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大家是朋友啊。”她下楼梯走过来。
“是么”孟浪停下来,“是朋友就一定得打招呼”
“你!你和陈妙珊没事儿吧”她问孟浪。孟浪低着头,尽量把丑陋的那边脸别在一旁,把手抄进口袋里。
“她很好,已经在日本了。”
美妞找来了
96。美妞找来了
“你呢抬头啊。”佳宜靠近孟浪,“你打电话辞职的时候就知道出事儿了。怎么了戴口罩干吗不敢见人还是怕我吃了你。”
“我怕吓着你。”孟浪往上拉拉衣领。
“你的手怎么变成这样了”佳宜一把抓住他拉衣领的手。
“这不算什么。”他把手抽回来,“那辆赛欧烧得一塌糊涂,你猜它的主子还能好到哪里去。”
“怎么会这样”佳宜惊慌起来,“把脸露出来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她的声音尖锐起来,但是一颤一颤地,很分明,孟浪听得清清楚楚。
“在这儿不好。”孟浪说,“你等一下,我去买包烟,一会儿去我屋里再看。”
“天啊。”看孟浪脱下外套,摘下帽子、口罩,佳宜惊呼起来,“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天啊,怎么头发都没了”
“害怕么”孟浪点上烟坐下。
“你!”佳宜小心翼翼地拿手触触他的头皮,“疼吗”她的脸上没有一丝平静的肌肉,嘴巴张得大大的。
“早疼过了。”孟浪笑笑,“光头多好,这叫重见天日。”
“天啊。”孟浪发现自打看见他的样子,佳宜只会说这两个字了。
“最近工作忙么”孟浪给她一个抱枕。
“其他地方没事儿吧”佳宜答非所问,只顾看着他的脸和手。
“甭看了。”孟浪戴上帽子,“全身30(百分号).”
“天啊。你怎么不去医院看看呐还能整回去吗”
“能。但是需要钱。”
“多少”
“很多。”
“很多是多少”
很多的意思就是说把我卖了也值不了那么多。”
在佳宜和辉哥的攒动下,那些好心的认识孟浪的人们为他筹集了一笔钱。他不想沾人便宜。孟浪拒绝了。
孟浪依然还往南湖跑。渐渐地,一些勇敢的人开始找他画画,勉强地,靠着这个,他赚回了每天的烟钱和饭钱。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有时候孟浪也会想,这样下去不行,这每天的收入还不顶整容所需费用的万分之一,如果只是为了赚钱,这无疑于浪费时间。
于是,孟浪决定离去。但是去哪儿他不知道。
孟浪依旧这样简单地忙碌着,思考着。画着,活着……直到这个发不了芽儿的春天完全过去……
入夏之后,空气沸腾起来,天天如此折腾着,身上天天都是漏的,天天都得冲凉,天天都得换衣服。
“快救人呐,有人掉水里了——”那天孟浪在断桥边上画画,突然听到有人喊。他抬眼望去,一件清冽的蓝衣挣扎在水里。那应该是个女的,她的动作急促而混乱。妈的,都快淹死了,这帮杂种还在岸上看。奶奶个球的,老子来了——“扑通”,孟浪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乓”,他给了蓝衣一拳,她乖乖地绵软下来,他不费什么力气就轻松地把她扛了上来。待孟浪靠岸的时候,迎接的人很多。妈的,刚才干吗去了这样想着,孟浪把蓝衣女孩儿平放在地上。
“陈妙珊”看到有人把她的侧身正转过来,那一瞬间,孟浪呆住了。怎么会陈妙珊去日本了。怎么会在湖州妈的,无数个问号挤在脑子里。得了,我他妈还是赶紧走吧。“快做人工呼吸。”孟浪吩咐旁边一个姑娘,然后逃也似地离开了现场。
房门上留了一张纸条。
果真是陈妙珊。她得知事情的真相之后,赶回来了。
算了吧,孟浪进屋换身干净的衣服,随便收拾一下行李,老子都这副模样了,你说你个傻丫头还来干吗
上哪儿去呢拎着两只皮箱走到客厅,他突然又犹豫起来。操他妈,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急忙下楼,在道路拐角处找了个公用电话。
“大矛。”
“浪哥,怎么了”大矛听出是孟浪。
“你赶紧回家,我找你有急事儿。”
“你在哪儿呢”
“我马上就到,你快回去。快点儿,我他妈等不急了。”
“好,好。你等着,我马上就回去。”
“怎么了”孟浪在楼下等了两三分钟,大矛来了。看孟浪拎着两个箱子,他上来就问。
“上去再说。”孟浪拉他上了楼。他把刚才陈妙珊搁在门上的纸条塞给他,然后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最后说他要离开。
“上哪儿”他问。
“不知道。”孟浪瘫坐在沙发上,“我不能连累陈妙珊。”
“可你这样走了也不是办法啊。”大矛急了。
“你等等。”孟浪说,“我也写个纸条,你马上帮我过去贴在门上。”
“人家陈妙珊诚心诚意地回来找你,你怎么能这样”大矛站着不动,执意不肯给孟浪纸笔。
“操,你他妈当不当我是兄弟!”孟浪吼了起来,“你先帮我送过去,有什么事儿等你回来再说。”
“浪哥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啊。”等孟浪写好,大矛极不情愿地拿着纸条出了门。
火车站。孟浪直接把电话打到大矛家里。
他果真在。而且陈妙珊也在。哈哈,老子早就知道你那点儿鬼伎俩了。嘿嘿,不知为什么孟浪突然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那种感觉很轻渺,恍恍惚惚,仿佛一不小心。整个骨头架子都会散掉。
“得了。”孟浪电话里说,“你别冲我叫嚣。找陈妙珊听电话。”
“孟浪,我想你。”陈妙珊在哭,这在孟浪意料当中。
“小陈妙珊别哭了,哦,乖,我现在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英俊的孟浪了,我是个丑八怪,你再跟着我会害死你的。哦,别哭了,听话……”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也要跟你!”陈妙珊用力太猛,听筒被她震得嗡嗡响。
“那你等着吧,我要赚钱去整容。”
“整容很重要吗”
“是的。”
“你很卑鄙。你自私!”
“是的,我知道。”
“你!孟浪,我真的很爱你,别离开我好吗”
“不好。”
“你就知道说是的是的不好不好。你说,你说为什么不好你说,你说呀!”陈妙珊有些激动。
“陈妙珊,我不是故意气你。”孟浪平静下来。“你听我说。从我个人的角度上说,我整或者不整容这都无所谓。当然,对于真正的爱情它也无所谓。但是你别忘了。这个世界不是你和我两个人的。咱们周围还有那么多的亲戚朋友和陌生人,不整容会栽他们面子的你懂么”
“我没觉得你丢人。”
“可我确确实实已经丢人了。真的,这是一个残酷的社会。残疾人不可能拥有正常人可以享受的那些快乐和不快乐。”
“你不是残疾人!”
“我是。”
“不是!”
“是”
“你!”陈妙珊被孟浪气得说不出话来。
“听我话,平平静静地生活。我的离开只是暂时的,我会回来的。不过也要等我恢复到从前以后。”
“你要去哪儿”
“也许北京,也许青岛,我说不好,反正哪儿能让我像个正常人那样走在街上我就去哪儿。”孟浪不想告诉她他手里攥着的是15分钟后开往北京的火车票。
“我会去找你的。”
“你要找我我就不回来了。”
“不行。”
“那你不要找我。”
“嗯。我听你的。”
“那就先这样吧,我挂电话了。”
“大矛找你。”
“电话给他。”
“浪哥你去哪儿”大矛不嚷了。
“大矛我跟你说,如果我不小心再出什么意外,别忘了告诉陈妙珊,北京的狼三那儿还有我留给她的油画。那是我留给她的最值钱的东西。你小子多保重了。我会照顾自己的,你放心。”
“浪哥……”孟浪电话挂断了,把丑陋留给自己。
北京的六月,柳絮满天飞。
狼三载孟浪在回去的路上。两人默默不语。
听个音乐吧,孟浪提议。于是,狼三打开音响。
哦,亲爱的,请别现在离开我,别说这是路的尽头……
第一次感觉老PINK这么伤感。“关掉。”孟浪说,“要不就换个国产货,我现在对老PINK不感冒。”
落红的画布
97。落红的画布
狼三换了METALLIC的SADBUTTRUE,伤感并且真实。这种感觉才对路。奶奶个球的,孟浪说,“狼三,工作室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我现在走投无路了。”
“这正是我想跟你说的。”狼三一边开车一边说,“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早就想拉你过来了。你前途无量……”
“那你呢”孟浪笑笑。
“有点艺术头脑的人都很清高,我跟你一样,哈哈……”
“蜜水在工作室。”狼三把孟浪安排在他家的书房,“来,行李给我。你先歇会儿。”
“怎么样”孟浪问,“准备结婚了”
“嗨!不着急,慢慢来。来,喝水。”狼三在孟浪旁边坐下。
“看见我的脸了么看看我的手。”孟浪在他面前摊开双手。
“你只要还能动,就一定还能画。贝多芬也是在聋了之后才做出惊世之作的。你也能。”
“操!”孟浪顿觉浑身舒畅,“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心静如水的人。妈的,出事儿之后每个人嘴上都说没关系,可谁能在心里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哈哈,看来这个世界只有两个人做得到,一个是你,还有一个就是我自己。”
“没什么。”狼三给孟浪一包玉溪,“我手上有一个国际艺术展的邀请名额,我觉得你很适合,有没有兴趣参加名字叫‘生存意识流’,应该跟你现在的思想比较接近。我觉得你行,怎么样奖金不菲呢。”
“可我好久没画过了。在南湖边上给人画像画了一个春天,都他妈画废了。”
“没关系,你先想着,还有5天才截稿。”
“什么叫还有5天才截稿!奶奶个球的,那根本就没时间思考或者修改。”
“压缩饼干,上学时这是你说的,艺术细胞就应该像压缩饼干那样,在最短的时间释放最大的能量。”
“好吧,我尽量。”
“走吧。”狼三起身,“蜜水他们也快等不及了。”
心里静悄悄的。
饭后,送蜜水跟狼三他们离开,孟浪只身一人留在工作室。
他拒绝了狼三。他不想睡在书房或者客厅。现在的孟浪,需要艺术的安抚才能入睡。
蜜水开朗如前,只是,更多了几分自信。狼三是个称职的美工教员,在他的熏陶下,蜜水的生活和艺术都会多彩。
孟浪随便铺了张画布在地上。面积不大,但很空旷。他不知道我要画上什么它才能丰满起来。
孟浪花了整晚的时间考虑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困扰着他,直到第二天一早。
“睡得好吗”蜜水第一个来。
“不好。”孟浪摇头,“你说我在这张纸上画出自己的脸会不会更具现实意义”
“不真实。”
“为什么觉得不真实”
“以偏概全,毕竟不是那么准确。”
“有道理。”孟浪恍然大悟,“狼三还在家么”他问。
“在。”
“电话借我打一个,我的箱子里有画布,我让他帮忙带过来。”
“这里不是有很多吗”
“那不一样。”孟浪接过电话打了过去。
狼三工作室的业务不是很多,主要是帮北京的几家大型装饰装潢公司打下手,为他们提供油画作品小样,以作装修效果图以及后期成品房布置之用。
狼三来的时候,正是日上三竿。他带了很多冰棍儿。
“来。”蜜水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先吃冰棍儿。”
“等一下。”孟浪在桌上摊开画布,找出沾了陈妙珊血迹的那张。
“这是什么这么脏。”蜜水闪到一旁。
“处女血。”孟浪说。
“蔫了。”狼三过来,“干吗用”
“画画。”孟浪说,“你看,像不像朵花儿”他指着那滴血,“这是最后一张,很珍贵。我会拿它画一幅惊世之作。”孟浪笑道。
“不是花儿的颜色。”狼三说,“真搞不懂你,不知道葫芦里又卖什么药。要不要去里屋画”
“不用。我白天给你打工。晚上再画。还没完全想好呢。”
“四条狼,你是老大,我哪儿敢让你打工。别他妈傻逼了。”狼三笑道。
“那就算给你老婆打工吧。”孟浪看看蜜水,“你也该添置点儿嫁妆什么的了,是不是,蜜水”蜜水嘻嘻笑着,不言声。
“你身体没事儿吧”工作室的一个狼三的学生问孟浪。
“你觉得呢”孟浪反问。
“我看过你的画。”他答非所问,“跟高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高更是谁”蜜水凑上来。
“凡高的老朋友。”孟浪说,“如果狼三是凡高,那我肯定就是高更。”
“倒过来还差不多。”狼三纠正道。
“不能倒过来。生活是顺着好多条直线走的。每一条直线都有一个终点,你们都在线上,虽然方向不同,但终有终点。我就不同了,我在这些直线之外,我他妈太调皮,跑了出来,生活一狠心不要我了,结果,我还得先讨它欢心。”
“孟浪是西北狼帮的狼一,绝对不是浪得虚名,等你看了它真正的作品就知道了。”狼三跟他学生说,“你看过的那300幅只是大学时的初期作品。你想,在那个基础上再加上这些年的经历,不要说是生存意识流,就是生活口涡也难不住他。”
“得。”孟浪示意他停止,“跟你说点儿认真的。你能不能帮我找个房间,没有人打扰,就我自己在”
“干吗”
“闭门思过,顺便找条出路。”
“什么时候要”
“明天。我想在最后三天把作品完成。名字已经想好了。很简单的两个字:活着。”
“好吧。”狼三沉思一下,“把我学校那间宿舍给你。我再帮你弄点儿吃的过去。不过,我可事先声明,你得悠着点儿,别把脑子熬出毛病来。”
“不至于。”
“那就好。呵呵。”狼三拍拍脑门儿,“我感觉一幅伟大的作品就要诞生了。”
“怎么说呢”蜜水好奇地问。
“他上学那会儿就这样,经常反锁在屋里下金蛋。”
黑暗里的时间没有意义。
如同光天化日之下出着大大的太阳下小雨。这总有些滑稽。
孟浪是不想让人当猴子耍的,虽然他也不曾耍过别人。
如果成功,这就是一个契机,或者说就是一条捷径。
一个皈依于艺术的人,一个曾经因为妥协于物质生活而背离艺术的人,现在握在他手里的画笔,还有多少重量下笔的力道还能不能渗透人心会不会伤害了自己这一切,都还未知。
孟浪在那间狭小的4×9的房子里开始了他的奔跑之旅。他跑得异常艰难,从亘古的荒原到明天,从明天到呱呱坠地的瞬间,又从呱呱坠地的瞬间,直到身心腐烂。
孟浪把所有能想起来的往事堆积在眼前。他把曾经听过看过经历过的所有点滴的岁月和光阴随机串联,然后再像咬一根冰糖葫芦那样,一颗一颗地把它们吃进心里去。
孟浪久未动笔。他只是在看、在想。
那些模糊的记忆被受伤的心灵擦洗了无数次。无数次的擦洗之后孟浪在脑海深处过滤那些仅有的可能的也许可以抓住的希望。
希望在纸上,在陈妙珊曾经滴落芬芳的墙上,在冬天的脸上,在春天开过之后重又萌绿的绝望的土地上。
孟浪对着那块画布看了两天两夜。
孟浪握着画笔——他那剩下半截儿的如意金箍棒,在空旷无边的思想的空地上,不停描画……
这是一个蜕变的过程。这需要勇气。这需要灵魂跟随大脑无休止地轮回和反复。这是一个清晰的过程。从荒芜的落寞,到隐隐的忧伤,再从隐隐的忧伤,到欢呼的雀跃,到欣喜,直到最后,你和我,她和他,所有的人们跟随内心一起到达平静,到达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