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秦- 第66部分

　　　　燕如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嘈杂声和众人的脚步声，但仍保持着这个姿势，似乎想用背影和沉默来回应她爹。

　　　　倒是韩南强撑着要坐起来，试了试又带着满头细密的汗珠无力的放弃了，燕如见了忙将他小心扶起。

　　　　韩南先向面无表情的王贲打起了招呼：“哦，大哥来了，我一直叫燕如回去来着……”

　　　　王贲背负着手，淡淡地看着韩南“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貌似关怀的言语却因为语气冰冷，而更像是一种讥讽。

　　　　“是哥刺的！是哥误会了，他太莽撞了……”燕如对她爹说话的语气甚为不满，急急地为韩南抱不平，控诉她哥，双手捏紧了拳头，小脸胀得通红。

　　　　“胡说！你哥送完小素姑娘就回家了，他一直待在家里。你休要在这里疯言疯语，倒是你一个姑娘家的，不在家里呆着。东跑西跑也不知羞！还不快点给我回去！”

　　　　冷冽地呵斥，严厉的语言，燕如一时很难接受，她愣在原地，半晌都没吭声，大颗的泪珠儿像断了线的珍珠直往下掉……王贲还从未向这样板起脸训斥过她，而且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话又说得如此重！

　　　　王贲又眯起星眸，带着凌厉的寒意望向韩南，声音也如冻铁又冷又硬：“怎么？是离儿伤了你吗？是你这样告诉燕如的吗？”

　　　　燕如一听急了，张开小嘴想说是她亲眼看到的，却被王贲突转过来的犀利眼神震慑，只有瘪着小嘴将话抿了进去。

　　　　韩南在王贲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地看到了警示，确切的说是胁迫。那眼神对他有着强大的威慑力，因为他太了解王家父子的可怕了，现在断不能为逞一时之快而向他们宣战……

　　　　韩南的嘴角扯了扯，勉强露出个笑脸：“是燕如误会了，怎么会是离儿呢。燕如，你先回去吧。”

　　　　“不要！”燕如噙着泪，回答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是斩钉截铁般的果决。韩南委屈的回答让她很是心痛，王贲扭曲事实的打压也让她义愤填膺，心里的怒火腾腾地往上窜。但是她也不敢说出事实甚至不敢看她爹的脸。只能用这倔强的声线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在她的眼里，韩南和王家人的矛盾只是暂时的，是个误会，现在只有她才明白事情的真相，她必须保护韩南，必须守护他……

　　　　王贲将燕如押回来锁入她的院子里，下了门禁，门口还留了护院守卫，对伺奉的丫头也逐一交代。

　　　　燕如也没有吵闹，起先只是反复的告诉她爹，他们冤枉韩南了。

　　　　但王贲的回答始终只有一个。你知道个啥？！

　　　　燕如无奈，申诉多次未果，最后只能波澜不惊地撂下一句：若是韩南死了，我也不会活的。

　　　　她哥今天确实把她吓到了，保不准还会第二次对韩南下手。她知道这句话比任何吵闹都管用，她爹明白她是说到做到的人……

　　　　茗珠带着贴身丫头沁儿和小毓出了老夫人的院子。

　　　　小毓为茗珠贴心地撑起绣着白梅的橄榄色油纸伞，嘟着小嘴嘟囔道：“主子可听得，方才进去的奴才说驸马爷方才将小姐带回来锁住了。驸马爷明明还可以出门，却……”

　　　　“住嘴！”

　　　　茗珠粉面一寒，用微微向上挑的眼角冷冷地扫了小毓一眼沉声呵斥道。

　　　　小毓立马闭上了嘴，面上还是不甘……

　　　　“驸马爷……”沁儿侧过脸低声唤道。

　　　　茗珠轻抬眉睫，果然看到前面的回廊里她那本该躺在病榻上的夫君正带着几个随从模样的人朝这边过来了，那昂首信步的姿态哪像是抱恙之人。

　　　　王贲自是也看到了这三个眼生的年轻女子，当头那个浅色锦衣的女子显然就是自己还未认真看一眼的新夫人信阳公主了。就这么突然碰上了，王贲难免尴尬，但也避之不及了，只有硬着头皮迎上……

　　　　“见过公主殿下”

　　　　风儿挟着雨丝卷进朱红的回廊，丝丝沁凉洒在王贲的脸上，消退了些许热度。他走到了茗珠面前，揖手垂眸。态度是难得的恭顺，主要是心里还是有丝歉意，并且他准备继续抱歉下去。

　　　　陡然看到心念的夫君，也不敢细看他的脸庞，茗珠像朵溢满雨水的芙蓉花羞涩地垂下头“驸马不必多礼，唤妾身茗珠就好。那，驸马的身子可好些？”

　　　　“嗯，嗯，好些了，在下有些事要处理，那请公主殿下先行。”王贲急于脱身，说完即和身后的一行垂首侧身给茗珠让出一条道来。

　　　　茗珠有些不舍，好不容易见到他了，那身姿还是一如既往的挺拔，银线描绣的云纹浮现在雪青的锦衣襟边，那般的儒雅俊逸，只是比去年在宫里见到时似又消瘦了些，略微有些憔悴。但如此更添了些许男人的沧桑……

　　　　“请公主殿下先行。”略微有些低沉沙哑的声线稍许放大了些音量，语气明显已有些不耐。

　　　　茗珠回过神来，心还在突突地猛跳，绯红的桃花小脸有些发烫，她略微勾起唇角，含羞带怯地垂下头屈膝福过，而后轻移莲步带着沁儿和小毓婷婷袅袅的从王贲面前走过……

第三卷　沧海桑田　第五十六章　往事如潮

　　　　第五十六章　往事如潮

　　　　略有些浓郁的杏子花香从鼻息飘过，王贲皱了皱眉，面上显出嫌恶之色，他挥了挥袖袍背过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看到驸马爷和公主的态度迥异，沁儿打心底为主子不平，她张了张小嘴，但看到公主红着小脸，扬着嘴角，满脸都是甜蜜的沉醉，只得暗自叹息，将想说的话又咽进了肚里。

　　　　小毓却终是忍不住，回过头看着驸马爷一行已不见了踪影，又开始嘟囔，边说边看茗珠的脸色：“驸马爷太过分了，怎么能对我们公主这般冷淡！还骗人说身子抱恙……”

　　　　茗珠这会儿也不恼了，她早就闻听王贲将军对去世的夫人一往情深，是以才这么多年都未续娶。既是这样，那许是并不情愿娶自己，只是迫于王命无奈为之。不过，总有一天会让他欢喜我的，茗珠转回身看了看身后空荡荡的回廊，暗自下定了决心。

　　　　夜已深，王翦的房里仍燃着灯火，湿凉的风从竹帘的边缝渗进来，几盏豆灯如萤火般忽明忽暗……

　　　　房里的下人都已退下，只留有王家祖孙和老夫人还在讨论韩南的事。

　　　　其实起先是祖孙仨在谈，老夫人是后来加入的，王翦看这事也没法瞒下去，遂让王离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

　　　　老夫人听着听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有关韩南的事她已经在燕如那里先听到了一个不同的版本。

　　　　当然燕如也没说小素的不是，只是善解人意地说小素当时一定惊慌失措，误会了也是人之常情……

　　　　老夫人看到燕如往时漂亮的眼睛肿得桃似的，心里本就像被锥子戳着了。

　　　　又听到燕如抽噎着说韩南差点被哥给杀了，若是韩南死了她也不会活时。老夫人更是急着直拍她那平展的胸脯许诺道：放心，这事祖母给燕儿做主了。

　　　　燕如听了破涕而笑，又大度地说，这也不怪小素和哥，误会说清楚了就好。

　　　　燕如这么一说，更是让老夫人坚定了主持公道维护燕如的决心……

　　　　此番她再听王离说起，对此事自然很是不以为然，反而对大家瞒着她小素就是王离上次娶的夫人的事颇有微词。

　　　　在听到小素是担心被韩南迫害而假装失忆时，她就蹙起了眉头。

　　　　待王离说罢，话音刚落她即急急地开口“燕如都说了，这事是个误会，韩南在咱家也有快二十多年了，他哪里是那种人。离儿也是，就算看在你去世的娘的面上也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地就动了手，哪能只听那九夫人的一面之词。那丫头先说失忆欺骗咱们，看在她救了贲儿，这事就不和她计较了。现在又说韩南想欺侮她，我看这个九夫人也是爱挑事的主，幸亏当年没进咱家的门……”

　　　　王离几次欲打断老夫人的话都被王翦用眼神制止，好不容易等老夫人把话说完。他涨红了脸，刚想开口，又听他爹说道：

　　　　“娘，根本不是啥误会，他上次也往儿的药汤里下毒，幸而被九夫人及时发现……”

　　　　“这也是那丫头说的吧。”老夫人冷冷地打断了王贲的话。

　　　　“还有锦秀和离儿也知道。”王贲想你不信小素，那锦秀你该信了吧。

　　　　哪料老夫人撇嘴板脸愈发地生气

　　　　“锦秀和那丫头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当然向着她！离儿就更不用说了。对了，既然都说开了，那以后断不能再和那丫头来往了。也不知那丫头是何居心，明知是这种关系若是换个人，早就躲开了，她倒好，倒是一点也不避讳。哼！”

　　　　听到老夫人如此地说小素的不是，王离已是怒不可谒。他突地起身就要发作，但看到王翦制止的眼神，又想着现在还没有将小素要回来，自己现在跟老夫人也说不清道不明。

　　　　还想着依他现在的心情只怕开了口也难免会无礼顶撞，若是今个儿把关系弄僵了，只怕过几日想让素儿进门就愈发难了。

　　　　是以他强忍着将怒火咽下，但再也坐不住了，怕再听到老夫人说小素的恶语，干脆躬身向长辈们道晚安告退。

　　　　老夫人被王离的突然起身阂得面色一紧，捂着胸口嗔道：“你这小子！就不能轻缓些？！马上就要娶亲的人了还这么没……”又看他一脸的阴霾，沉沉地吓人，怕他犯浑忙住了嘴。心里暗自担心：看离儿这表情怕是对那丫头还不死心，也难怪，那丫头长得可真是水灵。若不赶紧地将那冯家小姐娶进门只怕要坏事。

　　　　过了两天就到了端午。端午节那天，天气终于晴好了。

　　　　顶着悠悠白云，踏着粽子的清香沙老爷终于回来了……

　　　　马车一进大门，满头珠翠穿着艳红锦衣的南音夫人在丫头的搀扶下轻移莲步婷婷袅袅地迎上来。轻薄的衣料被风儿吹着显出玲珑有致的身形，煞是娇柔可人。

　　　　沙老爷却似无心欣赏，视线越过去直直落在了牵着楚儿的小素身上。这段日子不见，看她是越发妩媚靓丽了，那面色水灵得好似能挤出水来。难道是和王离破镜重圆了？沙老爷心里像打翻了醋瓮酸得呛人。

　　　　他一直觉着王离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回蓟城的路上想了许久，最后到底让他想起来了。

　　　　回到蓟城的府里，他翻出了五年前的那天在马车里拾起的小素的那个灰不溜秋的旧药袋。一件一件地拿出药袋里的物件：一小块金子，几个刀币，一个磨开了口的核桃胡，还有一张折好的素绢。

　　　　待打开素绢，沙老爷不由得浑身一颤，就如遭了雷击一般，愣了半晌。那张已经有些泛黄了的娟制婚书，左下角赫然端端正正地签着王离的大名……

　　　　五年前第一次看那婚书的内容时，沙老爷还很是不以为然。然而经过这五年的岁月，他终于深切地明白了那婚书的含义，就如同那古老的誓言：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当时，为了留下这个貌若天仙风姿卓越的绝世美人，他偷偷地将药袋藏了起来。让她身处孤苦无依的窘境，再向她伸出援手，原本以为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和她从此双宿双栖。然而在过去漫长的五年岁月里，他用尽了各种方法却始终也无法如愿。

　　　　就连好不容易借着楚儿的事让她成为了他的九夫人，却被她又弄出了个协议书来，不但不得近她的身，而且写明了等她的夫君来接她时他不得阻拦……

　　　　当初以为日子久了，她就会慢慢地将她的夫君淡忘，终有一天会成为他名副其实的九夫人，是以才爽快地签了那份协议。

　　　　这几年过去了，沙老爷为了讨好小素，也没少花金子。

　　　　小素见到那些个名贵的珠翠簪花南海明珠们倒是欢喜的很，盯着看了半宿都挪不开眼珠子，独对送这些宝贝的人视而不见……

　　　　沙老爷生气归生气，但也终被小素的执着打败了，又看重她做生意的头脑，这才渐渐断了亲近的念头。

　　　　前些日子她既然都去王离府上拜访过了，那现在只怕就等着他回来，二人好破镜重圆了。

　　　　若是王离前来讨要小素，这救命恩人来向他讨要个小妾，他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啊，何况王家现在是秦国最显赫，最得势的家族了……

　　　　这一路想着，沙老爷心烦意乱，一想到小素很快就要走了，他心里瞬时就涌上千般的不舍，万般的不甘。而且楚儿又是那么地黏她……左思右想之后他觉着还是不能就这么放她走了。

　　　　只是他还有一点想不明白的是，既然她在咸阳也待了近四年了，之前为何不去找他？这么有名望的将军府，若真想去找根本不是啥难事，甚至无需费吹灰之力。

　　　　难道是被休了？这也不对啊，记得当年她的夫君还拿着画像沿街问了，如此找寻应当还是很欢喜她的……

　　　　“老爷，你怎的才回来？再晚回来几日奴家怕是都不在了……嘤嘤——”南音夫人扶着丫头的手摇曳着身子来到沙老爷身边，柔软的身子好似已经弱不胜衣像随风的杨柳般栖上一脸疑惑还在思忖中的沙老爷。那声音也是刻意的娇柔，末了竟像受了多大委屈似嘤嘤哭起来。

　　　　沙老爷此时哪有心思管南音夫人，只是轻轻拍了拍倚在他肩上的后脑勺敷衍道“好，好，老爷有些累了，南音先回院里去，待会儿再去看你。”

　　　　见沙老爷没精打采的，以为他真的是因为车马劳顿而疲了，南音夫人遂拧腰不甘地站直了身子。

　　　　沙老爷冲楚儿招了招手，小素遂带着楚儿走上前行礼问安。

　　　　沙老爷深深地看了小素一眼，含糊地应了一声，即和楚儿一起上了马车。在小素探寻的目光中，他和楚儿一起乘着马车回到了他的院子。

　　　　小素觉着沙老爷这次回来和以往有些不同，神情很是沮丧，眼神也很怪异，难道蓟城那边有什么事发生吗？像这样和楚儿这般亲昵也很少有……

第三卷　沧海桑田　第五十七章　恼心的端午（上）

　　　　第五十七章　恼心的端午（上）

　　　　南音夫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沙老爷将楚儿抱上了马车，银牙紧咬……

　　　　“楚儿，这些日子可有人来找你母亲？”沙老爷小心翼翼地问坐得笔直的楚儿。

　　　　“有”楚儿轻声细气地答道。

　　　　沙老爷心里一紧，咬牙又问：“是谁？是不是个子高高大大的叔叔？”

　　　　“不是，高高大大的叔叔没有来找娘，是锦秀姑娘经常来，来找过娘之后就去陪二姨娘了。”

　　　　“锦秀姑娘？还去陪你二姨娘？”这怎么可能，沙老爷一想到如冰山般冷漠的辛蔚夫人不由自主地摇摇头，不过楚儿只是个信口雌黄的孩童，

　　　　“嗯”

　　　　“那你母亲这几日是否每夜都陪着你？”沙老爷有些难以置信，皱着眉头继续沙哑着喉咙问道。

　　　　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沙老爷却并不急于下车，如尊泥像坐着没动，屏着呼吸看着楚儿惶惶地等着他的回答……

　　　　楚儿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自是实话实说了：

　　　　“这段日子娘总是不在，起先十姨娘院子里有个坏丫头，要害我娘，把我娘的腿都弄伤了，十姨娘还骗我说我娘不要我了和别人跑了，不过十姨娘是骗人的，我娘后来又回了。还有，前几日将军府里的大人染恙快死了，锦秀小姐说是我娘将他救活了。我娘为了救他也是过了几日才回的。爹，我娘真有本事。我以后也要像我娘一样”

　　　　楚儿说得很轻很慢，虽然这连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