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青轩连忙扶起他,已经双鬓染霜的皇上露出一丝苦涩笑意:“朕如今就你这么一个弟弟,血脉相连,实在不想出差错啊。”
“王兄苦心,臣弟明白。”
“青言啊,朕将你从大将军调任来掌管礼仪筹宴的闲职,你可怨恨?”
“不曾。”似乎是说的太快担心语气会被误解成不满,萧青言笑了笑,有点受不了似的挠了挠脸颊:“王兄绕了我吧,大将军当一次就够了,王兄我真没什么野心,天下太平就好。”
“你呀!从小就不长进!”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话题就转过去了。
“对了,三弟,自从那日母后淋水之后一直做噩梦,找来太医开过安神药也没什么效用。”到底是母子连心,萧青轩满脸愁容。
“都是臣弟的错,不该让母后受惊。”
“你也是为了消除假货,这不能怪你。”皇上踱步到书桌前回身:“朕知道你与母后关系不融洽,不过母后年事已高,操劳半辈子,青言你就理解母后吧。”
“臣弟自当对母后以礼相待。”萧青言望着情真意切的王兄,嘴角的笑容荡开微微苦涩。
从王兄处出来,殿外跑过来名小太监,样貌看着有些眼熟,像是太后宫里的。
“王爷吉祥,太后有请。”
萧青言对于老太后的种种花招都已经习以为常,年轻时自己亲娘让她这个正牌皇后吃尽独守空闺的苦楚,怨恨悲戚已经随着先王驾崩,自己娘亲出家全部郁结在体内,慢慢化成永远好不了的疮疤。
他自认自己还是个男人,所以他理解一个孤苦女人的愤恨,这是她报复情敌的最好手段。他愿意替母亲承担。
然而出乎意料,这次的见面老太后却收起了所有锋芒与怨恨,有些客气有些拘谨还隐隐透着百般不情愿的焦躁感。
萧青言这倒有点不适应,只是看在心中面上不言,端看老太后这是要唱哪出戏。
老太后跟他本也没什么共同话题,不找麻烦之后根本无话可说。寥寥几句之后便陷入尴尬气氛中。茶过三巡,屋里静得谁少呼一口气都听得见。萧青言放下茶盏,率先开口:“听王兄说,母后近日睡眠不好,身体可还好?”
老太后咳嗽一声,手指抚了抚鬓发,看得出眼眶乌黑,脸色暗黄,想来是不太好:“哀家找你来正是为了此事。”
“母后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
“咳咳,哀家昨日做了个梦。”老太后皱着眉,似乎不太想说也不得不说的模样,想来这个梦一定很重要,不然她也不会特意将仇人之子找来商量。萧青言心里明了,继续问道:“是什么梦?”
这一句稀松平常的反问让老太后微微一颤,她一向气度雍容,此时却有点激动不安,绞着手帕胡乱地擦了擦嘴唇,声音黯哑:“哀家梦见那次内乱……青绯跟青霁变做厉鬼……”
靖王爷心一颤,霎间心痛难耐,手抓住桌案边缘,骨节发白。眼前交错闪过破碎的画面,战硝纷纷中他挥剑刺穿五弟的胸口,血光漫天,那错愕欲言的神情还为凝固。他就看见自己被俘的王妃身中数箭,缓缓倒在自己面前。那滴泪,那声轻呼,都在滚滚烟尘中化作无力挽回的消逝……
痛,从心底溢出,蔓延至手臂,抽紧了所有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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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蜜蜜最近回复书评常常操作失误……在这里鞠躬致歉,不好意思啊~
第三十章 玉匣迷情—冤家路窄
许久,萧青言才缓缓开口,笑意轻微飘忽,似乎呼吸间便消泯无形。
“母后太过操劳,前日又受到惊吓才会有此噩梦吧。”
“不!哀家看见他们喊着要偿命!他们一定准备害轩儿!最近这些怪事一定都是他们搞的鬼,哀家绝对不允许!”老太后有些情绪失控,捶着一旁的床榻。厉目冷眉,透着煞气。她年轻时也是手段了得,不然也不能稳坐后宫之首。唯一败给的就是那个狐媚子。
萧青言已经按捺下自己的情绪,但到底也失去素日的耐心,口气染上些许烦躁:“母后意欲何为?”
这般口气让老太后几乎要跳起来,她压着火气狠狠剐了萧青言一眼,恢复她雍容大度的气派,挑高眉说道:“哀家想叫你去趟青山观。”
“青山观?母后是说请左相大人回朝?”
天凤设有左相,右相。虽然右相才掌管国事重职,但左相亦不可小觑,此人乃青山观的桦冥真人。他降妖除魔,天下第一。只是不知为何,前几年突然重病紧急回往青山观疗伤。
“近日通报,桦冥真人身体基本痊愈,你就代表你王兄请他回来坐镇。”老太后似乎用光所有耐心与隐忍,厌恶的眼神瞥过来。
“儿臣明白。”
“行了,你退下吧。”
“是。”
四日后,青山观
在武莲山育仙峰上一年四季草木常绿,花草盛开如锦。即便是隆冬腊月也冰雪不近。
峰顶的一棵桶口粗的龙鳞松柏尖上,立着一位仙风道骨的年轻男人。他身姿挺拔,头戴莲华冠,紫灰道袍在徐徐风中翻飞,几只鸟雀飞跃过身侧。他朗眉星目,面容端俊,只是眉眼间寡淡冷清不像是好相与之人。
树下是一片浩瀚的林海,层层翠色簇拥着整个育仙峰,淡紫色雾霭弥漫在林间,如九霄仙子的衣袂环带,弥散着绚然光华。
“可找到掌门师兄了!”距离年轻男人较矮的枝杈上掠过一名青衣弟子。
“长生,什么事?”
“是师尊请您速回观里,当朝靖王爷前来求见。”
~
偌大的殿堂里清寂古朴,简洁的陈设散发着仙风道骨之气。萧青言在一旁藤木椅上落座,引门弟子一行礼,不卑不亢地退下。
高大的门扉外青松苍翠欲滴,雀鸟飞跃。青山观位于栖凤城东面的武夷山上。据说观里附近的花草树木四季长春,冰雪靠近不得。
在如此清新宜人,风景如画的地方修炼的人应该都六根清净,白日飞升吧?
“王爷此来可是为了近日天凤异象?”上座的青山观师尊说道。虽然已年逾古稀,却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声音浑厚洪亮。
萧青言抱拳回礼:“本王正是为此而来,皇上与太后对近日异动很重视,希望能请左相大人回去坐镇。不知左相大人身体可无恙?”
“劳心王爷记挂,桦冥已无大碍。”青山观师尊替不在场的爱徒回答。
“真人说到异象,难道最近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变化?”
“几月前贫道踏罡步斗发觉天象有变,荧惑入侵大火,妖星守心,自古以来,此都是大凶之兆。恐怕天下会有异动。”青山观师尊言语隐忧,捋须说道。
“真人可否详说?”
“贫道也只是推测不能断言。因为荧惑守心虽是大凶却蕴含一丝转机,至于到底是何贫道也不能完全看透。”
萧青言点点头,对于这些他不是很懂,但毫无疑问冥冥之中阴谋已经开始运行,不管最终目的为何,都势必叫天下大乱。他有这样的预感。
正想着,旁侧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一身穿紫灰道袍的年轻男人走在前面,正是刚才屹立在龙鳞松柏上的青山观掌门,左相桦冥。
“徒儿叩见师父。”他冲着师尊稽首行礼。声音里透着远离尘世的疏离与脱俗。随后才面向萧青言:“见过靖王爷。”
萧青言抱拳回礼:“左相大人安好?”
“不必费心。”左相淡淡地叙述。严谨自律,几乎没什么感情。萧青言只是笑了笑:“左相大人无恙就好,本王前来是奉皇上之意请左相大人回朝的。”
“臣已经知晓,最近天象异动,家师也告诫臣会有劫数发生。”
“本王一直心中存疑,不知左相大人能否解惑?”
“请讲。”
“不知几年前左相大人是因何突然病退,来势如此凶猛?”萧青言盯着桦冥问道。这种问题他王兄不会在意,老太后倚重青山观,只有他想刨根问底,确定任何人对天凤都是无害的。毕竟几年前,毫无预兆的桦冥就突然病退,一夜之间似乎奄奄一息。而今看来却身姿挺拔,神彩烨烨,全不像从鬼门关走过一遭。
左相眸底闪过一道极短暂的流光,眉峰微皱,随后又平静无波地回答:“巧遇妖孽,一时大意身受重伤,实在是终身耻辱。”
萧青言闻言点头,没有再追问。
~
栖凤城。
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贩夫走卒叫卖声不断。就在老百姓为自己的生计奔波的时候,头顶嗖的划过一道白光。整个街市的空气为之一荡,透明波纹伴随着光芒慢慢扩散。
人们慌忙抬头,有些胆小的已经跪地膜拜,以为天仙显灵。
白光闪耀着落进王宫之中。桦冥从宽大的剑锋上跳下来,后面是萧青言。跟去青山观的路程相比回程只有半天,而萧青言自驭笔飞行之后又体验了御剑飞行。腾云驾雾,呼呼风声擦过耳畔,生生的疼。
太监堪堪来得及通报,皇上对左相大人突然回朝表示惊喜,钦天监也早有上报说天象异动,恐有凶兆。加之最近朝中城中都是怪事连连,对于左相的回归萧青轩也是倍感安定。
谈话间皇上就提起靖王府谋士,萧青言含混视听才将话题勉强掩饰过去。桦冥听着古怪,却没在皇帝面前深究。很多事情皇上只知道书面呈文,细节都不是很清楚。萧青言虽然谨言慎行,但桦冥观察入微,从只言片语中感觉到靖王爷知道的更多。
于是,出了王宫,桦冥便直言问道:“王爷你隐瞒了什么?”
“左相大人何来此言?”
“臣奉命守护王室安危,保佑天下太平,任何细小的变化都有可能影响判断。王爷请你告知实情。”桦冥平板地叙述。
萧青言知道自己逃脱不过,便将事情挑拣一些可以说的部分告诉左相。后者认真聆听。二人就这样边说边走,不知不觉中竟然过了御道,金水桥,眼看着靖王府就在眼前。
而桦冥并没有要告辞的意思,对萧青言的种种说法都慎重求证,让不端架子的靖王爷也不好开口轰他走。
但是不走,万一碰见小妖他们怎么办?此时的萧青言还不知道自己府邸里有半数的妖精囤积。
管家跑出来躬身行礼:“王爷您回来啦!”萧青言含糊地一点头,随后冲桦冥笑道:“左相大人要不要进府一叙?”然而桦冥却盯着靖王府神色变幻。片刻转过头口气郑重:“先前臣只是从王爷身上察觉到一些福泽之气,此气息经常会促使鬼怪前来吸取精华,只怪臣当时并未对栖凤城风水做过调查,原来王爷府邸竟然是帝流浆汇聚之处,也就难怪了。”
“帝流浆?”萧青言头一次听说。
“是的,每六十年的七月十五的月光中便含着帝流浆,妖怪吃了它,一夜修炼相当于吸取日月精华千年。”
“左相大人的意思是本王府邸中有帝流浆?”
“王爷看不到,王府上空紫气萦绕,密布着万道金丝,那便是帝流浆精华。只不过因为长久聚集在凡尘,又被浓烈妖气笼罩,效力减弱。即便如此,在此修炼对妖怪来说仍是相当不错的福地洞天。”桦冥抬眸望着王府上空叙述。声音平板无奇,眉间却笼上阴云。
“啊,这样,那真是了不得,左相大人要不要去品茶斋坐坐?那里的斋菜天下一绝。”萧青言跟陌尘待久了,总觉得谁都会被美食诱惑。
桦冥严厉地刺了靖王爷一眼,举步跨进门扉,紫金袍袖随风而动。管家不知是要拦好还是不拦,就在所有人堵在朱漆大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娇俏悦耳的女音。
“我说王爷你让让啊!堵门口是要我把你当踏脚石踩过去吗?”小妖抱着烧鸡嚷嚷,萧青言怕桦冥看见她,一转身将小妖推到旁边。准备不足的她差点一个跟头摔在门框上。
“妖孽哪里跑!”桦冥早已看见小妖,手指快若闪电,已经捏出一道紫符。
“左相,你听我说!”萧青言挡在前面,冲管家做了个手势。后者在王府里已经服侍多年,机灵得很,见此情景连忙将小妖往院里推。
“王爷,你被妖孽蒙蔽,臣必须斩除祸患。”桦冥极为严厉地瞟了眼萧青言,脚尖一点,身形凌空前翻,恍若飞云渡雨。他一落地便快步闯进王府,小妖也不是傻子,她敏锐地嗅到桦冥身上令妖精厌恶的檀香味,抱着怀里的烧鸡往里奔。
“陌尘哥哥~陌尘哥哥~”
张张紫符呼啸飞出,桦冥变幻指法,嘴里默念咒诀。道道紫光撵着小妖,眼看着就要击中她,一道人影从天而降,卷轴飞扬,将所有紫光悉数吸纳。小妖气喘吁吁躲在那人身后,雪脯急促起伏,好一会才扬起小脸望去。话还没出口,就见那人一旋身,手中红笔轻轻一勾,小妖粉嫩的额心处渗开淡淡的冰凉。她不由低呼一声,一手捂住额头:“你,你,染青?!”
挡在身前的挺俊身影完全无视她的反应,对着桦冥说了一句:“我的。”这才回头极为漫不经心地瞥了小妖一眼:“欠你的人情,还了。”
“驭画一族为何维护妖怪?”桦冥声线微微上扬,使得平板地音调多出几分情绪。
染青负手而立,仍然站在小妖跟前未动:“善恶不分,与妖孽有何分别?”
驭画一族因理念与青山观相左,虽同是降妖伏魔关系却不是很融洽。桦冥眸光变换,终于还是克制住缓缓将捏诀的手放下。这里是靖王府,即便他是左相也不能太过逾越。可是这里妖气浓烈,若不是有帝流浆遮挡,几年前他就知晓了。
“除魔卫道是青山观宗旨,且能和妖为伍?”
“她并未害人,万物皆有存活之理。”
“等到她害人一切都完,何况她本就是不祥之物。”桦冥盯着躲在染青后面的小妖。目光似利剑刺来。
小妖吐了吐舌头,嘟囔:“你看你的眼神才像要吃人的妖怪,说不定什么时候走火入魔那不是比我更危险?!”
左相昂起下颌,转开目光,好像不屑与一只妖计较,免得玷污自己。萧青言过来解围:“左相大人有所不知,小妖确实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请……”
“这觉睡得真舒服~小妖,我的烧鸡呢?”一道清越如风的声音飘出来。萧青言心想坏了,一个小妖没摆平,又来个更麻烦的。
“呀,染青你回来了?”一条青翠粗壮的蛇从屋脊上爬下来,眯着月牙眼,吐着红信子爬过来。没爬几步他翠绿翠绿的目光一转,顿住,扬起脑袋说出了第三句话。
“我看见个垃圾。”
第三十一章 妖仙大乱斗
“陌尘?”桦冥总是严谨自持的神情微微松动,恍然间竟然后退两步,就连一直笔挺的背脊也晃了晃。
“……竟然是你!”陌尘保持着蛇形,侧着头眯着碧瞳盯住桦冥,锋芒毕露,身形迅速膨胀,很快便高出屋脊半头,水桶粗的身躯鳞片密布,隐隐透出淡红光斑。
桦冥手中的符纸换成了金色,然而没什么表情变化的他咬着牙,却犹豫着没有将符直接打出去。就这短短瞬息之间,陌尘猛然甩动蛇尾,粗黑的阴影卷携着劲风就砸了过去。
堪堪避开重击,桦冥向旁侧跳起,鼻尖擦着青鳞。烟尘四起,门口的琉璃如意影壁轰然倒塌,雕刻着卷草云纹的碎片散落一地。染青一手揪住小妖,一手勾住萧青言,在陌尘砸下蛇尾的时候几步跃上墙头,一路疾奔,脱离险境。
破碎的琉璃从完好无损的蛇尾上抖落下来,陌尘仍然盯着桦冥,碧色瞳孔深邃阴沉,折射不出任何光亮。萧青言从未见过这样的陌尘,从认识那天起,他似乎就是个没心没肺