开砸一条长达万里的人工河,将满溢的洃河之水引往西北,解决西北数年干旱之灾源,我想让东北和西北哀鸿遍地变成沃野千里,我想让那些边远的百姓回到自己的家乡,安居乐业,再不受流离之苦,我想让广袤的北方,变成我平楚最大的粮仓,使我平楚在粮食上再也无需依附百州国,我想让我平楚成为真正的兵强马壮,百姓富足的强盛之国,而不仅仅是停留在纸面上的溢美之词。阿涵,你可知道,你心中有多少向往,面前的阻隔和困难便要比你的向往更多一重,你要付出超过想象多少倍的努力去争取,都未必能得偿所愿,届时,心中的失落和绝望,便要比挡在你面前的困难更多一重,尤其,是你尽心竭力却不能得尝所愿的时候,那种煎熬,你可尝过?”
即墨晟说话间,已走至不远处的窗口,此刻,他回过身来问即墨涵,即墨涵看着他的侧面,如同看着一轮初升的皎洁的圆月,明亮,美好,却又有些令人感伤。他摇摇头。
“你可愿一试?”即墨晟再问。
即墨涵点点头,道:“二哥,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就算全国的人都不支持你,我永远支持你。我愿与你并肩战斗。”
“阿涵,你可清楚了你将要面临的困难?”
即墨涵再次摇摇头,道:“二哥,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我的决心,永远比面临的困难更多一重。”
即墨晟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然后,各自向对方点了点头,这一点头,是信任,更是承诺。
即墨涵离开时,已近傍晚。朱峤进来,发现即墨晟又站在了墙边那张水利图下。
朱峤放下茶盏,静静地侍立一旁,不想打断主人的思绪,不想即墨晟却头也不回地问道:“今日你去涵少爷家发生了什么事?”
朱峤心知瞒不了主人,便坦言道:“属下去之时,涵少爷因为听说了您被太子打伤,要去找太子为您报仇,正在被家人关禁闭。二老爷和二夫人见属下去了,都不肯让涵少爷随属下来见您,最后涵少爷在房内听到声音,踹破了门跟属下走的。路上还一再拜托属下,不要将这些事情告知少主。”
即墨晟点头,二叔他们,这是怕阿涵被自己牵连了吧,也无可厚非,只可怜阿涵在家中,竟没有一个说得上话的人。
念至此,他忽然又自嘲的笑了,自己在家中,何尝有说得上话的人?
“今日夫人和老夫人怎的如此安静?府中发生什么事了么?”前几日他在府中,母亲和祖母几乎日日要找他去作陪,今日竟然一天都没有出现,委实奇也怪哉。
“回少主,府中一切安好,只是四日前送少主回府时,王爷曾下令,除非少主召见,任何人不得擅自来打扰您静养,故而……”朱峤没有再说下去。
即墨晟低眸,顿了顿,转身,在书桌前坐下,道:“你传令下去,让府中的侍卫总管和金通钱庄的楚掌柜带上侍卫花名册和钱庄的账册,酉时来此见我。”阿涵虽然身负上乘武功,但此去北部灾区祸福难测,又非一日两日可回,他性又耿直,沿途必定多有拔刀相助倾囊相授之事,他该为他此行做好一切准备了。
第082章 声东击西
九月,百州的夜暑热渐消,凉爽宜人。
洲南王府庭院里植了几株大的广玉兰树,如今,碧绿的枝间缀满了银盘般大小的花朵,香气袭人,煞是好看。
宝雁楼,阿媛沐浴完,擦着湿漉漉的长发,推开房间的门,一眼便看到窝在衣柜旁的小影一脸贼笑,听见门响,忙不迭地将什么东西藏到了身后。
阿媛视若无睹地在窗边坐下,也不问她,兀自转头去看窗外的夜景。
一声轻响,一锭足有十两的银锞子落在她面前的桌上,她擦头发的手微微一僵。
“嗯嗯,阿媛,想不到,你竟然还有这么多的私房钱,真不够意思,眼看我就要连糖葫芦都吃不起了,竟然一丝口风也不露,还藏得如此严实。喂,我说,值此危难之际,你就没想过要拿出来充公么?”小影一副拿贼见脏的神气表情,泥鳅一般挨近阿媛,拖长了语调阴阳怪气道。
阿媛怔怔地看着那锭银子,竟不说话。
小影满以为阿媛又会跳起来,大声指责她乱翻她的东西,然后撸起袖子来追打她的,不意阿媛一脸的怔忪,竟是连一丝怒意也无,当即心中奇怪不已,伸手推推她的胳膊,轻唤道:“阿媛?”
阿媛却倏忽转过头去,看向右侧嫣语楼前那一圃来自圣女山的繁茂野花,半晌,又转过头来,脸上微微地笑,道:“时间长了,我都忘记了。你拿去吧。”
小影娥眉微微一皱,伸手拿过桌上那颗银锭,翻来覆去看了几次,道:“这形状,倒好似与百州的不大相同呢。是你从平楚带来的么?”
阿媛低眉,少时,道:“是啊,我留着也无用处,早该拿出来了。”
小影看着她微微有些伤感的神情,伸手接过她手中的厚帛,一边擦着她的长发一边轻声问道:“阿媛,这是你对故乡的念想吧。每个人身边多少会有一两件寄托念想的物件的,就如爹爹给我的琉璃手链,若是哪一天我丢了它,一定会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不舒服。这锭银子你就好生收藏着吧。”
阿媛任由她轻轻擦拭着自己的湿发,藏在袖中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最终,还是开不了口。
“小影,你觉得,嫣郡主是受少主的邀请去平楚的么?”她突然问道。
小影微微一笑,手下不停,道:“不管是与不是,晟哥哥和嫣姐姐都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自己的家,这就够了。”
“小影,你为何……”
阿媛还未问完,小影却突然打断她道:“阿媛,晟哥哥和嫣姐姐都是我在乎的人,如果他们是彼此有情的,我祝福他们能走到一起。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只能告诉你,我身边有你,就够了,我不奢求更多,也,不该奢求更多。”
阿媛想转头去看她表情,却听耳边一声轻笑,女孩适才还万分正经的语气又变得油腔滑调起来,道:“当然,若是哪一天你动了春心,我也会大笑一声送你走的。”
“你这口不择言的家伙!”阿媛一下脸红似霞,刚转身,却见小影已逃至门边,阿媛伸手拔下窗边新折的广玉兰三片花瓣,素手一扬,洁白柔软的花瓣在她的劲力催动下如三颗小石子般向门侧那正在扮鬼脸的家伙袭去。
门侧人影一闪,阿媛只听门外传来那家伙哀哀的呼疼声,以及一声怕她听见却又憋不住的低咒:“果然最毒妇人心!”
阿媛也不去撵她,在窗边坐下,心中不能确信,少主会真的对景嫣动情么?若不是少主邀请的她,难道她是独自一人去的么?她一届弱女,又不懂武功,如何能安然无恙地去到平楚都城?但她回府之时,确有大队即墨府的侍卫小心翼翼地在旁护卫着,可见在平楚,的确是被依礼款待的。
小影虽然面上不说,但她却知她心中实是难受着呢。她相信在小影心中,少主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而今,她却再不能如之前那般毫无顾虑地接近他了。
想起夜灵和景苍对少主的态度,她心中不由默叹,或许这样也好吧,离得远一点,万一将来有什么不幸的消息,受的伤害也能小一点。
窗外传来如倾如诉的箫声,还是那首《西江月》,阿媛转头看了看溯洄亭中那熟悉的身影,不由暗问:“小影,你总是吹这首曲子,你究竟,是否也已了然了其中含义?”
次日清晨,迷糊间,阿媛只觉得有人在不断推自己的胳膊,她努力想醒来,可是眼皮却仿佛有千斤重,脑子昏沉沉的,一片空白。
挣扎了半晌,睁眼,却看见景繇夫妇以及景苍景澹都站在自己的床前,她还没有反映过来,就听景繇急急问道:“阿媛,小影呢?”
“小影……”她迷迷糊糊地跟着重复一句,转头看向自己的身侧,偌大的床上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她吸了口冷气,一下惊醒!
看着她脸上的惊色,景繇一颗心落入谷底,昨夜,果然中了偷袭者声东击西之计。那上百位攻击苍寂院和澹虑院的绝顶高手,竟然只是幌子,主谋者的真正目的是,小影!
自观芦别院血案发生以来,景繇就在王府各个子女的住院周围布置了数量可观的王府死卫,二十四小时轮流布控,以免再次发生不测。
昨夜,那上百名轻功和武功臻至一流的高手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偷潜入府,直奔苍寂院和澹虑院,见人便杀,手段狠辣凌厉。景苍和景澹重伤未愈,偷袭又发生在眨眼之间,当时情势那般危急,逼的景繇不得不调遣守卫在嫣语楼和宝雁楼周围的死卫就近支援,以保景澹和景苍的周全,昨夜两院激战不过半个时辰,偷袭者和死卫却分别折损了八成之多。半个时辰之后,王府禁卫军赶到,但却也未能留得住偷袭者中那几个武功绝顶者。
偷袭者退去后,王府忙着打扫院落和安抚人心,查看偷袭者尸体中还有无活口,直到天明,景繇才想起来看看几个女孩子,景嫣安然无恙,不意,宝雁楼中,阿媛昏睡,小影不知所踪。
至此,景繇才突然醒悟过来,景澹和景苍前阵子一再受刺,此时王府必定是将他们的防卫工作做的滴水不漏的,又有谁,会在此时,在不明王府情况下贸然地来刺杀他们兄弟呢?
醒悟之余,景繇不由又惊又疑,此人不知究竟是谁,竟然对人的心思琢磨得如此之准,他定是料定景澹景苍一再受刺,自己这个父亲必定是风声鹤唳,一旦那边再有什么风吹草动,自己除了护卫两个儿子的安全外,再想不到别处去。而他又对自己面临的对手如此看重,昨夜那一百多人,个个武功不俗,若是平常的侍卫家院,不消半刻就会被他们消灭干净。他派了如此多的高手前来,必是透析了他洲南王府中必定藏着些不为人知的高手,故而,做的有备无患而已,试想,他昨夜若是少派一些偷袭者,抑或派武功稍低一些的偷袭者来,他景繇又怎会去调动景嫣与小影楼下的死卫来援助?小影楼下的死卫不离开,他如何能做到人不知鬼不觉地将小影掳走?
思及此,景繇不禁微微捏了把冷汗,此人如此深不可测,不知他为何要掳走小影,与小影之间是缘是怨?只盼,他不要伤害小影才好。若是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麻痹,而令小影不得周全的话,他真不知以后自己还有何面目面对家人,面对世人,以及,黄泉下的秋璇与秋肃霆父子。
第083章 我记得你
小影轻叹一声,只觉得四肢僵硬,浑身酸痛,“哎哟,肯定是阿媛那家伙半夜把我踹到床下去了……”她支起身子,伸手揉揉眼睛,然后睁眸。
目之所及,一片漆黑,她伸出手指贴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却仍然什么都看不见。身下有些颠簸,她微微往后一靠,便贴上了什么冰冷的物体,伸手一摸,却是什么铁皮之类的东西,她利落地翻身,侧身贴着铁皮,一点点向前摸去,前行不到一尺,她却蓦然停住了动作。
这黑暗的空间里还有一个几不可闻的呼吸声,离她很近。
她默默地蹲在地上,直直地看向那呼吸所在的方向。虽然看不见,但她确信,这个人,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一个人。阿媛没有将呼吸控制得如此好的功力,义父一家人或是她的哥哥们不会将她就这样迷昏了扔在角落里。
她本能地去摸腰间龙纹,却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睡裙,也就是说,她没有带任何具备攻击性的武器。除了衣裙之外,就只有手上那串手链。她想起幼年时爹爹给她讲的关于爷爷奶奶琉璃定情的故事,心中暗思,我能否用这琉璃制住他的穴道呢?
未待她细想,那人却开口了,“不要乱动,车内空间不大,小心我一不留神踏死了你。”声音清冷,音量也不大,却让她的脑仁儿微微发疼。她立刻清楚了自己与这人的差距。
她老老实实地贴着背后的铁皮坐下,半晌,道:“我记得你。”
对方没有出声,既没有表示不屑,也没有表示疑惑。
“你就是三年前在龙栖园,那一夜,和晟哥哥一起出现的那个人。晟哥哥带我离开之时,称你为,太子殿下。”女孩兀自道。
对方仍然没有出声,但呼吸明显波动了一下,小影微微一笑,是的,她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只是平时,她自觉没有必要在人前耍弄而已。这一点,只有她的爷爷最清楚,因为,在那一年跟着爷爷学医习武的过程中,这惊人的记忆力加上她绝顶的领悟能力,让她进步神速。
她不但能记住人的相貌、文字、图案这些有形的东西,她也很擅长记住和分辨声音,气味等无形的东西。那一夜,这人在她面前虽然只说了一句话,但这已足够让她在三年后第二次听到他声音的瞬间,识别出他的身份来。
“唰!”一声轻响,耀眼的光束猛然从拉开的窗口扑了进来,小影微微眯眼,适应了从极暗到极亮的剧变之后,看清了坐在她对面的人。
他的眼睛狭长而乌黑,鼻梁很高,嘴唇很红,如血一般的红。他轻袍缓带,神情慵懒,甚至带着点惺忪,眸光淡淡地看着她,彷佛是一个悠然出游的世家公子,正在估量自己新买的这个小婢女,将来是否能出落成值得他花这些银子的姿容。
小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虽然三年前的那个夏夜,在柳树荫下的那次见面,她对他的印象并不很深,但她直觉的感到,他比那时更难测深浅,更危险了。
窗外掠进一丝风,小影吸了口气,知道自己已不在百州了,起码,不在洲南了,洲南此时的风,没有如此的凉。自从景澹和景苍受伤之后,义父加强了对王府的防卫,他要将自己掳出府来绝非易事,不知昨夜王府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阿媛和义父一家人是否安然无恙。
北堂陌神情虽懒散,但那淡淡的眸光却甚为仔细地观察着面前这个十二岁的女孩。她脸庞精巧细致,大眼薄唇,皮肤细腻而白皙,身量纤细柔韧,纤手小足,将来若能长成,倒也是位颠倒众生的绝色女子。
绝色的女子他见得多了,倒也不以为意,此时,更让他感兴趣的是她的记忆力和刚才的表现。
感谢自幼生长在虎狼之窝,他很小的时候便习惯了在夜里行动,他的眼睛也异于常人,在常人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却能看的一清二楚,故而,十几年在深宫内的暗夜行动,他未曾被人发现过一次。
从她清醒的那一刻,他就开始静静地观察她。她几乎在睁眼的那一刹,就接受了自己已不在自己房中这个事实,并立刻开始探索这个新的环境,试图找到一些线索或是逃生之门。
自然,她终究还是年幼,一开始,心中也是有着慌张的,所以,未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存在,但,她反应也算是敏捷过人了,心中稍一镇定,便立刻发现了他的呼吸声,并在极短的时间内判断出他是敌非友,这从她蹲在角落的姿势和摸向腰间的动作就可以看出,蹲的姿势,是为了方便弹跳而起,摸向腰间,定是要找随身的短剑匕首之类的武器防身了。发现自己并未带得任何武器在身边时,她也没有惊慌失措,只是静止了自己的一切动作,敌不动,我亦不动。
当他最后出言威胁时,她的神情有片刻的愣怔,他原以为她感到危险,有些害怕了,不意她却是在脑海中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