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外早已设下香案,陈列瓜果酒灸,正对着曲江波光粼粼的水面,与那半圆的月。杨玉环领先拜下,众人纷纷随之拜倒,双手合十向月祝祷,默默念诵着。
拜月之后便是乞巧,诸多命妇为了得一个彩头,纷纷比起针线活计来,拈起九孔针与五色线,看谁更先穿好。
苏云心思不在乞巧上,只是带着虫娘坐在一旁笑看着她们争前恐后地穿着针线。
“云娘如何不去与她们比一比,”太子妃一眼望见席上的她,似笑非笑地道,“若是云娘肯比,只怕她们都不是对手才是,那彩头岂不是都是建宁王府的。”这话里分明是嘲笑苏云是裁衣娘子出身,十足的轻蔑。
苏云一笑,不气不恼地望着太子妃:“云娘自然是以太子妃娘娘马首是瞻,娘娘不肯入场,云娘岂敢争先。”
太子妃冷笑一声,别开脸去不再看她,却是笑盈盈望向上席百无聊赖的杨玉环:“妾听闻贵妃娘娘素爱用香料,昨日自宫外得了些上好的降真香,不敢擅自留用,特意备好奉与娘娘。”
她说罢自一旁宫婢手中取过一只金丝楠木匣,送上前去。
杨玉环却是不着急接过去,冷冷望着她一会,才带着一丝冷淡地笑意,让宫婢接过那匣子,道:“太子妃有心了,只是香料宫中有的是,不必特意送上来了。”
太子妃不急不忙笑着道:“娘娘不知,这匣子降真香乃是天竺百年鸡骨木制成,宫里也是没有的,听闻这是平卢节度使安夫人自平卢带至长安。饶是妾也只得了少少一匣子,奉给娘娘,以表心意。”
杨玉环听罢,有了兴趣,让宫婢打开匣子来道:“让本宫见一见,究竟是怎样的好香。”
那匣子方一打开,馥郁的香味便散发开来,清香微苦沁人心脾,让人精神不由地为之一振。就连杨玉环也不得不点头正色道:“果然是极好的香料,难怪太子妃特意送上来。”
她望向太子妃的目光多了一丝柔和。
太子妃连忙笑道:“妾不过是借花献佛。岂敢居功。”
苏云在旁看见这一幕,微微冷笑,别开脸去。想来太子妃又有什么打算了。
乞巧祈福一直热闹到三更才散了,杨玉环虽是不耐,却是碍着这是她为贵妃之后第一次见诸位皇族宗亲命妇,只好按捺着,直到宴席散了。这才带着宫婢回了宫去。
贵妃的銮驾才进了含凉殿,早已众多宫婢女官相迎拜倒在道旁两侧,不敢抬头。
杨玉环扶着贴身宫婢的手下了銮驾,抬眼望向丹陛上灯火通明的含凉殿,含笑道:“陛下可是已经到了殿中?可曾问过本宫何时回来?”
道旁拜倒的宫正孙氏忙忙抬起头来,却是惊惶地道:“回娘娘。陛下他不曾……不曾过来含凉殿。”
话音未落,杨玉环勃然色变,玄宗不曾过来?!自她被立为贵妃。玄宗日日留宿含凉殿,贵妃深得圣宠的名声早已传遍宫闱,可是今日他竟然不曾过来!这个时候了,不来含凉殿,自然是在别处歇下了!
她一想到这里。顿时又气又恼,转身回到銮驾上。狠狠道:“与我去紫宸殿!”她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竟然敢在她眼皮下动手。
含凉殿宫正孙氏不敢劝,只好起身来,吩咐宫婢伺候着,自己也跟着一道过去紫宸殿。
夜色中,一队宫人手提着灯笼簇拥着銮驾向紫宸殿而来,才到殿前丹陛下,杨玉环冷声道:“与本宫上去问个明白,陛下去了何处!”
孙氏不敢违逆,只得提起裙裾快步上了丹陛,低声问殿前伺候的小宦:“可知高内侍去了何处?”高力士与玄宗半步不离,知道他在哪里,也就知道玄宗在何处了。
小宦哪里认得出她是谁,听她如此问,很是不屑地道:“你是何人 ?'…87book'竟然敢来此处问高领侍的去处!”
孙宫正哪里有心思跟他这般歪缠,一巴掌将他打倒在地,狠狠道:“睁开你的狗眼瞧瞧,我是何人!贵妃娘娘在銮驾里等着回话,你若是老实点就快些说,耽误了仔细你的小命!”
小宦吓得面如土色,瑟瑟发抖,低声道:“高领侍跟着圣人去了蓬莱殿,说是新得了美人,所以……”
孙宫正也顾不得听他什么所以了,大步下了丹陛去,到了銮驾旁,低声道:“娘娘,陛下带着高内侍去了蓬莱殿。”
杨玉环有些奇怪了:“去蓬莱殿作何?那里不是空着吗,又不曾有妃嫔住进去。”
孙宫正低声回道:“听看门的小宦说是,陛下新得了美人在蓬莱殿。”
新得了美人!这话让杨玉环气得脸色发青,她才入宫多久,才被册封为贵妃,玄宗便又得了美人,竟然流连蓬莱殿,不肯再去含凉殿了!若是这般下去,却要她这贵妃如何当得下去!
她咬牙切齿道:“好个新得了美人,我这贵妃怕是还比不得那美人!”
孙宫正见她恼怒,却是心下惶惶,低声道:“娘娘,此时天色已晚,只怕贸贸然闯到蓬莱殿,会惹得陛下不喜,不如先回殿去,明日再召了那新美人拜见……”
杨玉环手紧紧攥成拳,许久才闭了闭眼,狠狠道:“回殿去,明日一早,与我宣了那新美人来含凉殿。”她语气森冷,“我倒要瞧瞧是什么样的新美人,是谁这么有心送了进宫来!”
孙宫正松了一口气,忙吩咐宫婢:“快快起驾回殿去。”
这一夜,含凉殿冷冷清清,全然没有往日的热闹喧嚣,杨玉环坐在妆镜前,听着远远飘来的歌乐声,更是觉得心中懊恼非常,想不到她才得宠不到数月,就有人来分宠了,如今身为贵妃,离后位一步之遥,她如何能够容得下有人敢与她作对,打定主意要将这位新美人查个明白,除掉后患!
第一百九十六章 秦彦郎的喜帖
看着这位新晋的钟美人娉娉婷婷走到殿中,向自己拜倒作礼,杨玉环只觉得胸中一团怒火,却是不能轻易发作出来,只能咬牙忍住气,冷笑道:“本宫不敢当,美人如今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还请坐下吧。”
钟美人生的一副纤细温柔恬静的模样,秀美的眉目含着一丝柔弱,却是别有风韵,她起身来,轻言细语地道:“妾谢过贵妃娘娘赐席。”端正地在下席踞坐下了。
杨玉环见此更是气愤,强笑着问道:“昨日本宫去了曲江赴宴,却不知钟美人进宫来,故而不曾见过。”
钟美人轻声道:“是妾之过,昨日才得送进宫来,不曾得拜见贵妃娘娘,还请娘娘莫怪。”
“原来如此,却不知是何人送了美人进宫来的?”杨玉环冷冷问了一句,她就是想知道那个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钟美人却是露出为难之色,低声道:“妾不知是何人,只是奉命进宫来伴驾。”
居然不肯说!杨玉环几乎要气的骂出声来,只是眼前这女子昨日才侍寝,玄宗一早就下了诏,册封她为美人,宠爱之意可见一斑,她这时候可不能闹了起来,否则怕是会惹恼了玄宗。
她强忍着恼恨,摆摆手:“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钟美人恭敬地起身来,上前几步拜倒:“妾告退。”身姿如柳摇曳生姿,更是吐气如兰,香风阵阵,好不勾人。
待她退出殿去,杨玉环恼得将案几上的碗盏尽数扫落在地,打了个粉碎,恨恨道:“不过是方才得宠,竟然如此猖狂。竟然敢不答话!”
她身边的贴身宫婢却是有些疑惑,低声道:“娘娘,婢察觉有一事甚是稀奇。”
杨玉环怒意未消,冷冷道:“说。”
那宫婢轻声说道:“方才钟美人身上的香味闻起来十分熟悉,倒像是……”
“像是什么?”她不说杨玉环还不觉得,一说起来,那钟美人临走时留下的香味的确是有些熟悉,倒像是在哪里闻过似的。
宫婢道:“倒像是昨日太子妃娘娘奉上的那匣子降真香。”
不错,就是那匣子降真香!难道是太子妃所为?这钟美人是太子妃的人 ?'…87book'!
杨玉环一时眉头紧皱,却又摇摇头。不似如此,太子妃虽然不算聪明,但也不会蠢到自露马脚。一边送了香料与自己,一边又让送进宫的美人用这种香料。更何况,如今宫中俱是自己掌控,太子之位已经岌岌可危,她又有什么必要再送美人进宫来。即便是得了玄宗的宠幸也帮不了太子。
太子妃昨日曾说过,那匣子香料乃是从安夫人那里得来的,甚是稀少,她也只得了一匣子,难道是……
她脸色越发阴沉,吩咐道:“命人去打听。昨日谁送了钟美人进宫来的,还有召裴夫人进宫来,就说我有事要与她商议。”
宫里头的变故。苏云是不知道的,她只是料到太子妃无端端送了香料与杨玉环,必然有所动作。不过若是太子妃与杨氏暂时结盟,对抗李林甫与安禄山这倒是好事,能够大大削弱藩镇的力量。也能让玄宗对安禄山有戒心。
苏云没有太多厉害的法子,也没法子与李倓等人说明以后会发生的事。她只有用自己能够影响到的事情,尽力去改变之后将要发生的事,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终究要一试,或许她这“夫人战略”能成功呢,至少现在看来,杨玉环与安禄山不再如同历史上那般亲近交好了。
自从前次分家之后,秦府二房搬了出去,苏云便很少听到二房的消息,只是听过来的秦轩郎说起,秦二郎似乎找了一份书院教书的营生,住在书院里教习小郎们习字,二夫人还登门哭闹了几次,只是秦府上下早就被大夫人吩咐过了,分家就不再是一家人,不准她再随意登门,被赶出去好几回,也就不去闹了,倒是四处筹钱想着要投机取巧做些买卖。
只是她不曾料到,竟然会接到秦家二房送来的帖子,却是秦彦郎的成亲观礼的帖子,这个时候,二夫人却是给秦彦郎说定了亲事,让他成亲了。
她疑惑地问已是大腹便便的魏氏道:“女家是何人 ?'…87book'怎么这会子急急忙忙地要成亲了?”
魏氏无奈地苦笑着:“还有何人,便是先前何氏带来府里见过的那位何家五娘,原本二婶不答应的,嫌弃何家是个花木匠出身,有没有丰厚的家底,只怕陪嫁也不多,可是不知道怎地这时候却是请了人去说亲。”
“只是现在何家人却是瞧不上这桩婚事了,不肯答应,还是那何家五娘子对彦郎很是上心,竟磨地何家人应了这桩婚事,所以才有这一出。”魏氏说罢又是一叹,摇头道,“只是可惜了彦郎,原本才学出众,又是好品貌,偏偏……”
苏云记起当初与秦彦郎的几次来往,的确是个品格端方,性情温和有礼的郎君,只是生在这样的家中,有这么个极品亲娘,把好端端的家折腾成这副模样,父亲又是指望不上的,只能由着他们操纵终身大事,也是一叹。
“既然也是亲戚,姨母自然是要去的,我便陪着姨母去吧,二嫂你身子重了,也就不必过去了,安心留在府里养着就是了。”苏云笑望着魏氏高高隆起的腹部。
魏氏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我便是想去也力不从心了,这些时日越发觉得倦了,他又在里面拳打脚踢,着实辛苦,还是安生留在府里的好。”
苏云与她又说了好一会子话,这才送了她回秦府去,回来却是发愁,这么场喜宴,却该送些什么贺礼,她跟秦二夫人甚至二房着实不亲厚,之前分家还几乎撕破脸了,可是秦彦郎与她却是有交情的,还帮过她,这会子去赴宴,倒是难倒她了。
思量来思量去,她索性叫樱桃去银楼里给新娘子打了一对赤金臂钏,有个四两重,如此一来礼也不算轻,表示了自己对秦彦郎的感激,也不是给秦二夫人的,正合适不过。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不情愿的婚事
延福坊秦家院子,今日是秦彦郎成亲之日,原该是热闹喜庆的场景,却是只在门前悬了两盏大红灯笼,院门半阖着,也无什么人走动,看起来格外冷清,丝毫不似要办喜事的模样。
此时院子里倒是起了争执之声,却是秦二郎与秦二夫人正为了喜宴之时闹得不可开交。
“……一会子大嫂与建宁王妃都是要来的,还有轩郎他们,自然要弄得体面些,也该备上一桌席面才是,怎么能……”秦二郎瞪着空荡荡的只摆着几碗茶汤的案几,又急又气。
今日是彦郎成亲之日,二夫人早早就派了帖子与一众亲眷故交,为的就是多多收些贺礼,换些银钱,只是她却是不肯准备喜宴,竟然想着用几碗茶汤就把宾客打发了,着实不像话。
二夫人这会子却是恼怒起来,叉着腰向着二郎喝道:“你知道什么,如今就要穷得揭不开锅了,拿什么设席面,难不成就靠你那点子束脩还能请得起他们?”她喋喋不休地咒骂着,“若不是你当初无用,把个好好的宅院让了给长房,还写了一千金的借据,我们如何会落到这境况,我才不得不与彦郎定下何家这门亲事。”
“你瞧瞧何家那几个娘子,哪一个是上得了台面的,个个都是蠢钝不堪,何大娘当初不就是被长房里的人赶了出去了!要是瞧着何家还能给几个陪嫁,何五娘又是对彦郎死心塌地,我哪里瞧得上他们!”秦二夫人对这门亲事实在是不满意,只是如今也说不上别的人家了,自己家也已经是这境况了。
秦二郎摇头叹气,连声道:“委屈彦郎了,是我无用……”
秦老夫人拄着拐杖颤巍巍扶着丫头走出房来。看着二夫人一脸愤愤,二郎却是在一旁连声叹气,只觉得无奈,只好道:“彦郎呢,怎么不见他,今日是他成婚之日,迎亲的车马可都准备好了?”
秦二夫人这才想起还不曾看见儿子,忙不迭道:“快,快去把彦郎唤过来,一会子就该去何家迎亲了。可不能出了什么差错。”她可是收了人家许多陪嫁的了,若是这婚事出了什么差错,却要拿什么去赔。
苏云伸手扶了大夫人下了马车来。延福坊的路太过窄了,马车都进不来,只能走进去。看着低矮的坊墙,道两旁破旧的民房,苏云几乎有些不敢相信。那么要强爱财贪慕虚荣的秦夫人竟然就住在这样的贫民巷中。
大夫人也是心思复杂,她对二夫人虽然看不上眼,但是秦二郎却是个老实懦弱的人,对她也是十分恭敬,还有她的婆婆,虽然偏爱小儿子。对她有几分看不上,却也不曾十分苛待过她,如今也是跟着二房里的人住在这样偏僻贫困的坊市中。于情于理她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
苏云见她脸上露出一丝愧疚之意,忙道:“姨母,二房已经与长房分了家,当初把府里弄得乌烟瘴气,还欠下许多债。如今能够安生住在这里,有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已经是你的宽厚了。你且不可因为一时怜悯又将他们放入府里去,那样轩郎和毅郎还有二嫂他们只怕又要不得安生了。
秦大夫人点了点头,知道她这是为自己着想,低声道:“你放心,我省得。”便是为了秀姐儿和魏氏快要出生的孩子,她也不敢再让二房的人回去了,否则这刚刚好起来的生活怕是又要被破坏了。
到了院落门前,丫头们上前敲了敲门,开口道:“请问此处是秦府吗?建宁王妃到了。”
说话的功夫,二夫人已是堆满了笑带着两个丫头婆子迎了出来,施施然作礼:“王妃驾临,真是蓬荜生辉,快请进去坐下。”她又望了一眼苏云身边的大夫人,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欠了欠身:“大嫂也到了。”
大夫人自来知道她是什么脾性,也不跟她计较,只是与苏云笑道:“走吧,咱们进去坐下说话。”
老夫人也听到了通传,扶着丫头的手出来给苏云作礼,苏云笑着扶住了:“老夫人快别多礼了,我是晚辈,当不得你如此大礼。”
大夫人看着自家婆婆,不过一月多的光景,原本精神奕奕事事操心的老夫人竟然老了许多,两鬓的白发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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